第七章

惠恩聽了璐璐這句話，許久無法言語。他踩着緩慢的步伐，在璐璐旁邊躊躇著，好不容易，他深深吸了口氣說：

「我承認~我是在耍你！」

璐璐站了起來，卻搖搖欲墜，直想找到門口逃脫出去……

「你聽我說，我是說，一開始你的確只是一顆我的棋子……」

惠恩緊張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卻發現她掙脫的力氣之大，讓他險些要跌倒，更重要的是，她現在已經沒辦法聽任何解釋了。

「璐璐，你站好，聽我說！」惠恩吼了一聲，讓璐璐止住了所有動作，抬起頭，哀傷至極地望着他。

惠恩沉沉嘆了口氣：

「是的，我的家庭與別人不同，所以我一直以來交往的對象，都必須經過父母的過濾與挑選，但是Lisa，我真的快要忍受不了，於是，我就利用網絡上認識的你，要將Lisa給逼退，並且讓我父母死心……」

他停了一會，凝視着璐璐，接着說：「你的平凡，對Lisa來說將是最大的殺傷力，這也是當初我會找上你的原因……」

「所以你費盡心思追求我，是假的？我們心靈相契，是假的？」

璐璐幾乎是用剩餘一點點的力量，哭喊著。

「我承認，一開始的確是有目的，有計劃性的在接近你，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相處的時間久了，你竟然就這樣進駐我的生活，讓我忘懷不了，至於今天的見面，我原本希望能安排家人見見你，也許，我們能弄假成真……」

「你太天真了！不是只有你，有選擇的權利，不是需要愛，就一定會飛蛾撲火地衝上去，現在我知道你在耍我，當我是棋子，你要我如何再面對你？」說完，璐璐自顧的往前走，不理會他在後頭的追趕，她停在大門前，顫抖地說：

「幫我開門，讓我走。」

「我對你不是沒有感覺的，再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個機會……」

惠恩按著門鎖，一臉蒼白。

「讓我走……」

「璐璐……」

僵持了許久，惠恩終於認輸地啟動了門鎖，讓她出去。

「送你到車站，好不好？」惠恩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哀求地問。

「離開我，遠遠的……不要再傷害我了……」

她輕輕掙開了他的手，眼淚在同一瞬間決堤……

故事真的結束了嗎？在放開手的那一剎那，璐璐認為，是結束了，而且是自己勇敢的選擇讓它在不是很美好的段落，畫上句點。

但是，一切並沒結束……

不是因為在山上一路奔跑下來，遺留了一隻玻璃鞋，讓灰姑娘得以鹹魚翻身，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而是，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王子出現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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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璐璐，這一個月惟一的想法，只有努力讓自己不上網。

她停了撥接，拔掉滑鼠，就差沒將自己的手給捆綁起來，雖然，這種壓抑是痛苦至極，但是每次回想到惠恩的欺騙，就更讓璐璐憤恨難平，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原來就是這樣！

一個月來，璐璐表面是風平浪靜，心底卻還是像打翻的調味罐，天天輪流地品嘗酸、澀、辣的滋味，忙着舔舐只有自己清楚的傷口。

而老處女對璐璐這一個月的走調失常，簡直氣炸了！

她不諒解她的分心與易感，更搞不懂璐璐為什麼常常坐着發獃，幾次給璐璐下最後通諜，再不振作，就炒她魷魚。

這一天，老處女又氣急敗壞地指著開錯的發票稅額，要璐璐解釋，看着她鐵青的臉，璐璐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重做……」

「浪費時間，浪費精神！這交給廖欣去弄，你下倉庫去點庫存。」

璐璐點點頭，只得拿着庫存表到地下室，可能因為不通風也不透氣，地下室老是有股霉臭味，璐璐捏著鼻子，跨過了成堆的書籍和低板，又揮開了蜘蛛絲，才能開始她的盤點……

不出半個小時，璐璐已經滿頭大汗，隨手一撥卻將臉給抹黑了，她忙着將東西搬上搬下，正在發愁這整屋子的書，不知道盤不盤得完……

這時，樓上傳來老處女高八度的吼聲：

「璐璐——」

璐璐喊了聲，來了！很費力地爬過了滿是灰塵的柜子，又差點被繩子給絆倒，灰頭土臉跑了上去，刺眼的陽光讓她一下子眼睛睜不開，只聽到老處女邊走邊嘮叨：

「有人找你啦！上班時間，搞不清楚……」

璐璐揉了揉眼，只見，惠恩竟然直直站在她面前，在七月的陽光下。

璐璐呆立了幾秒鐘，趕緊拉拉自己的衣服，又擦擦自己的臉，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完蛋了，我丑翻了！

可是，他們已經沒瓜葛了，不是嗎？

那麼，她也沒什麼好慌張與羞慚了。

「什麼事？」她低聲地問。

「想……跟你談談……」惠恩有點困窘。

「我在上班，而且，好像也沒什麼需要再解釋了……」

「有！有需要！你給我個機會，好嗎？」惠恩突然抓緊她的手，璐璐掙扎的往後退，這時在後頭的廖欣跳了出來，喊著：

「你放開他的手！」她一把將璐璐給扯過來。

「璐璐，十分鐘，給我十分鐘就好，說完，我就離開……」惠恩紅着眼。

璐璐只感到心好酸，好痛，她完全沒辦法拒絕……不顧廖欣地阻攔，還是跟着惠恩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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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綠園道，一樣的好天氣，可是，璐璐卻再也沒有那天如沐春風的好心情，她只是沉默地走着，看着自己的腳尖。

「璐璐，你瘦了……」惠恩緩緩地說着。

「嗯……」她哪裏不知道呢？這個打擊讓她一個月里食之無味，渾渾噩噩。

「璐璐，我沒什麼好辯駁的，今天來，只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你說吧……」璐璐仍是不願意看他，深怕一觸及眼淚又不聽使喚。

「過去，不論我的出發點是多麼差勁，看在我跟你坦誠的份上，請你原諒我，原諒我曾經有那麼惡劣的想法……」

「我已經原諒你了，而這一切不是應該早就結束了？我配合了你演一場戲，打擊了Lisa，現在戲演完了，我是不是該下台了？」璐璐掩不住地激動。

「沒錯！如果那是一場戲，它是早該結束了！但是……你相信嗎？

我現在是深陷在這場戲里的人，無法自拔呀！璐璐……」

惠恩緊抓住她的手，不願意再放掉。

「那麼，現在是我要跳出來喊卡的時候，惠恩……我們根本差太多了，你發現過嗎？當我們走在一起，有多少異樣的眼光在看着！為什麼你不想想，Lisa的驚訝，你媽媽的震怒，這究竟是為什麼？就是因為我，我實在沒辦法配得上你……」

璐璐再次甩開他的手，傷心地哭出來。

「不要管這些眼光，讓我再次追求你，用我的真心，好嗎？」惠恩不死心地追問著。

「不要……你太自私了，你的愛情讓我太沉重了，我沒辦法接受……」

璐璐留下了這句話，轉身跑回了辦公室，

剩下惠恩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個結果。

當愛情真正來臨時，一個人奮力的往前爭取，而另一個人卻寧可不要了？

惠恩怎麼樣也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忘了璐璐嗎？難道真要忘了她？

惠恩疲憊的驅車回台北，回想起跟璐璐的點點滴滴，幾度想掉頭回去，但是，那句「你的愛情讓我太沉重」，卻阻止了他的念頭，愛一個人卻不能讓她快樂，算什麼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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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了惠恩后，璐璐魂不守舍的勉強上完下午的班。

回到了家，將自己埋在被窩裏，卻無法擺平自己的心浮氣燥，突然，她想開啟一個月沒碰的電腦……有了這個衝動后，她倏地坐了起來，抹掉了鍵盤上的灰塵，接上了電源和電話線，啪地！熒幕開了，璐璐小小的受到了驚嚇，遲緩的移動了滑鼠，按下了「連線」，心情也隨着尖銳的撥接聲音起伏着。

她再次將ICQ的花朵打開，很快的失望便襲卷而來，他沒在線上，也沒有留下任何訊息，這一個月，他難道真像他所說的痛苦？

還是又是一場在面前演出的可笑戲嗎？

璐璐甩甩頭，真的想把這個影子給拋去，她關了ICQ，這時，卻發現信箱顯示著新郵件，懷着忐忑不安的一顆心，她按了接收……

一封，二封，三封，四封，五封，六封

璐璐眼睛盯着不斷接收的信箱，情緒卻如排山倒海般激動起來，她害怕著信箱會不會被撐爆，也害怕著這是不是只是廣告信件，更害怕著，若是這些都是惠恩所寄來的，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被淹沒？

會不會舉白旗投降？

好不容易，全部接完了，三十封信……她顫抖地打開收件夾，果然！全都是同一個人，惠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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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信

璐璐：

你就這樣走了，讓我腦袋清醒了不少……

當你離開我視線的那一秒，我真的害怕你就這樣消失了，璐璐，該怎麼辦？該怎麼讓你了解，我心底真正的意念？

坦白一切，的確是因為我不要因為隱瞞而失去你，卻沒想到，因此讓你更快地離開了我……

第二封信

璐璐：

昨晚等了好久，你並沒有上線，難道我的預感成真，你連一點點機會也不留給我了，Lisa不是問題，我的家庭也不會是問題，你拒我於千里之外，才是最大的障礙……

第三封信

璐璐：

還是一樣，枯坐在電腦前等你，這種愚蠢的行為，連我自己也無法相信？

每個人都說我變了，如果我有一絲一毫的改變，也都是因為你……

可是，你卻不願意再回頭看我一眼了……

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從離開惠恩家后，惠恩竟然一天一封信的述說着心中的苦悶與歉疚，璐璐紅着眼，開啟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堅定而固執的意念一點一滴的瓦解，隨之而來的，卻是滿滿的後悔，後悔自己這一個月的關起門來不聽解釋，後悔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高漲，也後悔將惠恩給趕了回去璐璐按下了最後一封信，時間是今天凌晨三點半……

璐璐：

我再也不要等待了，我決定馬上去見你，

雖然很不安，但是我真的無法忍受這樣的滋味，無論如何，不管答案是好是壞，我想說的只是，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機會……

我知道這要很大的勇氣，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努力，我們約定，一起努力好嗎？

璐璐的眼淚在瞬間無法收拾，模糊的眼睛就快要看不到文字，她艱難地抹掉淚水，卻抹不了一陣又一陣翻來覆去的難過，愛情竟然這麼努力地想靠近她，她卻讓它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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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如排山倒海湧出，讓璐璐不得不面對心底的聲音。

樓下傳來媽媽喊道：「吃飯啰！璐璐——」，她心頭猛地一震，低頭看了看錶，八點！沒有任何再考慮的時間，她抓起了隨身的袋子，掏出了機車鑰匙，往外衝去。

媽媽在後頭追着，問她要去哪裏呀！璐璐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匆匆丟下一句：

「不吃了！我明天才會回來……」

天已經黑了，火車站依然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她緊張地捏著錢，深怕買不到北上的車票，而頻頻往前探頭。

直到手心扎紮實實地握住了票卡，一顆跳得不停的心才稍稍穩定下來，坐在空蕩的車廂里，她開始體會到惠恩的心情，那種混雜着矛盾與未知期待又怕落空的心情，她喃喃地念著：

「惠恩，現在我希望你給我個機會，再給我個機會……」

自強號已是最快的班車，但漫長的路途，還是讓璐璐焦躁不耐，她時而張望，時而低頭看錶，十點半了……惠恩不知道在做什麼？

忽然，她想到自己並沒有打通電話給惠恩，她根本不知道惠恩他家那豪華的大宅確實座落的位置呀！

慌張的拿出了流動電話，按出了惠恩的號碼，她深深吸了口氣，世界好像都凝結在小小的話筒里，沉靜了半晌，終於傳來聲音：

「這個電話目前沒有回應，轉語音信箱……」

璐璐愣住了，連電話都忘了切斷，任由它進入語音信箱，錄下了轟隆隆的鐵軌碰撞聲，她掩住臉，幾乎要哭出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就要到台北了，她竟然與他斷了聯絡的線，在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勇往直前的關鍵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