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車已經駛入了台北站，璐璐頹喪的捏着手機，沒有奇迹、沒有回應……

她無力地坐在候車椅上，十一點的台北讓她冷上心頭。

當她無頭緒的按著電話簿時，猛然看到了Lisa的號碼，她忽地站了起來，是的！現在只剩下Lisa這條線，她別無選擇，撥出了號碼，額頭卻冒出一陣汗，是心虛、或是害怕？她並不清楚，但是她沒有辦法再猶豫。

鈴響了，旋即被接起來：

「喂！」四周有點吵雜，Lisa吃力喊著。

「Lisa，我是璐璐……」

對方靜了幾秒，只有嘈鬧聲在亂竄。

「你要做什麼？」她的音調轉為冷淡。

「我……我現在在台北車站，我想……請你幫我聯絡惠恩，或者可不可以給我惠恩家裏的電話……」璐璐吱吱唔唔。

「你竟然敢找我幫這個忙？！」她略為訝異，卻讓璐璐聽不出這話中的微慍到底是幫或不幫，只能愣著無以回應。

「你等我二十分鐘，我過去！」Lisa飛快地掛了電話，璐璐懸著心終於咚地！放下了，她心中暗自提醒，不管Lisa等會兒怎麼羞辱自己，只要她肯幫忙，就好了！千萬不能再落荒而逃，為了惠恩，她要忍耐……。

二十分鐘后，Lisa的跑車果然急駛到璐璐面前，她搖下了車窗，璐璐趕緊趨前，看着美艷的她不免又退縮，怯懦地問著：

「你可以告訴我，他家的電話或住址嗎？」

Lisa斜睨了璐璐一眼，說：

「上車！」

「不！我只是想問你這個問題而已，我不用……」璐璐連忙拒絕。

啪地！車門鎖被打開，Lisa直視着前方，冷冷地再說一次：

「你，上車！」

璐璐心一涼，看來，她沒有退路了，除了埋頭蒙眼往前沖，又能如何？

開了車門，坐了進去，一車子充斥着Lisa特殊的香水氣味，還有足以冰凍手指的冷氣，璐璐還沒坐穩，卻已經被高速給拋到座位的角落，她驚惶未定地拉住把手，竟看到Lisa嘴角掛着一抹怪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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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璐驚惶的看着Lisa單手操控著方向盤，車速已經到140Km，她還挪出了另一隻手來掏煙，點煙……完全不畏懼仰德大道上一次又一次驚險的轉彎。

「怕了吧！」Lisa冷笑着。

「是的，我很害怕。」

「那好，我拿命陪你玩……」她邊說邊踩緊了油門，手上的煙甩出了窗外，臉上滿是陰冷肅殺。

「我不要現在死！」璐璐卯足了力大喊出來，臉都脹紅了。

「你真是膽小呀！」Lisa嘲笑着。

「就算要死，也要等我見了惠恩一面再說！」

Lisa猛踩住了煞車，停在一處足以看到大台北盆地夜景的空地。

「你就這麼愛他？連生命都可以不要？」Lisa咄咄逼人地瞪着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是，我今天真的非要見他一面不可，這種堅強的意念，我沒有辦法放棄_……」

「因為你！他已經不再看我一眼了，你是這麼普通平凡，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麼你會讓惠恩變了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麼？」她伏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看着Lisa顫抖的身體，璐璐不禁一陣心軟，考慮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扶着她纖細的肩膀。

「我知道你很難過，這種心情我不知道已經面對多少次，像我這樣不起眼的人，對於別人的拒絕已經麻木，但你不同……你耀眼出眾，所以你無法忍受，但是……」璐璐輕輕放下了手，看着底下閃爍的街燈。

「惟有找到一個，不顧一切也要去愛的人，幸福才會出現……

惠恩曾經以他的方式來告訴我幸福的方向，但我沒有把握，今天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來尋找出答案，我不知道，那盡頭是否就是幸福的位置，但是，我沒辦法放棄，我一定要見到他……」

Lisa抬起頭來呆了好一會，隨即發動車子，璐璐看到她的好強的神情依然，眼淚卻隨着急速飛馳的風一路奔出窗外。

「Lisa……」

「我帶你去吧……去找你的答案吧……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惠恩對你念念不忘……」

一樣是120km的驚人時速，璐璐卻不再忐忑不安，車窗下的夜景一幕一幕閃過，她在心底喊著：

惠恩，我來了，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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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一道圍牆旁急速煞住！

「祝你好運……」Lisa垂著頭，眼眶仍然是泛紅。

「謝謝……」璐璐小聲地說着。

下了車，卻彷彿還有些話沒說完，一回頭，車子已經如風般消失在幽暗的盡頭，漆黑的四周，讓璐璐寒毛直豎。

她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對講機上白色的按鈕，刺耳的聲音在深夜更顯突兀，連自己聽起來都心驚。

「哪位？」

聽這聲音，應該是惠恩家顧門的伯伯。

「我找……李惠恩……」她的唇齒竟抖個不停，無法控制。

那方一陣沉默后，應了聲：「等等」，便切掉了連線，璐璐搓着手哈著氣，不知到底是山上的涼氣讓她無法忍受，或者只是自己心神不定。

等了許久沒有消息，她只好跺着腳步，在大門前來來回回移動……

突然，三樓中間的房燈亮了起來，不到三十秒，門被打開並傳出急促的腳步聲，噠！噠！噠……璐璐的心也隨着這不規則的聲響狂跳不已，人影出現在石門旁的一角，正慌亂的在開門栓、按密碼……

璐璐等不及了，她墊起了腳尖抓住欄桿，焦急喊著：

「是你嗎？是你嗎？」

同時間，啪地！門打開了，沒有多餘的話語，沒有再讓她思考一會的空隙，璐璐被一把抱住，身體在剎時溫熱起來，是的！是惠恩，這熟悉的味道呀……

「你終於來了……」他的聲音像被灌滿了淚水般哽咽，這讓璐璐的喉嚨也瞬間被塞住了，任由他放肆地抱着，任由自己被幸福環繞着。

突然，刺耳的警笛聲從遙遠的山角傳出，伴隨而來的，還有救護車……

一陣一陣時弱時強，簡直要將這黑色大地給吞沒，璐璐猛然想到什麼，掙脫了惠恩的臂彎，睜大了眼睛驚恐看着他……

「剛才……剛才……是Lisa載我來的，救護車……車禍……，會不會是……是Lisa……」

惠恩的臉色轉白，回頭進去抓了鑰匙將車開出大門，一邊安慰璐璐：「沒事的，你在這等我一下……」

璐璐含着眼淚，不敢讓它掉下來，但是一顆顆豆大的淚珠，還是隨着抖動的肩膀滑落到冷冷的柏油路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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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空已經出現一抹魚肚白，璐璐艱難地站了起來，拍了拍沾滿了沙粒的褲管，慢慢步行下山。

這是她第二次狼狽地走這一條山路，一夜疲憊的守候，加上心竭力衰，她幾次扶著山壁就要昏沉過去，幸而一輛計程車車適時出現，她虛弱地攔下了它，將自己給拋上後座，一路暈睡回台中。

毫無元氣的肉體已經無法帶動腦袋的思考，眼前黑鴉鴉一片，連影像都無法出現，只是細微的聲音一直縈迴在耳邊，好像是Lisa的，又好像是自己的，不停地在呼叫着：救我，救我……

璐璐遮著耳朵，淚水卻汩汩流個不停，惠恩沒有回來找她，Lisa應該是出事了……Lisa到底怎麼了……

璐璐不敢再想下去！

都怪自己，全都怪自己，如果沒有來這一趟，如果不是自己執意要見他一面，Lisa不會又出事，惠恩不會困擾，而自己，也不會如現在這般後悔，這般害怕，這般難過得快要死掉回家后，璐璐高燒了兩天，等到精神好些，便辭掉翻譯社的工作，這一次她是不得不重新做人，換了手機，換了電話，連電腦都整台送給了在念夜校的表弟，來搬電腦那天，璐璐就坐在床沿靜靜看着這大男孩喜不自勝的把玩着她總是細心擦拭的滑鼠，不可思議地問着她：

「哇靠！這套跟新的一樣，你捨得送人？」

「就送你了，好好愛惜……」她明明還是有點依依不捨。

「嘿，這下我可以丟掉那台老是當機的舊電腦，好好跟我馬子在ICQ上談情說愛了。」

璐璐臉色一黯,將他給推出去，碰！用力關上了房門。

再見了！惠恩……她蹲在門角，為這個秋天滴完最後一次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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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璐璐找到了個市調公司的工作，因為要面對人群，媽媽拖着璐璐去好好整理那排突出的門牙，戴上牙套之後，果然整個臉的線條竟柔和不少，不出一年，她已經整個脫胎換骨，不再是那個醜小鴨。

對以前總是瑟縮膽怯的她而言，這改變絕對是她奢求渴望已久的，但是，沒有了心靈的寄託，怎麼美麗也都是徒勞無功，她常不自覺想起惠恩的話，這些烙印在心底深處的話，總讓她費力的想找回以前那個美好的內在，但是越是往內掏，卻越是空虛。

身邊的追求者，已經一個個冒出來了，他們平凡卻適合她，所有人都是以結婚為前題跟她進行交往，璐璐乖巧恬靜的傾聽他們說話，同他們約會，但是在這樣的過程里，璐璐竟發現沒有任何一絲觸動，足以讓她心甘情願被淹沒……

沒有一個眼神，像惠恩一樣讓她傻笑不語，也沒有一種擁抱，讓她覺得安全無虞，沒有了惠恩，她也失去感覺幸福的能力，就像廚師失去味蕾一般，無法着力。

交往對象中，有一個媽媽很喜歡的傢伙，五官端正，身材標準，在銀行上班。

雙方家長不斷催促可以先訂婚，璐璐卻總是借口推託，雖然，他是個不錯的人，但是卻嚴謹正經過了頭，每次跟他一起，璐璐都覺得索然無味，但是媽媽說，這樣的男人才安全，才是值得依靠的呀！

是嗎？她不斷地問著自己，猶豫的個性讓她就很快被這周圍的支持聲浪給吞沒，連訂婚的日期都鬆口，決定交給媽媽全權作主了。

二十五歲，是該結婚了吧！她說服自己，並依了男方的喜好，將頭髮給洗直，每天擦了淡妝上班，因為他說：

「喜歡女生清清秀秀，溫柔婉約的模樣。」

「最好，結婚後就別上班了，我要有家的感覺……」

「你現在太瘦了，我媽說要胖一點看起來較為福氣……」

璐璐無心跟他繼續這種單方向的溝通，大多數時是沉默著聽着他大放厥詞，有時看着藍藍的天空發獃，有時，想起了惠恩跟Lisa……

Lisa還好嗎？惠恩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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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她在公司的最後一天，經辦的這個商場市調近活動的尾聲，她站在一角，出神的看着工作夥伴們仍神采翼翼做着問卷，她拎着一疊自己的名片，驟然失落感倍升，其實，她還是真喜歡這個工作的，只是被迫，要放開。

強打起精神，遞出了最後一張名片和問

卷，轉過身來正準備收拾攤位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住她：

「璐璐……」

她猛一轉頭，不可置信地搖搖頭，眼眶也剎時轉紅……。

她走上前去，緊緊擁住眼前這個女孩，卻看到她臉頰上有一處清晰可見的縫線，不禁泫然，說不出話來。

「別哭了，璐璐……」Lisa輕輕拍了她的肩，把她拉到一旁去。

璐璐還是停不住滿滿的眼淚，積壓許久的歉疚不可收拾，卻連一句對不起，也斷斷續續，說不清楚。

「別哭了呀……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Lisa燦爛地笑着。

「你臉上的疤痕，是不是那次車禍留下來的？」璐璐小聲地問。

「都怪自己不小心，不過已經好多了，就剩下這部分還沒處理好……」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載我去找惠恩，你也不會受傷……」

「我都說沒事了」Lisa打斷了她的話，接着說：「那天我喝了點酒，精神狀況也不好才會出事的，我從頭到尾真的都沒怪你，何況經過這次死裏逃生，我成長了不少，算是因禍得福吧！」

看着Lisa毫不責怪的態度，讓璐璐更是羞愧，頭都快抬不起來了。

「倒是你璐璐，你真的變了好多……我都差點不認識了呢！」

「我……我只是去矯正了牙齒，還有比以前瘦了點而已……」璐璐有點不好意思。

「不！不只是這樣，你整個人更有自信，由內而外的改變了，太好了，璐璐……」

「謝謝你Lisa，如果今天沒有碰到你，我真的會一輩子不安的……」

「傻瓜！」Lisa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惠恩，一直都是一個人……」

璐璐心裏猛烈地撞擊了一下，卻還是極力

壓抑這震蕩，她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表示些什麼，她能說什麼呢？她都要訂婚了。

「我車禍那陣子，脊椎受了傷，他陪我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復健，任憑我怎樣發脾氣，耍性子，他還是忍住了，璐璐……惠恩真的是個好人。」

「你們，為什麼沒在一起？」璐璐忍不住還是問了。

「他照顧我，是一份愧疚，但是……愧疚永遠不可能會變成愛情的，尤其，在他已經喜歡上你之後，這你難道不了解嗎？」Lisa臉上有一抹難解的笑容。

兩人間突然沉默起來，這時工作夥伴們已經在吆喝要收攤了，璐璐連忙起身，Lisa卻喚住了她：「璐璐，去找他吧！他還在等你。」

「來不及了！」璐璐滿潮的哀傷欲蓋彌彰，悄聲地說着：「我要訂婚了……」

語畢，匆匆收拾著文件，給了Lisa一個慌亂的道別，轉身就要走了。

「璐璐，你找到了嗎？」Lisa大聲問她。

璐璐停下了腳步，愣住了。

「你說，惟有找到一個讓你不顧一切也要愛的人，幸福才會來到……」

璐璐掩住臉，眼淚卻奪眶而出，往前走吧，千萬別回頭……

「你真的找到了嗎？」Lisa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吵嘈的賣場里。

璐璐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往前跑着，淚水一路掉落下來，心底的聲音卻越來越猛烈……

「我找到了嗎？」

「我真的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