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天，沈織晴正在業務部里和小玉討論事情，童明——另一個業務部同事拿了一張紙，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臉上還有掩不住的興奮——

「出來了！巨業最新的董事會名單出來了！」他氣喘吁吁地大聲宣佈。「跟經理之前說的一樣，他們的董事長已確定換人了，而且新的人事命令也在會後正式宣佈，所有的高級主管，包括他們的總經理在內，全部都換人了！」

話聲一落，會議室里便響起一陣歡呼，在童明報告完巨業的新人事名單之後，這歡呼聲更是響亮了。

這代表他們之前所努力的方向是對的，現在不只是沈織晴，所有參與在內的人，對於這次拿下巨業的訂單，都是信心滿滿。

「哇！經理，你可真是厲害，所有的名單都跟你說的一模一樣。你到底是怎麽得到這份資料的？」所有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沈織晴。

「不是我，這些資料都是總裁給我的，是他吩咐下來，要我們提早做準備。」沈織晴的心裏此刻也對傳璇恩佩服得不得了，沒想到真被他說中了。

大家聽了又是一聲驚嘆。

「我們的總裁還真不是蓋的耶！」

「對啊！我當初不就這麽說了嗎？」

業務部同仁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他們的總裁。

「我看當初你是看着他的臉說的吧！」

此話一出，大家哄堂大笑。

「很好，既然他們人事名單已經確定，在巨業還沒簽下合約前，希望大家都要好好的全力以赴，我相信，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失敗了！」沈織晴的眼裏閃耀着光芒。

總裁辦公室。

「跟你之前說的一樣，巨業的董事長的確換人了。」沈織晴在業務部交代完事情，就上來向傅璇恩報告。

「我早就知道了。」

傅璇恩對這事一點也不驚訝，不過他的反應，當然也在沈織晴的意料之中。

「我當然知道你一定知道了，我好奇的是，你是怎麽在那麽早之前就知道的？」

「不告訴你。」他眨眨眼。

其實，他人還在英國的時候，就一直在注意國內的商業變動，對於巨業股東會的暗潮洶湧，他可是從沒放過。他觀察到巨業兩大股東的不和，甚至嫌隙日深之後，便開始秘密佈局，透過層層人脈，這才提早拿到這份被視為機密的名單。

雖然，拿到這份名單並不代表巨業一定就會將訂單給他們，但傅璇恩相信，沈織晴一定不會讓他失望，他對她的能力有信心。

沈織晴哼了一聲。「小氣！」這男人孩子氣的毛病又犯了。

「你最近忙這件事，忙到都沒有時間陪我，現在你在百忙之中上來找我，並不是因為想我，而是為了這件事才來！」傅璇恩有點埋怨地說着。

他明白沈織晴也非常看重這次的生意，同時也清楚她對這件事所投注的心力，所以，他當然是非常的支持她，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會因此變成「深宮怨男」。

「當然嘍！這事可是『老闆』交代下來的，不好好辦成怎麽行？」

「『他』又沒要你這麽拚命！」

「要做，當然就要做到最好啊。」

「可是這樣，你那又帥又迷人的男、朋、友不就很可憐？」

傅璇恩站起身來，斜倚著辦公室的落地窗，擺了個故作憂鬱的姿勢。

「會嗎？我覺得『他』挺快活的啊！他最近和他那群好友們到處飲酒作樂，天天滿面春風，快樂得不得了，不是嗎？」

傅璇恩的幾個好友她都見過，一個個都是傑出人才，不過，果然是物以類聚，一群男人一玩開，就會變得孩子氣極了。

「都是他們逼我去的。」他趕忙裝無辜。

「哼，逼你？我看是人家逼你不要去，你硬要去吧？！」沈織晴才不吃一這套。

「我也不願意這樣啊！你想想，一個年屆三十的男人，女朋友不能常在身邊陪伴他，父母又出國散心快活去了，連那兩個弟弟妹妹，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覺得玩夠本地返回台灣來……」傅璇恩抑揚頓挫的語調，簡直像在朗誦詩歌。「他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守着一間大房子，空氣里滿是寂寞的味道，孤獨的感覺吞噬着他幼小脆弱的心靈，漫漫的長夜像是沒有盡頭似的，就連那遠在天邊的月亮，都能感受到他的無奈與悲哀……」他的臉上又出現了那做作的憂鬱表情。

「嗄？你想上廁所是不是？」沈織晴完全沒被感動。

傅璇恩大嘆了一口氣。「小姐，有點文學氣質好不好？這叫憂鬱，憂鬱你懂不懂？」

「這也叫憂鬱，你的表情活脫脫就是便秘了好幾天的樣子。還有你剛才的形容詞也太了無新意了吧！月亮？你怎麽不乾脆說冥王星，還更遠咧！」

「晴晴……」傅璇恩滿臉受傷的神情。

「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回辦公室了。」沈織晴又急着要回去工作。

「這麽快？」傅璇恩還想多留她一會兒。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反正我只是上來問問你是怎麽知道巨業的事的。」其實，她還有另一個目的。

「那我現在告訴你，那是我……」

「不了！」傅璇恩才剛要說，沈織晴就打斷了他的話，看了看錶。「剛剛你說了太多廢話，沒時間了。」

「無情的女人。」

「你、再、說、一、次。」她語帶威脅。

「無情的女人，無情的女人。」

「喔？好吧，本來今晚想請你這個連月亮都知道你悲哀的男人來我家吃飯的，既然你覺得我這麽無情，那就算了。」她淡淡地說道。

一聽她這麽說，傅璇恩的態度馬上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晴晴，我剛才是不小心說太快，說錯了，我的意思是，你真是一個深～～情～～的女人。」

「是嗎？」沈織晴冷冷地瞥他一眼。

傅璇恩猛點頭。

沈織晴笑了出來。「好啦，可是要麻煩你去超級市場幫我買材料喔！」她拿出一張早準備好的採購單。「可別買錯了，不知道的話，就去問賣場里的人。」她不太放心地交代著。

「包在我身上，我下午三點就去買，然後到你家等你。」

「三點？！太誇張了吧！我還不一定能準時下班呢！有些報表今天一定得整理出來，我又在你這裏耽誤了一點時間……」

沈織晴話還沒說完，傅璇恩便立刻將她往門口推去。「那你就趕快去忙吧！別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接着他打開門，將沈織晴推出去。

「等一……」沈織晴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就在她眼前關了起來。

沈織晴低聲咒罵了幾句，一轉過頭剛好看到兩個秘書正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她只好故作鎮定地清清喉嚨，向她們點點頭，轉身離去。

☆☆☆

幾天後，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沈織晴遇到了總經理。

「總經理。」她向他打了聲招呼。

總經理微笑點頭。「沈經理，你現在忙嗎？我想找你聊聊。」

「好啊！要在這裏聊嗎？還是要到辦公室去？」

「沒關係，不用走太遠，我們到樓梯間去吧！那裏人少一點。」

「樓梯間？好吧！」沈織晴雖然覺得奇怪，還是跟着總經理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一到樓梯間，總經理便在樓梯上坐下，沈織晴自然而然也跟着坐下。

「最近你真的很忙喔？織晴啊，你看你，整個人又瘦了一圈。」既然沒有旁人在，總經理也就不再用公事上的職稱來稱呼沈織晴。

「還好啦！劉叔，你別擔心。」沈織晴笑笑。

總經理和沈織晴的父親，是從年輕時就一起在公司里打拚的好夥伴。他和傅家二老一樣，是看着沈織晴長大的，對她也是像對自己孩子般的疼愛，對於沈織晴來說，劉叔則是個慈祥又可愛的長輩。

「是嗎？上次開完會後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因為他的職位，這些事情自然會有人主動來向他「報告」。

「那沒什麽啦—．劉叔，我早就習慣了。」

總經理嘆了口氣。「就是這樣我才更心疼，你這一路走來有多辛苦，劉叔可是都看在眼裏。」

一向堅強的沈織晴在聽了這些話之後，竟忍不住覺得鼻頭髮酸。

「唉，當年你爸媽要出國時還特別囑咐我，要我多照顧你……」

「你有啊，劉叔。」她連忙說道。

總經理搖搖頭。「我並不覺得我做得很好，在你被流言攻擊得最厲害的時候，我並沒能為你做些什麽。」

「怎麽會？你和劉嬸那時總是邀我過去你們家，請我吃晚餐，又常鼓勵我、支持我，要不是劉叔、劉嬸，還有乾爹、乾媽他們，我怎麽可能走得過來？」

「不過，你後來還是憑着自己的努力才讓流言平息……」

「劉叔，如果沒有你教了我那麽多事情，我怎麽可能那麽快就進入狀況？所以說起來，我應該要叫你一聲師父呢。」

劉叔開心地哈哈大笑。「你這小丫頭，嘴巴就是這麽甜！」

「師父過獎了。」沈織晴還有模有樣的拱起手來。

兩人相視大笑。

過了一會兒，總經理止住笑意，語重心長地對織晴說——

「織晴，你也知道劉叔再一年就要退休了，公司里想接班的人可不少哪。以你現在的表現及地位，是很多人心目中的頭號敵人，想必很容易成為別人攻擊的目標，你自己可得小心些。」

商場上的廝殺相鬥，沈織晴或許已經習慣，但應付公司自家人的勾心鬥角，她還稍嫌稚嫩。

沈織晴自信地笑笑。「劉叔，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的。倒是劉叔你，」她關心地問道：「退休之後有什麽打算嗎？你們該不會也要出國吧？」

劉叔和劉嬸是從童年就開始疼愛她的長輩中，唯一還留在台灣的。要是他們也要加入繞着地球跑的行列，她一定會非常捨不得。

「喔，不不，我們沒準備要出國，不過我們會搬回南部鄉下去。」

「呼……」沈織晴鬆了口氣，隨即忍不住抱怨道：「劉叔，你們真的比我老爸老媽有良心多了，想當初他們要出國前，說一年以後一定會回來，結果你看看，五年了，也才回來一次，他們根本就忘記還有一個女兒被丟在台灣嘛！」一開始抱怨，她簡直停不下來。「你想想，一個國家就玩上幾個月，之前甚至還在瑞士待了整整十個月，照這樣下去，他們玩二十年都還玩不回來。」

「哈哈……」總經理笑了起來。「織晴，你彆氣了，這也表示他們對你很放心啊！他們真的很疼你、很愛你，你知道嗎？」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有時候，她真的好想好想他們，好希望能再像以前那樣向他們撒嬌。

「你知道嗎？他們三天兩頭就打電話給傅老和我，要我們好好照顧你，叮嚀這、叮嚀那的，現在連傅老也出國了，我接到他們電話的次數就更多了。」

沈織晴越聽越感到奇怪。「他們怎麽不打給我就好了？還這樣打擾你們。」

「哎，他們是怕天天打給你，你會嫌煩，又會讓你覺得他們好像還把你當小朋友一樣，可是不吩咐又不放心，他們就只好『吩咐』我啦……」

聽到這裏，沈織晴忍不住潸然淚下。沒想到她那對愛玩、愛搞笑的父母竟會那麽細膩地為她着想。

總經理對沈織晴慈藹地笑笑。「你一定也很想他們吧？」

沈織晴點點頭，眼淚完全停不下來。

總經理疼惜地拍拍她的頭。「乖，要不劉叔現在就暫時充當你爸，讓你抱抱好了……呃……雖然我們的身材差很多……」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啤酒肚。

「劉叔，謝謝你。」說完，她便哭着緊緊地抱住劉叔。「劉叔，就算是待在台灣，你也要記得常回台北來看我喔！」

「好，好，我答應你。」他拍拍她的背。

兩人都沒注意到，此時樓梯間外，有幾個身影正在探頭探腦。

原是一幅長輩與晚輩間親情流露的畫面，一不小心，又引起了另一個即將席捲沈織晴的謠言風暴。

☆☆☆

隔天一大早，一則關於總經理和業務部經理在樓梯間幽會的謠言，馬上就傳得沸沸揚揚，整個公司真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沈織晴一走進公司裏頭，立刻就發現大廳上每個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卻清楚感覺到他們眼神里的敵意和鄙夷。

「真想不到她真的是這種人！」

「真是太嗯心了，還什麽最年輕的經理，我看是個大笑話！」

他們的竊竊私語斷斷續續地傳進了她的耳里。

「我要是像她這樣到處招蜂引蝶，什麽業務部經理，我連總裁都當得到咧！」接下來就是一陣刺耳的尖笑聲。

「對啊！說白一點，不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罷了，還裝什麽清高。」

沈織晴原本只想趕快走過大廳，不過聽到最後一句話，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轉過身去，狠狠地瞪住那個聲音的主人，那人馬上害怕地低下頭去。

接着她又以極為冰冷銳利的眼神，環視大廳里的人，每個人只要一接觸到她的眼神，不是低下頭就是閃躲她的目光。

直到四周變成一片靜默，沈織時才又邁開步伐往電梯走去。

匆匆地走進業務部，沈織晴馬上叫住小玉。「小玉，麻煩到我辦公室來。」

小玉是業務部里消息最靈通的人，要想知道公司里最新、最熱的情報，問她准沒錯。

沈織晴迅速地走進辦公室，小玉則跟在她後頭走了進去。

「小玉，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今天我進公司時，大家都向我行注目禮？」

「這……」小玉面有難色，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老實說沒關係，我總不能連自己被罵得那麽難聽，都不知道是為什麽吧？」

「經理，你別太在意其他人的話，業務部的同事還是很挺你的。」還沒說是什麽事，小玉就開始安慰她。

「嗯！」沈織晴有點沈重地應了一聲，看樣子，大概又有關於她的新八卦出爐了吧！「說吧！」

「昨天有人看見你和總經理在二十七樓的樓梯間約會，聽說你們還……抱在一起，而且……有好幾個人都看到了．…：」小玉囁囁嚅嚅地說道。

「什麽？」沈織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看來現在她跳哪一條河都洗不清了。

「經理，這是怎麽一回事啊？」雖然小玉是站在沈織晴這邊，但她還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沈織暗想了想，然後說道：「這樣講好了，我昨天的確是和總經理在樓梯間說話，也有所謂的擁抱，不過那只是像父女之間的擁抱罷了，要是真有什麽暖昧，我們會笨到在公司里做這種事嗎？天啊！」說完她忍不住有些頹喪。她只是想好好的工作罷了，只是怎麽老是擺脫不了當緋聞女主角的命運？

「經理，你還好吧？」小玉關心地問著。

「我沒事，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你去忙你的事吧！」

小玉走出辦公室後，沈織晴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撐多久？她真的對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傳言十分厭倦了。

為什麽？她真的不懂，為什麽大家就對這種事情那麽有興趣？只要一個小小的八卦，甚至是未證實的八卦，就可以將她所有的努力全部抹去，這真的好不公平。

她在辦公室里沈思了許久，還是沒辦法讓自己趕快開始工作，她往窗外看去，心裏卻茫茫然的。看着樓下的街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她忍不住心想，有誰會在意她現在的心情如何呢？

她好想現在就去找傅璇恩，他現在就在距離她五層樓的上方而已，她好想躲進他那溫暖的胸膛里，向他撒嬌，向他訴說她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不過，他知道這件事了嗎？他會相信她嗎？

她相信他會相信她的，他不是那種會隨便聽信流言的人，而且她的努力與付出，他也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可是她現在不能上去找他，現在上去只不過是再次的落人口實，而且她也不希望再牽連任何人。

「經理。」此時，門外傳來了小玉的聲音。

「什麽事？」沈織晴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告訴自己為這件荒謬傳言的所有感覺應該到此結束，絕不能再為此而耽誤了正事。

「我泡了杯咖啡給你。」

「進來吧。」

小玉帶着打氣的笑容走進來。

「謝謝你，小玉，我現在真的非常需要這杯咖啡。」

「不客氣。還有經理，大家要我進來告訴你，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相信你、支持你，希望你也要繼續加油喔！」小玉說完後，又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然後才走出去。

謝謝。

沈織晴愣在位子上感動了好久好久，心裏滿滿的都是這兩個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