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入夜後,山裏的氣溫愈來愈低。

兩人正走着,一聲貓頭鷹的叫聲,令玉蟬打了個寒顫,但古淮南卻停住腳步,凝視遠方,隨即高興地說:「別怕,是延和,一定是他在尋找我們。」

路延和?他怎麼會知道他們在這裏?

玉蟬半信半疑地由他拉着手,往山下貓頭鷹叫的方向走去。

剛走出樹林,又一聲凄厲的叫聲傳來,而古淮南立刻發出了同樣的鷹嘯。

玉蟬瞠目結舌地看着他驚訝地毫不費力地模仿出如此逼真的貓頭鷹叫聲。

「這是我們的暗號。」他笑着對她解釋,然後拉着她的手走出密林。

淡淡的夜色中,三人四馬,沿着山下積雪的道路朝山上奔來。

玉蟬看出,領頭的那個正是路延和,顯然他們聽到了古淮南發出的「暗號。」

「少主!」路延和遠遠地跳下馬跑過來,先跟古淮南打招呼,再看看被少主拉着的玉蟬,關切地問:「羅姑娘還好嗎?」

「我很好,古大哥救了我。」玉蟬想抽出被古淮南握住的手,可他拒絕放手,她只好作罷。她看看路延和的身後,問:「就你們三個?其他人呢?」

「送傷者去白馬鎮了。」他回答著,轉回古淮南,既高興又激動地說:「三王界被少主的龍刀嚇得直往西逃,屬下因擔心你們和受傷的兄弟,所以沒追多遠就返回。

可是順着車轍印往懸崖下看,什麼都看不見,卻聽到王三界的嘍羅在崖下大聲給同夥傳話,說崖下沒人,只有破車板。

屬下估計少主已救下羅姑娘,若進山搜索的話,恐與你們走失,因此安排車馬將受傷的兄弟們送去白馬鎮后,就帶兩人,在這通往白馬鎮的山埡口等著。」

「你這樣做沒錯,而且我很高興你沒忘記帶我的馬來。」看到自己的坐騎一個屬下牽來,古淮南滿意地說着,將玉蟬帶到蒙古馬前,雙手將她托上馬背。

玉蟬伸手想抓馬韁,卻被他早一步抓住,她對他大皺其眉,他則笑了笑。「這馬我倆得合騎。」然後繼續問他的副手,「傷了幾個兄弟?」

「四個,好在均無大礙。」路延和回答,心裏則驚訝地發現,向來對女人興趣缺缺的少主,卻對羅姑娘不一樣,顯得格外溫柔,而羅姑娘似乎變乖巧了。

從他們彼此對視的眼神,和親昵自然的肢體接觸中,他絕對相信,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里,他們的關係有了很大改善。

這可能嗎?他訝異地注視着玉蟬,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個頑皮的小姑娘,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征服了少主那顆孤傲而受傷的心?

「延和,愣著幹麼?走!」見他直愣愣地瞅著玉蟬,古淮南不高興地吆喝,然後踏着馬提子上馬,坐在玉蟬身前。

「我要坐前面,讓我控馬!」玉蟬大聲說。

「抓緊羅!」古淮南沒理會她,一抖韁繩,馬邁開了四蹄。

玉蟬對着他寬寬的後背皺眉,雙手拒絕抱他,而是用雙腿穩住自己。

古淮南卻抓起她的手,環扣在自己的腰上,低聲命令道:「抓好!」

緊跟在他後面上馬的路延和看到這一幕,咧開大嘴笑了。

沒錯,少主真的對羅姑娘很不一樣,這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好事。

他樂觀其成,因為他敬重他的主人,也喜歡玉蟬,雖然那姑娘年紀小了點,人也莽撞了些,但她的聰明與勇敢,純潔與率真,正好可以給少主的生活加點色彩。

見少主回事離去,他也趕緊催馬,和其他兩個男人緊緊跟上。

「你該讓我坐前面的!」玉蟬因見古淮南不理她,心裏有點生氣,便想抽回自己的手,表示對他的抗議。

古淮南立刻壓住她的手,輕聲說:「以後吧,今夜風寒就算了。」

玉蟬微微一愣,她本以為自己的態度,一定會遭他責罵,或者聽到諸如「不要吵」、「聽話!」、「女人就該乖乖地服從男人!」……之類的訓斥。

她過去遇到相同情況時,常常從男人口中得到這樣的回應,就連疼愛她的父親和世伯,也常常這樣教訓她,可現在,他只是輕聲答她「以後吧……」

面對如此溫柔平靜的回答,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繼續跟他爭,似乎顯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爭,又覺得有點窩囊。

瞪着他的背脊想了半天,加速的駿馬讓她最後選擇了服從。

不久后,他們進入山谷,隨着坐騎的不斷加速,和山道的曲折起伏,風愈來愈大,「呼呼」地刮剌著臉面。

雖然沒有下雪,但北風捲起積雪狂舞,整座大山都被籠罩在雪末形成的霧裏,稍不留意,冰雪就會灌入眼鼻和脖子,凍得人透心涼。

她算是幸運的,因為古淮南魁梧的身形就像一堵牆,為她擋去了大部分風雪。

然而,即使有他的遮擋,她仍感到寒風剌目,她不由得想到,如果真讓她坐在前面駕馭坐騎,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張開眼睛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此刻,她終於明白了古淮南讓她坐在他身後的原因,以及那句「今夜風寒就算了」的真正意義,他是想保護她。

從來沒有在這樣冷冽刺骨的寒風中騎過馬,她忍不住縮著抱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的背上,雙手插進他寬寬的腰帶里,逃避寒氣,追尋溫暖。

這風實在太冷了,她不知道他怎麼能頂得住。

在他背上悄悄轉身,她看到緊隨在他們身後的路延和其他男人,他們都把並頭上的帽子壓得很低,儘可能縮著脖子半伏在馬背上,以降低風雪的破壞力。

「留神!」

就在她回頭張望時,向前的古淮南忽然發出警告。

她倏地回過神來緊貼着他,發現他們已經走出山蠻,來到一片開闊的曠野。

結冰的河面在夜色中閃著銀藍色的光,呼嘯的北風因失去山脈的阻擋,而變得更加凌厲相持久。

狂風呼嘯,馬蹄達達,玉蟬貼着他的背大聲問:「我們去哪裏?」

「白馬鎮龍泉庄!」他的聲音像風一樣冷。

她知道龍泉庄是大豪紳關家的莊園,卻不知在何處,於是問:「還有多遠?」

「不遠了。」

古淮南的回答讓她振作了精神,可沒想到,這個「不遠了」的莊園,在很久很久之後,才姍姍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當他們終於進入高燈明火的大院子時,大家的身上都結了一層薄冰。

古淮南才將馬停住,玉蟬就俐落地滑下地,嚇得古淮南急忙跳下馬拉住她。

「你怎麼了?」

「我很好……呃,你看你!」她轉向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古淮南好奇地問。

「你快看看你,都成白髮老翁了。」她笑着用手撥拭他眉毛上的冰雪。

古淮南身軀一僵,感到血液忽然直往臉上沖,忙抓住她的手,不太自然地說:「不用管它,冬天騎馬就是這樣。」

玉蟬甩開他的手提起衣袖,很粗魯地替他擦著臉上的雪,教訓他。「怎能不管?蹲下來點,我得趕快幫你擦掉,不然凍壞肌膚,弄濕衣服,會讓你生病!」

她的動作又大又快,而且不容人抗拒。

此刻,院子裏來了不少人,大家全驚訝地注視着她,可她渾然不覺,仍喋喋不休地說:「瞧,你眉毛上都是霜,你該學路延和大哥他們,把帽子壓低,縮著脖子。」

古淮南當然知道,四周有不少驚訝和有趣的目光正望着他們,他本想制止她,可不知怎的,又不願意當眾掃她的興,因此就這樣獃獃地站着,由她擺佈。

玉蟬忽然停下,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甩著頭驚呼,「你快自己擦吧,我帽子上也有冰滴進我脖子裏了呢!」

看到她拿着帽子往臉上、脖子上胡亂抹,一個女人笑着走了過來,將她拉到廊檐下,扯下牆頭掛着的帕子遞給她,「妹子,用這個擦。」

玉蟬沒接過帕子先抬頭,看到一個顯然是這院子裏的中年姜婦,正面帶笑容地看着她,那熟悉的五官令她有種親切感,因此她回了對方一個禮,「謝謝夫人美意,不過我身上的冰雪都被古大哥擋掉了,帕子給他擦吧。」

美婦笑道:「別擔心,他自有人照顧。」

聽到她的話,玉蟬回頭,這才發現院子裏多了不少人,大家說笑着,有的拿布巾,有的用竹掃帚為他拍身子,跺腳的男人們清掃身上的冰雪,僕人為他們牽走坐騎,不僅古淮南,就連路大哥他們,也都有人「伺候」著。

看到替古淮南清掃身上冰雪的,是個身材窈窕、容貌十分標緻的姑娘時,她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那姑娘美得……驚人,雖然已是深夜,但她依舊衣着整齊,一身花羅深衣華彩炫目,更兼一頭烏髮披肩,襯托着她水靈靈的雙眸和柔情似水的笑靨,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不能比她更美。

「姑娘先進屋裏吧,裏面有火。」

身邊的聲音令她愣愣地轉回頭,看到拉她走上走廊的美婦在喊她。

「哦。」玉蟬回應着跟隨美婦走去,進門前,再回頭看看那姑娘。

不料這一眼卻落在古淮南的臉上,當即令她大吃一驚。

因為古淮南似乎不懂得欣賞美女,他不僅沒對熱心幫他的美姑娘露出溫和有禮的笑容,還一副很不耐煩的神情。

就是因為他甩開漂亮姑娘,往這裏走來的動作不小,才攫住了玉蟬的目光。

可是他雖然往這裏走,卻沒有看她,而是沖着她身邊的中年美婦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後一個大步跳上台階,開心地喊了聲:「大姐!大姐夫呢?」

大姐?

聽到他親熱的稱呼,再看到身邊的美婦笑闃抱住她的寬肩,玉蟬愕然地想,難怪她覺得這女人眼熟,原來她有着與古淮南十分想像的五官。

看來,這個華麗的大院裏,藏了不少令她驚訝的事情。

「你這小子,還記得你的大姐、大姐夫哪?幾年不來,我以為你早就不認我這個大姐了!」美婦笑着猛拉他的耳朵。

看到古淮南這麼個大男人被一個女人揪耳朵,玉蟬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他抓下美婦的手,轉而向玉蟬介紹:「這位是一位好朋友的女兒羅玉蟬,玉蟬,這個粗魯傻氣的女人,是我大姐古珍。」

「大姐好!」玉蟬乖巧地向姜婦問好,心裏則在想,原來是他姐姐,難怪看到這個女人時,她覺得面善,實在是他們姐弟倆長得太相像。

「走,咱們進去烤烤火,飯菜再等一會兒就可以上了。」古珍笑呵呵地一手拉一個,將她和古淮南帶進大堂。

其他人也都跟着進來,圍坐在火爐邊,這時,玉蟬看到那個漂亮姑娘也跟來了,但沒有過來,站在門邊,雙眼不時地瞟向古淮南。

古淮南沒有坐下,看看四周再問他姐姐,「我大姐夫和孩子們呢?」

「送織室徵收的絲絹去京城,兩個孩子也跟去了,得開春才能回來。」

「是啊?」古淮南想了想,又問:「我受傷的兄弟們還好嗎?」

「你放心,已經請郞中來看過了,現在在客房安歇呢。」

「我先去看看他們。」古淮南轉向那幾個護送傷者的屬下。「帶我去!」

知道攔不住他,古珍只好對他說:「要快點回來吃飯喔。」

「知道。」古淮南答著正想離開,卻看到玉蟬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後,於是攔住她問:「你要幹什麼?」

「跟你去看他們。」玉蟬理所當然地回答。

古淮南寒聲道:「不行,一個姑娘家去那裏不合適,你留下。」

他又想控制她了!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玉蟬生氣地推開他。「我不知道去看看因為我而受傷的兄弟,有什麼不合適的!」

古淮南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與她發生爭執,也知道她個性倔強,服軟不服硬,便放柔了聲音,低聲說:「這是不是羅家的商隊,他們也不是你所熟悉的『羅家兄弟』,所以你聽點話,好好留在這裏,別讓我為難。」

玉蟬是個聰明人,經他這麼多一說,明白是自己唐突了。

過去在商隊,夥伴們都是自小一塊玩耍的兄弟,又有爹爹在,自然不須避諱什麼,可如今,無論那些男人對她有多好,都是奉古淮南之命行事,自然與她關係生疏,她也該有些分寸。

當下,她紅了臉,羞愧地說:「是我心急,沒顧慮周全,你去吧。」

見她如此懂事,古淮南反而覺得自己對她太嚴厲了,於是輕輕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我會把你的關心告訴他們,你先坐下烤烤火,我很快回來。」

待古淮南帶着路延和大姐等屬下離開后,玉蟬坐回火爐邊,才發覺屋裏剩下的多是女人,而且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詫異地抬起頭,見剛才為古淮南清掃,後來站在門邊的漂亮姑娘,此刻已經走進來,站在大姐身邊,而他們注視着她的方式讓她很不自在。

她迎上那些令人費解的目光,發現就連大姐的眼神里那混合著驚訝與趣味,好奇與不解,還有些她說不上來的,類似遺憾與不滿的情緒。

「你……你們幹麼這樣看着我?」她遲疑地問,並努力面帶微笑,做出不在乎的樣子,但她的手,卻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玉佩。

大姐也發現大家對她無禮的注視,忙笑着解釋:「妹子不知,我那寶貝弟弟從來對女人沒脾氣,可今夜妹子發怒,他卻輕聲細語,極是耐心,這才讓我們大家傻了眼,讓妹子見笑了。」

說着古珍又對其他人說:「都別忙着看熱鬧了,快去廚房看看飯菜準備得怎樣了,再看看東園客房準備妥沒有,今夜天寒,記得備酒、加厚被褥啊!」

「是的,夫人。」女人們回應着相繼而去,幾個男人也往側面穿堂離開。

大堂里只剩下大姐和玉蟬,還有那個依然站着的漂亮姑娘。

玉蟬明白了眾人吃驚的原因,心中自然沒有了芥蒂,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招呼她們。「兩位姐姐,這邊坐吧。」

大姐拉着漂亮姑娘的手,讓她坐在火爐邊,笑盈盈地對玉蟬說:「妹子,這位是我小姑關九兒,我得廚房看看,就不坐了,讓她陪你坐會兒吧。」

說完,丟下兩個姑娘走了。

玉蟬看着文靜美麗的姑娘,稱讚道:「九兒姐姐真漂亮,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似姐姐這般美的人!」

「妹妹真會說話。」九兒嬌羞地看了看她,似有話要說,但終究沒開口。

玉蟬以為她謙虛,真心地補充。「是真的,剛才在院子裏,看到你給古大哥掃雪時,我還以為看到仙女了呢!」

聽到她讚美,九兒卻不怎麼高興,反而面帶憂色地看着遠處,似有難言之痛。

玉蟬見她如此悶悶不樂,心裏驚訝地想,像她這樣既美麗又富有的女子,生活中難道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她正猶豫着該如何繼續與她們的交談時,九兒若有所思的目光,卻忽然轉向她的臉上,幽幽地問:「玉蟬妹妹跟古少主……情分很深吧?」

她的問題和她的情緒一樣古怪,玉蟬感到有點不安,把玩著腰帶上的玉佩,隨口回答:「沒那麼深,不過是偶然相遇,相識罷了。」

「是嗎?」九兒陰鬱的雙眼,因聽到她的回答而霍然一亮,可隨即又充滿了不解與懷疑。「既然是偶然相識,為何他要親自護送你回晉陽?」

玉蟬本來並不在乎把古淮南與自己的友誼告訴她,可不知怎的,她問話的語氣和咄咄逼人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進而又想到古淮南的「秘密」。

她咧嘴一笑,閃動着慧點的雙眼說:「那你得去問古大哥了,我不知道他為何那麼做。」

九兒看着她閃爍的眸光,苦笑道:「他恐怕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又怎麼會告訴我任何事?」

「怎麼可能?」她落寞的神情和語氣讓玉蟬一愣,想起先前在院子裏看到古淮南甩掉她的手走開的那一幕,不禁同情地說:「九兒姐姐一定是誤會了,古大哥雖然有時不講道理,但他是個心地善良,為人正直的好人,不會故意不理你。」

「我沒有誤會。」九兒語氣低沉,「他的好與善,是對你和其他人的;對我,他比寒鐵還冷硬無情!」

「你不該這樣說他,古大哥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她的怨氣令玉蟬吃驚,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古淮南表示不滿,因此自動地替古淮南辯護。

「我當然可以這樣說他!」九兒臉色陰沉地看着她。「我和他做過夫妻,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夫妻?你嫁給古淮南了?」玉蟬瞪大了雙眼看着她,因得知古淮南有妻室而大驚失色。

「是的,十年前我嫁給了他。」九兒緊盯着火,不知是因為火光,還是由於激動,抑或羞愧,她的雙頰紼紅。

玉蟬覺得此刻的她,更加美麗。

可是,她說什麼?十年。那麼久以前,她就嫁給了古淮南?

「你……你有多大?」她難以置信地問。

這女人看起來很年輕,如果是十年前,那她才幾歲,能嫁給古淮南嗎?

九兒遲疑了片刻,但還是低聲說:「二十六。」

二十六?玉蟬真的被嚇了一跳,失聲叫道:「不可能,你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你別唬我,我去問古大哥!」

「別問!」九兒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一把抓着她的手。「我沒有騙你,但你不能去問他!他是個非常注重私隱的人,如果你去問他的話,他會以為我把跟他的事都告訴了你,他會更加恨我的,那我這輩子,就再也得不回他了?」

「好好好,我不問!」玉蟬從來沒被人求過,哪受得了?當即保證。

九兒這才放開她的手,「謝謝你。」

玉蟬被她這番驚人的話語和舉動,弄得心裏七上八下地,她暗想,這大院果真藏了驚人的秘密!

過了一會兒,她糊裏糊塗地問:「你既然已經嫁給他。為何又說要得回他?」

「因為我做錯了事,他不要我了。」

「不要你?怎麼可能?古大哥宅心仁厚,只要你認錯,他會原諒你的。」

「他會嗎?」九兒期待地問,雙眼急切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太亮,看得玉蟬心裏發毛,但仍儘力地鼓勵她。「會的,只要你真心認錯,古大哥不會計較,我也對他做過壞事,我害他墜馬、冤枉他,他那時也很生氣,可是我一認錯,他就原諒了我,還跟我做朋友。」

九兒美麗的眼睛瞪着她,心想這女孩看起來很聰明,可她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為何跟她說話這麼費力?

今夜,她之所以掏心掏肺地說出自己心裏的話,是因為她看到了古淮南對這個女孩的溫柔,發現了這個女孩是她潛在的情敵,因此她要讓這個女孩明白,古淮南早有妻室,沒人可以再染指他!

可是,跟她講了這麼半天,她還是彷彿雞同鴨講,說不到一塊兒。

「玉蟬妹妹,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嗎?」她問。

「我當然明白。」不想被她看輕,玉蟬努力挺起身子,「你不就是想回到古大哥身邊,做他的夫人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

玉蟬攤開手,瀟灑地在空中揮了揮,「去找他,跟他道歉,求他原諒,然後,跟他回家。」

九兒半張著嘴看着她,不明白為何自己苦苦思索多年,都解決不了的事情,經過這個女孩的口,就這麼簡單地被解決了。

「去找他?」九兒若有所思地問。

玉蟬用力點頭。「對,找他!」

「找誰?」古淮南的聲音,隨着他的身影一起進入大堂。

「嘿,古大哥,那些傷者怎麼樣?」玉蟬高興地起身走過來迎接他,很開心因為他和其他人的到來,她不必再與九兒繼續這番帶給她壓力的談話。

「他們還好。」古淮南摘下帽子,在她走近時追問:「你說要找誰?」

玉蟬信口道:「找你。」

「玉蟬妹妹!」火爐邊的九兒忽然喊了她一聲,玉蟬轉回身看着她,她立刻換了個聲音,輕聲道:「你能跟我去廚房幫忙上菜嗎?」

「當然。」玉蟬笑着向她走去,但被古淮南拉住。

「玉蟬是客,找別人幫忙!」他的眼睛看着玉蟬,話卻是對九兒說的。

「呃,是九兒疏忽了……」九兒美目陰暗地看了他一眼,轉向側門。

但她還沒走出去,大姐的聲音就從那裏傳來了。「淮南,過來吃飯啦!」

聽到可以吃飯了,玉蟬的唾液分泌忽然旺盛起來。

彷彿聽到了她吞咽口水的聲音,古淮南問她:「餓了嗎?」

本來就憶飢腸轆轆的她,在聞到牛肉湯的味道時,更加餓了,此刻一聽他問,立刻笑眯了眼睛回答:「是的,我好餓。」

「走吧!」他拉她走進位於大堂與廚房之間的飯堂,那裏圍着火爐,放了幾張矮几,古淮南帶她坐在同一張矮几前,路延和及其他的人也隨即就座。

兩個女人在古家大姐的指揮下,端上熱氣騰騰、香濃美味的羊肉湯,和烤得金黃的麵餅,按照規矩先送給古淮南。

餐缽才放下,玉蟬便顧不得禮節,從湯缽里舀了大塊羊肉想往嘴裏塞。

「玉蟬姑娘,你不該搶少主的食物。」坐在對面的路延和一臉正經地責備她。

羊肉停在半空中,她回頭看看身邊的古淮南,有點猶豫。

「沒事,你吃吧,他沒事做,逗你開心。」古淮南對她說,又瞪了存心作怪的路延和一眼,後者只當沒看見。

玉蟬知道路延和沒有逗她,但既然古淮南不在意。她又何必跟肚子過不去?於是她安心地把羊肉塞進嘴裏,邊吃邊說了句:「失禮了!」

看她的饞樣,路延和本想再作弄她幾句,逗少主着急,可隨後,食物陸續送到,被餓壞的他,再也無暇顧及其他事,還是先享受美食要緊。

這頓晚飯玉蟬吃得十分痛快,等肚子填飽后,她想起了九兒告訴過她的話,不由轉向身邊的古淮南。

他在她之前就放下了碗箸,此刻正跟坐在他另一側的大姐說話。

看着他的側影,玉蟬第一次仔細地端詳他,發現他長得俊美。

雖然他給人最初印象總是平靜、溫和與耐心,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有着隱然可見的冷酷無情曲線,那就是為何他即令人着迷,又令人懼怕的原因。

他的皮膚黝黑,身體結實而靈活,想起在懸崖上,他用一把刀相有力的身軀拯救她的過程,她就覺得他像一匹久經沙場的天馬,優雅俊美、傲慢自信。

他表面看來溫文爾雅,親切隨和,可是一旦需要,就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將他原始的、未經馴化的野性展現出來,讓企圖控制他的人吃盡苦頭。

現在她知道了,這就是他吸引她的原因。

做他的朋友,她得到的不僅僅是他的保護和照顧,還有他給予好了她精神上的慰藉和依賴,跟他在一起不過短短几日,她已逐漸擺脫了自從爹爹去世后,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

可是,她還是有點迷糊,古淮南到底是成過親?還是沒有?

以前,她一直認為他沒成親,在廬奴千駒閣,她以為他有,可他堅決否認了,但今夜在他大姐家裏,美得像仙女似的九兒,卻自稱是他的妻子,還是十年前就嫁給他的原配夫人!

她相信九兒的話,因為沒有女人會隨便亂認夫,可是,她搞不清他為何要否認有夫人的事,本來她並不想搞清,因為他娶妻與否跟她沒關係,但她無法漠視,今夜九兒把難以啟齒的私事告訴她的動機,是想要她做中間人,撮合古淮南嗎?

儘管她不明白九兒人何以認為她有這樣的能力,但她願意嘗試,而且,她也想知道,古淮南這麼寬厚仁慈的人,為什麼偏偏不能原諒他美麗的夫人?

她會幫九兒這個忙,找機會勸古淮南,讓他原諒九兒的錯。

錯?

她忽然想起忘了問九兒,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她四處尋找,看到九兒就坐在大姐身後,可是隔着兩個人,她無法詢問。

唉,連他們為什麼分開都不知道,她要如何幫忙?

想了想,她決定明天離開前一定要找九兒問清楚,然後儘力勸他們和好,那樣的話,回到晉陽她也比較安心,否則以後她恐怕不會再有機會來這裏,就連去廬奴見古淮南,也是為了帶他找張侍衛的墳址,那之後,她與他也沒機會見面了。

想到這個,玉蟬心裏有些悲傷。

她已經開始習慣古淮南的陪伴了,尤其在經過今天這番患難與共后,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感覺變了,他不再是模糊不清的陌生人,不再是過去她心目中那個,由傳說和想像組合成的完美英雄。

他,真正成了她可以信任的朋友,和可以依賴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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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塗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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