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就在古淮南一行繞過一個崎嶇的彎道時,兩側溝壕里忽然冒出一群強盜,揮舞著長矛大刀,朝他們夾擊殺來,其中大多是與他們交過手的王三界的手下。

「少主,要不要喊醒羅姑娘?」看到強盜殺來,路延和問護車的古淮南。

「不要,讓她自己醒!」古淮南從窗口看看沉睡的玉蟬,決定不喚醒她,因為他不想讓她驚慌害怕,更不想讓她在混亂中魯莽行事而受傷。

「那少主護車先走吧!」見此情勢,路延和對古淮南說。

「該死!這次我低估那老賊了!」古淮南恨聲咒罵着,對車夫說:「走!你加速向前,別管其他的事!」

車夫立刻用力甩動馬鞭,驅趕着雙馬拚命往前奔;然而,剛衝上坡頂,又有幾個強盜迎面而來,擋住去路,而為首的,正是獨眼王三界!

那老小子一看到古淮南就大笑起來。「哈哈,古少主,我就知道那幾個廢物盯不住你,才在此布下險棋,雖然害我吃了不少苦,但能堵住你,也算值得。」

「王三界,你三番兩次招惹在下,究竟想幹什麼?」古淮南冷聲問。

獨眼老賊老臉一整,貌似真誠地說:「我王三界雖說想稱王稱霸,但從不想與古氏過不去;儘管你砍了我一刀,但只要你今天把羅家小妞留下,我王某就既往不咎,從此與古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陽關道,如何?」

聽到他居然以此來跟自己講條件,古淮南氣得額頭青筋暴凸,但他冷靜依然。「在下車裏都是貨物,手下眾人都在馬上,不知你要的人何在?」

王三界見他不合作,獨眼一翻。「那古少主就別怪我太行一霸無禮了!」

言罷,他對手下一揮手。「去,搶下小馬車!」隨即揮舞著大刀沖向古淮南。

其他盜賊也紛紛往這邊奔來,但被路延和擋住。

「伺機先行!」古淮南對車夫丟下這句話后,就縱馬向前,同時身子一躬,從馬腹下抽出一把三尺長的環道刀。

陰陰刀光閃過,最先殺來的強盜當即墜馬,他順勢斜去,刀鋒抹另一名緊追過來的強盜頸項,那人連一聲哀號都沒有便滾落馬下;在回刀之際,他再砍翻了另一個強盜。

見他一出手就連傷三人,強盜怵了、王三界瘋了。

他大吼一聲,親自拍馬出陣。

王三界的刀法兇猛,每一招都暗藏殺機:但古淮南的刀法更細膩綿密,威力巨大。

趁少主纏住強盜之時,車夫也沒閑着,他奮力揚鞭,趕着車往另一條無人阻擋的懸崖小道奔去。

兩個強盜策馬追來,其中一人追上馬車,就拿刀猛劈。

車夫避過刀鋒,卻無力阻止其躍上馬車。

強盜飛腿,將車夫踢出車外,受驚的雙馬加速狂奔,強盜再次舉刀斬向車轅上的轡繩,企圖讓馬脫韁,迫使馬車停下。

一番亂砍中,轡索斷了,一馬臀部受傷,發怒地嘶鳴跳躍,站在車上的盜賊當即墜落馬車,被輾在車輪之下。

兩匹韁繩半系的馬拖車奔上懸崖,隨後脫韁;失去約束的馬車,沿着冰雪山道往下滑動,一直滑出懸崖絕壁。

王蟬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驚醒了她。

馬的嘶鳴?人的怒吼?還是強烈的痛感?

當她的混亂的喧鬧聲和劇痛中張開眼睛時,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她就像風中的落葉般,在狹窄的空間里東飄西撞。

尚未弄清發生了什麼,她的頭碰上木板,那惟心的疼痛令她驚叫一聲,雙后本能地抱住腦袋。

與此同時,她的天地開始旋轉,身體無法控制地顛覆翻滾。各種各樣的撞擊聲震撼着她的耳鼓,撞暈了她的大腦。

她死命地抱住頭,害怕腦袋被摔得像碎玉一般。

顛簸、翻騰、撞擊、尖叫當一切平息時,她聽到急促的喘氣聲,看到眼前細細窄窄的光。

啊,我還活着!

玉蟬張嘴呼吸,看到嘴裏吐出白花花、暖乎乎的熱氣,她因此而感到高興,儘管全身每一個地方都在痛,但她真的很高興,因為她還活着!

慢慢放下緊抱着頭的手,她瞪大眼睛,由變形的木板和曾經給過她溫暖舒適的毛氈,想了自己坐在馬車上,正駛向晉陽,可是,人呢?馬呢?古淮南呢?

玉蟬心慌地眨動眼睛,卻無法明白自己在哪裏。為什麼四周如此安靜?

她想移動身子,可身體好像被壓住,動不了了。

轉動眼珠,她看到木板縫中伸進兩枝帶着冰雪的灌木枝,不由錯愕地想,樹枝怎麼會長在車廂里?

瞪着灌木枝和車板上的大裂縫,玉蟬慢慢地從暈眩中醒來,終於明白她正躺在破裂的車廂里。

一定是積雪路滑,車軲失控,馬車才翻下山路,而她則像一個被裝在箱子裏的包袱般,隨着馬車滾落下來。

現在,馬車應該已入谷底,否則它不會如此安靜地停住:而她,也不會如此安穩的躺着,什麼事都沒有呃,不對,她有事,她全身酸痛,眼睛發黑,況且,她也動不了!

耳邊除了風聲,玉蟬聽不到其他聲音。

古淮南在哪裏?他和他和屬下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是獨自摔下來的嗎?

驚慌襲來,她無法再繼續躺着;她試着挪動,卻引來更劇烈的疼痛,而伴隨着她的移動,黑燈瞎火周響起刺耳的木頭斷裂聲,嚇得她更加不顧一切的抽動四肢,終於在一陣刺痛中,成功地抽出了雙手。

然而,還來不及高興,令人魂飛魄散的斷裂聲中,束縛她身體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她猛地往下墜落。

冰冷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視線,呼嘯的寒風凍結了她的聲音,她一直往下沉!

忽然,衣袖被勾住,阻止了她的下墜。她慌亂的舞動着手臂想抓住什麼,幸好抓住了冰冷的岩石;冰雪雖凍僵了她的十指,但她不顧一切地緊緊扣住它。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抬頭往四處看,卻差點被嚇得鬆了手。

這哪兒里是谷底?她分明被懸掛在了絕壁上!

兩邊是直上直下,足有數十丈高的陡峭懸崖,白雪無法覆蓋的崖壁,露出猙獰的黑色山體。

喔,老天,快給我一條踏腳的石縫,別讓我掉下去!以後我絕不再在馬車上睡覺、絕不在冰土雪凍的山道上坐車、絕不再喜歡雪景。她在心裏絮絮叨叨地念著,雙腳在絕壁上探索。

風吹着她的衣襟、舞動着她的頭髮。

在艱難摸索后,玉蟬的雙腳終於找到了支點。雖然那不過是狹窄溜滑的石縫,其中一隻腳踩踏的石塊還有點搖晃,但她終歸有了一點點依託,慢慢平衡了身體。

為了保持體力,玉蟬不再呼喊,而是集中精力,讓自己像只壁虎一貼在石崖上,同時緩緩地打量著四周,試圖找出自救的途徑。

在她的上方,有塊斜斜地突出於山體的石崖,和一蓬被毀壞的灌木。

從殘留在那裏的車席、毛氈和一些柔軟織物看,那裏就是她早行然破車裏醒來的地方,是那塊凸石和灌木阻止了她的下墜,才讓她活到現在。

在她的下方,是白得晃眼的雪,馬車的遺骸彷彿污點般散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她看不出雪有多深,但由此看下去,起碼有十幾丈高。

風「呼」地吹過山崖,頭頂上被掛在凸石灌木上的毛氈等物品,被吹得飛落而下,玉蟬驚恐地貼緊石壁,害怕自己也跟隨它們飄飛起來。

寒氣由她緊扣在冰岩上的十指,穿過她的手臂、逼入她的心。

她感到身體愈來愈僵硬、四肢愈來愈麻木,整個人硬得彷彿就要變成一塊石頭,要麼永遠地凍在這裏,要麼墜落下這冷酷的絕壁。

就在她感到絕望時,又一陣更猛烈的風吹過,她手下的冰岩,突然隨着大片的冰雪飛散開來,這是一個可怕夢魘,她希望只是一個夢魘,向她壓來。

爹爹,我要死啦!

她的身子驟然離開了山體,尖叫着往下墜落然而,一隻手猛地抓住了她揮舞的胳膊。「抱住我,別散手!」

古淮南的聲音比冰雪更冷,比岩石更硬,可她卻覺得,那是她這一生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

不需要吩咐,一碰到他的身子,玉蟬立刻不顧一切地攀住他,用力地往上爬,想要構到他的脖子,似乎只有吊在那裏才會真的安全。

「夠了,抱住我的腰就行了。」當她的努力快要實現時,古淮南阻止了她。

「不……夠!」她回答,因為太冷和太緊張,她的聲音發顫。

古淮南居然發出了短促的笑聲。

玉蟬錯愕地抬頭看他,卻發現他僅靠一把插在岩石里的短刀吊在半空中,於是她大叫起來。「那把刀能支撐我們倆嗎?」

「能,只要你別再亂動。」

一聽他的話,她立刻放棄了爬到他脖子上的努力,保持靜止不動,手臂緊纏着他的腰,暗自祈禱她的胳膊不要這麼僵硬、他的腰帶不要在這個時候散開、他的衣服不要突然破掉……

「抱緊,不要鬆手!」古淮南說着,放開了拉着她的手。

玉蟬立刻大叫着將雙手在他的腰上,用力勒緊。

他發出一聲打嗝般的聲音,然後沉了沉氣,一手用刀,一手爬著岩石,帶着她一點一點地,沿着垂直的山崖往下滑落。

冰塊不斷落下砸在他們身上,玉蟬的手臂酸麻,身子難以控制地往下不滑,但她死死地掃緊十指,閉上眼睛把臉埋在古淮南身上,咬牙克制絕望的尖叫。

當他們終於跌落在深深的雪堆里時,她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感覺。

「玉蟬,你怎麼樣?」

古淮南拔開覆蓋在她臉上的雪,她張開眼,看到他憂慮的目光。

她深深呼了口氣,雖扯痛了胸口的某處,但她笑了起來。「我不知道我的手腳還在不在,不過我好像還活着。」

「你當然活着,而且你的手腳齊全!」她開朗的笑容感染了他,他將她從雪窩裏拉起來,可才放手,她立刻跌了回去。

「呃,我動不了!」玉蟬驚恐地看着他。

看到她僵硬的四肢和惶恐的眼睛,古淮南的臉色變得雪一般白,他忙撿過那塊落在附近的毛氈鋪地上,然後將她放在上面,蹲下身揭開她的衣袖褲腿查看。

確定她並無大傷,只有幾處瘀血后,古淮南鬆了口氣,搓揉着她的四肢。「你沒事兒,過一會兒就恢復的。」

麻木和恐懼讓她不覺得尷尬或害羞,可在感覺到一股暖流由他的手掌緩緩傳遍四肢時,她聽到不遠處響起一陣「吱吱」聲。

她吃驚地望着古淮南,而他的雙眼也機警地掃向聲音傳來處。

他倆都知道,那是有人踩着冰雪行走發出的聲音。

而從那小心翼翼、時輕時重的足音判斷,來者絕對不是古淮南的屬下。

「別出聲!」古淮南俯下身將玉蟬裹在毛氈里抱起,輕聲交代。

玉蟬明白危險將至,可自己偏偏四肢不能動,便乖乖由他抱到垂著雪柱冰條的林中石崖里,放坐在雪堆上。

而古淮南匆忙轉回去,撿起一塊木板,將他們墜落後留下的痕迹小心抹去。

趁他做那些事時,玉蟬活動着四肢,毛氈提供的溫暖對她很有幫助。

當古淮南倒退著回到玉蟬身邊時,那「吱吱」的腳步聲更加近了,他將木板輕輕放下,兩人屏住呼吸觀察林外。

不一會兒,在他們剛才墜落的雪堆邊,出現了四五個男人,正是下午古淮南在山坡上見過的大鬍子一夥。

玉蟬在看清楚那些人時,猛地抽了口氣。

古唯南回頭,看到她眼裏的懼意,於是抱起她,往身後密林走去。

「讓我自己走!」她低聲說,擔心本來就很重的毛氈再加上她,會壓垮他。

「別說話!」古淮南警告她,腳下卻沒停。

後面傳來說話聲,這次那些人似乎不再掩飾行蹤,說話聲音很大。

但她被古淮南抱着疾走,又不時被身邊積雪的樹枝鈎掛,因此聽不真切他們說什麼。

直到積雪愈來愈厚、樹木也愈來愈密時,古淮南才停下腳步,喘著氣將裹在毛氈里的她放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再探頭往身後看了看。

四周一片靜謐,他發出如釋重負的嘆息。「他們沒有跟來。」

「看你累的,我都說我可以走的。」見他額頭有汗水,她責備對方。

「你可以嗎?」古淮南微笑問她。

玉蟬站直身子試了試,雖然雙腿僵硬,但沒有跌倒,便得意地說:「我能!」

「我很高興看到你恢復活力,可你若想自己走路,就得讓肌肉完全放鬆。」

古淮南說着,將她身上的毛氈取下,抖去上面的雪,鋪放在身邊的巨石上,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坐在上面,繼續替她按摩。

他的按摩輕重得宜,不僅帶給她溫暖,也喚醒了她被凍僵的肌肉,讓她感覺舒服極了,因此她很配合地放鬆自己,並詢問他墜崖前發生的事。

古淮南便把他在石研關外遇到那個幾個王三界的手下,於是決定改道,卻遭埋伏,最後車夫受傷,馬車帶着她墜崖的經過告訴了她。

「後來呢?你來救我,其他人怎麼樣啦?」在得知她睡前後,他們竟然遭遇到那麼多的事,她既心驚又焦慮地問。

「王三界今天的傷亡不小,看打不過了就想逃,我讓延和帶人去追他。」

他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可玉蟬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便追問:「你呢?你們有傷亡嗎?」

「我很好,只知車夫和兩個屬下受了傷。」

「嚴重嗎?」她又問。

見她皺緊雙眉,想到不久前她自己還命懸一線,此刻卻為別人憂心仲仲,他心痛地說:「你別擔心,延和會照顧他們,倒是你,嚇死我們了!」

玉蟬緊抓着他的手,餘悸猶存地說:「看到被懸掛在半空時,我也嚇壞了。」

他將她被凍紅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裏,剋制着依然糾結心頭的恐懼感,輕聲說:「不要再想那一幕,就想你有么幸運,這場大難只增加了幾處瘀傷。」

「那得感謝你,如果不是車裏有毛氈,我恐怕不會只有瘀傷,如果不是你及時抓住我,我的小命今天肯定完了!」她真誠地說。

「不!你不會的!」想起目睹馬車滾下山崖時,眼前發黑的那一瞬間,古淮南感到胸口再將竄過撕裂般的痛苦。「不要再想了,那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放開她的手,繼續為她按摩雙腿。

他無法告訴她,在看到車子翻覆時,他幾近發狂的心情;他無法告訴她,為了趕來救她,他變成了野獸,毫不留情地斬殺了所有阻礙他的敵人,把老魔頭王三界嚇得只想逃走;他也無法告訴她,看到她在絕壁上時,他是那麼的高興,又是那麼的害怕,高興她還活着,害怕自己救不了她,怕她堅持不到他出現……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的焦灼和痛苦,更無法理解那份焦灼與痛苦,何以來得那麼強烈,又那麼深沉!

就連此刻,一想到她忽然飄離崖壁的驚心一刻、想到他如果遲到一丁點,她就將葬身谷底的悲劇,他的身軀就難以控制的顫抖,雙目更猶如火在燒。

「古大哥。」玉蟬輕觸他的手。

「嗯?」她怯怯的聲音,令古淮南抬起頭看向她。

望入她清澈的黑瞳,那份顫慄仍在,但喜悅也貫穿了他的身心。

她活着,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不該害擔驚受怕。」她努力笑笑。「但我現在很好,你不用再害怕。」

老天,這女孩是一把柔軟的刀,她能切碎最堅硬的心!

心疼、喜愛、愧疚,以及許多說不出的情愫襲來,擊潰了他的自製。

古淮南忽然直起身,將她緊緊抱進懷裏,衝動地說:「我害怕,非常害怕,從來沒像這樣怕過。」

被他擁入懷中的最初有點懵,但聽着他的低語,她很自然地環抱住他,輕輕拍着他厚厚的背脊安慰他。「別害怕,我太頑劣,閻王爺不會要我。」

她的動作、語氣,就像在哄一個稚齡孩童;他略顯沙啞的嗓音低沉柔美;她親昵的拍撫,攪亂了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湖。

攪動了他的心?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古淮南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兀地將她從懷裏推開,低頭注視着她。

「怎麼啦?」她仰起臉回望着他。

怎麼啦?她把他冷硬封閉的心攪得翻天覆地,卻問他「怎麼啦?」

他大笑,為了抑住笑聲,他將臉埋在支在膝上的手掌中,笑得身軀發顫。

玉蟬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糊塗了,直到他大笑起來,她才放了心。

「笑吧,我每次害怕完也會笑。」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歉疚地說:「都是我的任性讓你擔驚受怕了。如果不是我非要回家,你和路大哥他們,此刻一定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家裏火爐邊睡大覺,又怎會在這冰天雪地里跟王老賊拼殺?」

他停住了笑聲,側過臉看着她,而她滿臉的愧色和同情讓他心裏充滿了暖意。

難怪她的爹爹、同伴們個個都寵愛她,如此乖巧伶俐的女孩,有誰不想寵她?

「你不必把我的責任搶過去。」將理不清的思緒壓入心底的某個角落後,古淮南恢復了一向的鎮定自若,按摩着她的雙腿平靜地說:「我答應陪你回晉陽,就該想到路上的風險,是我的大意釀成大禍,所以錯不在你,在我。」

「分明就是我的錯。」

古淮南打斷她。「天快黑了,我們非得在這裏爭個高下嗎?」

玉蟬的思緒立刻回到了真實的現在,她看看四周,說:「當然不要,這裏又冷又暗,而且那幾個賊人,說不定很快就會找來。」

「你認識他們嗎?」

「是的,他們就是抓我、打我的壞蛋!」她憤恨地說,隨即又皺起眉頭。「可是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呢?」

「因為他們從五仙堂就一直跟着你。」

玉蟬打個哆嗦。「怎麼可能?我在五仙堂兩個多月,從沒看到他們。」

「那是因為他們進不了那個院子。」

「是嗎?那他們又怎麼知道我在五仙堂?」

「這點我也不清楚,但王三界眼線眾多,要從奴市弄到消息,並不難。」

「糟糕,我想我自己泄了底!」玉蟬忽然明白了。「跟秋霞她們在一起時,我還是穿着那身男裝,但恢復了嗓音,所以沿路的人們都知道我是女的。」

「這確實為有心人留下了線索。」古淮南沉吟。

「那麼說,從我們離開五仙堂后,他們就一直跟着我們,所以回到你家之後,你說看到的人也是他們,對不對?」

「對,他們是替王三界盯我們梢的。」

「這幫混蛋!既然他們跟來了,那我們還是快走吧。」

「你能走了嗎?」

「能,你按摩了這麼久,我身上現在一點也不麻了。」

「那好,下來試試。」古淮南本想抱她,可她已經自己跳下了石頭。看她確實恢復了,他才放心地指指右前方。「走那,我們先離開樹林。」

「好。」玉蟬答應着,看他把毛氈鄭起塞進石頭下。「不要了嗎?」

「不要了,我們得輕裝下山。」

兩人往山林外走去,走了一陣,玉蟬沒聽到他的聲音,便回頭去看。

見古淮南正小心地踏着她的腳印走,她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幹麼非要踩着我的腳印走?」

正專註於腳下的古淮南,被她一問,差點走歪一步。

他趕緊站穩,抬頭對她笑笑。「如果那些人想抓你,他們追蹤的就是小腳印,自然對這雙大腳印不會有興趣了。」

玉蟬對他的細心和謹慎,又有了新的了解,不禁地軟佩說:「難怪大家都那麼信任你,願意你幫他們送貨,你做事確實讓人放心。」

她的稱讚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讓他頓感醺醺然,當下情不自禁地問她。「既然這樣,你是不是也能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讓我照顧你呢?」

他的話讓玉蟬想到了自己的孤獨,心裏不免有點傷感,但她仍樂觀地說:「我當然放心,但你不可能照顧我一輩子,我得學會照顧我自己。」

「為什麼不可能?」聽她說要自己照顧自己,古淮南皺起眉頭。

「這個還要問嗎?」玉蟬揚了揚下巴,轉過身繼續往前走。「等你娶了妻、有了孩子,你照顧她們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再照顧我?」

「我不娶妻!」他突然不太高興地說,一個大步差點踩上玉蟬的腳後跟。

玉蟬急忙往前跳了幾步,驚訝地問:「你幹麼不娶妻?」

「不想娶!」古淮南冷淡地說。

玉蟬聞言,轉過身看他想發問,可一群白色飛禽,忽然「啪啦啦」地飛過她的頭頂,掃落大片冰雪撒在她揚起的臉上,凍得她縮著脖子驚呼,「那是什麼鳥啊,這麼冷的天還不安分?」

古淮南過來幫她拍掉身上的冰雪。「那是雪雞。」

「騙人,雪雞我見過,哪有白色的?」

「那是你沒見過冬天的雪雞。」古淮南被她的話逗笑了,「難道你不知道雪雞會隨着四季,變換羽毛嗎?」

「我從來不知道,它們真的能那樣嗎?」

「當然。」他推着她的手臂示意她繼續走,邊說道:「雪雞飛行速度快,但飛不遠,為了保護自己,它們就改換羽毛色彩。春季是斑爛青綠色,夏季則是接近山水的黃黑斑紋,秋季是如草木般的黃栗色,冬天則一身雪白,如此,它們才能把自己融入大自然中,保護自己免於飛鷹猛禽的攻擊。」

聽了他的解釋,玉蟬若有所思。「這鳥兒為了生存,所以改變羽毛顏色以適應險惡的環境,這也正是我女扮男裝的原因,我們都是想保護自己。」

「以後有我保護你,你不必再扮男人。」古淮南沒想到,她竟然由鳥兒想到了自身,不由暗自責怪自己為何要多嘴告訴她雪雞的習性。

玉蟬沒回應,心裏則想,儘管他想照顧她,但她還是必須學會依靠自己。

見她不說話,古淮南知道她仍不相信他真的會一直照顧她,而他也不想多說,反正他有的是時間向她證明。

兩人沉默地走着,山路突然變得陡峭。

開始時,古淮南還擔心玉蟬是否能攀上這座陡峰,後來見她動作俐落,騰躍攀爬靈巧如猴,不由安了心。

當他們終於攀上山頂后,他真心讚美她。「你真是個不同尋常的姑娘,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無法相信你能攀上這樣陡的山崖。」

聽到他的稱讚,玉蟬興奮的雙頰紼紅,縱身跳過一道二尺多寬的壕溝,得意地說:「這不算什麼,我在老家每年冬季都會去打獵,爬過比這還陡峭的山峰。」

「打獵?」他跟隨她跳過去,吃驚地問:「小姑娘打獵?你爹爹答應嗎?」

「爹爹不想讓我去,可每次都禁不住我磨,」她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神色黯然地望着山林。「可是今後,爹爹再也不能帶我打獵了……」見她傷心,古淮南趕緊轉個話題。「如果你喜歡打獵,我可以帶你去。」

玉蟬吃了一驚,仰面望着他。「你真的會帶我去嗎?」

「只要你願意,我會。」

「我當然願意。」她依然帶着憂傷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古大哥,我現在明白了,你對我真的很好!」

她強壓悲傷的笑容,令古淮南心中一悸,他表情柔和地,輕輕地將一繒垂在她頰邊的頭髮塞進帽子裏。「還不夠好。」

「還不夠好?」她憂鬱的情緒,忽然間煙消雲散了。

玉蟬俏皮地問:「你的意思是,你會對我更好?」

古淮南欣喜地看到,她眼中的快樂取代了早先的憂傷,心情也跟着輕鬆起來。

他對她伸出手。「是的,可愛的姑娘,我會對你更好。現在,要是不想摔跤的話,就握住我的手,讓我扶你下山。」

「不用扶。」玉蟬拒絕他的好意,自信地說:「我不會摔跤。」

看着她倔強的神態,古淮南沒有堅持。「那就跟在我身後。」

見她大步往山下走,他匆忙走到她前面。

玉蟬沒想到,硬邦邦的岩石和裸露的地表,覆蓋着很厚的冰層,還十分地滑;她才走了兩步,就「哧溜」一下滑坐在地。

她下滑的身子撞上了古淮南,害他也滑出一大步;幸好他迅速穩住腳跟,並將她牢牢頂住,不然,她說不定真會一直滑到山下。

「啊呀,這冰面又硬又滑!」玉蟬坐地在上驚呼。

古淮南將她扶起來,看她毫不掩飾地撫著臀部,忙問:「摔痛了吧?」

「有點。」她苦着臉說。「如果今天我穿的是男裝,就不會這麼笨了。」

古淮南扶正她頭上的帽子,溫和地說:「可是你是女人,就該穿合適的衣服。」

「如果這種衣服害我三天不能坐,那它就不是合適的。」她嘟嚷道。

「如果你聽話,拉着我的手好好走,這事就不會發生。」他也針鋒相對。

「那好吧,你現在拉着我吧。」玉蟬終於認輸,主動伸出了手。

「早該如此!」古淮南笑着握住她的手,帶她繼續往山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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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塗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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