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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開門走了出去。

英厚緊緊抱住賢珠的肩膀,他的身體里散發着新鮮的樹木的氣息。

兩個人手挽手沿着台階往下走。英厚打開車門,等賢珠上了車,他說。

「我們應該可以在車裏過夜吧。」

英厚坐在駕駛席上,偷偷看着賢珠。

英厚打開車內的燈,伸手捧起了賢珠的臉。

「我很想你,我想確定這是不是真的。我想看看坐在我身邊的人真的就是賢珠小姐嗎?」

英厚看着賢珠的眼睛裏迸射着火光。他的臉緩緩向賢珠靠近。賢珠感覺他熾熱的呼吸越來越迫近了。終於,他們的嘴唇相遇了。

「我想你,賢珠。」

熱烈的聲音回蕩在賢珠耳邊。賢珠閉上了眼睛。

「我們總在奇怪的地方見面。」

英厚的雙臂環抱着賢珠的肩膀。

「我們就像是兩個偷偷接頭的間諜。」

兩張乾巴巴的嘴再度碰撞。賢珠把頭埋進英厚的肩膀。英厚的胳膊抱住了賢珠的頭,他看着窗外兇猛的雨。雨水敲打車體的聲音彷彿從頭頂傳來的鼓聲。

英厚發動了汽車,他把一隻手搭在賢珠肩上,另一隻手握著方向盤。

「我們去哪兒?」

賢珠突然感覺到疲憊和虛脫,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去哪兒都可以吧,我們去漢城,或者去海邊?」

「我累了,我想睡覺。」

「睡吧。」

英厚爽快地答道。

車在過路店門前的廣場上向右轉了個彎,然後駛向高速公路的下行線。雨下得很大,阻斷了視野。路面濺起朦朧的水花,公路彷彿漂浮在半空。

「自從上次在海邊見到你,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你,我一定要把這句話告訴你。你在聽我說話嗎?我不想吵醒你睡覺,你可以睡,也許這樣我才更安心。」

「我聽着呢。」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我的過去,賢珠,我偶爾也會自言自語。當我想對別人說話,心情急迫難耐的時候,我就跟自己說話。」

車速加快了。

「英厚,你是個瘋子,我瘋了,你終於還是瘋了。」

「……你一直在擔心這個嗎?」

「當然擔心了,這是很可怕的想法。我從來沒有忘記。遲早有一天,我會瘋掉的,這樣的想法從來沒有脫離我的腦海。當我獨自一人,獨自呆上幾天,獨自呆上幾個月,或者幾年,我每天都會好幾次地照鏡子。我注視自己的眼睛,然後對自己說,英厚,你瘋了,你終於瘋了。」

「為什麼?」

賢珠抬起頭來。

「你為什麼害怕自己會發瘋?」

「因為我的血里流淌著野性和狂氣。」

英厚回答說。他的眼睛盯緊前方,沒有看賢珠。汽車漸漸駛進了深山。

「這種野性和狂氣早晚有一天要爆發,也就是說,我終究會瘋掉。」

「你為什麼這麼早就斷定自己的未來呢?」

「因為這就是我的命運。」

英厚悶悶不樂地回答。

「我是個骯髒的傢伙,賢珠。我的血管里流淌著一個瘋女人的血,我是個私生子。野獸和人交配,種子發芽生長出了怪物。我不是母親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經過了一千年的時間,我才降生到這個世界。我雖然和人一樣說話,但那不過是我對人的模仿罷了。我想向你坦白我的一切。我想詳細告訴我,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只想向你坦白,毫無保留地向你坦白,祈求你的寬恕。」

「為什麼?」

賢珠問道。

「你為什麼要向我坦白?」

「因為我愛你。」

英厚高聲吶喊,彷彿在要求所有妨礙他飛弛的障礙統統讓路,嘀嘀嘀——他不停地按著車喇叭。霧和雨,黑暗和朦朧,全都避開了。

「我愛你,賢珠,可是我又恐懼對你的愛。自從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愛上你了。」

英厚手握方向盤,臉上露出不真實的笑容,就像泡影。

「直到遇見賢珠,我都做了些什麼呢?為了吃一頓飯,我不得不去賣血;為了吃一個星期的飯,我不得不去舔舐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因為我必須活下去。」

「……不要說了。」

賢珠短促地叫道,她痛苦地搖了搖頭。

「你為什麼要把這些向我坦白,英厚君,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很快你就會後悔的。」

「你不能阻攔我,你必須聽我說話。賢珠,今天是我第一次開口說這些話,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下定決心,如果再見到你,我就向你坦白一切。當然,以後我會後悔的,甚至想扭斷你的脖子,殺死你。」

「你們是怎麼……」

賢珠看着英厚問道。

「你什麼時候和敏燮君成為好朋友的?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做朋友?」

「……很偶然。」

英厚氣喘吁吁地回答。

「見到他的那個瞬間,我就產生了自信。賢珠,也許通過這個傢伙,我可以丟掉我骯髒的身份,實現我很久以前就想實現的願望。」

「我很了解敏燮君的性格,你們根本不適合做朋友。兩個人性格迥然不同,身份迥然不同,然而你們卻成了朋友,肯定有一條看不見的線把你們拴在了一起。」

「看不見的線?」

英厚自言自語。

「為了抓住這根線,我不得不耗費了一年半的生命。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是用友情連結起來的,而是開始於一份協議。」

英厚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冷靜地說。

「是個什麼樣的協議呢?」

「那是個絕對不能粉碎的協議。他為我提供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還有可以吃飽飯的充裕生活,這些都明明白白地寫在協議里。」

「這是為什麼事情付出的代價?」

賢珠望着英厚問。汽車正向陡峭的斜坡爬去。這是通往江陵的險峻山脈的上坡。午夜已過,公路完全陷入了黑暗,沒有一絲燈光。雨始終不肯罷休,還在精神抖擻地下着。刮雨器一刻不停地沖刷著車窗上的雨水,它好像也累了。

沉默良久之後,英厚終於張開了嘴巴,他的聲音很低沉。

「這件事就發生在前不久,我殺了人,是個女學生。在清晨的公路上,我撞死了她。她流着血倒在路邊。我很害怕,所以逃跑了。過了一周,我去自首了。」

「就是因為這次罪過,你才在監獄里度過了一年半?」

英厚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這就是協議嗎?」

賢珠尖聲問道。

「你稀里糊塗地承擔了別人的罪行。這就是協議嗎?你為他承擔罪名。為了對你做出補償,他來保障你的生活。這就是協議嗎?」

「你不要誤會。」

英厚打斷了賢珠的話。

「是我殺了人,是我把她撞死的。」

汽車駛上通向過路店的路口。水銀燈在濃霧中發出白茫茫的光。過路店位於險峻山脈的頂峰。

「你不要瞎猜,賢珠,那就是我犯下的罪惡。不是我替他頂罪,我開了他的車,這件事本身就違法了。因為我不是他的司機,而且我也不是他的朋友。他醉得不醒人事,是我替他開的車。這是我的失誤。」

英厚把車開進了停車場。廣場上空蕩蕩的,只有三四輛轎車停在雨中。

「不過,這不是失誤,對我來說,這其實是幸運。賢珠,這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能開着他的車撞死人,這對我來說是幸運啊。因為……」

英厚關上了車燈。

「因為我得到了和你見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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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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