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

雨點緩緩落在車窗。藉著前燈的光線,可以看見指示過路店的牌子。牌子上的畫象著着加油站、叉子和床。

男人把車開進通向過路店的小路。

「謝謝您。」

賢珠毫不留戀地推開車門,下車,站在下雨的停車場。賢珠轉身上了台階,走進過路店裏面。進去之後,賢珠反而更加茫然了。人們經過漫長的旅程疲憊不堪了,正好借避雨的機會休息一下,然後準備重新上路,所以過路店裏擠滿了人。咖啡的香味瀰漫在小店,盤子和碗相互碰撞的嘰里咣啷聲也清晰地傳來。雨點越來越粗了。刷刷刷——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雨點掀起朦朧的浪花,一刻不停地降落。

賢珠找了個靠窗子的空座。

只能跟家裏取得聯繫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突然,賢珠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可以聯繫的人。她曾經猶豫了那麼久,拚命搖頭不願讓自己想起的那個人。儘管她如此執著如此努力,最終卻還是想起了那張面孔。那是另一個可以求助的人。

如果給他打電話……

賢珠望着窗外的雨,喃喃自語。

此時此刻,如果有他在我身邊,那該多好。

此時此刻,他會在什麼地方呢?

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座公寓,根本不用查找電話號碼本,賢珠仍然記得那裏的電話。因為那曾經是敏燮的公寓,他們經常彼此聯繫,所以就記住了電話號碼。可是,現在他還住在那座公寓裏嗎?這是個未知數。

剎那間,賢珠想起了那些夢幻般的往事,那時候他們在海邊,那時候的一切都是幻象。

打個電話吧。

賢珠小聲嘟噥,好像在催促自己。

給那座還記得電話號碼的公寓打個電話,試一試。

賢珠趁自己還沒有改變主意,趕緊站了起來。

好像又有一輛車到達了,客人蜂擁進小店。店門口擠得就像菜市場,有的人想進來,有的人急着出去。

一個女人正在拿手機打電話。等女人通完了話,賢珠連忙走上前去,問她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手機。出人意料,女人竟爽快地答應了。賢珠避開人們的視線,悄悄地按着數字鍵。她拿着手機,彷彿接過了熾熱的火球。

「喂?」

毫無疑問,是英厚的聲音。

「喂,請講話。」

賢珠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感覺一陣陣茫然。

「你好,是我。」

賢珠艱難地開口說道。

「我是賢珠。」

「哦。」

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謹慎而尷尬的沉默。

「你有什麼事嗎,賢珠小姐?」

賢珠的心靈堤壩立刻就被洶湧的雨水衝垮了,轟然巨響震耳欲聾。好不容易構築而成的心理防線終於坍塌了,再也無法承受瘋狂的雨水。

賢珠無力地說道。

「我想見你,英厚君,所以才給你打電話。」

彷彿鋒利的刀刃割斷了繃緊的琴弦,長久控制長久忍耐的心終於鬆懈下來。

「現在你能出來嗎?」

「你在哪兒?」

看來英厚也很着急。

「我在高速公路上。」

「……在高速公路幹什麼?」

「我在距離漢城大約八十公里的地方。」

「告訴我準確的位置,賢珠小姐。」

「這裏是過路店,位於嶺東高速公路的A過路店。」

「我知道了,賢珠小姐,我現在馬上出發,大概需要一個多小時,加上市區到高速公路的時間,可能需要一個半小時。而且,還下着雨,所以……」

賢珠沒有任何回應。

「反正我立刻出發,你等着我。」

賢珠掛斷了電話。她把手機還給女人,回到了剛才的空座位,依舊靠着窗邊坐下,坐在這裏抬眼就能看見窗外的廣場。粗大的雨點落在廣場上,只有幾輛車停在那裏。電視新聞播完了,歌手出來了,搖擺着身體唱歌。

他要來了。

賢珠用手心擦了擦凝結在窗戶上的白色水蒸氣,心裏想道。

他正向我走來。

現在,他一定冒雨跑到公寓廣場,猛踩油門,向我飛馳而來。

賢珠在托腮沉思,一絲火光以驚人的速度衝進她黑暗的意識,就像月亮的移動擋住了太陽的光輝。

終於,月亮遮住了太陽。即便是白晝,太陽也將失去光輝。日食。太陽終於被障礙物遮住了臉龐。不能抬頭看。日食看得久了,眼睛就會瞎。

賢珠搖了搖頭,心想,我的眼睛不早就瞎了嗎?

遠處的高速公路上,來往車輛越來越少了,偶爾有幾輛貨車經過。夜晚的公路被鐵幕般的大雨沉沉地阻斷了。路邊店裏僅有的幾個人也全都出去了。

我到底是為什麼?

賢珠雙手托著腮,久久地陷入了思索。

我到底是為什麼,我為什麼要等他?對我來說他算什麼?難道只因為那種隱秘而罪惡的快樂嗎?還是因為快樂的誘惑?他是誰?我為什麼需要他?我知道,這等待其實是毀滅。

他需要我,不是因為愛情,也不是慾望,更不是情慾。那不過是煙火遊戲罷了。我為什麼要在他點燃的火光里熊熊燃燒呢?

我為什麼需要他?我為什麼心甘情願跳入他點燃的烈火,不願留下一絲灰燼?

這時候,一束車前燈的光線照亮了路邊店門口。

他來了。

賢珠感覺自己的胸口在劇烈地跳動,好像懷揣了一把小鎚子。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汽車無聲地停在雨中的停車場。車門打開了。一個身影出現在瓢潑般的雨幕里。廣場上的路燈照亮了男人的身影,那是英厚。

雨點在風中搖擺,舔舐黑暗。男人站在大雨如注的廣場,抬頭端詳台階上的小店,然後敏捷地跳過鼠尾草花盛開的花壇。

賢珠屏住呼吸,注視着英厚的一舉一動。如果能熄滅小店裏所有的燈就好了,如果熄滅了室內所有的燈,躲在深深的黑暗裏偷窺他,等他走進來,黑暗從天而降,自己就可以因此而退縮,而且從此再也不用看見他,如果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英厚終於推門走了進來。這短短的幾分鐘,連綿的雨淋濕了英厚的全身。他發現了坐在窗邊的賢珠,於是毫不猶豫地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新鮮的雨水的氣息瀰漫了賢珠的周圍。

「你等了很長時間吧?」

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小店裏燈光昏暗,他的臉上遮蓋着濃重的陰影。

「這是怎麼回事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我迷路了。」

賢珠不以為然地說。

「……我什麼也沒帶,身上什麼也沒有,你也看見了……」

賢珠伸開了剛才還托著腮的雙手。

「我身無分文,而且又迷了路。」

英厚怔怔地看着賢珠的臉。他的臉被陰影遮蓋,顯得有些陰暗,只有兩隻眼睛在發光。

「你跟什麼人約好見面了嗎?」

「……是的。」

賢珠笑着回答。

「那個人沒來嗎?」

「……來了。」

賢珠指了指英厚。

「現在,他就坐在我面前。」

英厚靜靜地注視着賢珠的臉。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排遣不掉的沉默壓抑著兩個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火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外國文學 火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