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陸克鵬吞下吸飽湯汁的老油條后,才慢吞吞地低語:「我把她丟回去給她娘了,那小鬼吃得飽、穿得暖,不可能不好。」不好的是他好不好?

都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儘可能把台灣的事務丟給合夥的朋友,然後堅決要待在河內管工廠。撐過八年,他準備收網驗收,卻頭疼得不知如何着手才好,只會繞在她身邊打轉。不行用強,怕她反感;不敢躁進,怕嚇到她:不能再大刺刺把「喜歡」和「愛」的字眼掛在嘴邊,怕她嗤之以鼻、不肯相信。

他的愛情之路註定辛苦,但再辛苦,也得咬牙撐下去。

袁靜菱輕柔又說:「天茉很懂事的,媽媽和明祈叔都很喜歡她,誇她有禮貌又活潑可愛,你如果好好跟她相處,會發現她真的挺可愛的。」

是啦,就他不喜歡那隻小鬼,壞人都是他!陸克鵬暗暗磨牙,埋首發泄似地把整碗河粉盡數喀光,湯喝得一滴也不剩,抓起三明治泄恨咬下。

發覺他目光又變得暗晦了些,像是生氣了。

為什麼?是她管得太多嗎?

猜不透他的思緒轉折,袁靜菱胸口微沈,只淡淡換了個話題。「原來你和黎大哥是好朋友,世界真是小小小啊……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只是酒肉朋友,不小心認識的。」陸克鵬抽出面紙,把桌面的幾點湯汁拭掉,答得有點勉強。

沒辦法,聽到「黎大哥」三個字從她口中喚出,他就一整個悶。

然後是那束長莖粉玫瑰……那傢伙竟敢當着他的面,買花送她?!根本是存心挑釁!存心的!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讓袁靜菱心中又是一緊,溫馴的眉眼蒙上冷凝,抿著唇,小臉顯得有些蒼白。

陸克鵬很想給自己兩拳,外加重踹兩腳。

他究竟在幹什麼啊?

討好不了她,卻一再惹得她傷心難過嗎?

他唾棄自己!

他就是蠢、就是笨、就是無可救藥!

忍住想扯光一頭亂髮的衝動,他繃緊下顎,目光直勾勾鎖住她,粗聲問:「你今天挪得出時間嗎?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袁靜菱微怔,收斂了笑意的臉容不知為何會透出無辜和憐弱感,她凝望他深目好幾秒,還是抵擋不住誘惑地問:「什麼地方?」

「你跟我去嗎?」男人霸道的本質永遠不會消失,他不答反問,只求她一個簡單至極的答覆。

「嗯。」袁靜菱沈吟片刻,仍是點頭了。

下一瞬,她擱在膝頭的小手被握住,熱氣包裹她的柔荑,像那晚在醫院時他對她做的。

「走,現在就去!」在桌上放了足夠的錢,陸克鵬拉起她,說走就走。

「等等,我的花——啊!」來不及了。袁靜菱陡然站起,膝上的花束掉落地面,她想拾起,一隻大腳已快她一步,惡狠狠地踩在花朵上,把花瓣全踩出汁液。

陸克鵬收回腳,按捺得意地說——

「沒關係,我再買花給你!」

一出傳統早市,陸克鵬伸手攔住一輛計程車,跟司機先生用算得上流利的越南話交代了一串地址。

袁靜菱弄不明白他的意圖,那個地址聽起來是在市郊地區,屬工業區,許多歐美和日本的大企業都在那裏設廠,經過那邊的高速公路,很容易就能看到各家大廠豎立在路道兩旁的高大廣告牌。

她沒問,只是靜坐在他身邊,他的掌溫一直暖着她的,即便兩人已坐進計程車裏,他也沒放開她的手。

他的側臉微綳,眼睛閃著銳利光芒,整個人似乎被興奮的情緒撐滿了,想把自豪而且心愛的東西獻給她看。

將近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們抵達目的地。

「這裏是……」袁靜菱被牽着走進那個猶如棒球場的廠區,明亮的日光燈把廠內照得燈火通明,機械的運作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極為規律,不會過分刺耳,卻讓她徹底感受到身處在與尋常全然不同的環境中。

「我的車廠。」

陸克鵬深吸口氣,粗掌難以克制地又握了握她的柔荑,牽着她走到另一邊,再次說明。

「廠里的生產線以生產重型機車為主,從開頭的車型設計到零件的組裝生產,再到最後的撞擊試驗,在這個廠區里都能夠完成。」

邊說着,他一個個指給她看,哪裏是生產線的頭,哪裏是生產線的尾巴,引擎形式、傳動和冷卻的方式、排檔功能等等,連最後撞擊測試的場地都帶着她仔細參觀過。

「上來,很好玩的,我保證。」在參觀完整個廠區后,陸克鵬拉着她坐上一輛還未正式上市的新款重型越野機車。

出廠前的各款車子都得經過模擬試驗,不用真的啟動引擎去跑,而是在不到十坪大的實驗室里做各種越野的高度和跳躍,很像小朋友會去玩的電動娃娃車,投十塊或二十塊錢的硬幣進去,小電動車就會在原地高高低低的躍動、旋轉起來。

袁靜菱像被催眠了,乖乖跨坐在他身後,於是,及膝的裙子撩高到大腿。她不管了,因為底下的模擬機車已經啟動,彷彿在山野間穿梭,像一頭全然不受控制的鬥牛。

她輕呼了聲,細瘦的藕臂連忙摟緊他的腰,抱得好緊好緊,就怕被甩下去。

頰面緊貼男人的寬背,她聽見促急且強而有力的心跳,穿透他的背,傳進她耳中,瞬間,時間彷彿倒流到那一年,他每日在校門口等她,頹廢又狂妄的姿態,桀騖不馴,宣示着他如何喜愛着她。

「小菱……」

心臟跳得好快、好響,她血液沸騰,有什麼在當中激蕩不休,狠狠地沖刷了她全身。

「小菱!」

那喚聲讓她渾身一顫,毛孔驀地收縮又張開,神魂從某個不知名的流域裏回遊。

她輕抽一口氣,紅紅的小臉倏地抬起,看見他焦急的臉龐。

「還好嗎?是不是顛得太厲害,覺得不舒服?」他問得很急。測試功能早就停止,等不及她回答,粗健雙臂已攔腰將她抱離車後座,根本不管現場有多少隻眼睛正盯着他們倆直看。

袁靜菱發現自己沒辦法在這時擠出聲音,胸口漲滿著難以言喻的東西,連自己都難以招架,只能把小臉埋在他的頸窩,由着他將自己抱進辦公室里。

「小菱……」把她平放在長沙發上,陸克鵬低啞又喚,大掌撫着她略燙的額。

「我沒事。」幽幽掀睫,她試着微笑,撐坐起來。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他抿唇,眉峰淡結。「我一直很想帶你來這裏,讓你看看這個地方,讓你知道我做了什麼,然後我,我……」又想扯頭髮了,他做事為什麼就不能瞻前顧後一些?連解釋都說不清、講不明嗎?

「對不起……」語氣聽起來落寞得很。

袁靜菱心湖一盪,撥開頰邊的髮絲,搖了搖頭,一會兒才問:「所以你常常往河內跑,有時連待好幾天,就是因為這間工廠?」

「工廠只是其中一個小原因。和這裏的廠長認識好幾年了,很能信賴,不需要我時時刻刻留駐,我在這裏……為的是更重要的事。」關係到他未來人生幸不幸福的大事。

他憂鬱又熱情的眼神讓她喉頭微窒,她很想問什麼是「更重要的事」,卻見他上半身忽然傾靠過來,臉龐緩慢逼近。他的嘴是淡淡粉紅色,讓她想到今早摟在懷中的那把玫瑰,她輕顫雙唇:心跳加速,沈溺在這種曖昧中。

他要吻她了嗎?

袁靜菱呼息寸長寸短,不敢用力,擱在膝上的小手下意識握成拳頭。

「小菱。」他低啞又喚,眼瞳黝深。

「嗯……」唉,男人的唇比女人的還薄嫩,算不算是一種罪惡?

「工廠是我和朋友合夥的,不是我父親的,我沒有花陸適義的錢。」

「嗯?」什麼意思?

她墨睫迷惑地顫了顫,雙頰酡紅。

一聲粗嗄嘆息逸出陸克鵬的唇,捧着她嫩桃般的臉容,他下巴抽緊、臉也紅了,想恣意去親吻,又想把堵在胸中多年的話一舉吐出,結果是她如花的小嘴太誘人、軟暖的馨息太甜蜜,他剋制不住去碰觸的渴望。

吻吧,好好親吻她吧!心中的事總能慢慢再說,他多麼思念她的柔唇,她的味道,想得全身都痛啊!

「啊!哇啊啊——」

哪知,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有人闖入,而且闖入也就算了,還扯嗓叫得好響亮!

兩顆就要黏在一塊兒的腦袋瓜同時轉向門口,眯眼,看究竟是誰這麼不識相!

袁靜菱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為了一個吻,氣悶到想摔東西。

惱啊……

她欲求不滿嗎?

因為過度的渴望和無盡的遐想,從他再次出現、攪進她生命中,潛意識裏或許就隱隱有所期盼了。

她靜默等待,等着他行動,有可能她早已不斷地對他暗示,只是她自己不曉得罷了,要不然今天不會因為被打擾了、他的唇沒有壓上她的,她就失望到想尖叫。

另外,還有一件讓她更想尖叫的事——

他沒說那位合作許久,值得信賴的廠長是個美麗女郎,而且對他這位老闆很、有、好、感!

勾下百葉窗的窗葉,透過玻璃,袁靜菱微眯眸子看着幾分鐘前跑進來打擾的女廠長。她手中拿着兩顆零件,正跟陸克鵬討論些什麼,略寬的連身工作服用腰帶一勒,強調出豐胸和細腰曲線,波浪般的大鬈髮輕鬆甩在身後。她離陸克鵬很近,事實上是站得太靠近了!雖沒有肢體上的接觸,卻散發出濃烈的暗示。

暗示啊……他難道感覺不到嗎?

當陸克鵬把零件接過去研究時,女廠長貓般的大眼睛乘機瞄過來,挑釁意味瞬間點爆。

袁靜菱的心臟「咚咚」兩大響,第一個反應是想放開百葉窗、退開,但想歸想,內心莫名的不甘累積到超出想像的地步,被激起鬥志了,她沒退,反倒眯眼看回去,見對方突然狀若無意地把手攀在陸克鵬肩上,袁靜菱這次退開窗邊了。

凜著臉蛋,她打開門走出去,秀美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小菱,不是要你躺着休息一會兒嗎?頭還暈嗎?你——咦?」陸克鵬聽見辦公室的門打開,立即回頭,就見一臉冰霜的袁靜菱走過來,經過他身邊時,她停也沒停,直接往廠區大門方向走去。

發生什麼事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一整個莫名其妙。

「等等,你要去哪裏?」還管什麼零件規格不符,他把兩顆跟鉛球差不多重的油表顯示器拋回去給廠長,跨大步拉住袁靜菱。

「回家。」右手邊不遠處有一面玻璃牆,她瞥見自己的嘴巴嘟嘟的,連少女時期都極少有過這樣的表情,如今都是成熟大女人了,竟然還這麼孩子氣。

「我們回去。」他牽着她說走就走。

「陸!」女廠長喊他,口氣不太妙。

「交給你搞定。」他連回頭都懶,只是緊握那隻小手,怕極身邊的女孩會跑掉似的。

基本上,他已經很給女廠長面子了。剛才來「亂」的如果換作別人的話,他早把對方丟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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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男人的小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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