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

春獵

冬去春來,春來花開。日子按部就班地朝前邁著,日復一日波瀾不驚。可是,這日子裏頭的人呢?

「紅綾,側福晉最近可好?」

紅綾縴手一顫湯從碗裏潑出來,抬頭時她已換上四平八穩的笑顏:「對了,我還沒有給你講前些天公主郡主受罰的事兒吧。那回——」

「講過了,『紫禁雙殊』挨了罵還被戒尺打了手心。紅綾,你實話跟我說側福晉現在到底好不好?」

「好啊,怎麼不好?」

「若是好為什麼我一問起她你就跟我打馬虎眼?你看你,現在眼睛都還眨個不停。」

「懷疑我做什麼?側福晉如果身體抱恙還能日日霸著爺?」此話一出紅綾又尷又尬:「嗯——那個——」

「紅綾,你在宮裏待了多久?」

「我五歲進宮十六歲進王府,在宮裏待了有十一個年頭了。」聽蘭馨開了別的話題,紅綾大鬆一口氣。

「那宮裏失寵的妃子都是如何安置的?」

紅綾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口就答:「打發到冷宮偏院任其自生自滅唄,有些運氣不好的還——」紅綾猛的閉口激動地站起來,說:「天無絕人之路,側福晉現在那個樣子正好給了咱們機會。我再跟碧柔姐姐學幾個新髮髻,回頭給你梳了好去見爺。」

這話里有蹊蹺,可不等蘭馨詢問紅綾就風風火火地跑走了。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蘭馨抱膝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俯瞰,看王府里的燭燈一盞一盞熄滅。

打更人的吆喝漸行漸遠,草叢裏窸窣的蟲鳴次第微歇,豎起耳朵便能毫不費力地聽到夢中人的輕憨。

坐北朝南正好對着俯主的寢居,美人在側他定是一覺好夢到天明吧。

呵,眾人皆睡我獨醒別有一番寂寥在心頭:

避暑山莊桂花香,紫禁王府蜜如糖。

情到濃時濃轉淡,憑樓獨憶舊時光。

春獵秋狩是皇家每年的例行活動。本以為前些天他不聞不問的自己便要與之無緣了,誰知一大早紅綾就來給她打點行裝。

「就差乾糧了,你先吃着我去一趟廚房。」

等紅綾一離開,蘭馨放下調羹打開梳妝台的暗格,裏面的匕首是阿瑪送她防身用的。到了京城她以為此生再也用不上了,沒想到呀——

蘭馨將其小心的別進靴鞋,然後拿出床下的藍布包袱與桌上的緞麵包袱調了個個兒。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計劃尚不周全,這樣鋌而走險弄不好便是萬劫不復,可是比起守衛森嚴的王府戶外的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轉身,倒吸一口氣。

屏風前,少瑾面冷眉鎖的立着。老天爺,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順着他的雙眼望去,心中更是大駭。剛才看到他時她一慌,手裏的包袱瞬時滑落,四季的衣衫散了一地。

來不及了,就像他們。

垂眸突然覺得委屈,但絕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不甘,而是而是——蘭馨猛地抬頭,心中的話語就要脫口而出。

少瑾搶在她開口前將其緊緊地箍進懷裏。

「禧瑤她們闖了禍有額娘護著,犯了錯有阿瑪頂着。可是你呢馨兒,我無法保證時時刻刻在你前後伴你左右啊。前些日子我涼着你是希望你能冷靜下來想個清楚明白。」少瑾俯首一吻,喃喃地道:「愛新覺羅家的宮規家法繁冗嚴苛,而你必須好好的,懂嗎?馨兒,你不能誤會我。」

他說的那樣慢,輕柔深沉,鄭重其事的樣子。

蘭馨心裏酸酸甜甜腦子迷迷瞪瞪,以至於她的良人走到人前便鬆開了她的手都未覺察。

「夫人,回魂啦。」

抬眼是婉嫣的貼身侍女環蕊,她身後是正在清點行囊的嬤嬤。

「保護福晉世子責任重大,您可得警醒些呀。」

蘭馨呆了半晌問:「世子?福晉有身孕了?」

「喲,瞧這樣子您知不知道吶?」

環蕊故作驚訝,蘭馨木然地搖頭。

「那我得好好跟您嘮嘮。」環蕊抓了一把瓜子饒有興緻地說:「貝勒爺跟我們福晉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感情好的不得了。大夥兒啊都盼著王府里快點添個粉雕玉飾的小金貴,可誰也沒料到居然這麼神速。正月十五那天福晉受了驚,請來的太醫竟把出喜脈。驚嚇變驚喜,別提爺當時有多高興了。您這次能跟出來可得好好感謝我們福晉和世子。」見蘭馨滿臉疑惑,環蕊換了姿勢耐心解釋道:「雖然我們爺每分每秒都捨不得跟福晉分開,可到了圍場男人們打靶射箭入林狩獵爺沒法每時每刻都寸步不離。護衛們都是少年郎多少有些不便,這不看你會些三腳貓——嗯——您是婦人又正好武藝高強才邀了您來。」

「僅僅是因為這個緣由么?」蘭馨的嗓音不可抑制地發顫。

「那可不是。貝勒爺是位長情的主兒,不然也不會親自去芍藥居請你。」斜了一眼面色煞白的蘭馨環蕊幽幽地道:「有些下人愛嚼舌根說什麼『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可是夫人,你要體諒我們爺呀,畢竟是老天爺叫人心長偏的。」

皇子們伴駕左右在大隊人馬的中部。蘭馨與同車的嬤嬤婢女落於隊伍的末尾。這樣唯一的好處到了傍晚大家駐足休息時她們不用做先頭隨從的差事——搭建蓬帳和煮茶烹調。

長煙落日、青山白帳。

蘭馨腳踏實地時已能聞到陣陣飯香。

這次「有幸」隨行真的是因為那身能護他妻兒的武藝嗎?

雙雙被擒性命攸關時他舍馨救嫣,她曾暗自拿着自己的武藝做理由自我安慰為他開脫,而今他怎能拿着這個借口傷人於無形?芍藥居里溫言軟語的解釋還作不作數?他說的哪句話才是真的?

因急於求證,蘭馨穿梭於人群恨不得使上輕功。

好不容易手指碰到帳篷簾則隱隱聽到他輕柔的疼惜聲。

「嫣兒快別縫了,喝杯熱茶歇一歇。」

「你喝,我不渴的,就剩幾針了。」

「咱寶貝的鞋襪都備到三歲了,你就不怕我吃味么?」

「你好好看清楚,小孩子哪有這身長。這是我給你納的千層底,你試試看合不合腳。」

似被什麼燙著了,蘭馨驀地縮回手惶急地跑開。慌亂中撞到幾個人,但她實在控制不住那落荒而逃的腿腳。

婉嫣用她那雙除了撫琴作畫外幾乎連水都不沾的縴手縫衣繡鞋,蘭馨啊蘭馨,你做了什麼又憑什麼去質問他!

「馨兒你——」

一把推開元昊,蘭馨扶著帳篷后的槐樹榦嘔起來。元昊右手輕拍她的後背,左手取下腰間的水囊。

等蘭馨緩過勁兒來,元昊拭去她額上的細汗轉身進帳。須臾,十幾個侍衛從帳篷里魚貫而出。

「馨兒,我扶你進去。」

「不不不,這不方便。」

「今晚他們當值,裏頭空着呢。」元昊不由分說地把蘭馨扶進去。

帳篷裏衣被整齊地面潔凈,一點也不像男人待的地方。

元昊把她安置在大通鋪旁的小榻上,然後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

「馨兒,你氣色不好準是坐車悶的。」

「咵」一個氣喘噓噓的衛士掀簾而入愣了三秒又尷尬地退了出去。

「這小米粥安神益氣,你喝完了好好在這兒睡一覺。」說着元昊用勺子攪一攪讓熱氣更快散發。

「我馬上喝,準是有事找你,你快去忙吧。」

為了不害他誤了正事,蘭馨手腳並用地把元昊催促出帳。哪知粥還沒涼透,元昊就急匆匆地回來了。

「真是的,丟個鐲子還跑來找我,當我是衙門裏的捕快呀。」

「公主身份高貴又是害羞的女兒家轆,要見你總得找個由頭吧。」蘭馨替禧瑤抱不平。

「你幾時看她戴過手鐲?」

「我不中意她自然失察。」蘭馨悶悶地說道。

「丟鐲子的是位格格。」

「啊?」

元昊將碗一推催道:「喝完粥乖乖休息,我巡一圈就回來瞧你。」

跨馬望天,元昊悵然暗忖:馨兒,但願打趣我能讓你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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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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