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次日,天剛蒙蒙亮蘭馨就起來跟着御膳房的師傅做早飯。
看元昊熟稔老練地整隊訓話,她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元昊接過熱茶肉餅輕斥道:「誰叫你起這麼早的?誰准你當火夫的?」
蘭馨拿手絹拭去他發上的晨露問:「勞累了一夜,馬上又要起程,你們什麼時候才能補補覺?」
元昊指著斜對面的藍頂馬車說:「中午吧,中午停隊就餐的時候我上去歇一會兒。馬車不多我好容易尋來的,你趕快上去給我佔地兒去。」
蘭馨收起手絹點頭說:「行,等你吃完了我就去。」
「柴峰,你信不信公主馬上就要殺過來。」
「這不要命的姑娘是誰呀?」
「應該是新來的廚娘,柔柔弱弱的估計頭兒也就一時興起。」
「哎呀,此言差矣,頭兒剛才還差我找馬車安置她呢,這裏頭鐵定——」
「去去去,別在這煞風景。」元昊瞅了一眼蘭馨將腳邊的土球踢向五米開外邊吃邊侃的嫩頭青們。
馬不停蹄地趕了一天路,傍晚隊伍止步駐紮。元昊只吃了三五口就去查崗了,蘭馨偷偷地給他留了一大碟糕點當做夜宵。
一簇簇篝火把郊外的夜幕點綴得明亮熱鬧,身疲體憊的人們心情也跟着明朗起來。
「蘭主子蘭主子——」
會這樣稱呼她的只有元昊身邊的德福了,定睛一看果真是他在奮力地招手。
圍着那堆篝火的全是男子,蘭馨猶豫着要不要過去而德福已經近身急呼道:「我說塞上的羊有這麼肥,他們統統不信。你也生在草原快點現身說法給我做個證。」
她烏伊爾蘭馨在廣袤的草原上生活了十三個年頭,那裏的藍天白雲、牧草牛羊都跟她親得很,所以她一開口便滔滔不絕如數家珍。漸漸地,這堆篝火外的聽眾越聚越多。
「喂,那個說書的漂亮姐姐再哪兒?」
少瑾把目光從那個拋頭露面的女人身上移到拉拽他衣袖的人——一個神氣的小肉丸。他太小了還不會察言觀色,少瑾怏怏地收起臭臉。
「我要找一個說書的漂亮姐姐。」小肉丸踢了一腳憤憤地喊:「你怎麼不回話?」
「沒有這號人。」
「怎麼沒有?她是元昊的女人。」
「她是元昊的女人?」
「嗯,我白天見過的。」肉丸小雞啄米般認真地點頭,「站得高看得遠,大高個兒你把我抱起來我指給你看。」
「抱起來?我真想把你一腳踩進土裏。」
「好大的口氣,你知道我是誰嗎?」
「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你是誰。」
少瑾袖袍一甩準備離開,誰知那肉丸子雙手一抱鼻涕蟲似的粘在他的修長結實的腿上。甩了幾下甩不開,深吸一口氣準備好脾氣地說教,誰知小肉丸大聲哭嚎:「救命啊救命啊。」
人小鬼大!少瑾把他拽離地面揚在空中晃了晃。
「小祖宗呀,奴才總算是找到您了。」一個太監帶着兩個侍衛跑過來。
見來了救兵,小肉丸馬上又底氣十足地喊:「吳勇,你來得正好,這個大個頭兒以下犯上快點將他拿下。」
小肉丸拚命掙扎,少瑾把他扔給一個壯實的侍衛。
「奴才給六貝勒請安,貝勒爺吉祥。十九阿哥年紀尚小如果有——」
「你你你你你就是六貝勒?連禧瑤姐姐的手板心都敢打的六哥?」小肉丸瞪大眼睛渾身上下都難以置信。
「禧瑤見着你剛才說的那個漂亮姐姐得恭敬地叫一聲『六嫂』。」少瑾耐心地說。
「啊——」小肉丸眼珠子一轉撒腿就跑。
抬眼望去哪裏還有她的身影。
蘭馨混跡在女眷里心裏不太慌,因為料他也不會不顧顏面地把她從女人堆里揪出來。
等到曠場上的人們意興闌珊散得差不多的時候,蘭馨才磨磨唧唧往回走。到了昨日待的帳篷邊不經意聽到兩個侍衛嘀咕著「六貝勒爺怎麼屈尊過來了?」
心頭一驚蘭馨決定去御膳房的營帳碰碰運氣。然而一個蘿蔔一個坑,床鋪的搭建都是按人頭來的,主子的地界可能還寬敞,但是安置下人的帳篷里都是人滿為患的,幾經察尋發現實在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外頭太冷也容易被巡邏的官兵盤問,無奈之下蘭馨只好鑽進堆滿雜物的馬車裏。挪挪擠擠忙活半天終於騰出個麻雀大的地方。她蜷縮在門邊,雖然腳踩着布簾,但是夜風仍然無孔不入。
咬牙勸慰自己再等兩天,等到了木蘭圍場,人員的保衛工作由駐守的御林軍接手后她就動身,這樣無論成敗都賴不到元昊頭上了。
光陰似箭,兩天着實快。
到了駐地,主子們洗漱休息悠閑地等著晚宴,奴才們則馬不停蹄地搬卸行裝。
蘭馨將自己的包袱放在木桶里,上面再放兩件罩衫做掩護。可來到河邊她就蔫了,因為這裏每隔十米就站着個威武肅穆的帶刀侍衛。
如何才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安全離開呢?蘭馨絞盡腦汁的思索。
「砰——」金屬的落地聲嚇了她一跳。
微惱地朝那個冒失鬼看去,這一看便呆住了——少瑾。
逐風斯文地埋頭喝水,他則背對着她調整馬鞍。回頭,秦總管不遠不近地恭敬立着。是了,清洗愛馬他從來不假人手的。
「衣裳。」
回神一看,剛才還在手上的衣衫此時已隨流水漂了五六米。蘭馨搬起腳邊的石塊使力一砸,衣裳是被壓住了,可濺起的水花澆了他一身。
那狼狽的樣子配上他不苟言笑的臉實在好笑。瞬時接到他的警視,但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出其不意地,他明朗一笑。
那是怎樣一種怦然呢?
哎,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這個男人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牽動她的神經與心緒。
蘭馨慌忙垂首去看淙淙溪水。一朵凋零的小花從眼前飄過,腦中忽的蹦出一句詩「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頓時,心情就像不遠處的瀑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有些難過也有些無力。衣裳也不願去拾了,就這樣吧什麼也不做,靜靜地和他度過最後一個黃昏吧。
是不敢看他的,怕看了就捨不得走了。閉上眼睛他竟意外地出現在黑暗中。耀眼的光投下來,他正給逐風梳頭,耐心又仔細。
風柔柔地吹,水靜靜地淌,她閉着眼睛看他,願這輕柔的時光能無限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