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禮成

婚禮,禮成

回府便被捲入喜氣洋洋的漩渦中。蘭馨貼著牆根快步逃離,轉了幾道彎陡然碰上鬧哄哄的一群人,不得已地她慌忙跳進花壇里蹲下隱蔽。

醉醺醺的男人們一步三晃,七八個錦衣粉娃拿着喜糖紅包興奮地圍着他們奔跑叫喊:「鬧洞房嘍鬧洞房。」

冬季,繁花凋謝獨留瘦削的枯枝迎風瑟縮。冬季,空氣涼薄連皮膚都格外脆弱,不過是輕輕一劃,手背已滲出血來。

等到人群遠去,蘭馨顫顫巍巍從花壇里出來。右手按著左手上的血珠子往回走,可是厚重的雪靴好像自己有意識,回神人已然走到婚房前。

來觀禮的賓客真不少擠擠攘攘已經擠到門外。人家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然而才過了半年她就從屋內流放到屋外。

蘭馨往東兜轉到窗邊,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婚床。這算不算偷窺?當然算。然而厘不清是什麼心境,她就是想看。

入眼,是滿室的紅。新娘子鳳冠霞帔端莊地坐在床邊。在喜婆的高聲祝福下一身喜慶的新郎挑開蓋頭簾。

她是女人,肚子裏沒有男人們的花花腸子和奉承女子的詩詞,她的心裏只有一字感嘆——美。婉嫣本來就很美了,但是出嫁之日必定是她一生中最美的光景。

貌美的婢女捧著玉盤上前,玉盤上盛着合巹酒。新郎端起一盞琉璃樽貼心地先遞給新娘,瞬時端玉盤的小丫頭莫名地紅透了臉。新人交杯對飲的時候她垂下頭,可是不到兩秒她又揚起頭睜大雙眼不願錯過任何細節。很快小姑娘眼裏升起淚霧,有人拉她的衣角她立刻低眉頷首往後退、給端著喜食的同伴讓出位置。喜婆把紅棗花生蓮子桂圓撒在床頭床尾,一邊吟頌「天賜良緣百年好合、鸞鳳和鳴早生貴子」一邊把新人的一小撮烏髮系在一起。

頓時,暖閣里響起鬨鬧聲。大喜的日子賓客又喝了酒,所以說什麼的都有。新娘子羞得快把紅唇都咬破了,經不住大夥兒的起鬨,新郎俯首向新娘傾去。

蘭馨驀地轉身慌不擇路地跑開。跑到月拱門撞見一個

一個俊逸男子,她搶過他手中的酒壺仰頭猛灌。幾家歡喜幾家愁,緣來同是斷腸人,男子對着那個清瘦的背影苦笑着搖搖頭。

十里紅妝八抬大轎好不風光、鑼鼓喧天賓客滿堂好不熱鬧,放禮炮來拜天地、喝喜酒來鬧洞房,如果不是這場婚宴她不會知道皇子婚娶竟需這般隆重盛大。

起風了,好冷,比躺在漠北的雪地里還冷。

今日送走昨日的歡囂,黑夜迎來白天的晨光。

「蘭主子,醒醒、醒醒呀。」

蘭馨迷迷瞪瞪睜眼看見個模糊的輪廓。

「主子啊,您怎麼喝酒了?」

「喝了酒才睡得着。」蘭馨坐起來一看,可不就是紅綾。

昨天她去求秦總管給紅綾調崗,秦總管面有難色地說得請示貝勒爺。哎,看來是被他拒絕了,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他都不肯答應嗎?

「主子,今天咱們穿這件。」紅綾從衣櫃里探出頭。

「不行不行,這件衣裳我得留着過年穿。」

「把爺的心抓住了天天都是過年。」紅綾把蘭馨引到銅鏡前,興奮地說:「我剛學了個新髮髻馬上給您梳。」

「紅綾,不用打扮了,我今天不想出門。」

「不想出門?您還醉著吧?」紅綾急聲道:「今天全府上下都得去前廳拜見新福晉。」

「那個、那個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

「能啊,如果你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見蘭馨雙頰失色紅綾立馬心軟柔聲說:「大婚次日參拜主母,這是祖上訂下的規矩。」

「哦。」蘭馨垂下眼說:「那挑一件素一點的吧。」

「那怎麼行!頭次正式咱們決不能輸了氣勢。」

蘭馨搖搖頭:「早就輸了。」

「主子,您第一次吃的糖甜還是第二次吃的糖甜?」

蘭馨想了一下說:「第一次。」

「您第一次看到的雪美還是第二次看到的雪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蘭馨摸不著頭腦。

「哎喲,您先回答嘛。」

「第一次看的雪最美。」蘭馨如實回答。

紅綾大喜,道:「一樣的呀,您是爺的第一個女人所以從一開始您就贏了。」

紅綾說得那般篤信,直教聽得人也不由地跟着相信。

梳洗完畢,兩人往前廳走去。

「嫡福晉才是正牌的當家主母,所以等會兒您給側福晉請安的時候千萬不能太謙卑,最起碼腰板一定要挺直了。」說着紅綾遠遠地跳到蘭馨前面昂首挺胸地做示範:「得這麼直這麼直才行。」

蘭馨正要笑她直得有點向後斜了,誰知紅綾突然拉起她就往回跑。慌慌張張地進屋關門,紅綾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看到、我看到爺跟側福晉朝咱們這邊來了。」

紅綾慌忙用袖子又擦了一遍纖塵不染的圓桌,又將本已擺放得體的茶盞茶杯重新再調整一次,做完這些她奔去打開房門然後迅速站到蘭馨身後耳語道:「情況有變,謙和有禮。」

抬眼望去一雙璧人款款而來。看到蘭馨,少瑾不由地加快步伐。掌中的柔荑一松,他立即回頭急聲詢問。

婉嫣嬌羞地瞥他一眼嗔怪道:「你,慢點。」

「嗯?」見婉嫣左手捂了下小腹,他立刻瞭然。

少瑾溫吞地「哦」了一聲握緊她的縴手。婉嫣揚眉一望對上他帶笑的雙眸,剎那間臉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心尖上。

初冬的早晨陽光溫暖柔和,金色的光暈籠罩在他們身上更添幾分靜好。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本是站立相迎的蘭馨腿彎一顫跌坐在凳子上。她後悔了,後悔為了他死命地讀那些詩詞歌賦。彼時心潮澎湃,此時心如刀絞,陷入這種冰火兩重天的境地她覺得自己要被摧垮了。

少瑾挽扶著婉嫣小心翼翼地入座,絲毫未注意到她的失禮。

嬤嬤丫鬟魚貫而入。少瑾說了句什麼,一旁曖昧交換眼神的婢女立馬正色上前斟茶。

婉嫣舉起茶杯盈盈開口,待到她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下去蘭馨的耳邊響起少瑾的輕咳,緊接着背脊上傳來一陣掐疼。

她木然地端起面前的茶杯黯然失神。

「蘭馨。」少瑾覆上她的右手暗地裏一捏。

蘭馨眉頭一蹙轉頭與少瑾的視線撞上:不悅中夾雜着幾絲苛責。蘭馨定睛細看,看不到也尋不著,那暖心的溫柔是什麼時候從這雙眼睛裏消散得無影無蹤一點不剩的呢?

蘭馨霍地站起來將茶盞砸在地上厲聲呵道:「走走走——都走都走——你們都走——」

婉嫣臉色煞白緩緩起身。

「走啊——我叫你們走——」蘭馨發了瘋似的大叫。

見兩人一動不動,蘭馨急得要出手推搡。少瑾揚臂一擋,她毫無防備仰身摔坐在地。

被疼痛這麼一提醒人一下子清明了許多,蘭馨從地上爬起來拚命往外跑。

「你這是怎麼了?」少瑾費了些力氣才把她攔下。

「錯了錯了我錯了,我算個什麼東西竟然趕貝勒爺和福晉走。」蘭馨在少瑾懷裏拚命掙扎哭喊:「你鬆手快鬆手——該走的人是我——放開——我走我走——」

茶水沿着臉頰滑進衣襟流到心上,蘭馨打了個冷顫,想這茶在臉上的時候還是熱的怎麼轉瞬就涼了呢?

等到芍藥居恢復往日的寂靜,紅綾才哆哆嗦嗦地低喃:「按理應該是我們去參跪請安,爺帶着福晉屈尊過來您怎麼又摔杯子又趕人呀。嚇死人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爺發這麼大脾氣。」

看了一眼被踹得稀爛的門框,蘭馨撿起碎瓷殘片在腕上一劃鮮血一涌而出。

「主子——」紅綾大驚失色撲跪在她旁邊用絹帕按住傷口。

蘭馨恍然一笑,道:「不疼。」

紅綾鼻子一酸帶着哭腔喊了聲「主子——」

蘭馨笑着安慰:「真的不疼。」

紅綾看着蘭馨臉上舀舀的淚珠泣不成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花落如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花落如雨
上一章下一章

婚禮,禮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