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逢不識

就在我為自己的定力汗顏時，雲顏卻收回了目光倏地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就那麼恍惚的一眼，竟讓人生出和她目光交匯的錯覺來。下意識的捏緊余卿的袖子，感覺到我的緊張，余卿回過頭，淡淡的笑了一下，將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沒事，她看不見的」。

我略感安心的點了下頭，雲顏露出個奇怪的眼神，只片刻功夫就將視線移到了別處。

「歲月忽已晚，思君令人老。是我有些恍惚了，」雲顏低聲的說到，隨即露出個若有似無的笑來「夏公子，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呢？」

之後很久她都這麼安靜的站着，悄無聲息，神情哀戚。那種悲戚，生生的劃破時空，撲面而來，刻在人的心裏，揮之不去。月光清冷的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有份隱隱約約的美來。她望月蹙眉的神情，竟是那麼熟悉。有風不時劃過，吹的她衣袍微動，彷彿臨月的仙子，隨時都會飛走。而她來這裏，只是為了讓人心生遺憾。

我不由的看的痴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余卿輕輕喚了我一聲，我方才留意到自己的失態。

「嗯，那個，雲顏的確是個美人啊，比之去年元宵節那次，更生出幾分美態來了。」我有些訕訕的說到。

「的確如此，而我曾經見過更美的」。余卿幾時成了色鬼了？我偏過頭嗔了他一眼，但見他只笑不語。

「現在去哪裏？夜裏出來就是這般，你就只當是隨便看看景色罷了」。余卿終於接了話。

「嗯，我曉得的。」能出來已經很好了，今天又近距離欣賞了美人含愁，心下里也是滿意的。更何況，我也不是個挑三揀四的人。

「你說雲顏可是在為自己的親事發愁？前些天聽說因她接連拒了幾家的提親，雲老爺可是有些惱了。說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裏由得她一個女兒家推三阻四的」。見着雲顏這個樣子，也實是讓人心生憐意，我不由的嘆息道。

「也並非雲家不同意，只怕是夏公子家要更厭惡這門親事多些。」

「這才更是奇了，他們兩家未曾傳出交惡的傳言來，怎麼現在關係突然就僵成了這樣？」我好奇心大發。

「天道昭彰，因果循環，即便是有心躲避，就能躲得掉么？」余卿前後不搭的說出這麼一句來。

「啊？什麼？」我完全轉不過彎來，有些愣愣的。余卿略偏了下頭，神色有些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沒事，隨便說說罷了」。

今夜裏真是怪事連連，弄的人好奇心大發。聽余卿的言語，定是知道什麼的，我哪裏肯輕易放過他。

「你說夏公子家為何不同意與雲家結親，我瞧著雲顏就很好了。那相貌自是不必多說，光看那性情也是沒的挑的，又能識文斷字，想也是個知書達禮的。這麼百里挑一的女子，不正是所謂的宜室宜家么。」

「你還曉得宜室宜家？這麼說你也是個能識文斷字的了？」

余卿這廝很是會打太極，悄無聲息的把話引到旁處去。可我是誰，哪裏就肯這麼罷休，非要問出些什麼來犒賞好奇心。

「我自是不錯的，但現在已不是世間的人，當然要讓許多公子求之不得悵然若失了。但這雲顏是個媒婆常惦記的主，放着這麼好的女子不要，夏家在想什麼？」

「我倒是聽說過一些事，不過年代久遠，也無從辨別真假了。說的好像是兩家祖輩里，因兒女姻親的事，曾鬧出些不愉快來。如今雖年代久遠，但從兩家素不往來的情景看，倒似是有幾分真的。」

「咦，竟有這種事么？如此說來，現在這門親事，兩家都不贊成，是祖輩里的積怨了。」聽到此處，我覺得此事果然很有待深究，於是連聲催促起來「余卿，你快細講一下，當時是個什麼情形？」

「我那時不過是一尾小魚兒，哪裏懂得那麼多，真是不知詳情的。」余卿顯然不想多說的樣子，我知道他的性子，打定主意不開口的時候，嘴巴是撬不開的，只好作罷。

抬頭望望，天邊泛出隱約的白來，想是天快亮了。

余卿似是也察覺到了，說到「天快亮了，不如回去罷」。如今這是個什麼世道，還真把人弄的像個鬼一樣，不得見天日了，心裏很是不樂意。但沒得他法，只得先應下來。

「你方才在院子裏拈著花，回眸一笑的樣子很是好看，倒有幾分像是在使美人計了」。

「隨便看你一眼，怎麼就成美人計了？我對你，有所圖？」

「額，沒有」。

我二人如此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說邊往河邊走去，全然沒有留意到天邊有星子一閃即逝。

期盼已久的夜遊小鎮，以略微驚悚的方式收了尾，心裏有些悻悻的。不情願的窩回石橋，再三叮囑余卿今晚可要早些動身，不然又只有看美人凝眸的份了。既是可以隱身的，早些出發，也不礙事。

等等，隱身？後知後覺的我終於發現，自己被余卿糊弄了。

想通其中關節后，白日裏再讓我窩在石橋里，就更加覺得無聊起來。試着喚了余卿幾次，他卻只是閉目打坐，美其名曰恢復元氣。好吧，既然無聊的緊，那我也索性回去睡覺打發時間。

就在我發揮超常定力，自動屏蔽橋上人聲吵雜，睡的欲死欲仙之時，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清涼的氣息。

如白梅初綻，冷冽孤傲，卻暗香襲襲。如清泉入澗，悄然無聲，又深遠悠長。如寒峰孤雪，拒人千里，卻攝人心魄。如時空寂然，微不可觀，卻無處不在。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氣息？彷彿很熟悉，就如同自己另外一半靈魂，萬水千山，終於相見；但又相隔久遠，恍如隔世，世世輪迴，生生不遇。還有莫名的辛酸，就像深愛的戀人，老死江湖，天涯相忘。又有重逢的喜悅，如大雨初霽，嬰孩初啼。還有無限的留戀，輾轉反側，思之不寐。又那麼遺憾，就像最深切的挂念，還未相遇，卻已錯過。

這麼熟悉的氣息，還沒去看一眼，臉頰卻早已冰涼一片。

我就這麼怔愣著，待緩過勁來，想去一探究竟，那個身影，早已遠離。只一襲蕭條的身影，漸行漸遠。所落目之處，滿是蒼夷。我模糊著雙眼，越是想看清，卻越是朦朧。一時間星空久遠，斗轉星移，如人世浮塵，終飄然遠去。

他是誰？我們可曾遇見？我們可曾相識？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