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證詞

第95章 證詞

僕役們得了命,正要去辦,秦念卻兀地想到一事,道:「朝露可接回來了沒有?」

先前那報官的小廝忙道:「尚不曾,官府那邊兒還不曾問完……」

「方才你不是說,她已然痴了么?留在官府裏頭也說不出什麼來了。」秦念道:「去接她回來吧,取郎君的印信,官府里總會容咱們帶她走——我先見了她,再問幾句,才好入宮。」

那小廝自然是飛跑去辦,不過多半個時辰,他便駕了牛車將朝露帶了回來。秦念到底還是挺喜歡這婢子的,憐她無故遭此折辱,便叫人給她換了齊整衣衫,方帶到自己房裏去。

然而,便是秦念早對朝露的遭際有了準備,見得她時,卻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婢子面上頸上,全是紅痕抓傷,口唇腫脹,步態跌撞蹣跚。秦念自己是經過人事的,如何不知這幅模樣何來?單是看看,便能猜出昨夜朝露是挨了怎樣的苦楚。

那是能經得住的么?換了誰,不都得痴了傻了?

她深吸一口氣,立起身來,道:「朝露,你可還認得我?」

朝露的目光虛茫,但終於訥訥道:「娘子……」

「你當真是痴了?」

「奴……寧願是痴了……若不是這般模樣,只怕沒性命再見得娘子了。」朝露那早已紅腫的雙目中,復又落下淚來。

秦念只覺心疼。若不是她昨日叫他們回去,或許不至有這樣的事——可若是下手的人早就潛藏在一邊兒了,如何都能尋得機會來害人的吧?

「你可還記得,昨夜,是什麼情形?」她字斟句酌地問,生怕戳了朝露的心。

朝露沉默一忽兒,道:「昨日出了翼國公府,已然有些晚了,我們怕坊門早關,便撿著近路走。可……奴婢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突然便有箭射進車廂,將奴嚇得了不得。接着便聽到後頭的馬蹄聲,車夫呵斥他們,說這是翼國公千金的車駕,可他們追的更狠了……奴不敢露頭,只覺車跑得飛快,可沒多遠,馬便掙脫了,又聽得外頭連聲慘叫……再之後,歹人將奴頭上敲了一棍,蒙進布袋,扛走了。奴雖然未曾昏去,可腦袋裏頭懵懵的。」

她的敘述帶着戰慄,秦念聽得心口彷彿燒了一把火:「你可還記得他們是什麼人?口音呢?」

「是四五個男人,說的……正是洛下音。」

秦念眉心微微一蹙。洛下音乃是正音,京城之中,人人皆會說,可若不是在場面上,人人也皆不說。在這樣的場合下講洛下音,便十足是掩蓋行蹤的用意了。

「可還有旁的線索?」

朝露沉默片刻,道:「那幾個人或許是把我當作了娘子,口中污言穢語,十分……」

「他們說了什麼?」

「說……說這個乃是皇后的胞妹,據說生得極美,便是……不能……皇后,能弄一回……另一個還譏嘲他,道是成了大事,連皇後殿下與妃嬪們,也未必不能……」

「好了!」秦念忙叫她停下,可朝露住了口,她又忍不住問道:「難道他們最後也不曾認出你不是我?」

「是認出了……」朝露的聲音啞啞的,聽着十分難受。

秦念點了點頭,胸口彷彿塞了厚厚的雲霧,穿不過,透不過。沒有誰願意聽別人言語污穢自己,而那些人的言語,除了她,對她阿姊亦甚是不恭。

能說出這樣的話,秦念只能想到廣平王。只有他的部下,才會認為成了大事便能污褻皇后妃嬪吧?

可是,她斷然不相信廣平王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此人污穢無恥是不假,可公然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對不住他的姓氏。古來政變奪宮的,多有強佔先帝后妃的,可有誰敢將先帝的后妃分發給這般拿來行刺的小角色?

她穩了穩心神,向朝露道:「你可還有什麼要緊的事兒沒告訴我?我立時便進宮通稟此事,定不會叫那些個兇徒逍遙法外的。」

朝露搖搖頭,道:「奴婢哪裏敢隱瞞,然而便是有旁的,一時也記不起了。」

秦念微嘆一口氣,道:「你清洗乾淨,歇著吧。這樣的事兒,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你也莫要太過勉強了自己。有什麼難受的,不堪的,同殷殷說便是,有什麼想要的,也來同我說。」

朝露點點頭,復又啜泣道:「奴婢是沒臉活了……」

「怎的這麼想?」秦念道:「這不是你的錯。若要怪,也是我不曾想到賊人會這樣放肆!」

朝露不言語,見秦念起身欲出,忽然又道:「娘子!」

秦念立住腳步,道:「怎麼?」

「奴想了起來,其中一個見奴婢是侍女打扮,還說了一句——難不成他們有了察覺,特意掉包?」

「之後呢?」秦念忽然便覺得心在胸膛里跳得易發激烈。

「有個人答,若是察覺了便不會捨去這小婢子,這可是那人身邊上跟着的。」朝露垂首,道。

秦念向後退了一步,扶住高案,定了定神。

那些人能認出朝露是她身邊的人?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殺了朝露,難道是等她回來向自己報訊么!又或者,朝露裝作嚇傻了的模樣實在太真,不僅瞞過了官府,連昨夜的兇徒也瞞了過去?

可無論如何,那一句話已然點明了一樁,對方對她,知曉得絕不在少。

「你想活命嗎?」秦念突然道。

「……想。」朝露回答。

「那麼,從今日起你就真的瘋了。被我鎖在偏僻的下房之中,只有人給你送一日三餐,而旁的你都不知曉。」秦念道:「我不知曉身邊的誰和兇徒暗通款曲,然而他們若是知曉你還清醒著,一定會想法子殺你滅口。」

朝露打了個寒顫,垂首應了。

而秦念動身前往宮中的時候,心裏也並不安生。她並不知曉這一樁事該如何同阿姊說,以秦願的性子,她能告訴她那些污穢骯髒的話語么?怕是連皇帝都要將她打出去了。

於是,見得阿姊,她便只能含混道那些人言辭之中有辱天眷。而秦皇后一怔,臉色卻還是漲紅了,極是憤怒的模樣:「這些個豬狗!怎得這樣無恥!必得上報聖人,將他們處置了!」

「這些個小人物的命,賤得不值一提,卻是那言辭中……頗有要謀反的意思啊。」秦念道:「阿姊比我還知曉,同謀反的罪過相比,說出什麼污髒話,都是小事兒。」

「……」秦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你這般說卻也沒錯——只是,他們怎敢用那臟污言語……」

「阿姊!」秦念失笑道:「我還不曾與你說他們都講了些什麼呢,若是說了,你豈不是得氣得瘋了去?罷了罷了,時間緊得很,如今離他們駕着我的車出城也有了兩三個時辰,若不再通稟聖上,嚴令追查,誰知曉他們會去什麼地方招搖撞騙?再惹出什麼漏子來,可如何是好。」

秦皇后蹙著眉,向一邊兒的宮女使了個眼神。這正是先前要「借」給徐才人的楚歌,如今徐才人變了徐采女,自然不用再提借宮女這一回事兒,便是先前挨了秦念一鞭子的那個,也失了伺候她的份兒。

楚歌便乖覺地快步出去報訊了,之後,秦皇後方道:「阿念,你看,這事兒像是誰做的?」

「還能是誰?誰的大業是造反?」

秦皇后垂眸,嘆了一口氣:「若是他,那自然最好。咱們左右也要將他追捕出來殺了的,正好了了此事——可是阿念,若是你,你會讓手下的人說這樣的話么?便是那幾個人相信你的侍婢已然被打昏了,可說這樣的話,也十足愚蠢。」

「這便說不好了——有時候,最可能犯事兒的人,就是犯事兒的人,可有時候,最可能犯事兒的人,偏生會被真真的兇犯借了名頭做了假證。」秦念道:「可無論如何,不管那幾個兇徒背後的是不是那逆賊,咱們要查的都得查下去,要防的也終須防起來,是也不是?」

秦皇后沉默些許,點了點頭:「如你這般不做深想,卻也不壞。」

「其實啊,我只怕……」秦念卻道:「只怕朝露是他們一夥兒的。」

秦皇后眉心微微一挑,但終究是見多識廣,心思靈光,道:「你懷疑……朝露是同那些兇犯沆瀣一氣,乘機做了什麼事兒,然後殺了車夫滅口,又變出一通謊言來騙你?」

「這一份懷疑,我今兒個晚上便查得出來。可那逃走的人,我卻是沒有辦法的。」秦念道:「也是為了防著萬一……」

秦皇後點了頭,道:「定是要查出個究竟的。」

大抵是因為有皇帝的催促,這一樁案子,頗得了主事官員的關照。天色尚不至黃昏,消息便傳了回來——秦念的那輛車,便停在路邊。而拉車的駿馬,早已無影無蹤。

辦事的官吏自然也不蠢——秦念的車是兩匹馬拖拽的,而若按著朝露的話,那劫人的卻是四五個人,總不好合乘逃逸。於是,能逃得遠的,最多也不過兩個人。

而若想跑得更遠些,他們須得有通關的文書,這卻不是好弄到的。這些人,多半是得潛藏到什麼地方,伺機再逃。

一天時日不到,京城方圓三百里內地方,所有的關驛都加強了盤查。連偏鄉僻壤,也早早掛出了尋查陌生男子的告示。

秦念聽得這般處置,心下稍許穩妥了點兒。

而殷殷亦在此刻上堂,道:「娘子,您要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秦念點了點頭,道:「待得午夜再說——可把朝露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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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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