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輸得徹底

第10章:輸得徹底

二人神態描繪地栩栩如生,眾人一見之下彷彿親眼看到了真人一樣,那樣的享受,那樣的淫慾,那樣的曖昧和糜爛,彷彿在面前真真正正地發生著。

更重要的是,垂下的帳幔上,床頭精細的雕鏤花紋上,乃至地上床上散落的肚兜和華服上,都鮮明地畫着一些水仙花,水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正是西陸冥國貴族康遼王瑤家的族花。而圖中兩人清晰的容貌和神情,更是在在顯示出了兩人的身份,赫然便是當今冥國的攝政王康遼王,和他那個容貌冠絕一方,號稱大胤三大美人之一的,瑤夢嵐。

這幅畫作與公子夜蓮以往的作品不同,並非在美景之旁賦詩一首,這次的畫作,只是在圖上標出了一幅對聯。

上聯是,「你賜我骨血,你儂我儂,你中有我」,下聯是,「我給你歡愉,你吼我叫,我中有你」,橫批,「天倫之樂」。

瑤夢嵐「哇」地一聲,掩面大哭起來,康遼王肥胖的身子站在甲板上,一邊抖一邊指著雪瀾:「你……你……」

雪瀾淡淡而笑:「這一幅天倫享樂圖,不知道康遼王是否滿意?本公子的畫作一向傳神生動,寫實浪漫,康遼王放心吧,本公子拿捏得很準確,不過康遼王啊,本公子必須說一句,這『老樹盤根』的姿勢,您二位可真是玩得新鮮,給世人開闢了新路子啊。」

康遼王氣得臉色青紫,眉目都猙獰了起來,肥胖的手指在虛空中不停顫抖,一旁扶著鋒亦寒的瑤夢嵐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只是低垂的眼眸中卻凝聚著一股深切寒冷的恨意。

雪瀾繼續笑道:「康遼王是想問本公子為何能夠描繪得如此生動傳神嗎?呵呵,夜雪樓知道吧?天底下沒有夜雪樓不知道的事情,當然也包括了康遼王你們父女感天動地,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凄美絕倫的,父女之情。」

「公子夜蓮……」康遼王滿面殺氣,若不是此刻公子夜蓮站在另外一艘船上,他勢必要讓他血濺當場,「你,你不要血口噴人,污衊好人!」雪瀾不語,揚了揚手,婉袂走上來,從杏明手中接過畫作:「來,把這幅畫拿下去去,讓夜雪樓的高手名師盡量臨摹本公子的神韻,學習本公子的精髓,將這幅畫抄畫越多越好,本公子要在三天之內,讓整個大胤都看到康遼王跟瑤郡主美妙動人的風采。」

「是。」

婉袂笑吟吟地接過畫作,轉身離開,沒過多久,一艘快艇小船從紅色大船旁離開,船頭上,婉袂笑眯眯地看着在風雨飄搖中肥肉**地顫抖成一團的康遼王,和淚水紛飛各種懷恨在心的瑤夢嵐。

忽然,瑤夢嵐像是發了瘋一樣衝上來,朝着雪瀾瘋狂大吼:「公子夜蓮,你不能這麼做,不能!公子搖落,你阻止他,你馬上阻止他啊,你不是都安排得妥妥噹噹了嗎?這海岸邊不是全是你的人嗎?你阻止他啊!」公子搖落眸中冷光一射,狠狠瞪向瑤夢嵐,身上的冷凝之氣迅速彙集。

雪瀾一臉淡笑,不慌不忙地登上他們的船,杏空杏明在身後緊跟着,亦步亦趨。

船甲之上,鮮紅的衣袍隨風曳動,彷彿凝聚了天下所有的華彩,將她的風采展露無遺,一樣的墨發紅衣,墨傾宸擁有的,是妖嬈,可在她身上,卻是凝聚了睥睨天下的傲然和不羈,是使得眾生膜拜,眾生敬畏的尊貴與殺伐。

甫一登上甲板,似笑非笑地眼神便看着公子搖落,內中的涵義卻冷漠若冰霜。

「呵呵,瑤郡主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公子搖落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真是用心良苦啊,要不,叫出來試試吧?」挑釁的眼神,那麼明顯,別人看不懂,可公子搖落卻是一清二楚。

她是在說,我既然能敗你一次兩次,就能再敗你第三次。

公子搖落的臉色有些僵了,之前他有着十成的把握,可自從公子夜蓮出現時,心中便有不好的感覺,此刻,到公子夜蓮完成那幅震撼的畫作,他心中的把握已經只剩下三成。

他真的就是公子夜蓮。

那幅內容奇特,但畫風卻絕倫的圖畫,便是明證。可這,更讓他心寒不已。原本,公子夜蓮的死,讓他再無任何顧忌,可到頭來,這個死敵卻根本沒死,或者說,他是故意,詐死。

他既然能早早就設下詐死的圈套,說明他對自己早已有了防備,甚至,自己已經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藏得有多深。這樣地知己卻不知彼的感覺,實在不好。

「公子夜蓮,你不能這樣做,不能!」康遼王見雪瀾上船,也如同瘋了一樣撲上來,卻被杏空杏明輕鬆攔住,不能再靠近雪瀾分毫,「你不能啊,你不能……」他謀劃了那麼久的一切啊,他十多年的心血啊,他的榮華富貴皇權勢力,一切,都因為這一張畫而毀了,這畫若是被傳了出去,他就會完全失去民心,和百官的依附,甚至,那些人會趁機倒戈,而他康遼王則會成為天下人唾棄的對象。

瑤夢嵐再也沒有了溫柔嫻淑的模樣,發了瘋一般要朝雪瀾撲去,只不過她同樣無法靠近,除開杏空杏明,還有曜風蟾風風之梅好吧,當他們都是死人么?

雪瀾不屑地看了瑤夢嵐一眼:「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婉袂那艘小船叫做艨艟,船速之快不是你們所能想像,算算時間,這會兒也該靠岸了吧。恐怕康遼王和郡主的**模樣,已經被沿岸的百姓欣賞到了。」

公子搖落倏地眯起眼眸:「公子夜蓮真以為她如此容易就能上岸?」敗過兩次又如何?這次他的安排如此縝密,就算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也一定要一試。

「呵呵,」雪瀾輕笑聲中,目光轉向了他,「看來公子搖落還是不信。不如發個信號彈試試吧,看看你安排在岸邊上的人,能否接應?」

公子搖落身體不由得一晃,眼神滯住,心頭一片晦暗,果然……果然又是……

瑤夢嵐依舊不拋棄不放棄地大喊:「夜雪樓!夜雪樓!你出來,本郡主給你錢,本郡主向你買下那個消息,買下那幅畫,本郡主有的是錢!」她慌慌張張地大喊大叫,卻將一旁一臉冰寒下棋的曜風忘了個一乾二淨,或許對着這個夜雪樓之主大喊大叫,要比對着江風大叫划算得多。

蟾風實在看不下去了,蠢成這樣到底是怎麼把鋒亦寒困住的,一身金黃的衣袍一晃,走到她跟前,告訴她到底誰比較有錢:「瑤郡主,這人笨不是錯,可是人笨還要出來丟人現眼那就是你的不對了,自己藏着好不好?告訴你哈,剛才走掉的那個女人……咳咳……」杏空竟然在瞪他。

「那個美麗的女子呢,是夜雪樓的副樓主,也是花間蓬萊的主人,叫做婉袂,而本公子呢,叫做蟾風,那邊,瞧,那個在下棋的公子映日,他叫曜風,還有那個公子羅剎,叫風之梅,怎麼樣,明白了沒?」

瑤夢嵐有沒有明白蟾風不知道,可那邊的公子搖落卻一定明白了。

他們的名字,都有一個風……他們互相都知根知底……

一瞬間,彷彿一道驚雷在公子搖落的腦海中炸響,公子孔方,風行商行,公子羅剎,血剎組織,公子映日,威震天下的夜雪樓絕世傭兵團,婉袂,花間蓬萊……任何哪一方勢力,都是足以震驚天下的存在。可是……他們居然……居然是互相有聯繫的!

原來,瀾兒跟公子夜蓮真的是一夥的,說什麼義兄義妹,根本就是屬於同一個勢力支配下的團體,不對,還是有什麼不對。

公子搖落腦海中翻江倒海,隱隱閃過一道光芒,他想要抓住的時候,卻已經消失不見。

瑤夢嵐獃獃地望着公子夜蓮,面如死灰,康遼王頹喪地坐倒在船板上,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囂張跋扈,如果真的只是一個夜雪樓,或許他們還可以拼上全部的力氣對抗,可是,再加上大胤的第一財團,不敗神話,風行商行,再加上遍跡大胤兩陸大小城市,能力不明的花間蓬萊,再加上殘忍冷酷的殺手巔峰血剎,這些力量每一個,都足以將他這樣螳臂當車的人覆滅好幾次。

完了,他的一切,都完了。

雪瀾淡淡看了一眼公子搖落,越過他徑直走到公子恨寒身旁,一手,撫上他冰涼蒼白的俊顏,看着他無神灰暗的眼睛,眼眸中掠過的那一抹心疼,只有他們自己看得懂。

「放心,我要替你報仇。」敢動她的人,敢動她的亦寒,他們一定要死的很慘。

杏空杏明上前,簡單檢視一番之後,遞給了雪瀾一個放心的眼神,雪瀾心中方才安定下來。杏空迅速從懷中摸出一顆硃紅色的藥丸,喂入鋒亦寒口中,又命人端上飲水,片刻后,他原本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雪瀾終於鬆了口氣,突然轉身,對上公子搖落,一身的冷冽凌厲:「公子搖落,還記得嗎?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麼,我,公子夜蓮,都會阻止。」

公子搖落滿身冰寒之氣,幽深微眯的眼眸中透出幾分危險,他不言不語,回眼敵視地與雪瀾對望。

「第一次,你來到雲國,策劃內亂,而你自己在暗地裏蠢蠢而動,打算坐收漁人之利,可惜不巧,你遇上了我,所以,你敗了。第二次,你又在奕國滋事,煽動雍王奪位謀逆,可是再次可惜,我正好也在奕國,所以你再度失敗。這一次,你說什麼要製造和平談判的契機,可誰知道,這大胤的戰亂,全都是你故意挑起的,假借公子聚會一事集合各國領袖,如果我沒有猜錯,在這艘船上,你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所有人到齊,便一舉成擒吧?公子搖落,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算盤打得很響亮。」

公子搖落依舊冷冷的,不言不語。

一旁的公子楚羽卻是臉色大變,不可思議地望向公子搖落:「公子搖落,公子夜蓮之言,可是真的?」若是如此,那他豈不是被他利用了?

天下人常言,公子搖落所到之地,必起戰亂,原本以為只是謠傳,如今看來,竟果然如此……

公子楚羽焦急的眼神穿梭在公子搖落和公子夜蓮身上,急於尋求一個答案,無奈,公子搖落依舊冷冷地看着公子夜蓮,對於他的發問根本無動於衷。

雪瀾一聲輕蔑的冷笑,她替公子搖落回答了:「公子楚羽若是不信,大可躍下水面看看,相信大船之下,早已潛藏了無數人手。」

公子楚羽身體一怔,連忙來到船舷邊,朝水面上望去,只見碧波平靜,看不出絲毫異樣,可是他心中卻沒來由地,就相信了公子夜蓮的話。

公子搖落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公子夜蓮果然厲害非常,這樣細膩的心思,也不枉了大胤第一公子的稱號。你猜得對,除了這艘船上到處都是我的人,在船的四周,江水深處,也都是我的人,就連端茶送水的小廝丫鬟,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算你料到了又如何?這船遠在江心,無法靠岸,在這裏,就是我說了算。就算公子恨寒武功天下第一,可一直服用禁制武功的軟骨散,就算此刻服下解藥,也不可能一時片刻便能恢復。就算公子映日擁有大胤最可怕的兵團夜雪樓,又如何?如今在這傲江之上,只有他單獨一人,你覺得我會畏懼嗎?就算毒聖醫仙用毒厲害,但若是人海戰術車**戰,恐怕輸的未必是我。」

雪瀾淡淡而笑,兩人的談話就好像熟識的人在議論今日的天氣一般:「說起來我也挺佩服公子搖落的,你在這大胤之上,也算是個梟雄人物了,明明知道自己只有兩三成的勝算,卻還是處變不驚,如果你不是敵人的話,說不定我倒真的有心結交一番……」雪瀾故意一頓,充滿挑釁和自信的眼神一挑,「我只希望,公子搖落在接下來還可以如此鎮定。」

不再理會心情複雜的公子搖落,雪瀾走到一直緘口不言的沉未央身旁,望着眼前這個一無所知的男子,看着他與沉遙津一模一樣的容貌,忽然有些可憐他:「既然今日是大胤各國和談之日,那我想在此問問水皇,水國和靈國一向無冤無仇,為何水國會突然發兵進攻靈國?」

沉未央清俊的臉龐一時僵住,雙眼有些無措地望向某個地方,雪瀾也不着急,好像很有耐心地等待他回答,可是她心裏清楚,他根本不可能給出答案。

「看來水皇並不清楚自己的國家為什麼要攻打鄰國啊,那公子搖落呢,你可以給我解答吧?」雪瀾轉身,直直逼視公子搖落。

公子搖落依舊不懼不驚:「就不知公子夜蓮是以何身份發問?今日的和談乃是六國一家的皇室中人商議,公子夜蓮不覺得自己這一問,有些逾矩嗎?再說了,公子夜蓮似乎問錯了對象,難道你認為水國和靈國的戰爭,也是在下挑起的?」

雪瀾眉頭一挑,手中的白玉骨長簫在掌心輕輕敲動,每一下節奏都彷彿叩入了人心一樣:「難道不是嗎?寂寞侯爺。」

公子搖落的臉色倏然一變,雙眸微微眯起,滿身攢動着凌厲的殺氣:「我聽不懂公子夜蓮在說什麼。」

「呵呵,」雪瀾輕笑,「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何不將臉上的面具偽裝摘下來呢?你想要談,那就敞敞亮亮地談,怎樣?」

「你到底什麼時候知道的?」聲音冰冷如冬日的寒風,卻隱藏着一股盛怒和不甘。雪瀾好似聽不出來一樣,依舊不緊不慢,閑庭信步般走在甲板上,這艘劍拔弩張危機四伏的地獄之船,她卻好像走在自家大院一樣安然自若,嘴角邊自信而淡漠笑容,讓公子搖落越發心冷。

「不知道公子搖落是否還記得上一次的大胤九公子聚會?那次,我就說過你的面容是易容過的,而你,也默認了。那次聚會前夕,我讓手下的人注意所有進城人員的動向,可是,卻偏偏找不到公子搖落一點蛛絲馬跡,可到最後你卻真的在聚會之上出現了,那就只能說明,你是頂着另外一個身份進的城。而且,這個身份,還不容易被人察覺。寂寞侯爺懷抱寂寞心情,遊盪山水之間,走遍大胤六國,這是天下皆知的,這個時候你會因為一次盛會出現在雲國曇城,我並沒有產生懷疑。」

其實,沉遙津走的每一步,都沒有破綻,只可惜,他遇上了生性喜歡算計的她。

「雲國攝政王叛亂時,在山林之中我曾經放你一馬,當時我問你,你的身上,是否有一朵蓮印。你雖然並沒有直接回答我,可是我卻從你的眼中看到了驚訝,你的眼神是說,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這胎記,對嗎?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問你,只不過是想試探一下你的身份,沒想到這天地真的很小,還真的讓我撞上了。」

「瘋花六禍曾言,擁有蓮花印記的人,都是皇室中人,那時候你的反應讓我明白,你,公子搖落,就是皇室中人。但那時我並不知道你是哪國皇室,可後來,卻漸漸明白了。這天底下原本只有六個男人擁有着蓮印,可是因為帝蓮之女是並蒂蓮花降世,另外便還多了一個蓮印的擁有者軒轅殤。而六朵法蓮分別是,蘇慕白,鋒亦寒,墨傾宸,鳳鳴淵,雲赤城,他們六人分屬不同的國家,卻偏偏沒有水國。所以,我大膽猜想,你,公子搖落,必定是水國皇室中人。曾經,我一度以為你是水國皇帝沉未央,可惜我猜錯了,直到後來你擄走風雪瀾,同她交易說可以告知她水國皇室中誰擁有蓮印,我才知道,原來公子搖落的真實身份,便是你,寂寞侯,沉遙津。」

「有誰能夠知道風雪瀾關注帝蓮的傳說?有誰苦心竭力就是為了從中謀利?你沉遙津頂着寂寞侯的身份,卻有着龐大的野心,怎麼可能容忍一個蓮印的擁有者存活在皇室里,然後給帝蓮之女統一天下製造方便?唯一的解釋就是,你自己,就是這蓮印的擁有者。」

雪瀾不待公子搖落否認或承認,鳳眸輕瞥一臉蒼白單純的沉未央:「而且,我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沉未央見她那樣怪異地眼神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問道:「什……什麼猜測?」

雪瀾美眸一挑,唇畔勾起一抹笑容:「我認為,你們這對雙胞胎兄弟,或許搞錯了位置。」她又輕瞥一眼微顯震驚的沉遙津,眸中精光四溢,「其實,水國真正的皇帝,乃是現在的『寂寞侯』沉遙津,而沉未央,才是弟弟寂寞侯吧?」

「啪嗒——」沉未央手中一直捧著的一杯暖手的熱茶,早已冰涼,雪瀾的一句話,彷彿擲地驚雷,茶杯摔落地上,變成粉碎。

公子搖落臉上的震驚已經難以形容,可他最後還是撫平了情緒,雙眸中的冷冽里漸漸升起了幾分讚許和敬佩,他已經默認了雪瀾的猜測,沒錯,他沉遙津,其實才是真正的水國皇帝,而胞弟沉未央,才是真的寂寞侯,不過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傀儡罷了。

沉遙津似乎想確認另外一件事:「你已經見過瀾兒了?她告訴你的蓮印之事?」

雪瀾很誠實地點頭:「是啊,見了,當然見過了。」每天至少見個兩三遍呢。鏡子裏。

「不可能。我明處暗處到處有人監視,你就算是詐死,也不可能見到瀾兒。」這點,他一直很自信。

墨傾宸「撲哧」一笑,鄙夷地看向沉遙津,他臉上的自信讓他忍不住想要破壞,緩步上前,他輕輕攬上雪瀾的肩,那麼自然:「我說寂寞侯爺,哦不,水皇,你是想說那個傻頭傻腦但卻有一雙賊精明的眼睛的丫鬟翠兒嗎?」

沉遙津眸子微眯,腦海中再次閃過那絲光芒,可是,當他想要抓住,卻什麼都抓不住,心中漸漸升起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墨傾宸繼續道:「唉,也不知道是該說杏空杏明的易容術太過高超呢,還是該說水皇你的眼神不太好?本殿下卑躬屈膝扮了那麼長時間的翠兒,你竟然都沒有絲毫察覺,可真是讓人傷心呢。」

沉遙津臉色大變,看向墨傾宸的目光彷彿在看一個鬼一樣:「這不可能!」翠兒是他精心培養的心腹,偽裝演戲的功夫更是一流,瀾兒不可能發現,況且,根本就沒有人知道瀾兒在他那裏啊。

墨傾宸得意地看着沉遙津,眉眼微轉,唇瓣曖昧地貼上雪瀾的脖頸,溫熱的氣息輕輕傳出:「不是說要揭下面具敞敞亮地談么?瀾兒。」

聲音雖然不大,可對面的沉遙津卻聽得一清二楚,一聲「瀾兒」讓他身形一晃,差點站立不穩,倒退了好幾步,方才站定。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公子夜蓮」,雙眼中帶着極度的震驚和……痛苦。

雪瀾嘆了一口氣,抬頭輕輕掠過耳際,將紅色絲巾從面上摘下,頓時,沉遙津的瞳孔在震驚中一點點放大,一點點地染上絕望的痛,爾後,面色蒼白,薄唇緊抿。遍身的冰冷氣息被一股深沉濃郁的幽怨代替,清冷的身姿中,似乎帶着無邊無際的滄桑。

「不……不可能……不可能……」沉遙津無力地搖頭,眼睛卻一瞬不眨地停留在雪瀾的面龐上,似乎想努力看清什麼,可是越看得清楚,他的心就越發疼痛起來。

第57章:算計

不是沒有過懷疑,早在奕國的時候,他就曾經試探過,這樣說來,她早就看出了他的試探,所以,也早就有了防備。

原來,一直在明處的人,是他,而她,一直身在暗處。他自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卻沒想到,黃雀在後,她早就將他的一切看得清楚,而且提早算計好了一切,包括他。

雪瀾望着忽然間頹喪至斯的沉遙津,心口一陣不舒服,可是,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她從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更不是一個會給自己姑息養奸的人。

「從一開始,你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沉遙津茫茫然望着雪瀾,恍惚間似乎找不到她身影在何處,這樣巨大的打擊,讓他最後的一絲自信也失去了,往日裏,他藏於暗處,身為水皇卻頂着個寂寞侯的虛名四處奔走,除了沉未央再無第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多麼自信,多麼高高在上,運籌帷幄,他可以站在大胤的巔峰,傲視睥睨世間一切,可是,既生他,又何生她?

對她的愛恨,從前便深深困擾着他,讓他感到矛盾不已,此時看來,他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的笑話。

雪瀾卻淡淡搖了搖頭:「沒有。一開始,我僅僅知道你別有用心,對你處處提防而已,在奕國的時候,你稱自己發現了扶搖商行的秘密,而趁機接近我,那才讓我更加警惕起來。我同扶搖商行交手不止一次,知道他們是何等難纏的敵人,你若是真的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他們豈肯這樣善罷甘休?況且,當我詢問你到底知道了扶搖商行什麼秘密時,你很快便閃爍其詞轉移了話題。再後來,你出現之後,風行商行就開始不停出現問題,幸好我讓蟾風做了手腳,這才掩人耳目遮了過去,否則,風行商行必定會遭受巨大的損失。而更加巧合的是,我剛向世人公佈了自己薛藍兒就是風雪瀾的身份后,你就出現了,這連續地巧合,讓我不得不懷疑,其實,你沉遙津就是扶搖商行真正的幕後人。」

「雖然表面上我不動聲色,可當時我已經非常防備你,可惜,百密一疏,我還是沒有算到你能夠在防衛森嚴的大婚之日綁走月兒和傲兒,你知道雲赤城必定會心急如焚,前來祠堂找我,而我,也一定會亂了陣腳,中止大婚,讓所有要緊的人物傾巢而出去尋找兩個孩子,這樣一來,我身邊就空了,你再趁機將我擄走,那時候,我正值大婚之喜,沒有料到這些,所以才中了你的圈套,可是,你卻也萬萬料不到,夜雪樓、花間蓬萊這些勢力,都是我風雪瀾的人。」

「夜雪樓和花間蓬萊所組成的消息傳遞機構,效率之高,速度之快不是你所能想像,其實,當初你挾帶我一出靈城沒多久,他們就已經查到了我的行蹤。可正巧,因為我也準備去水國找那個身上有蓮花印記的人,所以便將計就計,跟隨你到了水國。路上遇到杏空杏明那次,不過是互相裝模做樣而已,你覺得以毒聖醫仙的易容水平,會看不出你的易容嗎?從那之後,其實他們倆一直暗中跟在我們身後,於此同時,我讓所有該消失的人都消失,該失蹤的也失蹤,就是為了把戲做足。」

雪瀾不疾不徐地敘說,讓沉遙津的神情反而安定下來,他靜靜聽着,就好像在聽一個饒有趣味的故事一樣,只是,唇角那一抹苦澀的笑容,卻越發深了。

雪瀾看着這樣的他,有那麼一剎那,居然不忍心再說下去,可是當看到那痴痴望着自己的鋒亦寒時,她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到水國后,你很快跟我提出條件交換,以告訴我水國皇室何人擁有蓮印為條件,請我幫你剷除後院裏的那些女人。我當然明白你的目的,可是我知道,所謂的剷除那些女人,不過是你絆住我的借口罷了。一個能算計天下的扶搖商行之主,怎麼可能處理不了幾個弱智的女人呢?既然如此,我也就順你心意,安安心心在侯府住下,把後院弄得雞飛狗跳。可是你卻不知道,在你眼中無用的那群女人,也成為了我手中好用的棋子。」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裏,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永遠只能是男人的附屬,可是他們卻不知道,女人可以創造男人,也可以毀了男人,就好像那些身在後院卻牽涉了朝廷百官的女人們一樣。

「後來,你果然開始算計天下。靈皇病重,傾宸因為我的失蹤四處尋覓無心朝政,後來水國一路勝仗一直打到靈國國都,可是,你卻不知道,這些,都是假象而已。靈皇病重是假,傾宸卻早已經到了水國,暗中代替了翠兒的位置,知道為何從那次開始,我便不是風寒就是發疹嗎?因為,有傾宸在。」墨傾宸擁著雪瀾,狠狠瞪了她一眼,那意思顯然不滿,難道我不在你就任由他跟你上床嗎?

雪瀾沒空搭理他,繼續道:「除開靈國之外,其餘幾國的亂象,也是假的,我為了將你引出來,故意讓他們遂你的心意,各自亂成一團。而你,以為絆住了我,我的勢力便群龍無首如同一盤散沙,可以任你揉捏,卻不知道夜雪樓將我所有暗中下達的命令,都完整無誤地傳達,而你,當你忙於計算全天下時,我卻在計算着你的水國。你以為,勾引男人的私塾真的這麼有意思嗎?那只是我收受賄賂的一個幌子罷了。那些官夫人們為了討好我,為了幫她們的夫君飛黃騰達,馬不停蹄地搜羅各種寶貴的奇珍異玩給我,寶物最多的,除了風行商行還有誰?所以,風行商行隨便拿一些出來,我收到禮物再放回去,不但大賺了一筆,也將掌握你們水國財政的那些官員全部掏空。這還得感謝你寂寞侯在朝廷上一手遮天的威勢,要不然我這王妃哪有那麼吃香。」

「自古以來便是,官壓百姓,當官的若是沒了銀子,自然會變着法的壓榨百姓。這幾個月下來,各派系的官員為了賄賂我,全部伸手向地方百姓索取銀子,澤城和水國各地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心生怨恨。這些,你當然不知道,你以為我向她們伸手要學費只是無聊尋樂子,以為我正變着法地逗弄那幾個女人,可是你卻不知道,水國的百姓早已對水國的官員和朝廷心生不滿,地方上接二連三的暴動,你以為僅僅是暴民而已,其實,那都是不堪忍受苛政剝削的窮苦百姓而已。地方上的官員因為貪污賄賂而急於尋求保護傘,文武百官為了隱瞞各地的災情和造反,更是在朝中尋求派系靠山,水國素來以兵部尚書楊志和裕親王,一文一武,兩大支柱支撐著水國的朝政,文武百官尋求保護,當然是選擇這兩個派系,所以,在你不知道的暗處,其實水國的朝廷已經分成了互相對立的兩派。」

其實這步棋,雪瀾只是行險。若是人心不那麼險惡,不那麼多貪慾和驕縱,不那麼多嫉妒和不滿,水國的朝廷真的不會這麼輕易就亂成一團。

沉遙津的臉色再度微微蒼白起來,如她所說,自己的目光一直在高處遠處,卻忘了近在咫尺的危機,竟然將她所有的動作和計謀視而不見,不,應該說,他一直就輸在太過自信了。若是能夠對她有所提防,他根本不可能輸得這樣慘。

雪瀾是勝者,可是她卻並沒有因此多高興,若不是因為有沉遙津的寵愛和全部的信任,她不可能這樣輕易成事。

「後來,我安排人有意無意地在兩派之間製造矛盾,他們本來就各自心高氣傲看彼此不順眼,這樣一來,關係更是惡劣。而在侯府後院之中,裕側妃先是流產失去孩子,在各位夫人之中,兵部尚書的女兒嫌疑最大,這是我在中間攪合的,後來兵部尚書的女兒晴夫人,又死在了裕夫人的侍衛們手裏,很快,這兩派勢力,因為親女的死亡,而徹底撕破了臉。當然,更重要的是,在你離開水國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沉遙津面色蒼白地挑起眉頭,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沉未央也皺着眉頭,身體輕飄飄的,只覺得面前一陣茫然。

「你並不知道,其實在你走之後,是由一根發簪引發了血案。因為,姚夫人是我最先安排進入你侯府的人,她僅僅用一根發簪,就挑起了後院裏女人們的全副爭鬥。在連續死了幾個夫人之後,兵部尚書楊志一系和裕親王的鬥爭正式進入了白熱化階段,他女兒死後,楊志深夜帶兵將裕親王府滅門,裕親王死後,派系中人自然不服,領着兵符同楊志展開混戰……」

沉遙津的雙眼不可置信地一點點放大,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唇色慘白慘白:「不可能!不可能!」雖然楊志出身綠林草莽,雖然裕親王矜高自傲,可他們都是愛國護國的人,絕非姦邪,怎麼可能自相殘殺,引起內亂?!

「沒什麼不可能的,他們的戰亂直到我拿出玉璽,才完全停止。不過,不幸的是,兵部尚書在最後一次戰亂中被亂箭射死,水國文武百官群龍無首,紛紛向我投誠……」

沉遙津高大的身體「嘭」地一聲摔落在地,不甘的眼神滿是絕望,顫抖的身體,無一不現出滄桑和悲痛……

沉未央一臉悲傷地上前,將雙腿癱軟支撐不住身體重量的沉遙津扶在自己身上,清脆無邪的聲音微微顫抖:「皇兄……算了吧,輸了就輸了,反正那些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沉遙津對自己孿生弟弟的話充耳不聞,緩緩轉過頭去,雙眸中滿是血絲:「你……你怎麼會知道玉璽……」

雪瀾冷冷看着他,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在我以公子夜蓮的身份進入你書房那天,佯裝被人刺中要害倒下時,我瞥到一個青花瓷瓶的位置有些奇異。風之梅和風之蘭是機關暗器,工程建築的高手,皇陵的機關都難不倒他們,何況一個小小的密櫥。他們只是奉我的命令一查究竟,卻沒想到竟然有這麼重大的發現,一方玉璽好好躺在暗格之中,至此,我才知道,為什麼皇帝對『寂寞侯』言聽計從,原來,你,寂寞侯爺沉遙津,根本就是聖旨的發出者,玉璽的擁有者,水國真正的皇帝。」

「而在水國發生的一切,我都派人阻斷了消息,即便是你當時還身在水國邊界,也同樣收不到任何消息,所以,沉遙津,你輸了。」

「呵呵……」沉遙津忽然笑了起來,放聲而笑,聲音卻嘶啞難聽,直到笑出了眼淚,他還在不停地笑,「呵呵……是啊,我是輸了,我輸得徹底,我輸了,我連水國都輸出去了!十多年的忍辱負重,十多年的苦心經營,我就這麼輸了……哈哈哈,我輸了,徹底輸了……」連我的心,我的愛,都輸了。

「你說得對,全都對,我身上是有蓮花胎記,」他驀地伸出右手,將潔白的衣袍揭開,只見左臂之上,一朵蓮印赫然其上,宣黃的顏色充滿了生機,如同蝶羽一般柔美鮮艷,蓮苞早已盛開,一片片蓮瓣栩栩如生,閃著點點瑩光,彷彿隨時會隨風飛走一樣。

「既然我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雪瀾凝望着他,和他臂上的黃色蓮印,深深嘆了一口氣:「我從沒想過要殺你。」倒是你,三番五次派人來刺殺我。

沉遙津一驚:「可是我卻一直是要殺你的,自從知道你是風行商行的主人之後,我就想要殺你,對,四年前,我就派人追殺你了。」

「可是,你似乎都沒有成功,不是嗎?你每一次都有猶豫,若是你真的想要殺我,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我困在寂寞侯府,而該一劍要了我的性命。」

沉遙津再次垂下眼眸,胸腔中發出低沉悶悶的笑聲,只是,這笑聲,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有太多心酸在裏面。

忽然,沉遙津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了扶著自己的沉未央,高大的身體朝着雪瀾激射而去,腰間的銀制腰帶到手,居然成了一把銳利無比的長劍。

沉遙津這一下用盡了畢生功力,一瞬間發生得太快,誰也沒有預料,誰也沒有防備。

劍鋒犀利,劍風寒冷,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羈絆,甚至帶着狠絕的同歸於盡,直直朝雪瀾而去。

「瀾兒——」

「不要……」

「不!」

「主子!」

數道聲音同時響起,可是,卻彷彿來自極遙遠的地方,很遠,很遠,遠到來不及阻止這致命的一劍,遠到來不及上前救她。

杏空杏明手中鐵鏈上的兩支神器同時飛出,朝沉遙津狠狠飛去,可是卻依舊晚了一步,沉遙津身形太快,他們無法擋下他手中的劍,神器只能朝着他的後背刺去。

軒轅殤手中的長劍也同時出手,可是能夠搶至的,也不過是他的后心。

墨傾宸離雪瀾最近,他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下這一劍,可卻被一股極強勁的力道推開了,只能滿眼驚恐地看着沉遙津的劍,朝着雪瀾靠近。

公子映日和公子羅剎也是同時出手的,可是,想要擋下這一劍卻已不可能,武器只來得及觸到沉遙津而已。

蟾風幾乎從來不隨身攜帶的金瓜重鎚在僕從身上帶着,他慌亂中焦急從兩個健壯的僕人身上拿過鎚子,還沒來得及出手,沉遙津的劍已經刺到了雪瀾跟前,而他,也只能站到沉遙津身後的位置,將目標對準了他。

鋒亦寒的身體還未恢復,若是他恢復了,說不定是唯一一個可以趕到雪瀾身旁人。可惜,此刻他武功再高,輕功再妙,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沉遙津手中那明晃晃的長劍朝雪瀾刺去。

其餘的人都被眼前這閃電一般變化的一幕驚呆了,蘇慕白、鳳鳴淵和墨傾宸一樣,本能地想要為雪瀾擋下這一劍,可是他們站得太遠,根本趕不上,就連楚羽,都不自覺地朝着雪瀾奔了過來。

雪瀾呆怔怔地看着朝自己刺來的一劍,其實她是最先看到沉遙津動作的人,因為她的五感比常人要敏銳得多,可惜她不會武功,即便是看清了他勢如風雷的動作,也沒有辦法躲避。

那一劍挾帶了強烈的劍氣,還沒有觸及她的身體,就已經先刺破了她的衣衫,可不知為何,那麼猛烈強勁的劍氣,真正到了她肌膚的時候,卻如同石沉大海,驟然消失無蹤了。

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剛才還雙眸冰冷的沉遙津,忽然在眼中綻放出一抹笑容,一抹既蒼涼又釋然的笑,他唇角微開,朝她說了一句什麼,可是卻沒有發出半分聲音。

可是,雪瀾卻明白了。

他說:我愛你。

也在幾乎同時,她看到了從後面側面襲卷而來的長劍、玄鐵重棍、金瓜重鎚和鐵鏈神器。

「不!不要,住手!」她面頰旁的青絲縷縷飛飛揚揚地飄落,緊接着便傳來刺穿皮肉的聲音,不是一下,而是,好幾下。

雪瀾抱住倒向自己的沉遙津,身體快速旋轉着,腳下踩着八卦奇門步法,憑藉着自己的直覺,瞬間爆發出極高的潛能,躲開了蟾風的金瓜錘和軒轅殤手中的長劍。

眾人在聽到雪瀾那一聲喝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情況有變,可無奈剛才太過擔心之下,用力太猛,根本收不回來,此刻終於才收住了攻勢,再看時,雪瀾已經扶著沉遙津站到了甲板的另一側。而此時,沉遙津滿身都已經被鮮血染紅,後背上,腿上,到處鮮血淋漓,他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滑落在甲板上,雪瀾只能抱着他的頭,面上是無比的急切。

雪瀾雖然抱着他躲過了致命的殺招,可曜風的武功何等厲害,攻勢兇猛之下,玄鐵重棍還是重重地打上了他的雙腿,他的衣衫早已破爛不堪,雪瀾知道曜風的力量,不用看也知道,這雙腿此刻必定是殘破不堪甚至骨肉模糊了,而雙腿的經脈也保不住了。

杏空杏明的神器打中了他的雙肩,此刻鮮血正汩汩奔涌著,兩把奕劍山莊的神器,還牢牢地插在身上,而後心,才是最致命的傷,風之梅的巨型梅花鏢飛起來速度很快,此刻,黑色的巨刺扎在他後背上,劇毒沾血即溶,恐怕再也沒有了活命的希望。

曜風等人一見雪瀾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錯了,杏空連忙上前「啪啪」幾下封住了沉遙津身上的幾處大穴,杏明也上前從懷中摸出幾顆藥丸喂入他口中,防止毒素蔓延至心脈,可他身上的傷口太深太重了,血不停地流出,一灘灘紅色的血水,已經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衫,變成一個血人了。

「杏空,快!救他!」雪瀾不知道自己的語氣多麼焦急,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

「他沒有想殺我,一開始就沒有。」他不過是,想死得有尊嚴一點而已。

他那一句無聲的言語,輕輕開口,沒有聲息,卻奇怪地讓她覺得心好疼,好疼。

杏空杏明早已經忙成一團,幫他救治,將插在他身上的利器拔出,雖然穴道被封,可因為傷口太過大了,所以鮮血一直在流。

雪瀾急了,看着那鮮血像潮水一樣湧出,她心中忽然擔心,他的血會不會就這樣流幹了。

「沉遙津,你會沒事的,你別閉眼,求求你,別閉上眼睛,我沒聽到你說什麼,你睜開眼睛再說一次,好不好?……」

她真的,從來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死,他是水國皇帝沒錯,他是處心積慮的寂寞侯沒錯,他是苦心經營的公子搖落也沒有錯,他是扶搖商行主人,曾經綁架過自己,刺殺過自己好幾次,也沒有錯,可是,他不能死,他身上還有她的蓮印,他是她的法蓮之一,怎麼能就這樣死?她不想讓他死,不想。

「主子,你別急,他不會有事的,有我在這裏,不會讓他有事。」杏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慌張的主子,悲戚的臉上沒有淚水,可是卻有比淚水更悲痛絕望的表情。

他迅速從懷中摸出一個錦盒,從裏面倒出一顆紫色藥丸,化作葯霧逼入沉遙津口中,杏明很快撕下了衣袍,在上面撒了些粉末,包裹在沉遙津的傷口上,很快,血止住了,可是他的臉色卻依然蒼白得可怕。

「瀾……」

「兒……」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彷彿讓他用盡了一身的力氣,可是,他卻是在笑着。能讓她將自己這樣抱在懷中,心甘情願地,他想了多久啊。他多少次夢到這樣的美夢,多少次有過這樣的渴盼,如今,竟然真的如願以償了。可是,他卻沒有時間去感受了。

雪瀾見他開口,猛地看向他,臉上滿是驚喜:「沉遙津,你不會有事的,杏空杏明都在這裏,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他們就不會讓你有事。」

沉遙津淡淡而笑,蒼白的嘴唇卻帶着無盡的滿足:「瀾兒……我……我已經無顏面對你……可真的見不到你,還不如……死去……瀾兒,或許死……是我最好的歸宿吧。」

「不。」雪瀾果斷阻住他的話,「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你的孩子怎麼辦?」

無神迷濛的雙眼忽然一窒:「你……說什麼……」

「我有了你的孩子,就是那一晚,已經三個月大了。」

墨傾宸猛地別開眼,眼睛忽然有些生疼,喉嚨也忽然有些哽得慌,哽得難受。鋒亦寒吃了杏空的葯,恢復了個七七八八,這下至少能站得住,可卻將雙拳握得緊緊地,幾乎要掐出血來。鳳鳴淵的眸子先是一暗,但接着卻恢復了光亮,看向雪瀾的目光充滿了信心。

蘇慕白的臉上自始至終便是那一抹笑容,那抹似有如無的笑,雖然他此刻心裏同樣不太好受,但他看得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軒轅殤使勁攥緊了眉頭,身上的冰寒越發濃郁起來。雲赤城苦澀地一笑,身子一個踉蹌,臉色也越發蒼白起來。

沉遙津的嘴角終於暈開了一抹真心的笑容,但卻依然無力。這一刻,他彷彿聽到自己十多年都沒有聽到過的心跳聲,那麼快,那麼真實,那麼響,然而,又那麼微弱。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公子羅剎那一支巨鏢,已經傷到了自己的心脈。

留戀又如何,捨不得又如何,奢望又如何?他終究是給不了她任何啊。

「瀾兒……」

「嗯?」

「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嗎……」一旁的楚羽臉色也黯然不已,思緒跟着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天。

她粉雕玉琢的模樣像一個小仙童,可卻紈絝不羈,將所有壞事做盡。那時,他視她為小惡魔厭惡不已,在酒樓之中的相遇,她搖晃着雙腿坐在自己表弟身上,撒嬌,勾手指,還說長大后要娶他。

沉遙津的目光彷彿一下子拉得很遠,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初見時,她那幼稚可愛純潔無瑕的模樣。

她說:「美人,跟了我,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是真的願意,咱們就勾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好啦!」又軟又糯的聲音,帶着嬌還帶着幾分奶氣,散入空氣里,彷彿是春初時剛出屜的年糕,帶着暖暖的香。

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頭,輕輕勾住,小小的指拽著自己的手指,搖來晃去,摩挲得他有些癢。

然後,他就真的被她勾住了心,變不了了。

……

「那我是不是也要留個記號?」

肥肥嫩嫩的小指上,粗糙微繭的手指在上面輕輕滑動,一筆一劃寫上「沉遙津」三個字。

「美人,你果然有意思。記住了,以後,你就是我風雪瀾的人喔,哈哈哈」

……

薄霧漸漸散去,瀰漫在江面上的濃雲終於也緩緩散開,天際,微光漸露,一輪紅日映在空中,霧氣將它顯得幾分黯淡。

沉遙津望着那紅暈纏綿下的太陽,瞳孔一點點失去焦距,唇畔,卻始終帶着那一抹欣慰釋然的笑容。

瀾兒,原來你早早就在我指上設下圈套,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的心,被你套得緊緊牢牢。

這一生,這一百年,都是為你而活……

若有來世,我還願意再與你相逢,再為你束手。

瀾兒……

纏繞在我小指上的情絲,我斬不斷。你呢?上面可還有我的痕迹。

瀾兒……

再見。

來生再見。

晨陽再起,光輝映照着還未曬乾的薄露。窗花上結了厚厚的冰凌,美麗而又夢幻的顏色在映上冬日朝陽的一瞬間,變化莫測,潔凈又燦爛。冬日漸漸撤離,春天又近了。雖然還帶着料峭的寒意,可春天回暖的氣息,已經在大地上點燃了勃勃生機。

院外的杏子林又有了催發新芽的徵兆,空氣中漸漸有了若有如無的清雅香氣。

靈國皇宮,一如她離開之時,威嚴依舊,尊貴華美依舊,絲毫沒有因為戰爭的頹勢而喪失一分屬於它的美麗。

大胤土地上的烽火戰亂,因為那一場九公子聚會,而怪異地平息。

那日,大胤九公子聚會結束時,載着各國皇室談判的大船靠岸,等在岸邊的百姓翹首以盼,誰知道,卻等來不可思議地畫面。

公子夜蓮頂着一張絕世傾國的臉,一張屬於風雪瀾的臉,下了船,雖然是完全不同容貌的兩個人,甚至連性別截然相反,可風雪瀾那張臉安在公子夜蓮身上,卻那麼地和諧優美。後來,後知後覺地人們才知道,原來公子夜蓮,不過是靈國皇太女風雪瀾女扮男裝的另一個身份而已。

這個早已成為傳奇的女人,又在她傳奇的生涯中,新添了絕倫的一筆。

所有目睹的人,都忘不了那一幕。夕陽西垂,大船之上一抹紅衣迎著殘陽,當風傲立,青絲散亂地飛揚著,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霸絕之氣,那樣的氣息,那樣的威勢,那樣的殺伐之感,彷彿在傲視眾生睥睨天下萬物,等待眾生膜拜。任何見到這一幕的人,都從心底升起一種膜拜,甘願臣服於她腳下。

紅影身後的幾個男子,全是人中龍鳳,個個俊美非凡,倜儻無雙,尊貴優雅。

冥國新皇鋒亦寒,軒轅家霸主軒轅殤,冷漠冰寒,確實英氣外露。霧國皇帝鳳鳴淵,靈國三皇子墨傾宸,一個邪肆一個妖嬈,集天地之精華,絕世風采卻那麼相得益彰。奕國皇帝蘇慕白,雲國皇帝雲赤城,溫潤如玉,如沐春風。

水國皇帝沉未央清靈透徹,彷彿不染凡塵。公子孔方,一眼精明卻又一臉靈動皎潔。公子映日沉默穩重,冷酷無比,公子羅剎殺氣森寒,心無旁騖。公子楚羽溫和親切,內斂瀟灑,毒聖醫仙,光華外放,傲慢冷清。

無論哪一個,都是笑傲一方的霸主,可是他們,卻都願意站在她的身後,成為她的陪襯。

而大胤九公子聚會那天,震驚的遠不止此,公子夜蓮,不,是風雪瀾,居然一下子拿出了靈國、奕國、水國、雲國、軒轅世家的玉璽,並宣佈,從此以後,她風雪瀾就是四國一家之主,而五國君主不變,只是代她掌管國事而已。

天下百姓再次嘩然,瞠目結舌之餘,四處感嘆著這個傳奇中的傳奇。

靈國攬雪殿一張雕花大床之上,一名男子倚靠床梁,彷彿一隻慵懶的貓兒,俊雅的容顏略顯蒼白,但卻帶着深深的滿足。

雪瀾手中端著一碗湯藥,放在口邊吹冷之後,方才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口邊,而他,聽話地張口,喝下,朝她淡淡笑着,眼神中的愛戀之情,如此明顯。

墨傾宸立在一旁,氣得吹鬍子瞪眼,只是,就算是吹鬍瞪眼的動作,也帶着一股妖魅的誘惑。

「沉遙津,你不要太過分。」咬牙切齒。

沉遙津低垂的眼眸中,流過淡淡的心傷:「瀾兒……我自己來,可以的。」然後眼眸中的晦暗更加深了,「就算腿殘了,手還是可以動的。」

雪瀾手中的動作一滯:「我來就行,你剛醒來沒多久,身體弱,不要亂動。」

這個男人,不得不讓人心疼,特別是聽過沉未央那些話后。

「皇兄和我,都是皇后所生,可母后卻不得寵,我一生下來就給別的妃嬪獻讒領養去了,只有皇兄陪着母后一起生活。父皇一向不喜歡母后,因此也不喜歡皇兄,反而是對我很好。但皇兄天性淡薄,一直與世無爭,雖然在他幼年起,母后就一直告訴他,他將來將會是大胤之主。在我們十歲那年,後宮嬪妃聯合陷害母后,我後來聽宮中的老公公說,我皇兄眼睜睜看着宮中侍衛將母後輪jian,而父皇盛怒之下,更是將母后在皇兄面前凌遲,足足割了一千零六刀。母后臨死前,叮囑皇兄,再也不要以前放蕩山水的心愿,一定要爭,要搶,不爭不搶,就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她說皇兄身上有帝王印記,她的兒子不但要爭,還要爭整個水國,整個大胤,甚至,母后還逼皇兄立下誓言,一生,都要為天下而謀,一生,都要想盡辦法奪取天下。所以,皇兄爭奪天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母親的心愿,和自己立下的誓言,我的皇兄,一直很苦。」

聽了沉未央這一番話,雪瀾只覺得,從前的一切,都成了過往雲煙。她再也不會在意他曾經的傷害和算計,而他,這次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撿回條命,也終於看破了一切,當得知自己的雙腿再也無法站立起來的時候,他只是淡然地一笑。

這樣的男人,怎能讓人不心疼?

沉遙津vs墨傾宸,第一回合,沉遙津,勝。

墨傾宸憤憤地瞪着沉遙津,可轉眼間,咻咻的怒氣全數隱去,妖嬈的臉上重新掛上笑容:「瀾兒,你有了身孕,不宜操勞,喂葯這種事兒,就交給我吧,我怎麼說也是老大,要照顧兄弟的。」

沉遙津長眉一挑:「傾宸不知道那自古以來的道理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墨傾宸伸出去要接葯碗的手,哆嗦了好幾下。

沉遙津vs墨傾宸,第二回合,沉遙津,再勝。

低着頭裝模作樣攪著葯碗裏湯藥的雪瀾嘴角幾抽抽,偷?還偷不著?她是這樣的人嘛?

不過沉遙津這下可慘了,惹上了這麼個妒夫,以後的日子難過啊難過。

墨傾宸狠狠瞪着沉遙津,臉上卻依舊帶着,「大度」的笑:「瀾兒啊,四個月的身孕真不能太操勞,還是我來吧。」

果然,沉遙津猛地一驚:「四個月?」他昏迷了倆月,不該是五個月了嗎?

墨傾宸恍然大悟的模樣:「哎呀哎呀,你瞧我,說漏嘴了。」

沉遙津眸子微眯:「你到底什麼意思?」

雪瀾冷汗直流,這男人多了,也不是好事啊:「那個,我聽說赤城又犯病了,我過去看看……」說完,葯碗吧嗒一下放下,吱溜溜了個沒影。

墨傾宸看着雪瀾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哇,瀾兒的輕功又進步了。」

「我問你呢,你那話到底什麼意思?」沉遙津心裏堵得慌,不悅地又問了一次。

墨傾宸撩撩髮絲,頓時妖嬈橫生,嫵媚萬端,任是沉遙津這個男人看了,都被他那魅惑不已的模樣攪亂了一下心神。「該死的妖孽。」沉遙津低聲咒罵。

「告訴你實話,你可得悠着點兒別想不開哦。其實吧……」墨傾宸靠近了幾分,小心隔牆有耳的模樣,「瀾兒確實只有四個月的身孕,當時說是你的,只是想激起你的求生**而已,其實吧,實話跟你說了,那孩子,是我的。」

墨傾宸得意地笑着,笑得極其欠扁,笑得沉遙津滿臉青黑,若是他有力氣的話,若是他可以動,絕對不要懷疑,這個絕世高手有一顆揍扁墨傾宸的心。

胸前的髮絲輕輕往身後一甩,墨傾宸眉目流轉:「可不要想不開氣壞身體哦,畢竟瀾兒是默許了你進門的,孩子嘛,早晚都會有的。」

沉遙津vs墨傾宸,第三局,墨傾宸,大勝。

腹黑又怎麼樣?聰明又怎麼樣?爺有容貌和床上功夫雙重資本,你有嗎你。

「看你挺精神的了,喝葯應該自己動手沒有問題。」扔下這句話,火紅色的身影得意洋洋地飄走了。

雲熙宮中,雲赤城也躺在床榻之上,臉色一會兒冷白,一會兒泛著不自然的紅暈,杏空正在為他把脈診室病情,鳳鳴淵,蘇慕白,以及軒轅殤立在一旁。

別怪他們有親疏遠近,那個沉遙津確實讓他們生不出幾分好感。他昏迷的時候聽到沉未央敘說的那些話,本來還挺心疼他的,他們幾個本來更是打算等他好了,大家便以兄弟相稱,接納他,愛護他,無論健康疾病,貧窮富貴,都陪伴他,讓他好好有一把家的感覺。

可誰知道,奶奶的,那傢伙從一醒來就天天纏着雪瀾,吃飯要喂喝葯要吹,連上個茅房都得「瀾兒瀾兒」地讓雪瀾陪着,你妹的你是腳不能動,可你那雙手,天下第一等武功高手,就算用手走路也行吧?睡覺說要做噩夢,非要瀾兒躺你身邊陪着睡,天冷加被子你說看上了瀾兒寢房的錦被,你妹的你咋不直接說要搬到瀾兒的房間去睡?佔了瀾兒的宮殿你一點也不臉紅嗎?你說你腿不能動,起個身都得喘氣老半天,把瀾兒晚上讓出來怎麼了?這叫啥,這叫佔着茅坑不拉屎,看不見兄弟們那嗷嗷直叫的小**是吧?好,那就乾脆別做兄弟了。

因此,沉遙津住的那個地方,除了墨傾宸時不時過去想把瀾兒弄出來外,其他人都不大願意過去,而相反,雲赤城這裏,卻是他們每天來報道的地方。

唉,說起來,這雲赤城也是個可憐人啊。

雪瀾進門來的時候,幾個男人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大有餓狼撲羊的架勢,雪瀾嚇了一跳,連忙雙手環胸表示自衛:「我……我只是來看看赤城的。」羊駝你妹的,你們全家都是羊駝羔子。

杏明看着主子那滑稽自衛的模樣,心裏狠狠地嗤笑起來,怎麼樣,遭報應了吧?誰讓你招惹這麼多生龍活虎的男人啊。

雪瀾走到床榻邊上,看着緊蹙著眉頭一臉難受的雲赤城,不禁也擔憂起來:「怎麼樣了?」

杏空正好診視完畢:「筋脈極度紊亂,血液流動時而逆轉時而過度順暢,這也是導致他全身忽而燒灼忽而冰冷的原因。」

雪瀾望着一臉難受的雲赤城,不由得伸出手握着他的,感受着上面冷熱交替不停劇烈變換的溫度,臉上一片憂色:「怎麼會這麼傻。」

杏空撇了撇嘴:「還真是傻。無意中聽瘋花老爺子說了一句納蘭雪山上的潔身湖水,就果真去了。也不想想,潔身湖之所以叫做潔身湖,就是因為一旦進入湖中,便要經過千年幽冥冰火的焚燒和淬鍊,才可以達到潔身如玉的目的,他也太自不量力了,沒死就算走了狗屎運了,居然還能夠撐到正月十五見到你,被我救治,也算萬幸。」

那天,一行人下船之後,沉遙津情況危急萬分,命在旦夕,當所有人都在為他揪心的時候,雲赤城卻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蘇慕白和軒轅殤似乎早有預料,兩人伸手接住了他,免了他掉進大江的厄運。

從此,他,偉大的醫仙大人,就成了兩個少爺專屬的御用醫師了。

雪瀾定定望着緊閉雙眸的雲赤城,腦海中不斷閃過一幕一幕,早已塵封的愛戀,早已忘卻的愛恨,早已抹去的記憶,忽然間,都如同潮水涌至,不可抵擋。

可他如今,為了她,為了救贖,做到這樣一步,又是何苦呢?

雲赤城彷彿感受到了雪瀾溫柔的眼神,微微睜開了虛弱的眼神,而就在看到她的一剎那,他笑了。

「雪兒……」

「嗯……」雪瀾應了一聲。

「我……沒事的……」失去她的時候,那樣的痛苦和絕望,進入潔身湖時,那樣拆骨裂肉的痛苦,他都忍受下來了,這樣的傷痛,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雪瀾緊握着他的手:「你真傻。」

只因為自己一句「我不會要被別的女人弄髒的男人」,他就毫不猶豫地去了潔身湖,可惜他卻不知道,她不能忍受的,從來不是他的身體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而是他的心裏,是否還存下了別的女人的影子。

雲赤城依舊在笑,可卻不是從前的少年模樣,而是充滿了滄桑和蒼白:「為了你,我甘願傻,一輩子。」

話落,再無一言一語。他靜靜看着她,她亦看着他,彷彿時光就這麼在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面前流走,彷彿他們從來就沒有移開過彼此的目光。彷彿他忽然又回到了從前,牽着她稚嫩幼白的小手,無憂無慮地走在大街上,看到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所有人都跟看魔鬼一樣尖叫着逃開她,他就站在那裏,寵溺地看着她,溫柔地笑。事後,面對風靖的拳頭,他抬起稚嫩地雙肩,毫不畏懼地斥勸神武侯,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頂天立地為她扛下所有責罰。

一瞬間,彷彿那個鶯飛草長,青梅竹馬的美好時光,忽然又回來了。

可這樣美好的一幅畫面,卻有人在黯然神傷。

鳳鳴淵的臉上滿是哀戚之色,痴痴望着那兩個雙手緊握的人,眼中滿是羨慕和悲涼。他腳步輕移,朝着沒人注意的門口走去,心中,越發堅定了一個想法。

他也愛着她。可是,卻有這麼多優秀的男人愛着她,他,是最弱勢的一個。講容貌,他比不上墨傾宸,講權勢地位,他比不過軒轅殤,講武功,他比不上鋒亦寒,講才華,無法和沉遙津相提並論,講溫柔,他不及蘇慕白的一半,講過去,他根本沒有雲赤城和蓮兒那樣的經歷。

可是,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你給我站住。」突如其來的一聲嬌喝,讓鳳鳴淵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心也不由得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兒。

「去哪兒啊?」雪瀾慢悠悠踱到鳳鳴淵跟前,鳳鳴淵眉目低垂,不敢去看她:「我走。」他要走,因為這裏根本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走?回霧國?」

「……」

「你若是要回霧國,我也不阻攔,但若是你要去潔身湖,就別怪我讓你有去無回了。」該死的臭男人,一個個的,沒一個是省心的貨。

鳳鳴淵的身體驀地僵住,寬大的衣袍下雙手緊握,不去潔身湖,不去潔身湖,她永遠都不會接納他,他承認自己曾經年少風流,曾經有過很多女人,可是,這有錯嗎?那時候,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愛,以為男人和女人上床是尋得刺激和快樂的方式,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完全錯了。他以為天下的女人越好看便越值得愛,直到最後,他遇上蓮兒,唯一讓他真心喜愛的人,公子夜蓮。

他當然很難受,自己這麼風流的一個男人,居然會喜歡上另一個男人。他躊躇彷徨矛盾得無以復加,可是那樣的思念卻又不得,那樣的悸動而又心慌的感情,甜蜜如同罌粟的花粉一樣,讓他一觸丁點,便沉淪下去無法自拔。

而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受禮數約束的人,當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後,明白自己真的愛上之後,他不管公子夜蓮是個男人還是什麼,他願意頂着全天下人的謾罵去愛他,可是,當他做好一切頂風冒雨的心理準備之後,他忽然又成了一個帝王。

身為皇子或是蘭陵王,也許還可以肆意妄為,最多被人嗤笑和議論而已,可當他無緣無故成為霧國的皇帝,那所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那麼簡單了……他從來就不想當皇帝,卻被一群爭權奪位的兄弟捲入是非之中,而幸好又有忽然出現的夜雪樓將他救了出來,並且強硬地支持他登基,現在想來,這些,都是蓮兒早就安排好了的吧?

少年時候,她便已經看到了他右胸上的法蓮印記,所以,她不能讓他死,而且還為他奪得皇位。可正因如此,才是他苦惱的根源。身為一個帝王,永遠是被束縛的身份,若是他是一個斷袖,那該是如何的驚世駭俗,不僅僅是恥笑那麼簡單,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一輩子抬不起頭,更重要的是,整個霧國都會被人看不起,甚至是因為不得人心而走向滅亡,他可以不要皇位,可是他卻不能成為霧國的千古罪人。

從那以後,他猶豫了。不再敢去追求自己的愛,不再敢去想公子夜蓮,不再敢明目張膽地去追求他,可是有什麼辦法?他一聽到關於公子夜蓮的消息,就情不自禁地跟過去了,看到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劍刺向他,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擋在了他的身前,什麼後果,都來不及,也不需要考慮了。

也正是那次,他以為自己要死,腦海中卻忽然那麼清明,短短一世不過百年,何苦要活得那麼累?何苦要去管別人的看法,旁人的議論,皇位不喜歡,皇位是累贅,那讓給別人就好了,愛了就要勇敢去追求,否則,若是等到身死棺中再去後悔,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他開始不顧一切地追逐公子夜蓮的腳步,直到後來,得知她,居然是個女子。而且還是一個自己從小就討厭不已的女子。

說迷茫,他當然有。當他好不容易克服萬難,說服自己的時候,她居然搖身一變從男變女,他之前的努力和煎熬忽然顯得那麼可笑,那麼不值得。若說矛盾,他更有。年少時,被她的惡作劇整得凄慘,從此對她深惡痛絕,可自從得知,她,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蓮兒后,他心情矛盾不堪,既愛又恨,或許,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愛,還是該恨。說怨,他也有。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公子夜蓮,可她卻一直不言明,任自己愛上一個虛無的男人,而她自己,身旁卻不停換走馬燈似的迎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

這樣的關係,已經遠遠超出他所能夠接受的範圍,他從小受的教育和接受的觀念便是男尊女卑,一個男人可以擁有多個女人,可是卻從來沒看過一個女人身旁有那麼多的男人,這樣一下子本末倒置,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不止一次想過要放棄,可是他真的忘不了那一抹身影,甚至,那身影有越來越深在他心裏紮根的趨勢,最終,他終於妥協了。

墨傾宸,軒轅殤,蘇慕白他們,哪一個不皇室中的驕貴,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他們都為了她放棄一切,為何他就不能?若是他退縮了,說明他不夠愛她,可是偏偏,他足夠愛。

可是,就算他愛她,又如何?她是不會接受他的,因為他的風流,因為他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黯然神傷之際,他便想走上雲赤城走的那條偏激的道路,他甚至沒有雲赤城那樣深厚的內力,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過潔身湖裏的千年冰火焚燒淬鍊,可是,他也想試試。既然雲赤城秉著一顆愛她的心,活下來了,或許,他也可以。

鳳鳴淵不說話,蒼白的俊顏上顯得如此無力,肩膀也頹喪地垮下來,蒼涼無奈地哀嘆了一聲,她剛才的話,不僅僅是說給雲赤城聽,也是說給他聽的,自己何嘗不知?

讓她立刻就接受他,他知道不可能,可是,她更加不忍心看着他就這麼去送死。

一個沉遙津,一個雲赤城,兩個病患在床就已經夠她受的了,再來第三個,她不瘋才怪。

「你先回霧國去吧。」雪瀾淡淡地說。

鳳鳴淵的雙眸中忽然凝滿痛楚,濃重的幽怨之氣從他身上發出來,往日那邪肆無論風流倜儻的模樣,彷彿一下子全消失無蹤了:「你……」你,是在趕我走嗎?

「霧國還不穩,你必須要回去。」回去好好想想,你心裏的這份感情,是否值得你這樣做,或許,你的心,並沒有你想像的那樣愛我。

「為什麼?」鳳鳴淵悲愴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哽聲,嗓子忽然如此乾澀難言,讓他幾乎就發不出聲音,而胸口的地方,更彷彿被重鎚擊中,悶悶的痛,壓抑,難過:「為什麼,他們可以愛你,我卻……不能?」

就那麼急於趕他走嗎?就那麼不想看到他?就那麼……討厭他?

雪瀾看着這麼悲痛欲絕的鳳鳴淵,忽然在想,自己這麼做,是不是錯了。

「你誤會了,我不是……」

「不用說了,」鳳鳴淵阻斷她的話,因為他真的不敢再聽下去,他怕她下面說出來的話,會將他徹底擊碎,他怕到時候,他就連一絲活下去的希望也沒有了。

好看而狹長的鳳眸此刻盛滿悲傷,血絲密佈眼眶,他身體搖搖晃晃似乎在極度忍耐着什麼,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勉強的笑容,笑得很難看,很難看。

「我走……我會走,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我走……」呵呵,終究,還是因為他從前的風流付出了代價。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留在這裏,只會被當做一個笑話,一個更加沒有尊嚴的存在,倒不如回霧國去,幫她拿到她想要的。

鳳鳴淵轉身,不等雪瀾再說什麼,便飛速離去,沒人看見,他轉身的剎那,雙眸流露出怎樣的流連,更沒人看到,他一直故作堅強的臉上,當背過所有人的目光時,墜下的那一顆晶瑩。

雪瀾獃獃望着他離去的方向,臉上極為茫然。

「我到底說什麼了?」她明明什麼都沒有說,為何他居然會悲戚成那副樣子?

軒轅殤看着雪瀾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忽然為他們幾個人感到悲哀,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就是因為你什麼都沒說,所以他才那麼難過。」真是少根筋的女人。

雪瀾惡狠狠地瞪回去,幹嘛,幹嘛,這男人要造反不成。

軒轅殤鼻腔中冷哼一聲別過臉不去看她,雲赤城微微翹起的嘴角,無奈地笑笑,他了解這樣的苦澀和絕望,因為他有過同樣的感受。他也曾受過和鳳鳴淵一樣的折磨,可是沒辦法,做錯事情,就要為之付出代價,他會明白的。

「這是怎麼了,為啥氣氛這麼怪?」墨傾宸走進來,瞅著默不作聲的大家,和別過頭一臉彆扭的軒轅殤,徑自走到雪瀾身旁,「瀾兒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又傷了誰的心?」

雪瀾一臉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

一抹妖嬈的笑爬上唇角:「還真被我猜中了?」

雪瀾摸了摸後腦勺,眼光四顧有些慌亂,這時,蘇慕白淡笑着上前,將她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沒事,是鳴淵自己多想了。」

雪瀾猛點頭,對對,就是他自己多想了,她可是什麼都沒說哦。

軒轅殤立馬不高興了:「慕白你別老是慣着她,瞧她那副得意樣子,難道不是她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默不作聲傷了鳴淵的心嗎?」

雪瀾狠狠瞪他,靠,鳴淵鳴淵的,叫的那麼親熱,你乾脆跟他好基去好了,反正他也喜歡斷袖。

去吧去吧,趕緊去吧,省得小爺看着心煩。

「瞪,你瞪,難道我說錯了?」軒轅殤越說越難受,好像在鳳鳴淵身上看到了自己卑微又無措的影子,「你不愛我們,可你不能阻止我們去愛你,你就這樣裝傻地將他送回霧國去,他會怎麼想?他當然不會往好的地方想了,下一個是誰?是不是把我,慕白,和赤城都趕回去,然後留下你和傾宸兩個親親我我才行?」

雪瀾也來氣了,還沒成親呢,就開始管這管那了,一副家長嘴臉,這要是成了親還了得,這男人果然不能要啊不能要:「我讓你們愛了嗎?要你們來愛了嗎?我沒有趕他走,我只是因為擔心他心裏其實一直喜歡的人是那個烏有的公子夜蓮,而勉勉強強跟着我。你沒聽他一口一個『蓮兒』地叫我嗎?我只不過是想讓他回去冷靜地想一想,想清楚而已。還有你,你,我是看不上你,你走啊,你走,趕緊走,走得遠遠的,什麼破世家,我才不稀罕,玉璽也還給你好不好?告訴你,等你一走,我就把他們全娶回來,包括鳳鳴淵,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別來求我,你來求我我就讓你當最小的,氣死你。」

「你……」軒轅殤身上寒氣大增,雪瀾不驚不怕,立在寒氣包圍圈正中跟他對峙,倆人大眼瞪小眼,看誰瞪得過誰。

軒轅殤看着氣鼓鼓的雪瀾,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能掐死這個死女人,瞧瞧,瞧瞧她都說的些什麼混賬話,什麼破世家,什麼娶他做最小的,該死的女人,真想一口把她咬進嘴裏做無限循環咀嚼動作。

墨傾宸止住雪瀾的張牙舞爪,面對這樣任性的雪瀾,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順便丟給軒轅殤一個眼色,讓他別在她氣頭上跟他爭執這些問題。

「行了行了,別吵了,無傷不過是在氣頭上說了幾句氣話,你就要跟他賭氣嗎?你都接受他們幾個了,我想獨佔你也不可能了,瀾兒,你別生氣了,無傷也是為了你好,為了大家好,鳴淵是真心對你的,就算你看不出來,我們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雪瀾還是氣得不輕,別過頭誰也不理,蘇慕白見狀也走了過來:「雪兒,你就認命吧,反正我們七個是跟定你了,恐怕你想擺脫也擺脫不了了。」

雪瀾面對着蘇慕白溫和的面容,終究是發不起火來了:「你們啥時候開始這麼團結了?還七個,你們不是特討厭沉遙津嗎?少一兩個豈不是更好?」這些男人都修了聖瑪麗課程了,都特么改信聖母了?

蘇慕白微一垂眸,一抹苦笑暗中掠過:「哪個男子能夠忍受自己的妻子三夫四侍?可現今除了傾宸外,我們在你眼裏的確是可有可無的,不這樣做,我們怎麼可能留在你身邊呢?何況,多一個人疼你愛你,豈不是更好嗎?」

第62章:進軍霧國

雪瀾忽然冷靜下來,看着蘇慕白認真的表情,再看一眼床上一臉蒼白卻始終帶着溫柔笑意的雲赤城,還有生著悶氣卻不住偷偷朝她瞄過來的軒轅殤,還有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卻吃了不少啞巴氣沒處訴說的墨傾宸,忽然覺得,心中一陣溫暖。

「你們幹嘛?」這樣和諧有愛的畫面,被一道冰寒如三冬溪水的聲音打破,鋒亦寒走進屋來,一臉怪異地看着幾個人,劍鋒一般的眉頭微微蹙起。

雪瀾無奈地垮下了肩膀,多麼美好溫馨的畫面啊,居然被這個不懂情趣何物的大冰塊給砸破了。

「我來的時候,碰到鳴淵了,他臉色不怎麼好,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他其實已經猜到了。

「他在哪?」蘇慕白急切地問,說不定,他已經想通了就不走了。

鋒亦寒看了眼雪瀾:「走了,看他不小心從馬廄里挑了匹最快的馬,走了。」

杏空杏明腳下一個趔趄,差點站立不穩,天哪,恨寒公子啥時候也學會玩兒冷幽默了啊。

頓時,雪瀾舌頭輕吐,脖子一縮,就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敢再發一言。不過,鋒亦寒卻沒有給大家多少沉默的時間。

「赤城身體怎麼樣了?」

杏空道:「不太好,受千年的冰火洗刷之後,他的身體內的筋脈全都紊亂了,血液流竄極為不穩,所以身體一直是時而滾燙時而冰寒。」

「沒辦法治好?」軒轅殤眉頭一皺。

杏明道:「辦法也不是沒有。我和杏空都認為,如果這時候能夠找到一株天地間陽氣最盛的植物,火陽草,再配合主子在月滿時候的極陰極寒體質,將他身上極度紊亂的筋脈調整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是,這火陽草,太過珍貴稀有,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更重要的一點,他們沒有說,如果這樣做,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將主子體內的寒毒治好。

「大胤東西二陸中,東陸屬陽,西陸屬陰,火陽草只可能生長在東陸,也就是奕國,雲國,霧國之中。不過,真的不好找。」杏空補充道。

「你忽然問這個幹什麼?」雪瀾問鋒亦寒。

鋒亦寒淡淡道:「剛才聽婉袂傳來消息,說那天康遼王和瑤夢嵐趁著遙津重傷之際逃脫,如今已經逃回了冥國,並且整頓了一些死忠的部署對大臣們威逼利誘準備奪位,而且,霧國十四皇子也起兵,趁著鳴淵不在朝堂準備奪位,我想,我們在靈國可能呆不長了。」

「那鳴淵這時候前往霧國,豈不是很危險?」蘇慕白擔憂道。

「放心,我看到他騎馬離開后,已經讓曜風派人去保護他了,只不過,若是等他回到霧國,恐怕霧國早已經面目全非了。」

「那個……」雪瀾忽然眼神閃爍不定,吞吞吐吐,「你剛才也說了,奕國雲國霧國中可能有火陽草,奕國那我們已經發現了一株,不可能再有了,雲國我從小到大獃那都沒見過火陽草,肯定也沒有。那霧國肯定有火陽草。」

杏空杏明瞬間鄙夷地看着自家主子,借口不用這麼明顯吧?

軒轅殤也彆扭地看了她一眼,眉目中隱隱帶了幾分笑意,蘇慕白唇邊的笑容更加溫和了,雲赤城滿足地閉上雙眸,鋒亦寒假裝沒看見雪瀾的不自然,墨傾宸趁機道:「好,那為了赤城的身子,咱們向霧國進軍。」

「對,為了赤城陛下的身子。」杏明也笑嘻嘻地,但眼神卻極度曖昧地瞥向雪瀾。

雪瀾持續裝傻:「嗯,嗯,有愛是好的,好的。」

「可是……沉遙津怎麼辦?」雪瀾的小臉忽然又垮了下來。是啊,沉遙津怎麼辦呢?他的情況並不比雲赤城好多少,而且,就他那不討人喜歡的性子,沒幾個人願意跟他同行的。

其實吧,他也不是不討人喜歡,只不過是太喜歡粘人而已。

「不如這樣吧,我們兵分兩路。冥國的事情也不能耽擱,亦寒就跟遙津一起去冥國穩定局勢,反正遙津腹黑慣了的,手底下又有扶搖商行和他的暗衛那麼大的勢力,我再讓蟾風和風之梅他們協助你們,而我們,則前往霧國,等找到……咳咳,火陽草……之後,平息了霧國,我們再前往冥國和你們會合。」

鋒亦寒看似冷酷無情,其實是最重情義的一個,最男人的一個,她才不用擔心他會去欺負雙腿不便的沉遙津呢。再說,有沉遙津這個智囊軍師在側,她才能安心讓鋒亦寒這柄開鞘的利劍,回冥國去。

「好。」果然,鋒亦寒很爽利地答應了。

爾後,便是所有人整裝待發,朝着兩邊目的地行進。

這次,雪瀾一改常用戰術,不再是向往常一樣,先派少部分人,探入敵國內部,從內而外,然後再內外並施,開始瓦解。這一次,她大搖大擺地領着雲國和奕國的聯盟軍隊,在霧國邊境橫驅直入,而傲江之上,更有軒轅世家的龐大軍艦示威。

意圖明顯得要死,還我男人!

說起這,不得不提一下,鳳鳴淵離開靈國之後,剛一下船踏上霧國的土地就被十四皇子鳳鳴疆的人盯上了,不過鳳鳴疆卻很聰明地沒有立刻動他,而是當鳳鳴淵回到霧城準備重登王位平定叛亂的時候,鳳鳴疆忽然發起攻勢,連同早已安插在皇宮中的內奸,將鳳鳴淵的勢力徹底擊潰,很快,鳳鳴淵便淪為了他的階下囚。

雪瀾很鬱悶,根據婉袂的回報,鳳鳴淵回宮不過是為了去取玉璽,誰知道玉璽沒拿到,卻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連之前一直藏得好好的玉璽,也被鳳鳴疆趁機得到,這一下玉璽在手,天下我有,鳳鳴疆大大方方地宣佈,將在本月初八,正式登基。

只是,雲國、奕國、軒轅世家忽然打過來,讓他嚇了一跳。連忙恭敬和睦地邀請雪瀾前去參加他的登基典禮,並且,以歸還鳳鳴淵為籌碼,要雪瀾在他登基之日,簽下永不進犯霧國的和平條約。於是,三月初八,月黑風高,殺人夜,霧濃星稀,搶人時。

漸漸已經有了春天的氣息了,可是仍有冬寒料峭,夜晚的時候依舊是薄有涼意。但薄涼之中,又隱隱透著春風的溫潤和煦,拂過面龐也不過是涼爽,並不刺骨。這樣花季初綻的春天,該是生機盎然的,該是蓬勃而充滿朝氣的。

就比如,此刻,那參差的房屋頂上,上躥下跳,帶着無限生機的,三個黑影。

而當中一個黑影,翹挺的肚子,更是讓那本該是神秘莫測的畫面,驟然變得詼諧了很多。

「……等……等等……」杏明彎下腰不停喘氣,看着前面腆著個大肚子蹦得跟兔子一樣的女人,心裏就不明白了,你一個大肚婆,飛什麼房梁啊。

杏空也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滿頭大汗地望着自家變態主子。

雪瀾倏然停下腳步,一手小心地撫上自己肚子,一邊轉頭奇怪地看着他倆:「你倆到底咋了,別告訴我說真氣用盡了。」她不過練了一年不到的武功,難道她真的如風陵羽隱所說,天生是練武的材料,這倆貨就這麼不給力?

「主子……」杏空表示強烈的不滿,「你是天生練武異才,在寂寞侯府幾本秘笈下來,武功好到爆了,一直藏着掖着,幹嘛到今晚就亮出來了。」每次打架都一臉害怕相躲在他們身後,卑鄙死了。

雪瀾得意而奸詐地笑了:「嘿嘿嘿嘿嘿,誰讓老天爺這麼優待你家主子啊,告訴你們,你們家主子早已經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完美人了,若是現在再讓人知道我居然會武功,而且武功已經比毒聖醫仙還好了,你讓天下人還怎麼活啊。打架的時候,我把大好的表演機會讓給你們,你們居然還不知道感恩。」

當年,風陵羽隱纏了她大半年要她當他徒弟,笑話,她風雪瀾怎麼可能屈居於人呢?不過送個上等資質的亦寒去給他當徒弟,然後順便把幾本武功秘笈搞過來,她現在無聊拿來練練倒是不錯的。

杏明極為鄙視她,直說自己懶得動手好吧,做人要誠實。

雪瀾朝他們招手:「快點快點你們快點。」

杏空杏明萬分無奈,只得深吸幾口氣勉強跟了上去。早知道這樣,當初在寂寞侯府,拚死也不該讓她練武,她無聊,就給她當人肉靶子射飛鏢好了。

今晚,他們的目標,是霧國天牢。

天牢嘛,本來就是有重兵把守的,如今因為關了重要人士,就更加嚴密起來。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而且在門檻和窗欄拐角處,更是有看不見的絲線和隱形鈴鐺,若是不小心觸碰到機關,全天牢的士兵都會發現。

很顯然,這裏的確關押了重要人物。

雪瀾三人小心翼翼靠近天牢,那牢獄門口閃爍的火光將巡邏的士兵人數看了個大概,而那兵刃的寒光迎著燈火,在這樣一個春寒料峭的夜裏,顯得越發肅殺懾人。

要解決這批守衛,當然不是什麼大問題。畢竟有杏明這個用毒高手在這裏,一點都不用費力。可是聽婉袂說了,這天牢裏到處都放置了隱形鈴鐺,那些銅鈴隱在暗處,很難發現,那就讓人沒法提防了。

「杏明,這些人收拾了。」杏明點點頭,黑夜中便如同一隻夜梟一般躥了出去,春天的夜晚,風是溫和的,可是細風還是有的,杏明很快便找到了風口的位置,灑下一些無色無味的粉末。

而這些粉末,並不會立時發作。

杏空這時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隻貓,手中金針在貓兒屁股上輕輕一紮,那貓「喵嗷」一聲尖叫,觸電似的發瘋躥入天牢之中,霎時間,無數的銅鈴便開始「叮叮噹噹」響起來。守門的侍衛長來不及攔住那隻發飆的花貓,只得任由它竄到天牢深處,又引動一連續的銅鈴響起來。

「媽的,真晦氣,不知從哪裏跑來一隻瘋貓,去牢裏捉老鼠解饞去了。」侍衛長嘴裏咒罵着,可卻沒轍,只能眼睜睜看着貓進入牢中去了。

「通知各門守衛,只是一隻受驚嚇的貓亂跑罷了,讓他們不要擅離職守。」天牢中,不斷響起的鈴鐺聲越來越多,在幽靜的深夜中顯得分外清脆。

雪瀾在一邊輕輕數着數,算著時間,還沒數到十,那些原本活動自如的侍衛們紛紛站立不動了,彷彿一瞬間突然成了雕像一般,大張著口,會呼吸,睜著雙眼,可是卻毫無神智反應。「藥效起作用了。」杏明一點頭,三人便從屋頂的後面飛了下來,大搖大擺地朝牢房門口走去。

天牢之內,銅鈴的叮噹聲依舊不絕於耳,可三人卻彷彿來到了大街上,閑庭信步,通暢無阻。

很快,便到了天牢最深處的一間牢房。這間牢房顯然是被佈置過的,雖然也是潮濕陰暗見不到陽光,但被褥傢具等總算是一應俱全。

鳳鳴淵獃獃坐在床沿上,望着室內那一盞唯一的燭火發獃,腦中,卻全是那女子不絕的音容笑貌。

小時候的故作頑皮不肖,奸計得逞時的壞笑和得意,調皮中原本的怨恨,早已經變成了追憶時的可愛。長大后,她風華絕代,一回眸便傾盡眾生,彷彿星子般燦爛的眼眸攬盡世間光華,運籌帷幄背後是寵辱不驚的自信和傲然。

原來,她的一顰一笑早已不知不覺根植入了他的心底。

而如今,當他被囚禁在這陰暗潮濕的所在,就只能靠着關於她的一點一滴記憶,去度過漫長艱苦的日子。

說不定哪天,他的回憶用盡了,也就真的到了他該燈枯油盡的那一天。

今生,她對他,都是一個無法逃脫的咒,一個永遠無法拋下的羈絆。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的銅鈴聲,將他的思緒喚回,當他抬起頭,朝着鈴聲響動的方向看去時,鳳眸便不可思議地一點點放大了。

他,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

「蓮兒?」猛地站起身來,激動中卻又怕驚擾了這一抹身影,猶豫良久,他才緩緩走到她的跟前,隔着牢房的柵欄,他卻遲遲不敢伸出手去。

唇邊,爬上一抹苦澀的笑容,雙眸卻貪戀地望着她,不肯移開:「蓮兒……我知道……我又出現幻覺了……」語聲哽塞。他知道,最近總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夢中蓮兒常常長出翅膀,帶着他飛離了這座牢獄,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似乎生怕驚走了自己的幻影。

雪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忍。

鳳鳴淵邪肆不羈的面龐上,多了許多雜亂的鬍髭,髮絲也凌亂著,就連衣服,都歪歪斜斜不甚整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流倜儻的氣質,特別是那張臉龐上,更是多了許多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但他此刻,笑得十分滿足。雙眸緊緊鎖在雪瀾的面龐上,痴痴望着,連眨眼都捨不得。

雪瀾很想張口告訴他,這不是他的幻覺,是她真真正正出現了,可是,她喉嚨里就像是堵了個東西一樣,根本發不出聲音。

這時,杏空杏明已經將牢籠的鎖摘下了,「嗵」地一聲鐵鎖落在地上,將鳳鳴淵驚得一下上前緊緊抓着雪瀾的肩膀,身體更是害怕得顫抖起來:「蓮兒,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不要再丟下我……」

雪瀾恍然,原來他關在這陰暗的囚牢裏太久了,真的每天做夢,真的以為自己還是夢中的幻覺。

她回身輕輕抱住他,拍着他的後背安撫著:「你放心,我不走,不會丟下你。」

鳳鳴淵的身體卻猛地一滯,繼而,一下子推開雪瀾:「蓮兒……你……真的是蓮兒?」

「是我,我是……蓮兒。」不知不覺就接受這麼奇怪的一個稱呼。

鳳鳴淵卻猛地倒退了好幾步,離雪瀾幾尺開外,唇邊苦笑着:「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身上的味道,一定讓你討厭了吧。」他記得,她是個有輕微潔癖的人。

是啊,她也是個情感上有潔癖的人。她討厭他身上的味道,他曾經碰過別的女人,這樣的痕迹一輩子都抹不掉了。

雪瀾心口一滯,望着這樣的鳳鳴淵,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好疼。

「其實,赤城去了潔身湖,可是,他的身上還是有女人的味道。」她的話,說得很輕很輕,彷彿在呢喃自語一般,「潔身湖,只是個傳說,只是那個無良老頭子的一句玩笑罷了,可他卻當了真,還差點因此送上自己一條性命,也落得如今冰火侵體的地步。」鳳鳴淵不懂地看着雪瀾,眼中滿是深深的疑惑。

既然如此,那她為何還要接受雲赤城?難道她接受他,不是因為他身上別的女人的味道都去掉了么?

雪瀾淡然一笑:「你能聞到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嗎?聞不到的,對不對?其實,我自己也聞不到。我不是討厭你們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而是介意你們有過別的女人,甚至,曾經為了那些女人來傷害我。」就好像雲赤城。

「因為,我要的男人,是必須一心一意對我的,我絕不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也不允許我的男人心裏裝着別的女人。其實,說這些話,對我來說,並不太夠資格,畢竟我已經有過這麼多個男人了,可是,這就是我的愛情觀,這是我的任性和堅持,無法瓦全,只能玉碎。」

「但是,雲赤城讓我知道我錯了。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前根本無法代替現在,或者將來。如今,他的心裏只有我一人,往後也是,這樣,就足夠了。所以,我再度接受了他,而你……」雪瀾抬眸,定定看着他。

鳳鳴淵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一樣,雙拳緊緊攥在一起,都沁出了汗水。

「我已經看到你的真心了,所以,我也允許你在我身邊。」

*

大胤歷一零六零年三月初八,正是霧國新皇鳳鳴疆的登基大典。

短短數月之間,霧國接連換了兩次皇帝,再加上如今東西兩陸一觸即發的局勢,霧國百姓不由得人心惶惶,為了安定民心,早在數日之前,新霧皇就發佈了告示,將在登基大典上,協同風雪瀾,即水國、雲國、奕國、靈國和軒轅世家玉璽的持有者風雪瀾,簽訂和平協議,確保霧國百年平安。

因此,新皇登基之日,是霧國百姓翹首以待的日子,都等待着這一條,變成六國和平簽約的大好日子。

雪瀾端坐在霧國祭祀台下,以萬人之上的尊貴,傲視着天下百姓,她雖還未稱王稱帝,可如今的地位和實權,已經幾乎是大胤最尊貴的王者,儼然已經變成了東西二陸的主人,因此,就連霧國新皇登基,也必須先行拜她。

早有人竊竊傳言,恐怕這風雪瀾,就是當初瘋花六禍預言中的帝蓮之女。要不然,她怎麼可能有今日的地位,創造這樣多的傳奇。

此刻,軒轅殤,蘇慕白,墨傾宸,雲赤城四人,分別立在她左右兩側,四個同樣優秀的男人,四種不同的風姿,傲然挺立,同樣傾天下的絕世面龐和昂然的皇家貴氣,讓他們即便身在雪瀾身旁,也並未失色半分。

杏空杏明除去了毒聖醫仙的面具,以侍從的身份跟在雪瀾後方,清俊的面容同樣得到很多女子的青睞,而渾身的傲然和清冷之氣,同樣讓人不可逼視。

禮官頌禱了許久霧國冗長而偉大的歷史,暢想了半天虛無縹緲的明天之後,鳳鳴疆才一身龍袍穿戴緩緩走上了祭祀台,自然,在經過雪瀾的時候,首先是朝着她,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爾後,才在祭祀台上站定,等待着禮官歌頌另一番功德目標。

雪瀾聽着祭祀台上禮官尖銳而冗長的聲音,看着鳳鳴疆挺立的身影,不耐地打了好幾個呵欠。

「瀾兒累了?」墨傾宸摸了摸她翹挺的肚子,眼底帶着莫名的溫柔,不顧天下百姓的駭然注視,雙手徑自伸到雪瀾的雙腿上,輕輕給她揉捏著雙腿,想讓她盡量輕鬆舒服一些。

雪瀾點頭:「嗯,有點乏了。身子重了,難免有些累。」

坐在另一邊的軒轅殤從懷中摸出一個密封良好的小瓷瓶,打開塞子,遞到雪瀾手中:「前面不是嚷着要喝冰鎮甜湯嗎?給。」雪瀾頓時受寵若驚,呆愣愣地接過瓷瓶,上面沁涼的溫度讓她着手一驚:「你……你不會是用內力給催冷的吧?」

軒轅殤沒回答,卻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杏空杏明強忍着笑意,但愣是把憋到嘴角的笑給忍了回去,沒辦法,他倆已經打不過他了。這軒轅殤跟主子是並蒂蓮花降世,也是天生的練武奇才,最近也拿着那幾本秘笈鑽研了許久,武功精進了很多。

不過,也真是搞笑了一點,居然用內力去冰鎮甜湯,這活計,除了他,也就恨寒公子能幹得出來了。

雪瀾接過小瓶,放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沁涼和柔甜的味道,頓時讓她精神一震,就是這個味兒,簡直跟特么前世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甜湯一個味兒。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帝蓮傾天下:醉卧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帝蓮傾天下:醉卧美
上一章下一章

第10章:輸得徹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