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病薨

第三百一十章 病薨

小築外,蒼老的身影扶橋而站,手中的念珠一顆顆滾動着,有條不紊。

「王爺,各處都在盤查,沒有發現可疑人物。」隨從前來回稟著。

沐宏沉思一會,凹陷的眼窩中隱約有些毒辣,他將手掌置於鼻上,聞了一下,「是個女人!」絲絹上脂粉味很淡,但還是能聞到那股香氣,與屋中殘留的香氣同出一轍。

子心自打大病之後,就再未梳妝打扮,周身應該只有藥味。府中倒是豢養了幾個嗅覺靈敏的獸類,如果那絲絹在的話,就好辦多了。

可剛才女兒的態度!

子心,哎!沐宏一想到心頭上的肉,就一陣煩悶。子心為什麼要包庇姦細?以剛才的情形來看,很顯然是熟識,而不是被威脅。子心個性寡淡,很少接觸外人,她認識的女子能有誰?沐小桃?不可能!她還沒有到不驚動府中高手而潛入這裏的能力。那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又為何要夜闖子心的閨閣?

一連串的疑惑,讓沐宏疑心更重。

念珠滾得更慢了些。

「是不是上次綁走小姐的……?」隨從試探著,他的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灰色的寬敞長袍一掃,臉上挨了記響亮的巴掌。沐宏神色一厲,「本王說過,不許在府中聽到任何關於綁匪的隻言片語,你是耳聾了不成!」

下人捂著疼痛的右臉,「屬下知罪,屬下立即掌嘴!」

「這次就罷了,先抓到那個姦細要緊。」沐宏眼色暗了幾分,負手於背,沿着石階走出湖心小築,「各處房樑上安插射箭手,去吩咐管家拿賣身契出來,府中丫鬟老嫗一個一個核查。」

「是。」隨從緊跟其後。

「箭上塗毒!」

「是!」

「再派一批人保護小姐。」

……

「王爺,姦細欲越牆而逃,已被亂箭誅殺。」

沐宏一喜,「人呢?」

「屍體在堂院的西北面。」

「前面帶路。」

一行人趕到堂院正廳,十幾個弓箭手正團團圍住身着白紗如岫的女子屍體。她頭戴斗笠,趴在血泊中,身中數箭。

沐宏走近幾步,看了一眼背部已泛黑的傷口,經毒液的滲透,皮膚已開始腐爛。他眯起眼,捂住口鼻,示意手下挑開斗笠。

翻過身來,是,是個男人!

怎麼?

「王爺,小人認識他,他是王五,廚房的廚子……」下人中冒出一個聲音。

廚子?廚房!

糟了!

沐宏打了一個冷顫。

那碗蜜餞!

「快,傳大夫,馬上趕往湖心小築。」沐宏顧不得體統,撕開繁瑣的灰色華容長袍,朝小築蹣跚直奔。

雅白的月光將整個玲瓏玉致的小築都照亮了。

床榻上的女子,頭髮凌亂而下,遮不住蒼白如紙的面容,眼口緊閉,嘴角滲血,直挺挺地躺着,像,像……

沐宏不敢想下去。

「小姐她……」丫鬟穗兒哭腫着眼,她剛醒過來,就看到她的小姐已經……

「閉嘴!」沐宏嚴厲地斥責著,他顫步上前,伸指探息,鼻翼間已然無息。老人踉蹌地後退兩步,差點摔倒,一臉的不敢置信。

「大夫呢?」沐宏狂怒著罵人,隨手抓住一個下人的衣領,滿臉的皺紋扭曲著,「大夫呢?人呢?」

一個中年身影穿梭過人群,向沐王爺施個禮,就朝床榻跪地請脈,又翻看女子的瞳孔。

片刻后,跪地。

「……沒氣了!王爺……小姐歸天了……還請……節哀……」

彷彿一陣天旋地轉。

「王爺,有一個白影躍牆逃跑了,屬下那邊人手少,沒能抓到她,您把府中的精銳侍衛都派到這兒了,又帶走一匹弓箭手……」府中的侍衛急匆匆來報告。

「滾出去--」

「王爺?」

「滾,都給本王滾!」沐宏連踢帶跩,將所有人統統攆出屋。他知道中了調虎離山計,中了借刀殺人計,那又怎樣!女兒!他的女兒!

他渾沌的眼睛裏流下老淚,蒼手顫抖地伸著,卻不敢觸碰女兒半分。

是他!是他親手喂下的毒藥!

是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一切的源頭,是他!

***

四合院內,頭戴斗笠、身材妖嬈的女子從外面風塵僕僕地回來,她嘴角還掛着有趣地興味,似乎剛剛欣賞完一場精彩的戲份。

冷羅衣推開門,卻愕然發現小雪還在。

「你真的沒走?」她看了小雪一眼,隨後又被那鋪滿床塌的五彩嫁衣吸引住了目光。

「小雪說過,要為宮主梳妝打扮。宮主在哪,小雪就在哪!」說話間,已上前,替宮主取下遮面的斗笠。

冷羅衣慢步走到五彩嫁衣前,蔥根的手指一點點劃過嫁衣上每一個珍珠瑪瑙,涼涼的質感,彷彿把指尖也帶涼了。

「宮主,梳洗吧!三更天了!」還有兩個時辰就要入宮了。

「你真的決定留在本宮身邊?」

「老夫人臨死前把宮主交託給了小雪,小雪會一生守護宮主。」

冷羅衣忖度一會,才道,「那你接下來按我的指示去做。」

「宮主,你?還有計劃?」

「你速去沐王府,找個隱蔽的地方監視那裏的一舉一動。一旦有人出府,無論以什麼形式出府,都必須緊跟上去。」

「?」大婚之日,她不是應該當陪嫁丫鬟,陪在宮主身邊么!

「這瓶漿液你收著,會用到的。」冷羅衣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瓶塞到小雪手中。

「宮主?這……」小雪拿着瓷瓶,面露狐色。

有腳步聲走來。

冷羅衣使個眼色,小雪點點頭,立即藏好東西。

人不請自到,一身錦繡玉帶的華貴男子推門而入。

冷羅衣半勾唇角,兀自坐於銅鏡前,執起眉筆,細細畫起柳梢眉來,媚聲道,「怎麼,九爺,明晚才是洞房花燭夜,您也太心急了些吧。」

厲焱冷著臉,一點都不像是即將迎娶美嬌娘的新郎。他看向小雪,「你先出去!」

沈雪瞄向主子。

冷羅衣眼中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

小雪點點頭,明白含義。

小雪剛帶門出去,厲焱就急迫地追問道,「她的病怎麼樣,你有辦法醫嗎?」心兒的病早在幽州時,就曾犯過,只是他沒料到會如此之重。

冷羅衣邊塗抹著胭脂,邊漫不經心道,「半死不活吧,也許本來還剩一口氣,現在就很難說了。」

「你說什麼!」厲焱聲音陡大,猶如驚天霹靂!全身都震住了。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

「你--」他攥了攥拳頭,好半天才壓下想一掌拍死眼前女人的衝動,咬牙切齒道,「你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

嬌美的人兒自顧自暇地用艷色的胭脂膏子塗抹著姣好的唇色。

那動作,不緊不慢!

銅鏡中的男人,他額角的青筋暴挺著。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隱忍才沒有發飆。

冷羅衣佯裝沒看見滿臉殺氣的新郎官,好心提醒著,「九爺,您這會兒倒怪起妾身來了,您該不會忘了,您的心兒姑娘是被誰氣得一病不起吧?」欺騙,利用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嬌美的人兒一臉無辜的表情。

可恨得想掐死她!掐死她!

厲焱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也許,還有希望,他這樣寬慰自己,盡量把語氣調成溫柔的調調,不恥下問,「你……有辦法救她嗎?」

「救人?」冷羅衣狀似糊塗,「那是大夫的事,獨棠山莊的三公子或許有辦法也說不定呢。」她媚眼輕彎,玉指勾起耳畔一縷青絲,慢慢打圈,故作沉思道,「不過,以你現在和凌莊主的矛盾來看,凌三公子估計也不會出手相助。當然,就算他肯,這遠水也解不了近火,因為他此刻,大概,也許不在京城,妾身估計!」

「冷--羅--衣--」咆哮聲!

發飆了,發飆了!

怎麼男人的自制力都那麼差!冷羅衣暗暗咋舌。

砰的一聲!拳頭砸牆的聲音。

冷羅衣翻個白眼,揉揉耳廓。那一拳,聽聲音好重,牆該有多疼啊!

牆上的泥沫慢慢下滑,帶着細長長的血色,「你說,你到底想怎樣!」俊美的臉已完全成鐵青色且扭曲著。

冷羅衣眯了眯眼,盯了一會那剛硬拳頭上的血跡和傷痕,彎唇,「九爺,這見血,通常應該是洞房花燭夜時吧。」

「別再挑戰本王耐性!」一字一字的咬牙說道。

媚眼如花,紅唇笑得越發燦爛了,「着急了,很痛苦,是不是?」這些臭男人,只有到了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早幹麼去了。

男子垂下眼帘,嘴角一抿。

「宮主!」厲焱單膝屈地,可見拋下多少尊嚴,「只要您肯救心兒,我厲焱,願一命換命。」

哦?柳眉上挑,「你的皇位呢?」

頓了一下,「不要了!」

「你的宏圖霸業呢?」她可記得他曾繪製的山河拓展圖,東征列國,西取蠻夷,以南跨河,以北修城。

厲焱咬咬牙,「不要了。」

「就為了一個病入膏肓的女子?」

厲焱抽出匕首,放於梳妝台前,「宮主,一命換一命,還望成全!」

冷羅衣微微失神,凌雷從不曾這樣為她過。

杏眸瞟一眼九爺的右腳,瞭然於胸,淡淡道,「九爺還是先起身吧,您是未來的九五之尊,這樣的大禮,臣妾受了,可會折壽的。」冷羅衣側身挑起案台上擱置的匕首,徐徐拉開匕鞘,指尖慢慢劃過鋒利的匕刃,眼波蕩漾,「其實,九爺若真有誠意的話,就把翠屏山的地線圖以及冷月宮的機關分佈圖交還給妾身吧,妾身知道九爺還惦記着那些前朝寶藏呢。」

厲焱神色突然變得不自然,「你,你知道?」

聰慧的杏眸中閃過笑意,「本宮在您這個**里可不是白住的。您這裏有多少條暗道,通往哪裏。多少個機關,生門在哪。甚至說誇張點,多少塊磚,本宮都一一摸過。當然,也包括您現在右腳下想對付本宮的下陷機關。」明著遞匕首,暗着試探她。她敢肯定,如果她稍微露出一點點殺他之心,石板下佇立的長長毒刺,會毫無懸念地穿破她的腸肚。

厲焱冷哼了一聲,甩起衣袍下擺,站起身來,避開機關。

紅唇亦彎,「這才對嘛,九爺!現在外患未除,您還想着宮內鬥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麼淺顯的道理,九爺不會不懂吧?」

厲焱猶而未決。

冷羅衣瞟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皇族傳人,又面對銅鏡,執起木梳細細梳起發梢來,不緊不慢道,「還有兩個時辰,九爺,不急啊,慢慢考慮哦!一個是活不了幾天的心愛女人,一個是顛覆天下的財富巨資,九爺,您可要好好慎重啊!您的心兒姑娘,正喘著最後幾口氣呢!」

厲焱嘴角微抽,咬牙,「好,就依你所言。前朝寶藏本王可以放棄,只要你確保她安然無恙。」

玉手攤開,「東西呢?」

「本王這就去取來。」

「半盞茶的時間!」

厲焱甩開袖子,微怒,「那是密函,你以為走個過道就拿來。」

冷羅衣揚眉,反唇相譏,「九爺該不會以為,臣妾會多給您重沓一份的時間吧?以九爺的功夫,如果真想取來,別說是半盞茶……」

厲焱直接拿腳走人,懶得聽下面的喋喋不休。

絕色的女子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對鏡而望,杏眸中的精光正一點點消匿,「凌雷,欠你的,都還清了,從此,我們,各走天涯,兩不相欠!」

果然,只是片刻。

厲焱就重返這裏,「圖紙,都在這。你清點一下。」

冷羅衣大致翻了幾頁,由衷讚歎,「這麼詳細的路線圖,九爺恐怕耗了不少心神和人手吧。雖然有些岔路和機關是錯的,這背後的血腥代價恐怕也不是一兩個筆跡就畫出來的。」那些懸崖料峭、致命機關,不體驗一把,怎麼能勾畫而成呢。

輕輕幾頁紙,可承載着不可知的骷髏數呢!

厲焱冷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壓根不想再看這個狡猾的女人一眼。

窈窕的身影朝案幾走去,她取下燭罩,把手中的資料放於燭火之上,一角很快被燒灼起來。

厲焱聞到焦味,察覺到怪異,一回頭,一驚,「你--」

冷羅衣媚笑着,火光映着紅潤的雙頰,更顯艷麗,直到最後一角被火吞噬,倩指才甩開手,任火苗隕落,「這樣,大家都安心!」她輕揉着手指上沾染的灰燼,淡淡道。

厲焱盯着地上漸漸熄滅的火苗和碎了一地的灰燼,雖不悅幾個月的成果毀於一旦,但也不好說什麼,「那心兒呢?」

「你放心,她很好。或許,明天會更好。」冷羅衣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她慢慢走到床榻前,撐起五彩嫁衣,華麗的紅衣,鋪泄一地,熠熠生輝。

厲焱眯了眯眼,盯着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和光華四溢的嫁衣,譏笑着,「你就這麼處心積慮地嫁給本皇子,到底是真為了氣凌雷,還是為了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

「隨九爺怎麼想,妾身都不置可否。」冷羅衣仰視着這件五彩嫁衣,沒有回頭。反正她想要的東西銷毀了,也懶得陪他東拉西扯了。

厲焱瞪着那抹倩影,「你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本王怎麼確定心兒確實安然?」

「明日大婚過後,九爺自然心想事成。」金絲纏繞的嫁衣正一點點貼緊玲瓏玉透的嬌軀,長發垂肩,粉黛艷紅,銅鏡中的女子,一身嫁衣拖曳,宛若天人。

厲焱輕瞟幾眼,冷誚道,「還有一個半時辰才入宮,更何況宮中會派喜娘來替入宮的妃子梳洗打扮,你這……待嫁的心也太急切了些吧。莫不是急於替你腹中的孩子找個爹?他日,孩子出生之時,你說本皇子要不要請凌雷認他為義子呢?」

冷羅衣當作沒聽見,自顧旋轉一圈,雲綉輕擺,纖腰上的飄帶如彩蝶般飛起。她對着銅鏡微笑,獨自欣賞著新娘子的妝容,笑容中帶着一抹淡淡的暗傷,彷彿怕再也看不到此情此景一般。

美嫁娘似乎利用完了新郎,其後,壓根不在甩他。

厲焱自討沒趣地左顧右看。

站在男人的眼光來看,這個女人從容貌到身材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如果不是吃過她虧的人,壓根不會知道這個嬌小如玉兔的女人,那無辜而清澈的水眸后包藏着怎樣看不見的致命危險。

厲焱不由暗自感嘆,凌雷啊凌雷,你是怎麼活過這一年多的?以及再次哀嘆,往後的數十年,他該怎麼活下去!

杏眸從銅鏡中瞄見還一直不動的男性身影,輕啟紅唇,「還不走?莫非九爺真的那方面很急?」

厲焱恨恨瞪了一眼,一甩袖,抬腳就走了出去。

銅鏡中的女子,淡笑如煙,臉色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她輕撫著腹部,低聲喃喃,「孩子,娘帶你走!」

獨棠山莊,梟閣。

男人沉在被褥間昏睡着,他堅毅的俊臉上爬滿了細密的冷汗,四肢乃至全身都緊繃着,似乎很痛苦,很痛苦。

記憶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飄落,如鳳蝶,如藤蔓一樣飛舞、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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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妖女毒馴暴虐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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