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爭執

勵志書，這個名字是申時行起的。因為申時行的及時抄錄，刻意散發，此書短時間之內廣為流傳，朝野上下人手一份，申老狐狸不可告人的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等萬曆回過神來想要加以節制的時候為時已晚，再跳腳暴怒也只能啞巴吃黃連，只得惱怒在心卻無法宣之於口。畢竟皇上也得要臉，被親兒子一頓數落，人已丟得到處都是沒法收拾了，此時如果有任何動作，只能坐實廣大子民的認同，那讓高高在上的皇上、皇室情何以堪。

這封書唯一受益人就是讓搞出這事的始作俑者朱常絡大紅大紫，一夜成為朝臣心中接班的不二人選。萬曆皇帝沾了好兒子的光，也大大的火了一把。畢竟天底下能這樣對待孩子的爹真不多。沒人敢說皇上的不是，所以鄭貴妃合理合法的中槍倒地，不過這次她真的不冤。

在幾年後，長大的皇三子福王朱常洵曾為這事詰問過鄭貴妃：「那賤種分明是拿這事對付您的，搞得如此丟人現眼，母妃，你怎麼忍得下去！」

「不能忍也要忍！」鄭貴妃絲毫不動怒，淡淡道：「你有父皇母妃寵愛，一生順遂，相比於朱常絡，卻是有失磨礪。」

「要換做是我，早就提刀殺了那個賤種，一了百了，何至於今天養成心腹大患！」朱常洵才不管磨礪不磨礪的，恨得牙痒痒的，一臉恨不得吃人的表情。

「宮中rì子長著呢，一時輸嬴算得了什麼！世事多是如此，你現在奈何不了他，不代表以後奈何不了他，現在除了不了他，你就要忍，忍到你有能力殺了他的時候，否則就不要衝動，如果你衝動了，除了自取其辱，沒有別的後果。」

這一番話飽含的真知灼見，朱長洵聽沒聽進去不知道，鄭貴妃說的淡然，心裏卻一直在淌血。因為這段話里每一個字都是她在和朱常絡長期鬥爭中一把血一把淚換來的。。。鄭貴妃不能再多說了，說多了全是淚哇。

話說萬曆皇帝朱翊鈞腳底生風來到了慈寧宮，踏步進入養心殿，抬眼看到太後娘娘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貌似正等着他來。萬曆強壓下心頭火氣，先瞪了侍立在太後身邊的皇后一眼，給太後行完禮后，一旁坐下。

李太后神sè複雜的看了眼自已的兒子，心頭百味雜陳。兒子什麼脾xìng當娘的最清楚。別看李太後文化程度不高可她明理。在朱常絡那個時代，即便上過大學當了博士成了jīng英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和一幫沒上學的一塊賣豬肉賣包子么？

學富五車，知識如海又如何？當了官一樣貪污昧心，傷天害理的事一樣也不少做。所以書讀的多不代表你明理，換句話說，不管你讀不讀書，都得把心放正，得講理，否則不如不讀。

從心裏講，太后對於皇帝立誰為太子這個問題上並不想站隊，皇后是很好，太后很喜歡，如果她能生齣兒子，太后自然會撐腰，可惜這條路是死絕了。

既然如此，在皇帝僅有的兩個兒子中挑那一個繼位都無所謂了。可這個觀點在鄭貴妃由妃變貴妃再變皇貴妃的時候就有了活動。但凡鄭貴妃安份點，夾着尾巴再裝兩年，到那時大事定下，太后就是想反悔也不難再說什麼。可惜江山易改，本xìng難移，鄭貴妃跋扈囂張，仗着恩寵，搞得內宮一派烏煙瘴氣。這些李太后都一一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所謂旁觀者清。皇帝想什麼，鄭貴妃圖什麼，這點彎彎繞她老人家眼裏心裏門清門清的。在看透兒子的真實想法，否定了鄭貴妃人品后，太后心中的天秤已然倒向了皇長子朱常絡。

所以皇后拿來這封信箋后，李太后直接讓人送到乾清宮，而萬曆皇帝惱羞怒的反應自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皇帝即然來了，有事就說吧。哀家一個老太婆，比不得你心尖上的人金貴，說話更別指望有人聽了。難得你有事和哀家說，那便幫你參祥下倒也無非厚可。」

李太后淡淡的嘲弄口氣夾松帶棒的先給了萬曆迎頭一下，聽出味來的萬曆身上一哆嗦，這是老娘發作的前兆啊。

李太后能由一介宮女搖身一變成至高無上的太后，說說也就一句話。可在這一步登天的背後，多少辛酸兇險，豈是說說這麼簡單？就憑她當初在裕王府中，正妃在位，她就以一侍妾之身，力壓正妃，掌管一府大小之事，這份心計與能力就遠非常人可比。對於這個娘的本事，萬曆還是有些怵頭的。

「朕要廢后！」遲疑片刻，萬曆咬咬牙終於把要說的話說了。平地一聲雷，驚倒眾人無數。

一旁的皇後身子搖了幾搖，繪chūn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沒有倒下去，只是臉sè已經變得煞白。

李太后巍然不動，端坐如山。冷笑道：「皇后自入宮來，勤謹端肅，親和六宮，孝順謙躬，未聞曾有失德。況皇后一國之母，即便你是一國之君，無由豈能輕廢！你即如此說，可有原由？」

即然開了頭了，萬曆也就不客氣了。「皇后入宮多年，並無所出。為後者不能誕育嫡子，德行有虧！」

「女誡確有七出之條，婦人無出便得下堂。可皇家怎能與民間相同？這三宮六院，嬪妃無數，難道是留着看的么？皇上登極十五年，為何膝下只有兩個皇子健在？皇嗣凋零到底是怪皇后還是怪那個，皇上心裏想必比哀家心裏有數吧！」

姜還是老的辣，李太后一招乾坤大挪移，便將皇后不能生的髒水潑到了鄭貴妃的身上，隱然還有問責的意思，其中信息量之大，頓時讓萬曆再不敢提這個話題。

確實，歷朝歷代皇后不能生育的多了去了，可真沒有那位皇后因為這個事被廢了的。皇上為什麼老婆多？除了滿足個人需要外，就是為了多生孩子。這個不能生，那個能生，皇后能生更好，不能生也無妨。不能生孩子，對於皇后本人肯定很心傷，畢竟不能生育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個不完整的人生，是一生的遺憾，但是對於皇家來講實在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萬曆此舉如同拿刀子戮皇后的心，做為結髮夫妻，實在是大大的不厚道。

「兒子也知道不能生育也不算什麼大錯！若是她安分守已，朕也就算了。就憑這封箋書，朕也要治她的罪。」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后也不幹站着了，一低身就跪到李太後身前，一句話也不分辯，眼淚嘩嘩的流。

對於皇后這個媳婦，太后是極滿意的。自打宮來一直貼心貼意，對自已關懷備至，絲毫沒有杵逆之舉。二人情同母女，遠超婆媳關係。皇上的種種舉動與意圖太后心裏明鏡一樣的。看來一切都是那個妖妃鄭氏搞的鬼，吹得好妖風啊！忽然想起皇孫的那句經典名言了：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李太后微微冷笑起來。

「皇帝，你親政多年，當知內宮一如前朝。這內宮不寧，則前朝不穩。你說皇后不該送這封箋書給哀家看？如果諸秀宮那個賤人送給你看就沒有錯了？是不是！」

太后不含糊，壓了多年的火氣忽然就崩了出來！舉手一劃拉，一桌子的杯盤碗盞全砸地上，一陣亂響，萬曆也就跪地上了，正好和皇后做成一對。

「母后息怒，這封箋上所書，句句皆是怨懟之言。皇長子年幼不說他了，身為皇后，不知對皇長子加以訓斥引導，還將此物呈給母后觀看，居心實是叵測。」

真能拿不是當理說，太后被兒子氣樂了。「皇帝你看這上邊皇孫寫的全是怨懟之言，可是哀家怎麼看着全是實情哪？」被揭了短的萬曆臉一紅，低了頭，不說話。

畢是當皇帝的人，不能逼的太過。「皇帝，你是哀家唯一的兒子，先皇還是裕王之時，我們在王府中過得是什麼rì子？世宗皇帝一心慕道，於親情上便加淡薄。。」李太后說的隱晦，實際上嘉靖皇帝對待裕王豈止淡薄兩個字能夠形容？

議論先祖，於禮不合。反正朱翊鈞親身經歷，太后也就點到為止。想起以前那提心弔膽過的苦rì子，太后嘆了口氣，放緩語氣，「絡兒是你長子，愛子這心，乃是天xìng，何必對他那般薄待？」對於這點太后，真的想不通！

聽母親提起舊事，萬曆絲毫不為所動，反倒點燃了心中一絲壓抑了很久的邪火，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生母低賤，生出的兒子也好不到那去。。。」

這一句話**的砸到了太后的肺管子上！一輩的養成的鎮定功夫瞬間破功，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滿臉脹紅，用手點着萬曆，顫聲道：「原來如此！你。。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宮女所生！」

一直想不透兒子死活看不上孫子的理由，到頭來居然是因為嫌棄他娘地位低賤，就是因為他娘是個宮女。舉一而反三，太后終於明白了！哦，敢情搞半天自個的兒子看不起居然是自已，嫌棄自已，這怎麼不讓cāo心了一輩子的李太后傷心又上火。

面對李太后噴薄迸發的怒火，知道自已一時失言，傷了母親的心的萬曆後悔了，無話可說只得更加沉默。他們母子陷入了僵局。一邊上的王皇后渾身哆嗦，卻不敢說一句話，這個微妙的時候，不管誰開了口，便要承受來自雙方的怒火，王皇后不傻。

解鈴終需系鈴人。李太后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望了望跪在地上的自已的兒子，忽然一陣心灰意冷，意興闌姍的揮手道：「你們都起來吧。」皇帝和皇后對視一眼，都帶着一肚子複雜心思站起身來。

看也不看皇帝一眼，李太后肅聲道：「皇后德xìng貞靜，統御六宮，有功無過，廢后一事，不準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