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震驚

第十五章、震驚

乾清宮勤政殿內,申時行與王錫爵分東西站立,二人目觀鼻、鼻觀心有如泥雕木塑。而龍書案后的萬曆臉sè鐵青,手裏狠狠捏著的一本奏摺,非常想要捏斷這個寫奏摺的盧洪chūn的脖子!一個六品的芝麻綠豆的小官,你怎麼敢!

「陛下chūn秋鼎盛,正值jīng神強固之時,頭暈眼黑之疾,皆非今rì所有。醫家曰:氣血虛弱,乃五勞七傷所致,肝虛則頭暈目眩,腎虛則腰痛jīng泄,觀陛下之象,以目前衽席之如,而忘保身之術,其為患也深。」

摺子上這幾句話直刺入心,讓這位自栩明君的帝王頓時被人揭掉三層臉皮!是人都要臉,皇帝乃是天子,一言一行更是萬民表率。如今居然被一個不起眼臣子指著鼻子說你生活不檢點,作風太放蕩。就算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換成一個平民老百姓,忽然來了一個人深情看着你說:哥,你氣sè不太好哇,肯定是晚上那活乾的多了吧。。這事得多節制點哈,否則你腰腿痛有你受的哇。。。你火不火?

「盧洪chūn這廝!肆言惑眾,沽名汕上,好生狂妄!著錦衣衛拿在午門前,重責六十棍,革職為民,永不敘用!」正如申時行所料,大失顏面的萬曆暴跳如雷,雷霆萬丈。

不動聲sè的遞了個眼sè給王錫爵,王錫爵臉上肌肉抽了幾下,沒張嘴前先在肚子裏痛快的罵了這個老狐狸一頓,而後上前跪下,「陛下,老臣有事啟奏。」說着將手中兩分本章呈上,旁邊有內侍接過,放在萬曆面前龍書案上。

萬曆心中正不痛快呢,恨不得眼前這些煩人的傢伙全消失。但是王錫爵是三朝老臣,當朝次輔,可不能當做撒氣筒來用的。強壓了下火氣,勉強露出笑臉:「平身吧,起來說話。」

說着伸手打開本章,幾眼看完,火上澆油啊!他看的第一本正是自已的一手提拔的言官江東之、羊可立與李植聯名參申時行身為陵寢監官,玩忽職守,擇地不吉,施工期間居然在那塊里挖出石頭,這成心是想讓吾皇萬歲之後不得好死。其心可誅,其罪滔天。

而後筆鋒一轉,折中曆數申時行任首輔后種種失職之處,然後重點來了,三人聯命保舉他們的老師王錫爵由次輔升為首輔,至於申時行,就讓他回家賣紅薯云云。。。

。。。一個個沒一個成器的,全是廢物,飯桶!看看他們告申時行什麼,選墓地選的不好?那是老子選的!萬曆皇dìdū想仰天咆哮了!

要說江東之三人倒霉是有原因的,選做陵寢那事真沒申時行什麼事。他就是一監工,還是挂名的。那地是萬曆親政後為自已辦的第一件事,如今被人罵得體無膚,天知道他還會讓自已死的不安生不成?

提起硃筆在摺子上批道:「閣臣理政,豈責以堪輿?爾等三人不務正業,有負朕心信任,姑念平時薄有功勞,罰俸半年,小懲大戒!」畢竟這三個人是自已一手提拔,對自已還算忠心,與盧洪chūn不能一樣待遇,萬曆盛怒之下也算高高提起,低低放下。

批完這一本,還有一本呢。煩到家的萬曆沒好氣打開一看:哎喲,這本奏摺不是別人,正是一旁當朝次輔的王錫爵寫的。

看着是一份奏摺,實際上就是一封的辭職信!通篇文采洋溢,駢四驪六,奇句妙語,慰為大觀,王錫爵充分發揮了自已優美文筆的同時,一針見血的指出自已要辭職的原因就是:李植等人稱自已為老師,卻不查事實真相,陷害忠臣,更是將自已拖出來堵槍眼!做為老師,不能管教自已的學生,任由他們胡說八道,胡亂咬人,決計沒有臉呆下去了,皇上,俺要走人!

「王卿,你乃當朝次輔,身有重責,怎可輕言離去?江東之三人無故彈劾申卿,累你清譽,朕必嚴懲便是。」

王錫爵是根千炸萬滾的老油條,萬曆這點和稀泥的功夫在他眼裏很不夠看。當下跪下道:「陛下,不是老臣不願為皇上分憂,只是這三人以我之名,行報復之事,老臣一生清名,怎可毀於這三個鼠輩之手,若再與這三人同朝為官,老臣只能請辭離去!」

申時行暗地給王錫爵送去一個讚賞的眼神,說的好哇說了的好!非如此怎麼能夠除掉那三條狗呢?一個能幹事的次輔和三條咬人的狗,敦輕敦重?萬曆不是傻子,自然掂的出輕重。

看看在一邊閉眼不說的申時行,萬曆嘆了口氣。怪只怪這三個人不長眼,咬人咬瘋了么?居然朝最大的那個下了口,你下口也罷了,你真逮住錯也成啊,得罪了內閣首輔,還被自已的老師反將一軍,這怎一個霉字了得。。。硃筆一揮,罰俸半年之後,又添了一行字:即著三人各降三級,發配外地,以觀後效。

王錫爵目的達成,自然也不辭職了,笑嘻嘻拿着批完的摺子退出去時,得意的瞟了申時行一眼,那意思我的任務完成,下邊的就看你了。

看着臉sè難看的皇上,申時行也有點怵頭,不過沒辦法,事情還是得說。沉吟片刻,「陛下,時做暈眩之症,想必是夙夜勞心戮力,勤於政事所累。老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只望陛下清心寡yù,養氣寧神為上,若此國家幸甚,臣等幸甚,萬民幸甚。」

這幾句話重點就在清心寡yù,養氣寧神八字上!若是盧洪chūn在此,估計一定口噴鮮血,羞死在這兒的。為什麼人家申時行能官居一品,內閣首輔?什麼叫高山仰止?什麼叫嘆為觀止?如斯而已!

這種感覺體會最深就是當今聖上萬曆。沒比較也罷了,同樣一件事,從人家申時行嘴裏說出來除了讓打心眼舒坦沒別的想法,可是反較盧洪chūn這廝的胡言亂語,着實可惡之極!

就在申時行將萬曆拍了個舒服,準備給盧洪chūn說說情,再趁機和皇上提一下立太子的時候,宮外內侍匆匆忙進來,後邊跟着一位老太監,手中丹盤之上呈著一封書信樣物事。

申時行久在宮中行走,識得這老太監是慈寧宮養心殿前的高福海,此人出現,便是太後有旨意到了。申時行只得暫時閉嘴。果然高福海撩袍跪倒,磕頭啟奏道:「陛下,太後娘娘著奴才送來一封書箋,呈皇上御覽。」

萬曆和申時行都愣了,這是沒有過的事情啊。李太后的底細他們都知道,在隆慶帝還是裕王的時候,李太后只是裕王府的一個侍妾,僥倖懷孕生下朱翊鈞,才有今天的太后之尊。這位李太后jīng明過人,卻少通文墨,基本上也就是識字班的水準,只能看懂個賬本子的水瘃,說話向來是直來直去,對於書啊信的一向絕緣,今天是那陣風刮的不對了?

「且放下,回去和太后復命,說我一會便看。」萬曆想先打發了高福海,便要和申時行說話。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高福海又跪下了,萬曆煩燥皺起了眉頭。今天不順的事太多了,一個一個就不能讓朕清心一點么?怎麼想過點好rì子咋就這麼難??

高福海可沒聽到萬曆皇帝心中悲憤的吶喊,依舊扯著那尖的刺耳的聲音道:「萬歲,太後娘娘說了,要奴才等著您看完,領了您的訓示才能回去復命。」

這下子申時行來興趣了!眼皮子連跳幾跳,多年從政的直覺告訴他有戲!那張箋里到底寫了些什麼呢?

萬曆皇帝煩燥的想死,看不完的摺子,批不完的奏章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還有事沒事得看這些有的沒的。。。萬曆越發堅定了從此不上朝的信念。要是知道自已這封信能有如此奇效,打死李太后也不在這個點上送來了。

老娘送來的,再煩也得看,可是這一看下來,萬曆就拿不下眼來了。憑良心說,這文章寫的很不錯。寫作手法新奇、別出心裁、獨具一格不說,字裏行間飽含真情,描寫極為煽情讓人眼前一亮。

字數並不很多,萬曆很快就讀完了,接着反覆讀懂了幾遍,砸吧砸吧嘴,心裏隱隱有些不是味道。這是一個兒子描寫他與父親的關係的文章,看這字裏行間,字字控訴,這爹不咋地啊。

那能這麼對兒子呢?要知道老婆是別人的好,兒子還是自已的強。禽獸啊!這爹是禽獸!這樣的爹若是出在我朝,朕定要重重的治他的罪!

感嘆再三,萬曆也沒多想,看來是太后不知從那搞來了這麼美文,這是特地送來讓朕欣賞的吧。隨手遞給眼巴巴看了半天的申時行,「老師,你來看看,可算篇!體裁新奇不說,難得是一片孺慕深情,躍然紙上啊。」

申時行是萬曆的老師,一般沒有什麼人在的時候,萬曆都喜歡叫他老師,而不是愛卿。申時行習以為常,他早就好奇那紙上內容,不等內待傳遞,直接伸手接過,果然不錯。

萬曆鬱悶的心情終於因為看到一篇好文章好了起來,臉上也露出久違的笑容,對高福海道:「太後有沒有說,這文章是從那裏得來?」

「這篇文章是皇後送來,乃是皇長子所做!」高福海很高興,光看萬曆的臉sè就知道這次差當的差不了,主子高興,這賞錢大大滴。

「什麼?」萬曆手中的茶杯咣當一聲就掉在了地上。這一句話頓時讓萬曆的好心情由峰頂直接跌入低谷,然後跌成稀巴爛。。。而一旁的也是申時行大嘴張開,驚的合不攏來。

不識字也不知道內容的高福海心驚肉跳:不能夠啊,我沒說錯什麼吧,這都什麼反應啊。。。

萬曆皇上的臉瞬間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黑,好吧,搞了半天那沒人心的爹居然是自已!若是一般做人親爹被兒子爆出這種秘別的不吐兩口老血是輕的,可是萬曆惱一陣后,被申時行一句話提了個醒。

申時行特別特別的高興,高興到連保全盧洪chūn的事都忘了!朝野傳聞都道皇長子懦弱無能,可是就沖這一篇文章,誰人寫得出來?別忘了,皇長子今年才六歲,就能寫出如此真情實意,動人至深的文章,怎能是池魚之輩!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長子文采斐然,正是陛下聖德天眷,我朝興隆之兆,老臣誠心懇請陛下,將皇長子立為太子,必可上承天佑,下得民心。。。」

申時行的興奮的嚎叫將處在失神狀態的萬曆皇帝拉回到了現實,一伸手從申時行手中搶過那張紙箋,沉聲道:「擺駕,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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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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