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絕殺
瓢潑大雨，好像是神靈掘開了天河，河水傾瀉而下，如同懸掛在天上的瀑布。
院中已經成了河塘，牽牛花藤蔓被漩渦絞碎，小黃鴨驚恐萬狀地浮着，叫聲早已淹沒在雨聲中。
而duli在水上的男子，卻彷彿一莖枯荷，頭頂墨雲翻滾，腳下波涌如cháo，飄風也振不動他半分衣角。
他掌心盛開着一朵金sè的蓮花，旋轉不停，照亮了身旁的一方天地，而遠處卻是望不盡的夜。
黑影倏忽而來，隱在夜sè里，像一群渡水的寒鴉，又好像從地底湧出的惡靈。數不清有幾千幾萬，只看得見一雙雙幽藍sè的眼睛，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好你個南燼，果然了不得！」
一聲冷笑，遠遠近近都是回聲，分辨不出最初的聲音。
「竟被你盜得ri華輪，做下了這麼多幻影，難怪十四年都沒有消息！」
「真是九天碧落的不敗戰神啊！」
惡毒的笑意，譏嘲的語氣，像毒蛇一般纏繞上來，肆意審視着眼前這個孤獨而衰弱的男子，燃燒他每一分的痛苦，從中獲得報復的快感。
南燼並沒有回答，他低頭咳嗽，鮮血被快速地掩入袖底。
碧落戰神。那個稱呼在自己決定放棄一切的時候，就早已消亡。而今活着的不過是凡人南燼，褪去了一身的榮耀傳說，只是一個十三歲女孩的父親。
十三年前的今ri，夜兒出生的那天，他用ri華輪在三山九岳間佈下了幻花夢影陣。從那以後，每一年夜兒的生辰，都要進入陣眼去維繫法陣不墜，壓制夜兒的枯榮石裏面的力量。
年復一年，ri華輪中殘留的力量越來越少，可夜兒的念力卻越來越強，終於收束不住了。就在方才，驟然爆發的靈力已經震動了天地！只是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和女兒交代，有太多話來不及和她說。
掌心的鮮血被一分分送到手中的ri華輪裏面，燃魂咒，以血為憑，在人間唯一可以施展的咒法！
他默默望天，天上的女子眉眼淡淡，淺笑如蘭，彷彿也正在看着他，看着這座風雨飄搖的茅草屋。
他們的家。
記憶又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一ri，同樣的咒法，這一次，便由我來保護我們的女兒！
掌心光華突然大盛，如燦爛千陽普照四野，雷霆般穿透了雨幕！
那是ri光的速度，ri神的力量！剎那間，風停雨窒，光芒照亮了每一分土地！
那是來自彼岸的光華，是神的指引，如此純粹而光明！不容懷疑，一切的黑暗、殺戮與不詳，都必將在這天地初生的大美中消亡！
碧落戰神！
然而，就在金光shè入黑暗中的一刻，那些飄忽的眼睛忽然動了！
瞬息間，一張幽藍sè的光網迎著金光兜起，封閉了四方！暗紫sè的閃電被靈力引動，四處流竄，劈打在樹上、房子上，騰起了叢叢鬼火！
金箭shè入網中，如流星一般衝撞著，炸裂聲震得最前排的黑影鮮血狂噴，紛紛倒地。而無論這些虛空的箭氣多麼鋒利，都無法刺破那一層薄薄的光網，彷彿是被千萬根蛛絲緊緊黏住，糾纏不絕。
天羅地網，傳說中地底黃泉用來搜捕厲鬼的法寶，用三千棄婦的髮絲編成，冥河苦水浸泡，若有若無，yin毒無比！
金箭的氣勢漸漸弱了，南燼腳下一個踉蹌，身邊木籬轟然碎裂，化為齏粉。他不退反進，猛然間雙掌一合，口中默念法訣，掌心鮮血四溢，金輪瞬間被染成了血sè。
黑暗中的光網下，屍體已經堆積如山，而每當金光掃中一批，立即又湧出另一批補上，沒有絲毫的慌亂。光網在他們手中擴大，每一個節點都堅如磐石，紉如絲柳。
鏖戰至此，雙方都已拼盡全力。彼此心中都明白，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殺局！
金光和藍光交錯在小小的院落中，漸漸分不清彼此。雨水蒸騰成氣浪，被高高掀起又重重砸落落下，天地在白晝與黑夜之間急速地變幻著！
不會有人想到，ri華輪與天羅地網，兩件稀世法寶相逢，竟是在人間！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暗殺、更是一場神的戰鬥，而雙方都無半分的法力，僅憑着法寶與符咒，不惜自己魂飛魄散，也要讓對方徹底毀滅！
與此同時，天上地下，時空的罅隙中，有幾雙眼睛正悄然張開，注視着人間的這場變故，各懷心思。
而遙遠的地方，兩人正急急趕來。
淚水模糊了清夜的視線，她透過窗戶，看不到爹爹。她不知道爹爹有多厲害，但她知道，爹爹只有一個人，敵人卻多得數也數不清！
這些在空中亂竄的黑影，到底是什麼東西啊？可以肯定的是，那絕不是凡人！她聽到了扇動翅膀的聲音，他們長著黑sè的翅膀！
外面不停地有黑影倒下，卻被更多的黑影補了上去，雨水都變成了紅sè。房子燒起來了，四周泛著詭異的藍光，鬼火熒熒舔噬著家裏的桌椅和柜子，每一件都是和爹爹一起生活的回憶啊，卻慢慢化成了灰燼。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樑柱塌下半邊，砸在床頭不遠處！
「夜兒！唔——」院外傳來一聲絕望的呼喊，接着便是血光。
剎那間清夜感到身上的禁制驟然鬆動，「爹爹——！」她大叫一聲沖了出去。
似乎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一般，黑影層層讓開，任由她撲入了那個渾身浴血，卻依然屹立不倒的男子懷中。
滿手的濕冷，不知是雨、是血、還是淚。
「爹爹，我幫你！」清夜顫抖著握緊了胸前的石頭，面對着層層疊疊的黑影，感覺到那裏面的力量正一點點回來，燙着手心。
「不行！」南燼猛地將她抱住，厲聲道，「你無法掌握那力量，快逃！」
瀕死的戰神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將女兒推了出去，ri華輪旋轉着飛出為她開路，金光照亮了重重黑暗。
虛空中突然傳出一聲冷笑，緊接着，空氣忽然劇烈地波動起來！只見一個黑影輕輕揮了揮手，ri華輪便乖乖落入了他的手中！
「南燼，你居然還有女兒，而且這丫頭居然有如此強大而衝撞的靈力，真是有趣啊！」
那人一招收了法寶便又不見身影，語調平靜，隱含譏嘲。
「不過也多虧了她，不然我們也找不到你的蹤跡，你們父女一起死吧！」
不對！南燼悚然驚覺，「你難道沒有看到她身上——」
然而他已來不及說完，虛空中凝出一道符劍，直刺而來！
清夜想也不想，擋在了爹爹身前。
銀光照亮了這個破敗的小院子，她看到了自己飛起的淚水在劍尖碎裂。
爹爹，對不起，女兒先走一步了！
但願來生，你不要有我這樣不祥的孩子了吧！她想笑笑，淚水卻先一步衝出眼眶。
然而，沒有痛感！她竟眼睜睜看着符劍竟從身體內直穿而過！
撕裂皮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炸雷一樣震得腦袋發暈，緊接着，鮮血濺滿了後背。
身後，那個素來沉靜的身軀緩緩跪倒了，如山嶽崩塌，如白ri隕落。
她張大了嘴，甚至來不及呼喊，來不及回頭看，便被光網一卷，帶入了黑暗之中。
「南燼，想聽你女兒的哭聲嗎？」一擊得手，黑魔yinyin地笑。纏着清夜的光網化作千萬根鋼針，毫不猶豫地刺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不——！」南燼絕望嘶喊。強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卻一次次撲倒在水中，鮮血染紅了身周的雨水。
夜兒……我的夜兒……
他的手指無助地向前伸著，上面佈滿了ri華輪割裂的傷口，鮮血與枯葉黏在一起，血肉破碎，風從指間穿過，卻什麼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