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淚之歌
寂靜的夜sè中狂風呼嘯，喘息聲劇烈而散亂，卻聽不到一聲哭泣。
黑sè的惡魔有些詫異。天羅針直入神髓，照理說，就是天神也難以承受這種程度的痛感，這小丫頭……他提起了清夜的后領，發現她已經顯出了身形，全身劇烈地抖動着，肌膚都已扭曲得不成樣子，泛出屍斑一樣的青黑sè，卻死死咬着嘴唇一聲不吭，牙齒深深沒進肉里，鮮血長流。
黑影們低低倒抽了一口冷氣，手上的光網黯淡了些許。這樣的對手他們不是沒有見過，只不過絕不是這樣小的孩子。
就在這時候，那雙眼睛緩緩睜開了，表情已經扭曲得不chéngrén形，眸中的神光依然是倔強的，明明蓄滿了淚水，卻竭力屏著氣不讓它們落下。
不痛嗎？怎麼可能！
鋼針刺入的那一刻，彷彿千萬隻蠱蟲爬進體內，翻卷撕咬着每一分血肉。清夜疼到想要殺死天下所有的人，疼到惱恨自己為什麼還活着！如果眼前有刀，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胸口，如果還能說話，她一定會祈求那個人殺了自己！
可是當聽到那一句話的時候，她咬緊牙關，將衝到嘴邊的那一聲嘶喊硬生生噎了下去。
「想聽你女兒的哭聲嗎？」
不能！不能讓爹爹擔憂，絕對、絕對不能讓爹爹因為自己而屈服！
沒有任何人可以讓爹爹認輸，沒有任何人……
在神智喪失之前，她用盡每一分氣力，剋制着自己。
就在幾乎要忍不住，快要崩潰的時候，疼痛突然消失了。
身上的絲針猛地抽離出去，她被丟到地上，撲通一聲，落在一尺深的積水中。
一隻冰冷的大手伸來，扣住她的頭頂，「我知道如何讓你哭了。」
「等等，她是——」
南燼掙扎了千百次，終於顫抖著站了起來，剛要開口，一道幽藍的火舌驟然捲來，在他手臂上騰起大片火焰。
那是地獄的幽冥鬼火，溫度之高，僅次於ri神羲和的純明之火！
「焰火好看嗎？」
黑魔扣著清夜的頭，強迫她的視線向前，森森發問。身後的黑影發出一片歡呼聲，yin桀而冰冷，不似笑聲，反而更像是哭聲。
這是怎樣的恨，讓他們不顧一切地報復啊？
他們似乎已經不會笑，而卻執著於恨，就算化為飛灰都不肯放手！
「爹爹——！」火焰騰起，炸裂，終於擊潰了清夜心底最後一道防線。她絕望地抓住了頭頂的那隻鬼手，哭喊：「我求求你……放過我爹爹吧！放過他吧！
鬼火燃燒着血肉，哭聲夾雜着風聲，雷光劈斷了樹木，法力扯碎了茅屋。
烏雲下壓，雨水上溢，天與地本來是最永恆的存在，此刻竟然也單薄得經不起一場絕殺。
電光火石間，長似千萬年。
紅塵中，凡人是如此的脆弱啊！
而神魔呢？是否掌控了力量，便可獲得永恆？
枯榮樹上花開花落，枯榮樹下，白髮佝僂的老婆婆仰望着頂端那枚搖搖yu墜的果實，嘆息：「又一個生靈將要湮滅了啊！」
冥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攀上了手臂，所過之處，白骨支離。
南燼望着手臂上的幽光，漸漸地感覺不到疼痛了，耳邊，夜兒還在苦苦哀求着那個惡魔，抱着他的腳踝不住地磕頭，哭聲嘶啞而絕望。
「夜兒！」他想要喝止，倦意湧來，竟然再也睜不開眼睛。迷離中天地都變成了初生的白sè，那個淺笑如蘭的身影立在雲端，溫柔向他招手，眷戀中含着怨怪，似乎在責備他沒有保護好女兒。
身體漸漸便輕了，他化作一片羽毛，隨風向著那朵素雲飄去。然而意識消退前，遠方似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會是他們嗎？
不會……不會了。決然離開的時候，便沒有考慮過他們的感受，沒有分擔他們的危難，他們又怎會找來呢……
只是夜兒，夜兒難道也要跟着一起死嗎……她還那麼小，從來不曾……不曾快樂過……
一直隱忍的淚水悄然滑落，落入火焰中，蒸騰消散，再無蹤跡。一生中所有的榮耀與夢想，執著與堅持，離棄與守護，就好像也這麼化了，散了，連痕迹都沒有留下。
幽冥的亡靈之火熊熊燃燒着，好像一隻只不甘的鬼魂舔舐血肉，狂亂而絕望，與他一樣，都是如此絕望。
火光中，瀕死的碧落戰神忽然笑出聲來，仰天將淚水收回，眉梢眼角有銳芒一閃而過。霎時間，又回到了那義氣千重的崢嶸歲月。
箭衣金甲，躍馬橫刀，逆風長嘯，睥睨天下，他是ri光下的不敗傳說，天上仙鄉的鋼鐵屏障，卻也是踏着屍山血海，才一步步走到了巔峰。
九百年的恩怨起落如cháo，早已並非一人一事可以改觀。那身戰神的金甲是如此的光芒萬丈，早就將他層層地包裹、埋沒。
半生殺戮，半生守護，他的功過自有後人評說，只是九天之上墨雲翻滾，再也不見那些昔ri舊人。
此生無悔，然而卻有愧啊……
漸漸散亂的餘光里，忽然看到女兒站起了身，不再懇求也不再哭泣，踏雨向他奔來！
危險！南燼想要呼喊，而喉頭似乎已被灼燒黏在一起，發出無望的嘶嘶聲，轉眼間，那瘦小的身影已經向著火中撲來！
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麼，瀕死的戰神只覺得心膽俱裂——
她竟想用身體撲滅這鬼火！
這傾盆大雨都澆不滅的鬼火啊！
身影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可以看見臉上縱橫的淚痕，昔ri的碧落戰神忽然感到虛脫一般的無助，他徒勞地伸出另一隻手，想要將女兒推開，卻被她緊緊握住，合身靠攏。
呼吸聲近在咫尺，那一聲「爹爹」卻彷彿遠在天外。
相連的血脈真的要歸於一處了嗎？夜兒，你這傻孩子啊！
手臂被一股力量緊緊壓制住，所有的痛楚都一併壓入神髓，幽藍的火光，消失了。
碧落戰神用白骨支離的手臂抱緊女兒，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卻忽然感到一脈清涼順着手臂遊走，耳邊聽到女兒喜極而泣——
「爹！火滅了！滅了！」
清夜用盡氣力讓雙腿不再打顫，扶緊了爹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就在她撲過來的那一瞬間，純白的風刮過，鬼火立即熄滅了！
神仙，一定是神仙聽到了她的呼喚，顯靈來幫助她了！
南燼凝視着手臂上殘留的白霜，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心神一松便感到再也無法支持，膝蓋一軟倒了下去，鮮血從各處傷口衝出，目光漸漸散漫。
心底最後的聲音，竟不知是喜是悲：霜雪凝冰符……他們來了……終究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