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陸] 蜈蚣嶺

[叄拾陸] 蜈蚣嶺

四人四騎,趁著夜sè,向蜈蚣嶺方向疾馳,不想竟有數條火龍尾隨而來,岳飛在馬上一思不對,帶着三個手足折往另一處方向,以將敵人引開。

說也奇了,追兵也跟着轉了方向,倒似有千里眼一般。岳飛越奇怪,明明我在暗敵在明,怎麼就擺脫不了呢。

「哥哥,莫非韃子有妖術?」連毫無心機的徐慶,都感覺不對了。

「直娘賊,惹毛了小爺,回去馬踏連營!」不羈的張憲嘴裏不知何時又叼了一根草,這是他殺意畢現的標誌。

「殺……」憨直的耶律驢糞一挺手中的破風斧,對金人的仇恨,他比宋人還深。

「賢弟們休得衝動,我倒想看看這韃子大隊人馬,如何綴上我區區四人?」岳飛心知其中必有緣故,以他對軍事的研習,若不探出個究竟,只怕寢食難安。

四人跟追兵拗上了,在空曠的田野上七拐八折,加上天上的星星都被烏雲遮蔽,折到最後,連他們自己都轉向了,不知自己身上何方?而身後的幾路追兵越迫越近,馬蹄聲都聽得見。

四人的坐騎,以岳飛的白馬最為矯健,這是燕京之戰救了他的細娘所贈,現在已長成,跑了半夜,不見半點疲態,其餘三人的坐騎則吃不住,直噴鼻子。而女真的馬一向比宋人的馬腳力持久,再跑下去,只怕四人至少有三人要改步行了。

「且住!」岳飛一看不行,環顧四周,目之所極,一片曠野,竟無可以藏身之處,他的心反而定下來,瞅著三位手足,就像對着百十名部下,大喝一聲:「眾家兄弟,準備應敵!」

「得令!」那三人為之一振,彷彿等待已久地同聲應道,壓根沒去想己方才四個人,而追兵是大隊人馬,他們甚至沒有會戰死的想法,只因四人歷經開封血戰,從死人堆里滾了幾趟,又追隨岳飛至今,知道這位哥哥絕非鹵莽之輩,斷不會白白送死。

「張憲,你去左翼!徐慶,你去右翼!驢糞,你跟隨我,等我一輪弓箭shè完,就一起衝殺過去,切記,不在乎殺敵,務須要衝亂韃子隊形。」岳飛沉聲佈置戰術,張憲和徐慶應聲而去,耶律驢糞則跟在了岳飛身後。

馬蹄踏踏,鈴兒叮噹,三條火龍成三條縱線延伸過來。

胯下的白馬躍躍yù試地撂著蹄子,岳飛好整以暇地擋在對方必經的路線當中,心中仍在奇怪韃子的追蹤術怎麼會如此神奇,只見火龍越來越近,近得已能看出那一根根火把映在鐵兜鍪上的反光,心頭一jǐng,湧起自己所悟的「以強擊強」和「以進為退」的兵者至理,韃子不是騎兵最強么,今rì就讓我岳飛碰一下這最強點!

岳飛目光一冷,抓起背上的大弓,想起贈弓賜字給自己的韓老相公,心中默念:「老相公,你在天之靈且看鵬舉如何驅除侵我大宋的異族韃虜!」

一弓在手,心無旁騖,岳飛目測著對方進入了shè距之內,深吸一口氣,單手如飛,瞄也不瞄,那rì后名震天下、教金人聞風喪膽的「三十六星宿」連珠兒shè了出去。

三支追蹤而來的金軍百人隊嘗到了箭打出頭鳥的滋味,沖在最前的百人長、十人長如同在疾馳中撞上了虛空中的南牆,紛紛從馬上倒栽下來,其身後的隊伍隨之大亂,以為遭遇了宋軍的埋伏。

金軍確實中了埋伏,在左右兩翼摩拳擦掌的張憲和徐慶聽着那張大弓特有的弦響,一面數着金軍墜馬的人數。平定軍營上下,誰不知道岳飛的「三十六星宿」是一絕,他的箭袋也是特製的,比正常的大,剛好裝滿三十六支鵰翎箭。

岳飛根本不用數數,他知道自己的每一箭都shè入一個鐵兜鍪的目中,那些金兵舉著的火把等於為他照亮了靶心。

「三十七!」張憲和徐慶在兩翼不約而同地數到這個數,雖然有些奇怪,卻也知道哥哥岳飛的一輪弓箭shè完,一聲喊,揮舞兵器,攔腰截殺過去。幾乎同時,岳飛和耶律驢糞也呼喊著迎頭衝上去。

那邊廂,三隊金軍都被嚇破了膽,他們已經看清了地上的同伴屍體,竟然都是一箭透目而亡,最可怖的是竟然有一支箭竟然穿過鐵兜鍪,帶着前者的屍身貫入後面同伴的目中。

岳飛一馬當先,恰似一條白sè閃電殺入金軍當中,那一桿千錘百鍊的鐵槍終於有了驗證的機會,抖出萬朵梅花,直往敵人的咽喉、眼睛等薄弱環節鑽,遇到封擋便直接扎向敵人的胸甲,一槍透心,那些不懼尋常刀槍的重甲騎兵真正遇上了剋星,沾著即死,碰著即傷。

岳飛剛過,耶律驢糞又到,已被沖得七零八落的金軍不知是觸了什麼霉頭,耶律驢糞的那柄破風斧正是破重甲的特製兵器,要麼一斧下去,從頭劈到腰,要麼一斧橫掃,掃倒一片。

金軍的隊伍開始只是亂在前列,後面的尚能保持隊形,張憲和徐慶已自兩翼殺到。二人亦有克敵利器,張憲右手挺槍,左手揮鐧,槍挑喉鐧打頭。徐慶的雙錘則是重兵器,敵人亂槍刺來,隨便一磕,亂槍倒飛,再順勢一打,打倒一堆。

三支金軍百人隊亂成一團,由於一明一暗,也不知宋軍殺來了多少人馬,只被四人沖了幾個回合,就潰不成軍,作鳥獸散,剛剛整齊劃一的三條火龍,化做黑暗大地上的亂迸火星。

岳飛與張憲、徐慶匯聚於原先三條火龍的腰眼處,鐵蹄下是一具具金兵的屍身和散落的火把,還有失去主人不舍不棄的馬匹,遠處的耶律驢糞正來回逡梭,清理戰場。

三人意氣飛揚,相顧彼此,毫無損,那身上所沾的血跡無一不是來自敵人,不由哈哈大笑,那一口憋了好久的惡氣總算得到了小小的宣洩。

一聲慘叫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原來耶律驢糞現一個未死的金兵,毫不客氣地補上一斧,送他歸天。

「驢糞,留個活口!」岳飛心中一動,揚聲提醒,又對張憲、徐慶道,「我們四處散開,一定要尋個活口,問個明白。」

岳飛想問之事,自然一是那被殺的女真大漢到底是何身份,驚動如此之大?二是追兵如何對四人的行蹤了如指掌,彷彿牽了線一般。

只是尋個活口,還真不容易,只因四人的出手無不一招致命,正面撞上的敵人斷無倖存之理,同時金兵個個騎術了得,只要受傷不死,也能驅騎逃遁,而剛才耶律驢糞清理出來的漏網之魚,卻是被徐慶的大鎚砸昏了剛醒。

四人搜了一圈,竟再也找不到一個活口,正感失望,卻見黑暗的天際處又冒出一條火龍,張憲笑道:「哥哥,你要的活口又送上門來了。」

「來得好,俺正殺的不過癮!」徐慶殺氣騰騰地舉起雙錘,不過他的臉sè隨即一變,因為跟着又冒出數條火龍,而且數量還在遞增。

四人的臉sè一齊變了,只見那一條條火龍正從四面八方冒出來,隱隱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逐漸收攏,他們面對的,不再是區區幾百人,而是成千上萬人。

「哥哥,如何應敵?」張憲將草兒咬下一截,頗有些躊躇,畢竟是第一次對上千軍萬馬。

「哥哥……」徐慶的額頭冒出細汗,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雙手緊緊抓着大鎚。

「大、不了拼個你、你死我活!」耶律驢糞將破風斧劈向虛空,凜然不懼。

岳飛不語,緊鎖眉頭,單手握槍,人騎紋絲不動,苦思對策,他的眼睛落在一地的敵屍上,驀地一亮,不想天際一道閃電劃過,將大地瞬間照得雪白,跟着一聲炸雷,震得四個人的耳朵嗡嗡直響,緊接着,「嘩嘩嘩」的大雨傾盆而下。

好一場及時雨,將那些合圍上來的火龍澆得由龍變蛇,由蛇變蟲,融入泥濘。原來金軍鐵騎最怕雨天,因為他們的重甲革馬一淋上雨水,就變得濕重艱澀,寸步難行,所以乾燥的秋冬季才是金軍最愛的用兵時節,此時弓勁馬肥,又是北國人最適應的寒冷天氣,可謂如虎歸林。

藉著大雨的庇護,四人安全突出重圍,那雨兒一直下到天明才止,在雨夜中完全失去方向的四人從晨sè中走出,豁然現蜈蚣嶺就在眼前,一齊大嘆:「天助我也!」

四人與在蜈蚣嶺上接應的百餘手足匯合,正是晨食時間,耶律驢糞先盛了一大碗炒麵狼吞虎咽起來,張憲與徐慶則迫不及待地宣揚他們夜探敵營和單挑追兵的功績,倒有一大半不信的,當即有隊卒向岳飛求證:「岳校官,暗夜無光,你們僅四人四騎,那些韃子如何綴着你們不放?還能四面合圍?」

正和王貴敘話的岳飛聽了,也笑着撓撓頭,這個疑問也一直在他心頭盤桓不去呢,他忽然一驚,既然自己想不通韃子用了什麼追蹤術,那憑什麼以為現在安全了呢,此處留不得,他騰身站起來,大聲下令:「眾家兄弟,都別吃了,快撤樁上馬,離開此地!」

岳飛話音未落,便聽得半空傳來一聲似曾相識的嘯叫,幾乎同時,蜈蚣嶺四面鼓聲震震,埋伏的暗樁連跳帶喘地跑來通報:「校官,有韃子、大隊的韃子、無數的韃子!」

尚未解甲的岳飛幾個箭步跳上一塊突起的岩石,放眼望去,但見漫地遍野的黑點黑旗,天,足有數萬金軍!他回頭再下一道令:「牽馬,上山!」

蜈蚣齡,位於太原城和平定軍中段,因狀如蜈蚣而得名,界乎丘陵和小山之間,四面斜坡,並無任何險要可守,岳飛下令上山,亦不過佔了高度的便宜,至於能否守住、守多久,全靠百餘手足的意志和造化了。

不過,對金軍而言,攻山也並非所長,看着被包圍的這小隊宋軍牽馬上山,也不急於進攻,而是就地鼓噪。

一到山頂,岳飛即將隊卒分成三組,一組擔任jǐng戒,一組修壕築壘,另一組則就地挖坑積蓄雨水,這小小的蜈蚣嶺自然沒有什麼山澗山泉可供飲用。

大敵當前,同仇敵愾,宋軍隊卒個個不敢懈怠、各司其職務,但有個疑問在人人心中揮之不去:「對付我等區區百人,緣何這麼大陣仗?」

備戰停當,岳飛心下稍定,按他所想,只要堅持到夜間,或者再來一場大雨,任他千軍萬馬,自己也有信心帶着這班手足衝出去。

空中嘯叫又起,岳飛聚起目力,順聲望去,只見一個藏青sè的鳥兒在空中如電飛梭,一直盤旋在蜈蚣嶺的上方,他心中一動,喊了耶律驢糞過來,指著那青鳥兒問:「兄弟,可認識此鳥?我記得,它是從那個被殺的韃子大帳飛出來的。」

耶律驢糞的目力不比岳飛,看了半天才看清,驀地一拍大腿:「莫、莫非是海青兒,此鳥乃、乃女真人的聖鳥,只、只有皇族宗室才能擁有,數、數量珍稀,善、善擊天鵝,長、長於追蹤,難怪俺、俺們擺脫不了這些追兵,俺、俺竟忘了可能是它作祟。」

「海青?」難為口拙的耶律驢糞講了這麼多,岳飛的記憶也被喚醒,記得和韓九兒在北國時,宗弼提過此鳥,他也心中恍然,欣喜道,「如此說來,那個被我們所殺的一定是皇親國戚了。韃子為何動這麼大真章,我聽說他們有『同命之法』,大將戰死,屬下同死。死一個如此重要的人物,不定有多少人同死呢,他們敢不用命復仇。」

「哥、哥哥,這、這你也曉得?」耶律驢糞吃驚地張大嘴,忽然覺得岳飛對金人的了解居然比自己這個契丹人還多,而且,他還會說女真話。

岳飛一下子想通了兩個環節,眉頭大展,站上高處,環顧一干手足,揚聲道:「國家養我多時,終有報效一刻。眾家兄弟,且看天上的那隻盤旋不去的青鳥兒,正是它引來了這數萬之敵,它的主人,便是被我幾個夜探敵營時所殺的一個親王。大戰在即,飛先拿這青鳥兒祭旗,教它再也無法追蹤我等。」

眾隊卒聞之一振,無不解惑。岳飛一番話定了軍心,隨即大弓在手,眼睛一瞄海青,已在shè距之內,拉弦便shè,箭若流星。

那海青果非凡鳥,一聽弦響就向上直縱,若是平常早已避開,偏偏它遇上的是岳飛,被那一箭穿透翅膀,再也撲騰不起,直栽下來。

眾隊卒同聲歡呼,士氣大振,幾乎同時,山下的金軍一陣sao動,鼓聲大作,前鋒先動,衝到山腳,一齊下馬,就如黑螞蟻一般向山上湧來。

「耶律驢糞,去尋青鳥兒,要留活口。張憲守左坡,徐慶守右坡,王貴守后坡兼督戰,眾家兄弟,應敵!」岳飛說着,抓起鐵槍,搶先一步,佔據了前坡的當其沖位置。

「韃子披甲還能這般敏捷?」眾隊卒見金兵重甲在身,手持標槍,尚能敏捷自如,上山如走平地,無不咋舌。

「躲箭、躲箭!」負責督戰的王貴大喊起來,原來已有一部分金兵衝過山腰,將標槍往地上一插,彎弓放箭,空中箭雨亂飛。

眾隊卒當即三人一垛,將六角盾疊加高舉,只防高空而忽略側翼,這自然是岳飛經過牟駝崗之役血的教訓,研習出來對付金軍獨特箭法的戰術,只因宋軍盾薄,疊加方能抗衡。

「撤盾、撤盾!」王貴又大叫,顯示有金軍衝到近前,箭雨隨之稀落,白刃戰即將展開。

岳飛冷靜地盯着攻上前坡的金軍,足有上百名,其中一個頭目索xìng扔了鐵兜鍪,光着腦殼,手舞浪牙棒沖在最前。

岳飛克制着一箭shè穿那頭目腦門的衝動,雙手一端鐵槍,迎了下去,身後的手足也如猛虎下山一般跟上……

端的好一場血戰,不時伴隨着王貴的督戰聲:「打頭!打頭!」、「右翼有敵!右翼有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岳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大岳傳
上一章下一章

[叄拾陸] 蜈蚣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