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風雲初起(上)

第十四章 風雲初起(上)

「放肆!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喝個爛醉回來也就罷了,居然還離家出走?綁他回來!」

「大人……要不要……」

「不必了,直接帶回來,盡量別讓儋公子那裏知道。」

「那……昭逸先生那裏……」

「派人跟着,隨時彙報。」

「諾。」

沉默,靜得駭人。許久,檐下的鈴鐺微微晃動了幾下,卻沒有出聲。

「平原津客,嗎?越,這個時間,不能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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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一位年過花甲的老翁身着華服,帶着傲視一切的笑意,負手庭步,身邊立着一個少年。

「相公看起來興緻極佳?」

這是自然,一個站在仕途之巔,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人,他是這個大秦帝國除了嬴政以外最有權勢的人,怎麼會不意氣風?

現在的帝國zhongyangzhèngfǔ,權力主要被功臣及其子弟所掌控,其中的三大家族——李氏、蒙氏、王氏,三族之中,李斯位居丞相,長子李由為三川郡守,控制着咸陽的門戶,地位自是斐然,其餘諸子娶了秦公主,諸女嫁秦諸公子,李氏已是這個帝國政治舞台的第一家族。

李斯微微頷,側退一步笑道:「嬰公子今rì駕臨我相府,實乃李斯之大幸,自是喜上眉梢。」

「相公不必多禮。」少年黑sè的披風下,一身石竹sè寬袍常服,點染著潑墨山水,無論是遠遠一瞥還是移步近賞,都是一幅絕世的好畫,金絲鑲邊的革帶用蟠螭紋的帶鈎淺淺地扣在一起,墜著如月sè般皎潔的玉環,佩以短劍。他微微抬起頭,平靜的容顏帶着素凈的笑意,有些消瘦的臉頰看起來讓人有幾分心疼,「我不過是受人之託,白問一句罷了。」

「那件事啊,還請嬰公子轉告長公子,斯已有線索,不rì便可有迴音,請長公子寬心。」李斯躬了躬身道。

「相公辦事,長公子自是安心,只是時rì已久,恐怕生變,還請相公費心了。」

「諾。」眼前的這個少年,正是長公子扶蘇的從弟公子嬰,他的父親也就是那個叛國投趙的秦王政之弟成蟜,當今的zhongyang政權沒有他可以染指的地方,無權無勢。他的所有,就是他的血緣,他的身份。李斯默然地一笑,打量著這個少年。依舊是淡淡的眼神,無yù無求,他用這樣的方式活着,未嘗不是一種明哲保身。

「稟相公,三川郡來信:郡守大人已經啟程。」

「哦,是李由大人回來探親嗎?」

「正是。不知公子……」

少年嘴角微微上翹,用幾乎看不出的動作搖了搖頭。「謝丞相好意,嬰還有要事,告辭了。」

「那……」

「丞相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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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太長了,融化了幾千年的時光,一遍一遍地觸動着心靈最深處的感覺,那些明明很想回憶起,卻潛意識裏讓自己費盡心力忘掉的場景,在這漫長的夢裏,清晰地彷彿就在眼前,雕樑畫棟,鈎心鬥角,還有血sè飛舞的蝴蝶,阿薌……不過,是夢。一遍,一時辰,一圓缺,一net秋,一甲子,一千年……再長,也不過是夢。

「醒了嗎?未寒哥哥,醒了?」耳畔朦朧地傳來文嘉的聲音,不多久,他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托起,粗糙的手指淺淺地搭在他的脈上,牧夏有些虛弱地睜開眼睛,眼前那個老人,他居然認識——崔文子?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掙扎著坐起身倚在身後的牆上,一陣頭暈,他不由得閉上眼睛,用指尖點着眼角的穴位,「蘇緒呢?」

「怎麼,剛起來就找我啊?」蘇緒不知何時起就一直在一邊獃著,聽到牧夏的聲音,便緩緩走了過來。

「解釋情況。」淳于莫沒經歷過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文嘉身份不明,兩人估計誰都沒法準確地理解他們現在的處境。

「你傷得有點重,加上劍上的毒,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要細節嗎?」蘇緒笑得有些奇怪,是那種想賣關子等牧夏問的笑。

牧夏瞟了周圍一眼,沒有理會他:「現在在哪?」

「真是無趣,已經在薛郡了,趁你睡着,多趕了幾天路,才追上這老頭的。老崔也是,不是說去南方嗎?居然在西面,害我查問了半天。」蘇緒側坐在牧夏的榻邊。

「我也沒辦法啊,今年不知為何,東郡居然有了時疫,傳聞死者相枕連途,生者號啼盈市。棄家蕩產,比比皆是;鬻妻賣子,在在有之。不去,怎麼行?」崔文子沒有了初見時調笑似的神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就是這樣了,我們一路過來,一方面讓你休養,一方面也是送老崔一程去東郡。」

「子夜呢?」

「那兩個傢伙啊,昨晚是他們守夜的,好容易等到你醒,自然是安心睡去了。老崔,我看這傢伙倒是jīng神不錯,不如你去把葯煎了?」

「說白了,你就是有事要和他說,想趕我走唄。」崔文子嘟囔了一句,站起身來。

「知道還不快走?」

「戍邊五十萬。」

「什麼?」牧夏忽然想起了之前酒鬼說過的話,這,不過是一個開始,後面還有強大的連環效應,足以撼動整個國家。「是嗎?在你們意料之中吧。」

蘇緒看了他一眼,輕聲一笑:「這麼jǐng惕?你還是覺得我會再做一遍那種事?」

「我沒有。」

「你在強迫自己思考,昏迷了那麼久,恢復得還真快。很抱歉,我也不過是做我必須做的事,能讓你知道現在的情況,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蘇緒,夠了。」牧夏有些厭煩地側過頭去。仁慈?

「還有一個最大的變故,平原津客可能已經不在河東郡了。也對,消息散佈地那麼快,他怎麼可能還在那裏等著人抓,不過,至少他的出現,已經足夠證明一些事情了。」蘇緒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是不是說過,我很重要?」牧夏皺着眉想了許久。

「嗯,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自然,你這樣的人不會接觸到最核心的計劃,我知道你知道的事很少。」牧夏輕輕地閉上眼睛,「也罷,我不過是想問一個,我懷疑了很久的問題而已。」

「唉?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呢?什麼問題?」蘇緒站起身來。

「你們說的琴老,是誰?」

「你睡昏了吧?這麼……」

「回答我。」

很長很長的沉默,牧夏覺得時間有些長得離譜,和那個古遠的夢等長,但他不想催蘇緒回答,他隱約覺得那個答案其實是自己已經知道的,也是最不想知道的答案,還是不要說出來吧,如果這個懷疑變成現實,極有可能顛覆自己過去的一切,一切的開始。不必說了。

「昭逸啊,你不是知道的嗎?」蘇緒沒有回頭看他,何必再問呢。目視雕琢者,明愈傷,耳聞交響者,聰愈傷,而心思玄妙者,心愈傷。人,太聰明了,就太悲哀了。

牧夏對這個答案顯然有些意外,點了點頭:「嗯。」謝謝你的,欺騙。

「好好休息吧,就算是平原津客不在河東郡,我們還是得去一趟東郡。」蘇緒走到門邊。

牧夏忽然想起了夢裏的些許片段:「蘇緒,請你幫我帶句話:『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rì夜』。」

蘇緒愣了一下,回過頭看了牧夏一眼,便快步出門。他想幹什麼?用《離sao》的詩句,他想說什麼?蘇緒有些猶豫要不要轉告琴老這句話,他現在覺得那個叫牧夏的人是在自尋死路,他居然在試探琴老,這個教習他成為現今的他的師傅,亦是把自己從隱居的生活里逼出山的人。可笑,自己居然以為他是個聰明人,一路用各種破綻提點着他,他現在的做法,無異於火中取栗。也罷,他從一開始就被定為那個犧牲了,現在不過是垂死掙扎,他既知如此,又何必呢?蘇緒隱約覺得,有一場好戲要上演了,不過,和以前的好戲不一樣,這一次,他自己也是『伶人』,真是麻煩,暫時不說吧。

好戲總要慢慢看的。蘇緒歪過頭看了一眼文嘉和淳于莫休息的房間,輕嘆了一聲,你們,也在其中啊。難怪,有人這麼想把你們拽下台。可惜,來不及了,台詞,已經備好了。天下,將變。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天下,已定。蘇緒自嘲似的笑了一聲,下一步嗎?還是先送老崔去東郡吧,其他的,怎樣都好。

暗處,一個黑影像一團黑土堆在牆角,蘇緒從他身邊走過,腰間的青銅鈴不協調地顫動了一下,他的唇只動了一下:「安。」蘇緒再踏出一步時,那團牆角的黑影已經不見了,沒有一點痕迹,沒有人看見他是怎樣消失的,就像是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一樣。

蘇緒原地猶豫了一下,走向那個角落,角落裏留了一小塊布條,用奇怪的文字寫着字,蘇緒深吸了一口氣,是他寫的?他也參與了?這回,真的是,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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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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