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薄霧冥冥(下)

第十三章 薄霧冥冥(下)

「守夜?他們還會來嗎?」淳于莫低頭想了半響,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眸里彷彿蒙了一層淡淡霧氣,「他們,是來殺我的嗎?」

牧夏彷彿身體被雷電震到一般,顫抖了一下,眼睛忽然睜大,盯着淳于莫的臉許久,又轉過頭冷冷地瞥了蘇緒一眼:「我,沒力氣解釋了。」就這幾個動作,牧夏卻又疼得閉上了眼睛。

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猜得到?牧夏原先以為那些人是秦國派來的人,目標也許是身份不明的文嘉,所以才一直向文嘉方向攻擊。可是,直到他看見那幾個殺手血紅的眼睛,他幾乎是一瞬間想到,他們是來殺淳于莫的。文嘉不過是個小女子,要想殺她何其簡單,若是秦國人想殺她,就憑她六國遺民的身份,隨便羅了罪名就輕而易舉了,陽光之下,還沒有人敢和現在的天下正主過不去。就算她身份不同尋常,有人想不為人知地置她於死地,也犯不着挑了她在三個大男人保護下的時候來啊,既然是暗殺,就不會這麼招搖。

他們想殺淳于莫,不,是蘇緒,想在自己面前殺淳于莫。他從一開始就算好的,他知道淳于莫幾乎不會去參加戰鬥的,也知道淳于莫會保護文嘉,他一路駕車,有的是足夠的機會去和他自己的人聯絡,同時避開自己的監視。

不,這是jǐng告,這個局做得太隨便了。

蘇緒不是真的想殺淳于莫,而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現他可以隨時殺了淳于莫,或者是文嘉。他問的最後那句話,在牧夏的腦中不斷迴響着,像是嗜血的刀劍摩挲著,出尖銳而可怕的嘲笑。

噩夢嗎?也許吧,淳于莫如果死了,牧夏可能真的會變成殺人的器械。他沒殺過人,除了這次,從來都沒有。外出尋葯,是個不錯的借口,昭逸試過,讓他狙擊他國的細作,攔截李斯的暗哨。沒有用,他不會殺人,他還想回到即墨。

他害怕著,會變成昭逸希望的樣子,所以,淳于莫是他的光。原本父親也是,可是臨走時父親說過的話,讓淳于莫成了牧夏的黑暗裏唯一的光。很明顯,沒有光,就是黑暗的天下了。這才是他們希望的結局吧。

「嗯,有可能。」蘇緒依舊是一臉的笑意,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見了,「畢竟,郡守大人手上還有不少六國遺民在牢裏關着,難免有人想要個可靠的人質嘛。其實,這種事,我們也想過,之前做生意時沒小心,和六國逆賊扯上了些關係,我們的手下被抓了不少,琅琊和齊郡這裏的生意幾乎都做不下去了。之前不是也有過誤會嘛,那是我們的人想把您送回即墨,好討得郡守大人一樂呵,說不定就放了那幾個小子呢。」

「那現在呢,你們還想把我『送』回去嗎?」

「豈敢豈敢,既然您了話,想去咸陽尋個親戚,又不是離家出走,那我們就當是沿途護送,只盼得您能在令尊面前說幾句好話便是了。」蘇緒的語氣,忽然變得十分謙卑,神情也是一團和氣,完全一副有求於人的神sè。

牧夏輕輕笑了一聲:「厲害啊。」又閉目養神去了。

「說到底,還是我連累了你們。」淳于莫有些無力地靠在身後的樹上,臉上的血跡被他抹得鋪開一片,他只是感覺,感覺那些黑衣人的眼睛好像都釘子一樣盯在自己身上。沒想到,真的是……他看見牧夏殺人,看見他的猶豫。還好,他還是之前的那個牧夏,那個溫柔的哥哥一樣的牧夏,他殺人,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萬不得已,對,就是這樣,萬不得已。淳于莫有些羨慕文嘉,要是自己也暈過去多好,什麼都不知道了。

「連累?」牧夏淡淡地說着:「我從來就不是,你覺得的那個牧夏。」

「什麼?」淳于莫有些驚異,隨即又低下頭去,牧夏不會說這種話的,這是氣話吧。

要是能離淳于莫遠一點就好了,就不會想回去了。

要是能離牧夏近一點就好了,就可以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了。

「未寒,文嘉一直沒醒過嗎?」淳于莫靜靜蹲下,試着探文嘉的脈息,「喂,蘇緒,你是不是下手也太狠了點?」

「哼,她要是這時候醒來,看見你們兩個一身的血,你還得怪我下手太輕了?」蘇緒似乎又恢復了常態。

淳于莫經他這麼一提,才現自己和牧夏身上都染了不少的血,像是詭魅的黑紅sè火焰,點點滴滴包裹全身,在黑夜裏顯得有幾分駭人的兇狠,而蘇緒身上,看起來乾淨許多,只有些許蹭上的血痕。淳于莫苦笑了一聲:「弄成這樣想進城都難吧。」

蘇緒從包袱里抽出幾件粗布衣服,放在一邊,順手掏出牧夏包袱里的藥瓶,端詳了片刻,便扔給淳于莫:「要想弄醒她,這個可能比較有用。不過最好再過兩個時辰再用,現在弄醒她,又不能讓她守夜,還是累贅。」

「蘇緒,」淳于莫覺得蘇緒看到文嘉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似的。

「有事?」蘇緒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看着他。

「現在沒有了,之後,再說吧。」淳于莫正想着措辭,被蘇緒一問,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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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淳于莫在這種荒郊野嶺,怎麼睡得着?就算是身心如何疲憊,可是這種地方,怎麼讓人睡得着?牧夏一直靠在樹下,衣服已經換過了,可是空氣中的血腥味依然還在,他看起來臉sè不大好,神情間卻是若無其事。蘇緒不知道去哪裏守夜了,文嘉也還在沉沉地睡着,這樣,也好。

這次雖然是自己提出的離家出走,可是,一路上似乎都是牧夏在保護自己,自己果然也是累贅嗎?

也許,當時,不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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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sè的蝴蝶在身邊群舞著,牧夏彷彿一伸手就可以夠到,他身邊坐着一個和他年紀一般大的女孩,興許還比他小些,不過三四歲的模樣。

「阿薌,為什麼你身邊總有那麼多的蝴蝶?」

「那不是蝴蝶哦,是……」聽不見,明明看見女孩在說話,可是聽不見聲音。

「是什麼?」

「寒哥哥,是……哦。」還是聽不見,那不是蝴蝶是什麼?牧夏覺得那女孩的那句聽不見的話好像很重要,可是,還是聽不見。「寒哥哥,我們約定好不好?」

「約定?」

「你一定,一定不可以忘了我哦,一定,一定要回來找我哦。」

是誰?阿薌,是誰?眼前的情景有些模糊,好像是在一個宮殿裏,空氣中的青銅器味道還夾雜了些說不清的熟悉感覺,身邊的一切都顯得十分高大,不對,是自己變小了嗎?

「公子,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公子,快回去吧。這地方,你不能來。」

身邊的聲音很雜,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牧夏只是覺得被她們吵得心裏很煩,「寒哥哥,我們回去吧。」那樣清澈的聲音,像是滌塵的芬芳,穿過所有的喧囂,「阿薌?」牧夏覺得自己在笑,他很想摸摸自己的臉,他已經習慣戴着面具了,可是這次,他覺得是真的自己在笑,沒有逞強,沒有威脅。

他一個回身,眼角似乎瞥見一個蝴蝶形的圖案,在身邊的香爐上。他來不及細想,已經跟着阿薌出了那個房間,他剛走下台階,卻一腳踏在一個軟軟的東西上,那是……一具屍體?不對,他還活着,還在艱難地喘著氣,一身簡單的短打布衣已經被血染成黑sè,看不見他的面孔:「公子,快走!」

牧夏愣住了,方才那種暖暖的熟悉的感覺已經消失,那個在遠處呼喚著自己的清澈聲音也不見了,有的只是數不清的人,毫無生氣地趴在地上,血,好多血,順着台階流成一條細細的河流。血的顏sè映着火的光芒,像是鳳凰涅槃的流光溢彩,伴隨着木材噼噼啪啪的斷裂聲,似乎的為這場景奏出的祝禱,編磬不知被誰敲動,叮叮咚咚地撞在一起。

「阿薌……」牧夏原本想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那個女孩呢?去哪裏了?

「公子,快走!」「公子!」「……快走……」嘈雜的呻吟在牧夏聽來仿如雷霆一般響亮,不知怎的,覺得自己被一種深深的絕望所包圍,無法呼吸。

誰是公子?你們到底在呼喊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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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穩定了,他傷成這樣,你們也不知道幫他找個懂醫術的處理一下?」

「這裏就他會醫術……」

「就他會醫術?你見過誰傷成這樣還能自己包紮縫合,再自己給自己開藥的啊!再這麼燒一個時辰,他可就命在旦夕了。還醫術呢?只能醫鬼去了!」

牧夏微微睜了睜眼睛,隱約看到蘇緒的背影,似乎立在一邊被誰訓斥着。他試着動了動身體,這具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重的連個手指都動不了,頭好暈,他所有的力氣就只夠虛睜了下眼睛了,還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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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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