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埋葬兵士之後
兵士的死，讓蒼蘭心情沮喪。兀魯思和札木把坑越挖越深，她則慢慢走回到那顆大樹下，又在樹蔭里坐了下來，頭一直低着。
我站在兵士仍在流血的屍體旁邊，以免樹枝上聚集的鳥兒下來糟蹋。札木一直用兵士的劍挖墳墓，他說不願意用自己的刀挖，以免弄鈍了刀刃。但兀魯思卻說，「無論兵士的主人有什麼陰謀，兵士自己死的很有尊嚴，勇士的劍給他挖坑安葬，正是得其所哉。」
「尊敬的兀魯思，我擔心布雷王爺不會相信這個說法的。」我說。
「他會相信的，」兀魯思一邊挖一邊回答。「我們兩人關係有點兒冷淡，但他把我當做老實的傻子，編不出這樣的奇怪故事。我甚至還可以跟他們說，兵士在我懷裏流血而死的時候，還一直在談論強盜呢。你可能認為，說這種謊話是一種嚴重的罪行，但我知道，上蒼會公正地看待這件事的，難道這不也是為了避免更多流血嗎？放心吧，我會讓布雷相信我的。不過，你們仍然有危險，應該早點回去。」
「尊敬的兀魯思，我在這兒的任務一完成，就立即趕回去，一刻也不會耽擱。如果我的馬腳沒有痊癒的話，我甚至可能用它來換另一匹馬。不過，那樣做我會難過的，它可是一匹難得的好馬。」
「確實難得！我的老馬。哎呀，已經沒那麼靈巧了。但很多次緊要關頭，它都在我身邊，就像你的這匹馬剛剛趕到你身邊一樣。這是匹好馬，失去它，你會傷心的。但話說回來，速度很關鍵，所以你們還是上路吧，別管你的什麼任務了。我和我的老馬會對付那條母龍的，所以你沒有理由還念念不忘她了。不管怎麼說，我剛才抽空好好想了想，布雷要讓魁格幫他作戰，我看他不會成功。那是個最兇悍、最難馴服的傢伙，說噴火就噴火，不管是佈雷的敵人。還是他自己的隊伍。這本身就是個荒謬的想法，年輕人。不要去想了，趕緊在被敵人包圍之前回家吧。」我沒有回答。
兀魯思又問：「這件事你可以答應我嗎？年輕的勇士？」
「答應什麼，兀魯思？」
「答應你不再去想母龍的事，趕緊回家。」
「你似乎急着讓我答應嘛。」
「我不僅要考慮你的安全，年輕人，我還要考慮其他人的。如果你激怒魁格，她會傷害那些人的。還有，和你一起旅行的這些人怎麼辦？」
死者內髒髮出的氣味，讓我後腿了幾步，這時我發現，這樣看兀魯思更加清楚。勇士站在齊腰的坑裏，額頭上大汗淋漓，也許因為這個原因，他臉上的表情不像平常那麼和善。他正怒氣沖沖地看着我。
而我卻沒有理會。我又想起來，剛進入路邊那塊空地時，兵士將馬的位置控制得非常精確，這讓我想起了什麼往事。我記起高沼地起起伏伏，天空低垂，一群羊從石楠間穿過。
那時，我坐在馬背上，前面騎馬的人是我的同伴，一個名家林德的人，他粗壯的身體發出的氣味，把馬匹的氣味都遮蓋了。我們在大風呼嘯的原野中間停了下來，因為我們發現遠處有動靜，等我們發現那沒有威脅，我伸了伸胳膊-------我們騎了很長時間的馬------看着林德那匹馬擺着尾巴，一左一右，好像是為了不讓蒼蠅落在屁股上。當時我看不見同伴的臉，但林德背部的形狀，以及他整個人的姿態，都表明他一看到前方有人靠近，心中便起了敵意。我的目光越過林德，向前方望去，我能分辨出一些黑點，那都是綿羊的臉，黑點之中有四個人，一個騎着驢子，其他人步行。似乎沒有狗。我想，這幾個牧羊人肯定早就發現了我們-----天空下面兩名騎手，輪廓分明------四人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走着，因此就算心中感到緊張，表面上也看不出來。反正荒野上只有這一條長長的路，我想，牧羊人如果想避開我們，就只好掉頭回去了。
對方慢慢走近，我看到四個人雖然年紀不算老，卻都瘦弱憔悴。我心中一沉，因為我知道，這些人的虛弱模樣只會刺激同伴，讓他更加野蠻。我等待着，四個人到了幾乎可以打招呼的距離，我立刻催馬向前，小心的趕到林德坐騎的一側，我知道牧羊人和大部分羊肯定要從這邊經過。我特地讓自己的馬落後一頭，以便同伴能夠維持優越感。但是，如果林德揮動馬鞭，或者拿起掛在馬鞍上的棒子，對牧羊人發起突然攻擊，那麼我正好擋在中間。同時，這一舉動從表面上看，是親密友好的表示，何況林德也沒有這麼縝密的心思，不會去懷疑背後的真正動機。的確，我還記得，我騎馬上去的時候，同伴還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轉過臉去，神清抑鬱地望着茫茫荒原。
迎面走來的牧羊人讓我特別擔心，這是因為幾天前在一個村莊里發生了一件事情。那是個天氣晴朗的上午，當時的我和村民們一樣大吃一驚。事先毫無徵兆，林德突然催馬向前，瘋狂地毆打等待從水井中汲水的人們。那次林德用的鞭子還是棒子？我有些想不起來了。如果林德選擇用鞭子打路過的牧羊人，那範圍要打一些，胳膊也更省力些；他甚至可能冒險，將鞭子從我的馬頭上方揮過去。但是，如果林德選擇用棒子的話，鑒於我現在的位置，他就必須催馬到我的前方，再撥轉馬頭，然後才能攻擊。對我的同伴來說，那樣的舉動就太刻意了：林德這個人，喜歡讓暴力行為看起來像興緻所至、不費力氣。
我精心的舉動有沒有拯救那些牧羊人呢，我想不起來了。我朦朧地記得，綿羊從我們身旁若無其事地經過，但我腦海中關於牧羊人的記憶，和村民們挨打的場景混到了一起。那天上午，我們兩人到村子裏去幹什麼呢？我記得有憤怒的叫喊、孩子的哭泣和仇恨的表情，記得我自己也很生氣，與其說是發林德的火，倒不如說憎恨才是把我和這麼個同伴安排到一起的人。我們的使命如果完成，將會是一項了不起的成就，至高無上、前所未有。然而，和這麼個野蠻的東西捆綁在一起，我能做成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