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龍膽草和迷迭香

兀魯思牽着兵士的馬走了，往布雷兵營的方向。他的老馬則跟在身後。

札木和我並肩而立，看着他遠去的身影。我看到：不遠處有六顆高大的樹木參天而立，以適當的間隔各自保持着平衡。樹木的種類不清楚，但枝幹亭亭，稍頭的一簇簇樹葉在狂風裏悲壯地飄揚著。

廣闊的原野遠處放射著微光，近處的荒草隨風披拂。

兀魯思的身影也映現著奇妙的微光，盔甲的輪廓閃閃發亮，俯伏的頸項和肩膀的線條也亮晶晶的。整個畫面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沉鬱的氣氛。

兀魯思沒有再追問我關於母龍的事，也沒有讓我答應他什麼。反倒是札木，在兀魯思走後，開始喋喋不休。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來這裏的任務是尋找阿夢的。而不是為了什麼母龍魁格？」

「我早說過了，」我說道。「就在兀魯思第一次問起我的時候」。

「讓我來告訴你，你是怎麼說的吧。」札木停頓了一會兒，開口說。「除了尋找阿夢之外，如果殺死母龍魁格，可以避免我們薩萊人的災難。我倒是很樂意完成這個任務。」

「這有什麼值得質疑嗎，札木。就像我們殺死了食人獸，救下那個男孩兒一樣。如果她威脅到了我們的安全，我們的行動可想而知。」

「但那只是個意外，阿獸。並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可你的任務又是什麼呢？」

「沒錯，那是個意外，札木。但是它卻真真實實的發生了。就像我剛剛殺死了那位頭髮花白的兵士，我現在想起他，感到很難過。他在那座小橋上對我們以禮相待，對蒼蘭講話的時候輕聲細語。蒼蘭一開始站在橋頭的時候，表情莊重、警覺，後來卻變得喜悅、柔和。一個陌生人-----還是個有潛在危險的陌生人----只是幾句和善的話，她就欣然釋懷，對世界充滿了信任。」

話講到這裏，我和札木都將目光投向了樹下的蒼蘭。她依舊一臉茫然。

札木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走到路邊，一隻膝蓋跪在地上。

他用雙手分開地上的雜草，采了幾枝迷迭香。蒼蘭走了過去，她的影子正好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那不可能是迷迭香，札木。誰見過有這樣黃色花朵的迷迭香呢？」蒼蘭說。

「那就是我把名字搞錯了，」札木說道。「但是，我肯定這花很常見，不會有什麼害處。」

「可你真的很懂植物嗎？這兒野生的東西，我母親都教過我。但我們眼前的這種東西，我卻不熟悉。」

「那麼，它也許是剛剛從異鄉來到這裏的一種植物-----就像我和阿獸一樣。為什麼這麼緊張呢，姑娘？」

「我很緊張，先生。是因為這有可能是我從小就害怕的一種野草。」

「為什麼要害怕野草呢？除非有毒，那你不去碰它就好啦。但是，你呀，自己拿手去摸，現在還要我也去摸！」

「哎呀，沒有毒，札木！至少沒有你說的那種毒。但是，我母親有一次詳細地描述過一種植物，她警告說，年輕女孩子在石楠叢里看到這種植物，就會遭遇厄運。」

「什麼樣的厄運呢」

「我沒膽子跟你說」

但是，就在她說這話的時候，年輕的蒼蘭，已經在札木身旁蹲下，兩人的胳膊碰了一下，她迎着他的目光，充滿信任地微微一笑。

「如果看到它就要遭厄運的話，」札木說，「那我豈不是更慘了，我還把他給摘採下來了。」

「哎呀，你又不會遭厄運，札木！只是說沒有結婚的女孩子。不過，還有另外一種植物，肯定會給你這樣的男人帶來厄運。」

「那你最好和我說說另外那種植物是什麼樣的，讓我心裏對他有些害怕，就像你害怕這種植物一樣。」

「你就拿我開心吧，先生。有一天啊，你要摔個跟斗，發現那種草就在你鼻子旁邊呢。到那時候，你就知道這是不是好笑的事情了。」

聽着札木和蒼蘭的對話，我眼前呈現的是這樣一番景象：

阿夢采完幾枝龍膽，迅速直起腰來，正好擋住跟在背後茫然望着遠處的我的視線。於是，阿夢那端莊的五官，美麗的大眼睛，於伸手可及的距離內，幻影般朦朧地浮現在我眼前。

「我要是突然不在了，阿獸，你會怎麼樣呢？」蒼蘭壓低嗓門冷不丁冒出了這麼一句。

阿夢本來就是這樣，她時常故意說些駭人聽聞的話。

她也不是存心做戲，但臉上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是惡作劇，以便預先使人放下心來，而是彷彿要透露一件驚天動地的特大新聞，煞有介事地滿含着悲愁說出口來。

我雖然早已熟知她的這個性格，但還是會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不在了？到底怎麼回事？」

我表面上裝着漠不關心，實際上卻暗含着不安，這樣的反問正是阿夢所希望聽到的。

「不告訴你，這事不好說。」

阿夢在我心中一杯透明的清水裏滴進一滴墨汁，令我猝不及防。

我用犀利的眼光瞧著阿夢，她經常對我這樣。某些時刻，我甚至會憎惡阿夢。驀然間，無緣無故給我帶來莫名其妙的不安。這滴難以抗拒的墨汁，在我心裏眼見着慢慢擴大，最終浸染成一汪灰暗。

阿夢含着憂鬱的圓圓的大眼睛，在快樂中震顫。

如果是一顆痴戀之心，如此的韌性與堅持，多麼富有青春的活力！然而，我不是。比起美麗的花朵，我更愛撲向滿是荊棘的暗淡的花種。阿夢明明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播下這粒種子的吧？我為這顆種子澆水、育苗，最後整個身心都在期盼它枝繁葉茂，除此之外，我一概不予關心。我全神貫注培育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