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淮劍氣長 第十五章 朝花,夕逝
氣氛有些凝重,大眼瞪小眼。
許南禪盯着謝溫良,雖說姑娘們挑眉都有些可愛,但此刻人手一柄竹劍便有些不可愛。
十步之內,後者該心虛。
恰等呼氣卻未吐氣的滯停片刻,就已聽見兩把竹劍碰過的聲音。又幾乎是同一剎那,紅衣姑娘仰頭扭腰舞開手中劍,靜謐劃開半圓,姿態萬千。若只是舞蹈,該有多妖嬈?
一身白衣的謝溫良當即豎起長劍,身子微微後撤,木劍碰撞叮叮作響。下一氣機流轉,少年振腕卸去木劍碰撞震蕩之力,等姑娘再次迴轉掄開劍圓時,抓住時機竹劍上挑下刺,星星點點,淺淺削減劍圓廣度。
雖然謝溫良身子還繼續半側,但終究占些優勢,至少打的有來有往,沒像先前被姑娘單方面「指導」劍訣。
遠在二十尺的老人笑個不停,才收釣桿便看到如此景象,哪裏是龍鳳爭珠,分明是姑娘留手老鷹捉小雞戲弄,不住地笑道:「這小子,真以為從師傅這裏借去兩本劍訣,偷偷學上個把個呆雞劍法,就可以陪姑娘練手,講道理了?人姑娘可是那小子的女兒,當真欠削。」
盤腿坐下,又低聲說道:「不過我喜歡。」
怎麼又是少酒,多少有些皺眉,那就掏出點瓜子來,賞劍是得嗑出點香味。
好像徒弟挨姑娘欺負,每次至少有兩個人開心。
至於劍訣一事,那肯定是某日老人和姑娘的碗裏「不經意」多根雞腿,老人散步打養生拳時「不經意」掉落的碎紙片子啊,而後肯定是半夜被某個方便的少年「不經意」撿到的啊。
謝溫良還不知道他手頭的那本劍訣,無名無姓,無聲無息。他只知道,居然不教一點修行法門,只練劍式和劍氣,甚至劍式都不是串聯在一起,僅僅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圖畫。
可若真正放到江湖中,又是一本腥風血雨。只需在前面加上劍兮少年感悟名號。
日後若成了某個快意江湖的仙俠,人間又得流傳開個「某半夜方便少年撿到絕世秘籍」的勵志故事。
恰恰入江蛟,江湖容不下。
老爺子拋起剝好的瓜子,一揮,如潑水撒酒敬四方,粒粒瓜子卻如魚兒遊動,軌跡輕靈滑入老人嘴中。
一氣御百氣,一人御千劍,一個道理。
老爺子甚至還拍拍手,一地瓜子殼,忍着笑說道:「哎,草木劍里那一招哪是主動起手出劍式,分明是個中期消耗劍法,講究一個劍勢迴環四面不絕。師傅的小良子,終究是男不如女嘍,倒也是好事。」
如又作甚?不如又作甚?
人間大部分人的心裏,好像只要你在世俗里活的成功,比別人強,那便是成功了。可待一切千帆落盡后,守護的人都不在了,我要這成功又有何用?
想到這裏,老爺子笑容突然黯淡,有些沉默,瓜子殼化為粉末。
原來,他曾經也有一個她,於是乎,天下便沒有規矩。
在那座城裏,他折了劍道,可是那不夠痛。
庭院裏的少男少女還在糾纏,雖說已經有人看出結局,而且是……早早看出,不太妙。
姑娘還是笑臉。
謝溫良幾乎半閉着眼迎敵,畢竟對面是許南禪啊,一顰一笑一回眸,這論劍可就不比論嫁差了。也怪自己賤,自以為偷學點花里胡哨的劍法便可以與許大魔女一試高下,非要過來被指點一番,還賭上燒餅錢,可笑。
儘管少年還押上了自己的愛情。
同是朝露,不是說拔過萬次劍的謝溫良不夠強,而是他出十分力,許南禪估摸只用出五分力,這還得虧草木劍訣里那生生不息的劍勢強提一口氣,不被姑娘那霸道氣機所傷。若是前些日子,早露出敗相,更丟人。
滿面春風的姑娘只是嘟嘟嘴,嬰兒肥好些粉嫩,繼而側顏勾魂一笑,眼裏倒映出少年,青絲淺擺,魅惑、清純又帶着劍客的剛毅。
蓮足後點一步,彎下楊柳細腰,那劍圓便剛好斜切過溫良手中竹刃,少年根本來不及反應,竹劍就要削到少年喉間。
姑娘兩腮稍陷,梨渦便綻開那份傾城,卻一揚手拋起竹劍,任其摔落在地,擺手裝足大俠風範,無愧當初自誇那句「洛城有女拔劍舞,誰人敢許藏金屋?」,確實是大家氣象。
一開口:「小老弟,不當誇,不當誇。就當本大俠用祖傳秘籍指點你這小兄弟劍法吧。」
然後笑彎了腰。
應了那句老話:「仙女就不會拉屎嗎?」
果然還是那個憨憨的許南禪!
最好的姑娘脾氣,當然不是做作的冰山高冷,而是恰到好處的善解人意。丟人不丟面!男人有時候少的就是個台階,跌空了,多難受。
滿臉通紅的謝溫良也丟開竹劍,和姑娘一起大笑起來,劍法不精又如何?日子還要一天一天磨,況且和姑娘在一起,足夠開心。
臉紅,大概率一分在劍上,九分在劍外。也或許是十不存一。
他不禁學起江湖中人,抱拳俯首,彎腰道:「那謝小俠可得謝許大俠指點!」
又是大笑,論劍,如此簡單。
至於勝過一說,恐怕只有若干年後到床上床下再細細詳談,好像也只有如此,才有扳回一城的可能性;可好像就算如此,也沒有七進七出的可能性。
沒辦法,姑娘開心就好,少年只好轉過頭,苦個臉對着大門惆悵,他知道師傅一定在不遠處看着這場戲。
他想的是,還我雞腿!
劍不在劍訣,在於人。
可是,老人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