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騙我的。小羽說的都是騙我的。」

不知為何，唐和心如刀絞，他已經聽不清外界的聲音，只覺得耳邊轟隆隆得聒噪，「……不是唐和，不是給唐和的——不相信你了，再也不相信你了……我殺了他——」

地上杯盤狼藉，京都獨有的梨花釀撒了一地，顧羽鼻尖的酒香和嘴裏血腥味混合，形成一股詭異的味道。

顧羽伸爪按住唐和的胳膊，卻不能撼動他如鐵鑄般的胳膊半分。

楚御毓青筋暴起的臉上浮現出奇異的笑容——漸漸稀缺的空氣，那種瀕死的快感熟悉且難以言喻，每次都能讓他想起自己的童年——殘紅的血色夕陽，被汗水遮蓋的視線，密道盡頭永遠爬不到頂的暗井。

在最後一絲力氣消失之前，他失血嘴唇微張，咳嗽了出來：「……咳，咳。」

四面八方，不知道埋伏在哪裏的黑影，如同海嘯旋風席捲了整個宮殿，玄色的袍角被風撩起，暗衛們直直衝唐和而去。

按唐和的力量，他能輕而易舉地逃過這些暗衛抓捕，可他沒有動，手臂依舊緊緊地箍著楚御毓的脖頸。

直到暗衛上前，把他的手臂折了，骨頭碎裂發出清脆的聲音，可唐和就像是絲毫察覺不到疼，他被數十人按在了地上。

其中一名心腹捧著顧羽，將他送到了堪堪站住的楚御毓手中，「陛下，您沒事吧。要不要請太醫？」

「朕無礙。」楚御毓滿臉厭煩地伸出手揉了揉脖子上的手指印，唐和在他的皮肉上留下了幾條深深的痕迹，像是被猛獸打敗了。

這個認知讓楚御毓有點不爽，他一把接過顧羽，邁步走到唐和面前。

「手疼嗎？」楚御毓乾脆利落地一腳踩在了唐和的斷手上。

顧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反應過來之後提高音調，連聲尖銳地叫了好幾聲。

「喵嗚喵嗚喵嗚！」

楚御毓這是在幹什麼……太過分了！殘忍程度就連他這個見慣了虐殺的貓都於心不忍。可偏偏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不但沒了一身的力量，泰迪精讓他忍耐過這幾天。

「好了好了，小貓別害怕啊。我這就讓人把這個刺客拖下去。」楚御毓安撫地順了順顧羽背上炸起的毛，伸手沖着暗衛們做了個手勢。

得到命令的暗衛們將唐和雙手反剪地捆起來，要帶走他。

「……你以為你贏了嗎？」唐和嘴角向外滲出血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御毓，「你這樣的人，是不會得到幸福的。都只是暫時的，難道你能把他捆住一輩子嗎？」

「有精力說廢話，不如省省，好好想想自己要怎麼才能從天牢裏逃出來。」楚御毓頗為嫌棄地跺腳，語氣奚落道：「贏不贏不是你說了算。如果我想，把他困在深宮裏一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就走着瞧。」唐和被帶走之前，眯起眼睛說了這麼一句話，他看着顧羽，嘴唇微微開合：「小羽，保重。」

小羽，就算你眼中的人不是我也沒關係。就算是假的也沒關係。

只要你能好好的。

就算豁出這條命，我也會把你帶出這個囚禁你的牢籠，給你你想要的自由。

「喵嗚！」

顧羽朝唐和伸了伸爪子，他自身難保，身上的力量被都不知名的藥物封存……要是有妖力就好了……就不用眼睜睜看着他被人帶走了。

楚御毓揮衣袖，示意暗衛將人帶走。滿屋的暗衛如同來時一般迅速地消失，只留下滿屋的死寂。

「嘖嘖嘖，還看出了千里長亭短亭送別的架勢，顧羽，這麼捨不得唐和？他剛剛可是差點就殺了我，這麼心狠手辣，你卻捨不得他。」楚御毓語氣誇張，他伸手捂住了顧羽的眼睛，「都看到了吧，我有多六親不認……如果讓我發現你敢逃跑，我會像對他一樣。」折斷你的手腳，讓你永遠都只能留在我的身邊。

「你給唐和找個太醫看看好不好？」顧羽擔心，「唐和他……罪無可恕,但看在他為了你調、教天師堂的人，還教會他們畫符的面上，就算把他關押，也至少治好他身上的傷。」

顧羽很難想像唐和那麼一個有着深深驕傲的少年，變成一個殘疾之後，會多麼難過。

雖然貓貓有時候恍然覺得，唐和和林璟長得可真像啊。但是他知道自己從沒把唐和當做林錦的替身。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當成另一個人的替身。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就算再肖像，也不是。

顧羽為了唐和求情。

楚御毓笑着，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他道：「要不要幫他治療全看我的心情。如果你能讓我心情舒暢，我自然會放他一條生路。如你所說，我和他畢竟還是做過幾年同門的師兄弟。他可以不念那個情分伸手要弒兄，我卻要念幾年的情分。」

顧羽身上的毛都被驚得直直豎起。什麼叫讓他心情舒暢，難不成讓我給他當場來個馬戲團十八式，後空翻加騎獨輪車逗她開心？辱貓行為！

顧羽自認是楚御毓長輩，要保持威嚴的話，肯定做不出伏低做小的討好行為。

但是為了一點吃的而搖著尾巴祈求人類憐愛的事情……顧貓貓倒是也做過。

誰讓人類發明了那麼多的好吃的？貓條貓薄荷貓凍干……沒有貓貓能拒絕那種誘惑！

既然為了一口吃的都能去討好人類，那逗樂一下楚御毓……也不是不可以。顧羽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底線被楚御毓得寸進尺得拉的越來越低，他「咳咳」兩聲，開口問道：「咳……怎麼才能讓你……滿意。」

楚御毓一愣，完全沒想到顧羽這麼輕易地就答應了他的要求。為了唐和，他還真是豁得出去……這麼爽快答應之後，楚御毓卻沒有絲毫的開心，反而自己的心裏咕嚕咕嚕開始泛起了酸澀的泡泡。

「好，那你過來。」楚御毓拍怕自己的膝蓋，他看着顧羽，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為一個人做到這種程度。

顧羽數着步子，一步，兩步，三步。楚御毓雙手撐着地上，冷眼看着他，面無表情。貓貓已經要羞愧死了。

為什麼這麼難做。明明自己之前討好不相干的人類時，也沒有這麼困難啊。

顧羽忘記他和那些人類不過是萍水相逢，而且沒有人知道他妖怪的身份。而他在楚御毓面前出現最多的形態是人類，以人類的姿態出現，存在。

或許只有人類會有那麼多無用，只是徒增煩惱的羞恥感。

「嗯？怎麼走的這樣慢。難道不想救唐和了嗎？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楚御毓歪頭勸說道，「如果他的死活對你來說不是那麼重要，就不要勉強自己。」

「知道了。」顧羽磨著牙根，閉上湛藍的眼睛跳到了楚御毓懷中。

不就是撒嬌，反正沒人看見，貓貓做完就行，早點做完早點回床睡覺！

「……」楚御毓顛了顛手中柔軟的肚肚，「你胖了。」

顧羽：！

這小子還嫌棄上了是吧！

布偶貓雙爪搭在楚御毓的肩膀，眼神不可置信——要知道顧羽聽得最多的就是別人的誇獎。

「小貓咪好可愛哦！」

「哇，這隻布偶的毛色好漂亮，感覺都是賽級的顏值和血統！身材也好勻稱啊！」

敢嫌棄顧羽胖了的，開天闢地以來也就不知好歹楚御毓一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別人可從沒享受過顧貓貓的主動貼貼服務呢！

過了半晌，楚御毓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既沒有在他的毛毛上亂摸，也沒有開口讓他下去。

顧羽：「可以了嗎？你高興了嗎？太晚了該睡覺了。」

「還不夠。」楚御毓將貓摟在懷裏，「和我一起睡覺。」

顧羽：「嘶——你要求不少啊。」

「陪我睡一會，還有一個時辰我要上朝了。」楚御毓抱着顧羽滾到床榻之上。懷中是溫熱柔軟的身體，還有那股特屬於顧羽的奶香味，都讓楚御毓緊繃的神經頓時就鬆懈下來。

「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對唐和下手。」

窗外秋風凌厲，掃的窗欞吱呀作響，溫度驟然降低，樹葉上都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白霜，殿內確實一派溫馨的場面。軟床上，俊美無儔的青年將臉貼著顧羽的肉墊，人類的熱度直接傳到他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秋日的涼意。

楚御毓的呼吸漸淺，一直緊緊箍着他肚子的手也漸漸送開。

睡著了？

顧羽半眯着眼睛，長長打了個哈欠。

還是小孩子心性嘛。其實粘人得很。

顧羽在理智上能夠理解他，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渴望和別人建立親近的關係，卻始終得不到。

可是從情感上來說……顧羽覺得人類真是脆弱啊。他們做貓的，就從來不會奢望這些。

有人疼也好，沒人愛也好，總之在再艱難的環境下，咬着牙也要活下去。能有兩腳獸願意為自己鏟屎添糧當然不錯，可萬一找不到冤大頭，自己一隻貓行走於街頭巷尾也很酷。

可人不同。他們好像必須要得到愛。

這是顧羽最近才悟出來的道理。

之前他覺得只要保證小屁孩衣食住行，就能讓他們健康成長，可是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顧羽一邊想，意識漸漸沉了下去，眼皮好像貼著千鈞重，雙爪一攤窩在柔軟溫暖的被窩裏睡著了。

原本應該已經睡熟的人倏然睜眼，伸手將越睡越往外跑的貓抱進了自己的懷裏，才安心地繼續閉眼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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