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一片落下的紅楓從窗戶的縫隙之中飄落。

唐和身穿單衣起身，立在了窗邊，他被趕出皇宮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距離皇宮最近的客棧之中。客棧東面最高處，恰好能看見皇宮裏的舍利塔，其實只是一兩天沒去見顧羽，倒像是過了幾年一般漫長。

一小片的紅色楓葉落在唐和的掌心，推開窗涼風灌進他的衣襟之中，唐和忍不住攥緊了掌心。

今夜他沒夢見小時候的事情，夢見那對夫婦，夢到自己因為多吃一塊烤餅就被扔到了亂葬崗的過去，顧羽難得願意出現在他的夢中，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少年人，名字叫林璟。

他們存在的世界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他從未涉足過的地方，裏面的人盤著辮子，舉着火把，要把夢裏的林璟燒死。因為自從他來了村子裏，便有許多不詳出現。

他們高聲叫着林璟是妖物，把人捆在木柴堆中央，一把火放下去，將少年焚了個乾乾淨淨，火勢熄滅一場大雨傾盆，一隻渾身是血的貓跌跌撞撞地奔向火場，卻只看見了滿地的灰燼。

貓撕心裂肺地嚎叫。

唐和看得心疼無比。他努力想穿過這個夢境，想把顧羽抱在自己的懷中，下一秒場景卻扭曲分割，唐和被席捲進入黑洞之中，掉入無限深淵。

然後就醒了。

唐和撐著下巴，目光淡淡地看着宮宇在黑暗中的輪廓。

林璟……長得和自己真像。特別是那雙眼睛，又大又圓，還會無辜地望着顧羽。

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還是一切都發生過，只是顧羽從沒提起，唐和抿了抿唇，那麼顧羽對自己的諸多不同縱容，到底是因為他是他，還是因為他肖像誰。

「澄霜，我出去一趟。」唐和披上自己的外袍。

「主人，你去哪裏啊？這麼晚了不要出去，好好睡覺……」澄霜為了這個小主人操碎一根筆心，唐和的爹，他的前任主人可從來沒讓筆這麼擔憂過，他和妻子都很會照顧自己，怎麼那兩個人生出來的小孩，就是這麼一個把身體當兒戲的小屁孩呢。

唐和拿着自己的佩劍，沒說話，從打開的窗洞縱身一躍，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澄霜筆：……筆筆心累。

*

「啊——你終於回來了。」顧羽在軟榻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看着楚御毓有些疲憊地走進殿中。

「算一算，我登基也有五年了，今年農事豐收加上沒有災禍，朝中大臣提議要舉辦秋祭，最近為了這件事比較忙，晚了一些，對了，你吃過了嗎？」

楚御毓脫靴換上木屐，顧羽才發現他手中提着飯菜，他一撩衣角，絲毫沒有什麼皇帝形象地盤腿坐到矮桌前，「之前說好和你一起吃晚飯的，結果我回來晚了。過來吃宵夜。」

顧羽坐到他的面前，「秋祭什麼時候。」

「七月初八，秦太尉提議的。」楚御毓嚼著嘴裏的魚乾，一面說：「你不生我的氣了。我還以為至少要哄好幾天。」

顧羽：「誰跟你小屁孩生氣。不就是一條鏈子，我才不生氣呢。呵呵呵。」

「那就好。」楚御毓長眉一挑，用公筷加了條幹烤魷魚，送到顧羽面前，「吃嗎？味道很不錯，御廚新研究的菜色。」

菜很香，顧羽聳了聳粉紅鼻尖，趁楚御毓一手撐地，一手夾着菜不備，伸爪朝着那盤烤魷魚直奔而去。

試圖將整盤菜都拖到自己的面前。

貓咪敏捷的爪子還沒碰到盤子沿，就被一隻大手給牢牢抓住，顧羽不可置信地抬頭。

怎麼，貓貓的反應速度不是人的七倍嗎？他竟然讓人給攔下來了，天啊這是什麼可恥的失誤！

楚御毓笑眯眯地揉了揉顧羽的粉色肉墊，「你想吃跟我說啊，我不是都說了要喂你嗎？」

顧羽磨了磨牙，天知道楚御毓會想出什麼折磨貓的羞恥辦法給他餵食，現在只是一隻爪子被抓住了，他還有機會……看招！

漂亮的布偶貓一個乾脆利落的跳起，越出幾米高，雖然一直爪子被抓住了，另外一隻爪子趁機伸向桌上的魷魚。

三寸，兩寸，一寸……就快撈到了！

顧貓貓勢在必得，就在爪子距離魷魚只有0.00001厘米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把貓貓整個掀起，楚御毓雙手抱住顧羽的腰，摔在了地上。

「……真是的。顧羽你還真是頑固啊。不願意吃我手上的？」

一人一貓貼的很近，臉對臉時人類略微冰冷的呼吸打在顧羽鼻樑上，他能聞見那股纏繞在楚御毓身上的梅香，顧羽一想到之前這小子吧唧自己一口的變態行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楚御毓，你放開我。」

「你自己飛撲過來的。」

顧羽伸出的爪子還沒落到這小子臉上，就被另一個人從身後凌空帶起，「——你找死。」

一道凌厲掌風劈向躺在地上的楚御毓，楚御毓飛身躲避，掌風劈在了地板上，梨花木的地面裂開了許多道縫隙。

「……小唐和？」顧羽看清自己身後的人臉，驚詫道。

「小羽不要怕，我來救你了。」唐和手執長劍，眼神凌厲直直對着楚御毓的命門而去，他憤慨道：「原來你把我驅逐出宮的真實目的，竟然是為了捆住顧羽嗎？你甚至還在他的脖子上加了這麼一條污辱的鏈子……你真是叫我不恥。」

單手撐地的楚御毓穩住身子，冷笑道：「我無恥。那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捫心自問，我們不過是一丘之貉而已。若說心機深沉，我還不如你。而且你是怎麼闖進宮中的，等會我就讓禁軍把你押解進天牢中。」

唐和兇狠的眼神一點都不像兔子，倒很像狼，而與他對峙的人則是老謀深算的狐狸。

「等等等等，小和你誤會了誤會了，是我自願待着這裏的。楚御毓沒強迫我，別打了。你們是兄弟啊！」顧羽着急解釋，「等會動靜太大找來護衛，你就真的解釋不清楚了。說句話啊楚御毓。」

秋祭之前楚御毓千萬不能出事，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回現實世界的唯一希望就徹底破滅。

「……小羽，你還幫他說話？」唐和難以置信，「項圈都讓你不舒服，更何況是金鏈子，戴在脖頸上該多難受啊。」

「你倒是心疼他。」楚御毓話中有話，「真那麼心疼他，就不要在酒里下藥乘人之危，把人帶走。」

唐和面色微僵，他沒想到楚御毓連這都知道了，語氣不由得弱了半分，「你在監視我？」

顧羽疑惑：「什麼葯？什麼乘人之危？把什麼人帶走？」

「哈哈哈哈。只准你夜闖行宮，不准我的人正常巡視嗎？」楚御毓笑出眼淚，他用手擦乾眼角的淚水，「這是什麼道理？敢做就要敢當，我可不像你，想要什麼東西還要遮遮掩掩，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派頭，卻又做不到沈懷玉那樣坦坦蕩蕩，遠岫宮都走丟了多少宮女了，你真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嗎——」

「閉嘴！」

唐和眼白漫出血絲，衝到楚御毓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頸，「……不要再說下去。」

「哈哈哈哈。能看到你怕成這樣，真稀奇。」楚御毓微笑，唇色因為缺氧而微微泛青白：「我還以為我會是爭奪中一直處於下風的人，沒想到嫉妒讓你露出這麼多的陰暗，讓我——」

楚御毓的話戛然而止，唐和的手掌箍緊，臉上的肌肉繃緊，他是真的想置楚御毓於死地。

唐和反常的表現讓顧羽心裏咯噔一下，誰知道乖順的崽子瘋起來會做什麼事，他撲上唐和的胳膊：「小和你冷靜一點！你和楚御毓從小一起長大，他也算你師哥，再生氣也是一家人——」

「我沒有師哥。我和他也從來不是一家人。」唐和從咬緊的牙根中擠出這句話，「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小羽最喜歡的孩子不是一直都是我嗎？還是說那些寵愛都是給別人，不是給我的。」

骨節收緊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音，楚御毓的掙扎漸漸弱了下去，顧羽心一橫，張嘴咬上了唐和的胳膊，「不要干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小和你不是真心殺他，快放手吧。」

「不，因為你從來，從來沒有真正地看過我。」唐和瞪大的眼睛滴出大顆大顆的水珠，「你喜歡乖巧的孩子，我就做乖巧的孩子；你喜歡聽話的，我就變得聽話……可是就連那點微不足道的喜歡，那點可憐的，從指頭縫裏施捨的喜歡，都是假的！從來都不是給我的！」

手上做着最殘忍的事情，臉上卻露出那麼讓人心疼的表情，真是犯規啊，傻小子。

顧羽忍不住為他的眼淚心疼，但嘴上卻絲毫沒有鬆開，爪子在唐和的手臂下留下深深的血痕。

「唐和，鬆手！我不想讓你受傷。」顧羽用盡渾身的力氣，試圖讓唐和冷靜下來：「唐和！你個小傻子！我不管你看到過什麼，還是聽誰說過了什麼話！我對你的好，只是因為你是唐和！……從來都沒有別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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