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搜船

第三十六章 搜船

其實,文傑在上午德軒他們還在那棵大榕樹下曬太陽時就已經上船了。I。com

昨天晚上,文傑悄然回了家。他是去告別的。

趙玄死後,趙家已把狀紙遞到了總督衙門,狀告卓文傑殺人。總督大人親自致函廣州臬司衙門,嚴令緝拿兇犯。卓老爺流水般花了許多銀子。收了他銀子的各級官吏,不敢明著違背總督大人的旨意,就雷聲大雨點小地派幾個捕快每天在泰興行和卓府巡上兩回,看看已經「潛逃在外」的兇犯是否出現了事。

正因為如此,卓府為文傑遠行而辦的晚宴才沒有邀請一個親朋戚友,雖然如常地豐盛,可氣氛卻顯得十分冷清。

晚宴后卓老爺領着文皓和文傑進了書房,坐下以後卻沒有說話。兄弟倆見父親無語,也不敢開口。父子三人對坐在孤燈下整整一夜,直到遠遠地打起一更的鑼聲。

卓老爺站了起來,聲音很平靜地說了兩個字:「睡吧!」

……

清晨,卓府府上下齊集在大廳,卓老太爺至尊無上地坐在大廳當中。這位七十多歲的老買辦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他一直默然無語地看着文傑。老人對饑寒之類的感覺已經不再敏感,甚至說是麻木了,可他對某些事情的敏感度卻明顯地異於常人。比如這次文傑的遠行,老人就顯得頗為敏感。他似乎意識到今天會是自己與這個他最疼愛的孫子的訣別。在文傑向他磕頭時,混濁的眼淚湧出了老人深陷的眼眶……

文傑將要在卓家的碼頭乘一艘十分普通的小艇離開。他的行李昨天已由阿樂送到「約翰爵士」號了,因此即將離家遠行的他好像只是回泰興行般的輕盈。送行的家人並沒有誰多說什麼,卓老爺不說話,其他人當然不敢開口。

一直到了文傑步下青石階梯時,卓老爺才低沉地叫了一聲:「俊如。」

文傑愣怔了一下。在他記憶中,父親並不常叫他的表字,因此他感覺到了有點異樣。他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仰頭望着父親。

「俊如呀!」卓老爺伸手拍了拍文傑的肩膀。「一路小心。」

文傑點點頭,仍然仰望着父親。他知道自己父親要對自己說的絕不僅是這四個字。

卓老爺往下走了一級,與文傑並肩站在青石台階上,眼睛從文傑的臉移向遠處的荔枝林:「這次你去澳大利亞,一切也要小心。凱森的事情,我看並不那麼簡單,說不準還會有什麼兇險。」

文傑皺了皺眉:「爸,您是說……」

卓老爺擺了一下手:「俊如,你聽我說!這些天,我一直想着東方之星公司老威廉斯之死。」說着,他搖了搖頭。「要是說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老威廉斯之死也算不得什麼奇怪的事。可是要是把東方之星公司接下來生的事連起來想,這就有點蹊蹺了。」

文傑緩緩地點頭。這一切,他也想過,也曾不止一次地與凱森談論過這個話題,只是他不願意平添家人的擔心,因此一直就沒有跟父親和大哥文皓談及此事而已。

卓老爺繼續說着:「這次你與凱森一同赴澳,是要幫他重新掌握東方之星的話事權。這有點像在賭桌上賭錢,而你卻只能把注壓在凱森身上。這種賭法冒險之極呀!所以俊如呀!你必須小心再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

文傑心裏一緊,父親所說的正是他一直所擔心的,但又是一直想不出解決辦法的。不過,他還是十分平靜地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卓老爺沒有再說下去了。他沉默了一會兒,長長地嘆了一聲,然後揮了揮手:「走吧!」

文傑深吸了一口氣。他挽起長衫的下擺,邁步跨上了小艇,接着他回身面向著岸上跪了下來,對着父親等一眾親人磕了一個頭,然後他站起對船工說了一聲:「走吧!」

船工在岸上的一個木樁上解開了纜繩,很快小艇離開了碼頭。

冬日清晨的寒風中,周圍一片的寧靜。在木槳劃破水面那悠和的「嘩嘩」聲中,文傑微笑着向碼頭上的親人揚了揚手。小艇在荔枝灣曲折的河道輕巧地拐了一道彎,卓府的碼頭和亭台樓閣便消失在濃密的荔林中,文傑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了,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鼻子酸,緊接着他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小艇直接把文傑送到了「約翰爵士」號旁邊,文傑攀著舷梯上了甲板。上次他從倫敦回來就是乘的這艘船,因此與船長水手都很熟。他與正站在甲板上監督海員們工作的大鬍子船長菲利蒲打了一個招呼,便徑直步上了幾級木梯到了上一層的甲板,向凱森的私人卧室走去。上次他就與凱森住在那裏,這次也不例外。文傑進了房間,並沒有見到凱森,他知道在啟航前凱森不可能回到卧室,也不管那麼多了,脫了外衣倒頭便睡。昨夜他實在並沒有怎麼睡,此刻覺得頭有點昏。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傑被推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見是穿着白襯衣外披黑衣大衣的凱森。

「傑克,起來!」凱森掀開了文傑的被子。

文傑半撐起身子,不清不楚地咕噥著:「幹什麼呀?!啟、啟航了?」

「早著呢!」凱森站起來,走到桌子前煮咖啡。

「那你叫我幹什麼呀?」文傑揉着澀的雙眼。

凱森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煮著咖啡,一付專心致志的樣子。

文傑裹着被子盤腿坐着,張著大嘴打着呵欠。

沒過多久,凱森便煮好他的咖啡了。他把咖啡倒了兩杯,也沒加糖,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遞給文傑:「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昨晚你沒有睡好。先喝杯咖啡吧!」

文傑道了一聲謝,接過了杯子。

凱森也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來,喝了一口咖啡,又說道:「哎,傑克。那個**sonTan上船了。」

「誰呀?什麼**son?」文傑捧著杯子著愣。他根本想不起凱森說的是誰。

凱森笑了笑:「就是那個藥鋪的掌柜呀!你不是與他有十冤九仇嗎?」

「噢,你說的是譚德軒呀!」文傑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怎麼樣,他們那幫人下艙了嗎?」

「昨天臨時加了幾個乘客,客艙需要整理一下,等一會兒才能讓他們下艙。」

「招工館的?」文傑隨口問道。

「不,是幾個做小生意的,還有一兩個好像也是去淘金的。」凱森答道。

「淘金真的就這麼容易?」文傑冷笑了一下。

凱森饒有興趣地湊近文傑:「我聽說淘金有點像賭錢,給講機緣巧合,也就是講運氣。要是那姓譚真的走運,淘到金子了財。你和他之間的那場賭局,你可就是輸定了哦!」

文傑皺了皺眉:「我可沒有跟他賭什麼!」

凱森歪著嘴笑笑,正想再說什麼,就在這時船艙外傳來一陣喧鬧。凱森和文傑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一起站起,快步走出了卧室,扶著船欄向下看去。

這時已接近了黃昏,冬日斜倚在西面的天空上,在雲層之間透出了千萬道耀眼的光芒。凱森和文傑眯着眼睛,努力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下面的情形。在最靠近「約翰爵士」號跳板上擠滿了提着刀槍的清兵,為的一個當官模樣的正大聲地吼叫着,他身邊是一個粵海關的小吏,看樣子此刻是充當着傳譯的角色。而在「約翰爵士」號的甲板上,狄克和弗蘭克都是橫眉立目,兩人並肩守着登船口。在他們的身邊是威爾遜先生,正跟那小吏說着什麼。而菲利蒲船長則氣呼呼地抱着雙手瞪着眼睛站在一旁。

「怎麼回事?」文傑看到這麼一大幫當兵的,心裏不禁一緊,想着會不會是來抓捕自己的。

凱森知道這伙清兵已在碼頭附近搜了大半天了,便回答道:「說是來搜捕長毛的,已經鬧了很長時間了。怎麼搞的?還想上我的船鬧?!」

文傑聽說不是沖自己來的,不覺鬆了一口氣。他的目光掃過甲板,看到了德軒等人聚在一角,也正關切地看着跳板的方向,他的心動了一下。

這時,下面吵得更利害了。那個當官的還把腰刀抽了出來,眼看就要闖上船了。狄克和弗蘭克腰間的槍套也打開了,一付隨時撥槍的架勢。

「這還真的沒王法了!」凱森氣惱地低聲罵了一句,轉身就要下舷梯。

文傑一把拉住了凱森:「等等!凱森,他們要搜,就讓他們搜嘛!反正錢已經收足了,要真抓去幾個,不正好省下飯錢嗎?」

凱森看着文傑沒有說話。他自然立刻明白了文傑這是要借刀殺人,借清兵之手除去譚德軒這顆眼中釘,最起碼也要把那姓譚的趕下船去。

本來,文傑是真的不在意與譚德軒這個對手同舟共渡的,但就在他剛才看到對方站在甲板上時,他想到了將與這個被自己奪去了一切,同時又反過來奪去了自己未婚妻的男人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擠在一個並不能算寬敞的空間中一起度過數十個日子,他心裏實在不舒服,於是他改變了自己以前的想法。正因為如此,文傑便有些心虛了。他瞪了凱森一眼:「我說得不對嗎?」

凱森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文傑的肩膀:「傑克,你想就這麼把那姓譚的解決了?嘿嘿!你大狡猾了。」

文傑知道凱森的中文說得很好,就是這個大字和太字分得不清楚,常常攪混了,說和寫都是如此。這時雖然自己是被他冷譏熱諷著,但仍然忍不住開口糾正:「是太狡猾了。」

「對。是太狡猾了。」凱森也不在意,仍然拍著文傑的肩膀。「本來,這也是小事一樁的,可這次不行!」

文傑疑惑地看着凱森。

凱森收回放在文傑肩上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按你們大清國的說法,這是面子問題!不單是我個人或是東方之星公司的面子,我這船上掛着的可是大英帝國的旗子。」說着,他向文傑一揮手便往舷梯走去了。

文傑苦笑了一下,嘴裏低聲自言自語地罵道:「大英帝國又怎麼樣?這裏***還是大清國的地方呢!」

這時在甲板上,除了德軒等人外,其他的乘客和招工館招來的華工都己上船了。大家正擁擠在一起,等待下艙。

上了船以後,德軒和林天都把心放下來了。德軒還讓歐成亞彪等人站起**牆作為掩護,為阿忠包紮了傷處。同時,阿忠也把自己這些天的經歷告訴了德軒和林天。阿忠原來是隨一部分太平軍戰士在香山登船的。但就在上船的前一天晚上,阿忠的一個兄弟薛賓突然犯了急病,上吐下泄,肚子疼得直打滾。薜賓與阿忠是同鄉,兩人一起參加太平軍。在無數次的血戰中,兩人生死與共。阿忠決定放棄登船留下陪薜賓,待薜賓病好以後再另找方法乘船下南洋去與黃德滋的太平軍會合。薜賓的病足足養了差不多二十天才好,然後他們離開香山回到了廣州城開始尋找合適的海船。幾經周折,他們終於在兩天前找到了一艘運載瓷器到南洋的貨船。可很不走運,就在今天早上他們乘着小艇前往貨船泊位時,卻遇到廣州水師衙門的巡江哨船。其實哨船隻是例行在珠江上巡邏,可阿忠和薜賓這次是偷渡南洋,而且身上都帶着武器,因此兩人都十分緊張,被清兵盤問了幾句便露餡了。緊接着便是短兵相接的一輪拼殺,薜賓身中數刀,在殺死三名清兵后,被踢下江中,沉屍水下。阿忠也被砍中了兩刀,無奈遁水而逃。憑着熟練的水性,阿忠忍着傷痛在江中潛遊了很久,終於在黃埔村附近爬上了江岸。這裏距離村東的碼頭不遠,阿東便混進了等候上船的人群,可沒想到清兵還是追了過來……

阿忠正說着,一陣噪雜聲從船舷的另一面傳了過來——

德軒與林天對望了一眼,一起站起來向那方向看去。當他們看到一大群清兵正提着刀要往船上闖,心裏都是不禁一緊。

阿忠也聽到了吵鬧聲。他聽了一下便神情緊張地低聲問德軒和林天:「領頭那參將是高個子的蒙古人嗎?」

林天仔細看了看,答道:「是的。他認得你嗎?」

阿忠點了點頭:「我跟他交過手,他應該認得我。」

林天微皺着眉,把目光又移向船舷處,聲音很低但語氣很堅決地說:「德軒,如果清兵真的搜過來,我和阿忠就要殺出去。你和其他兄弟都別亂動!這事與你們無關。」

德軒低頭思索了片刻,說道:「事情還不到那一步,這是在英國人的船上。天哥,萬一清兵真的上了船,你們先別急着動手,我去跟船東凱森交涉。」

林天不說話了。他的手悄悄伸向右面的褲腿處,那裏有一把比匕略長的短劍……

「掛着不列顛國旗又怎麼樣?!這裏是珠江!是大清國的地界,是老子管轄的地方!快讓開道!」

跳板上,廣州水師提督衙門參將塗巴手持家傳的寶刀用說得不太清楚的官話叫罵着。

這位參將大人是蒙古人,家世可謂顯赫。他的太祖是康熙爺親征噶爾丹時的御前侍衛,父親則是僧王僧格林沁的副將。在僧王率部與英法聯軍對陣的那場八里河大血戰中,他的父親被一枚英國炮彈炸得只剩下了一隻斷臂和一個變了形的頭盔。於是,這個生於遼闊的蒙古大草原的漢子便理所當然地與一切紅須綠眼的「番鬼」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惜的是,大清朝廷並沒有派他去與洋人作戰,他被派到了太湖剿匪。他在浩瀚的太湖上呆了一年半,消滅了幾股散匪的同時,也練就了一身好水性,然後他就被任命為廣州水師的參將。來到廣州城的水師提督府差不多一年了,塗巴除了抓了幾個小毛賊外,並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干。廣州城裏滿大街亂逛的「番鬼」既令他感到窩火,可又無可奈何。他實在太想找個機會跟那些不可一世的紅須綠眼大戰一場了。

也正因為如此,這一刻站在跳板上的塗巴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激動!手持着家傳寶刀的他,緊盯着守在船舷上的兩個「番鬼」,對方腰間都挎著短槍,槍套也都打開了。他心裏暗道:只要他們的手伸向槍柄,自己的寶刀就可以立刻揮向他們的腦袋。他並不知道,那兩個「番鬼」同樣期待着他動手,不過他們只是手癢難耐,想找人打一上架而已。

雙方劍拔弩張。

可惜的是,他們都沒有如願。

因為「約翰爵士」號船東凱森.威廉斯到了,大清國曾國藩大帥麾下的副將林榮也到了。

凱森來到船舷處的時候,狄克和弗蘭克的手已經伸向腰間的槍套了。他把兩個牛仔往後一拉,微笑着向眼前這個小眼睛的清軍參將拱手作禮,用流利的官話說:「這位將爺有禮了!」

塗巴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番鬼」說的官話說得比自己還地道。

「鄙人是該船的船主凱森威廉斯。請問有何可以為您效勞的嗎?」凱森仍然是彬彬有禮。

塗巴回過神來了。他一瞪眼睛:「我奉命搜捕長毛,要上你的船檢查。」

「對不起,這不可能。」凱森的聲音不高也很平和,但卻十分的堅決。「我的船是大英帝國註冊的,船甲板也就是大英帝國的屬土。你要檢查的話,必須通過貴國政府向我國政府提出申請,我國政府同意以後才能上船。如果你要硬闖的話,將會是一場極嚴重的外交事件,我的船員也會採取相應的自衛手段。」

塗巴聽得有些目瞪口呆。凱森這一番話,他只明白了一半,可凱森的最後一句話他是明白的。他算不上一個聰明人,但也絕不蠢,自然知道目前的處境,自己要是硬闖是絕對討不到任何好處的。可是如同凱森要面子一樣,蒙古漢子塗巴也是要面子的。他需要一個台階。

也正是在這時,塗巴的台階來到了。

今天的搜捕本來是與林榮沒什麼關係的。他是剛剛才聽到有關的消息,說是水師提督衙門的巡江哨船在例行檢查中與數十長毛餘黨相遇,清兵砍殺了十數名長毛,其餘的長毛逃到黃埔村東碼頭,混進了等候上船出洋的人群中……

數十長毛?林榮還沒聽完報告便暗笑了起來。***!這幫傢伙不能打倒挺能吹。如果他們真是碰上數十長毛的話,不全軍覆滅才是怪事呢!不過這幾天沒有什麼事情可干,到城外活動一下筋骨倒是一件好事!

就這樣,林榮仍穿着便服,領着兩個手下騎馬來到了黃埔村東碼頭。誰料他剛到碼頭,便看到了雙方劍撥弩張的這一幕,再一看船上站着的洋人竟然認識,是東方之星公司的那個凱森威廉斯。於是,他趕緊邁上了跳板——

「塗將軍。」林榮來到塗巴身後拱手道。

塗巴回頭認出來人是林榮。他與林榮並無深交,只是一起喝過幾次酒而已,但他的官階要比林榮低,更知道林榮是曾帥跟前的紅人。於是他趕忙收刀還禮:「噢,是林將軍。小將有禮了!」

「塗將軍客氣。」林榮微笑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

「這……」塗巴張了張口,正想說話。可他卻看到林榮越過了自己,走到了船舷上,而船上那個洋人也微笑着向林榮拱手行着禮。

「林將軍,好久不見了。」

「凱森先生,你好!這是怎麼回事呀?」

「這是敞公司的船。林將軍,你也知道我的船是在大英帝國註冊的,按照海上的慣例,這船上就是大英帝國的屬地了。那位將軍大人要帶兵上船搜查,那可就是國與國之間的事了。所以還請林將軍替我向那位將軍大人解釋一下。」

「是這樣。那一定是誤會了。」林榮笑了笑,然後回身把塗巴拉開了幾步「塗將軍,這事可不大好辦呀!事關洋人,弄不好,那可是要丟官丟腦袋的。」

塗巴沉吟不語。他是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當然只能不說話了。

「塗將軍,你看這樣好不好?兄弟今天穿的是便服,這船的船東又是兄弟的朋友。你看這樣好不好?要是塗將軍相信兄弟,那麼兄弟就替你上船去看看,如果現可疑的人,那就把他抓下來,這份功勞還是你的。」林榮十分誠懇地說。

塗巴尷尬地笑了笑:「那怎麼好意思呢?林將軍,這……」

林榮一擺手:「塗將軍,不必客氣。這事就這麼定了。」

「那就有勞林將軍了。」塗巴拱了拱手。

林榮也拱手行了一禮,然後回身向「約翰爵士」號走去。

凱森站在船舷處,看着那個凶神惡煞的蒙古人領着一眾清兵退下去了,不由得微笑了起來。他向走近的林榮伸出了右手:「林將軍,謝謝。」

林榮與凱森握了握手:「凱森先生,你看可否邀我上你的船看看呀?」

「有何不可?中秋之夜,要不是你林將軍拔劍相助,此刻焉有我哉?」凱森笑着說。他曾經隨一位舉人老學究學過大半年的四書五經,心情好的時候他也總愛掉上幾句「之乎者也」的書包。說着,他側身讓道。「林將軍請。」

林榮躬躬身子,邁步走上了「約翰爵士」號的甲板。

林天眯了眯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哥在凱森的陪同下出現在了甲板上,剎那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千百個念頭。他明白自己這次是避無可避地一定要與大哥在這洋船之上見上一面了。於是,他走前了兩步,擠到眾人的前面,平靜地望着大哥。

林榮上船以後,凱森向他介紹了菲利蒲船長和威爾遜先生,大家客氣寒喧了一番。

這時,一直在上層凱森卧窒中靜觀甲板上動態的文傑也下來了。他雖然有命案在身,但要抓他的臬司衙門,與林榮沒有關係,而且他更相信林榮是決不會出賣自己的。

「林將軍,久違了。」文傑微笑向林榮見了一禮。

林榮拱手還禮:「卓少爺。怎麼,你要離開廣州城嗎?」

「沒辦法。林將軍你也知道,我現在也只能走這一條路了。」文傑輕嘆了一聲。

林榮明白文傑指的是那個人命官司,便笑了笑點點頭:「這並不是一件什麼大事。不過出去走走也不是一件壞事。」

這時,威爾遜先生拿着幾份文件來找凱森,凱森向林榮道了一聲「抱歉」便與威爾遜先生一起離開了。

文傑正等著這個與林榮單獨相處的機會。他準備讓林榮把譚德軒趕下這艘船。就在他思考着如何開口時,林榮卻先說話了:「這些就是你們這次要運的貨嗎?」他望着擠滿甲板的人。

文傑淡然一笑:「他們是要到新金山淘金的。」

「那裏真的有那麼多金子嗎?」林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天知道。不過他們認為有,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人上這艘船了。」文傑隨口答道。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還在想着該如何把話題轉到譚德軒身上。終於,他決定不繞圈子,單刀直入把話跟林榮說明:「林將軍,你還記得譚和堂的那個少掌柜譚德軒嗎?」

林榮愣了一下。他當然不會忘記那個其實並沒有真正碰過面的藥鋪少掌柜,,因為那個少掌柜連着自己的同胞弟弟。他與卓三少爺打了這麼久的交道,自然也十分明白對方此刻提出這樣一個問題,絕對是有目的的。於是他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記得呀!」

「他也在這艘船上。」文傑似乎很隨意地說。說着,他往甲板上一指。

林榮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他的目光順着文傑的手指望了過去。果然,他的目光與另一個人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眉心猛地跳了一下……

林天知道林榮已經現自己了。他的神情很平靜,甚至對他的大哥微微地一笑。

文傑還在說話,可林榮卻已經是一個字都沒有聽到了。他盯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然後苦笑了一下,扭頭對正想對自己說話的文傑說道:「是呀!去淘金子的人還真是不少,連我的親戚也在裏面呢!」

「親戚?」文傑有些愕然,接着順着林榮的視線看了過去。

「卓少爺,我要去跟我的親戚話個別了。」林榮說完便扔下張口結舌的文傑,分開擁擠的人群,走向了林天。

林天與自己的大哥對立着,等待着對方開口。

林榮來到林天跟前,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說:「你跟我來!」

林天身邊的德軒已經認出來人正是當日帶人查封自己藥鋪的那個軍官,一把拉住了林天:「別去!」

「別擔心,沒事的。」林天向德軒點了點頭。說完,他隨着林榮走向甲板的後方。

林榮走到后甲板停了下來。這裏沒有等著進艙的人,只有幾個水手在忙碌著。他回過身望着弟弟,輕嘆了一聲:「要走了也不告別一下?」

林天搖搖頭:「沒有必要。」

林榮苦笑:「阿天,我們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呀!」

林天沒有回答,只是沉默著望着夕陽照耀下的珠江江面。

林榮又是一聲長嘆:「阿天,對於你來說,其實出去是一個很明智的選擇。」

林天扭過臉看着哥哥:「明智?大哥,你看看那邊甲板上的那麼多人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會捨得離鄉背井呀?!」

林榮心裏難過,剎那間不知以何言所對,兄弟兩人默然地站立着過了許久。林榮從腰間摸出了兩個金元寶塞到了弟弟的手中,說道:「這個收著,一路小心吧!」

林天一看是金元寶就想推回去。

林榮一擺手:「別推了。人離鄉賤,物離鄉貴。你這次說是去淘金,可我也知道,淘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收著這個防身吧!」

話已至此,林天也不再推辭了。他把金元寶收好,向林榮拱拱手:「大哥,那小弟就乘你這份情了。」

林榮點點頭:「到了新金山,有了地址,讓人帶個信回來。信就帶到廣西老家吧!」

「知道了。大哥,你也多保重!」林天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林榮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了林天。他想到的是剛才還在與他聊天的卓三少爺。雖然他並沒有聽清楚卓三少爺後來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憑着自己對對方的了解,他也能夠推測到對方肯定是要自己在啟航前解決掉那個藥鋪少掌柜。此時,他沉思了片刻,問道:「這次你是和那個藥鋪少掌柜一起吧?」

「是的。有什麼不妥嗎?」

林榮又想了一下才說:「你認識泰興洋行的卓文傑嗎?」

「知道此人。」

「他就在船上,這次與你們一起去新金山。」林榮的語調很平穩。

林天已經聽德軒說過此事了,於是便點了點頭。

林榮繼續說道:「阿天,你得小心此人呀!當初就是他讓我帶人查抄那個什麼藥鋪的。」

「我知道。」林天又點了點頭。

林榮對弟弟如此平靜的反應略感意外,緩了一下才說:「那小子好像也盯上你們了。明刀明槍的好對付,可如果他要玩陰的,你們可都在明處呀!可惜時間不夠,不然我倒可以替你們料理了他。」

林天知道自己大哥的秉性,明白他所言非虛,當下也沒說什麼,只是淡然一笑。

林榮望着林天:「你我都帶兵打過仗,自然都明白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如果我是你,我會在對方出招以前,找機會解決掉他。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本來林天對於這事並不那麼在意,可大哥的這一番話讓他陷入了深思,他意識到林榮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對自已有如此提醒的。儘管他不恥這個同胞大哥賣城降清的行徑,但他仍然是對大哥此番提醒心存感激的。

林榮停頓了一下,舒了一口氣:「阿天,我們兄弟兩人就要分開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什麼,剛才我說的你要記住,自己想清楚該怎麼干,一切一切自己保重!」

林天深深地望着大哥,點了點頭:「大哥,你、你也保重!官場兇險,如有可能還是及早抽身吧!」

林榮淡笑一下,拍了拍林天的肩膀……

文傑站在上層甲板上目送林榮走下跳板。這個清軍軍官在臨行前的一番話使他心裏翻騰不已,他作夢也想不到林榮竟然會與那個叫周石的人是親戚。周石是德軒最親密的朋友,此人武功很高,當初自己讓沙皮去譚和堂攪局,就是他出手,以一人之力把沙皮等流氓打得抱頭鼠竄的。這樣一個人,懷疑他是長毛也是合理的,這又怎麼會與專職追剿長毛的林榮扯上親戚關係呢?當然,這要怪文傑的老師黃道庄,如果黃老夫子要是開始就把林將軍真正的出身告訴文傑,文傑自然也就不會在「約翰爵士」號撓破頭皮了。

就在這時,凱森咬着一根雪茄滿頭是汗地出現在文傑身邊。他有一個習慣,只要是在船上他總會幫着水手們忙乎。文傑對凱森的這個習慣頗不以為然。他實在搞不明白堂堂東方之星公司的少當家怎麼會喜歡與水手們混在一起。

凱森順手在卧室門邊扯下一塊布擦汗:「林將軍走了嗎?」

文傑沖跳板棧橋揚了揚頭:「走了。臨行他讓我代他向你致意。」

凱森點點頭,突然問了一句:「剛才我好像看到林將軍和一個人在下面談話。那人是誰呀?」

文傑一愣,輕描淡寫地回答:「好像是他的一個什麼親戚,也許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那種吧?」

凱森聳聳肩,然後說:「我進去洗個澡。哎,對了。菲利浦船長讓我們等一會兒到他艙里吃晚飯。」

「好呀!我還給他備了幾瓶米酒呢!」文傑隨口應道。他看着凱森進了卧艙,思緒又回到林榮臨行前對他那一番話上。本來他還想讓對方出面把德軒等人趕下船去,可對方卻回過頭卻讓自己和凱森關照他們。這到底怎麼回事呀?如果德軒他們真的有此人撐腰,如果他們還真的淘到了金子了財,那麼自己還不真的要倒霉了嗎?不行!給找個法子,趁早把他們解決了為妙。他的目光中透出一絲的陰冷,注視着甲板上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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