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匍匐於地者與行於天上者（上）
據五年前的不完全統計，不包括人口數量在五百人以下的聚居點，角星上總計存在着四千個以上的大小城邦。
文明與物種之間難以消弭的隔閡導致了這顆星球上始終無法出現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國家——有資格被人類扔到這顆星球上的異星文明至少也是踏入了星空，擁有恆星系統內航行能力的，顯而易見，沒有誰會願意放棄『傳承』。
這些城邦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科技水平較為發達，能夠佔據某個地域並保證自身文明與族群繁衍延續，但又與哈爾伯恩上的執政四文明相差甚遠且不願意臣服它們的；
由幾個科技水平不算太高，但在某些方面有着獨特優勢，並且能夠形成互補的族群聚集而來的；
以及剛剛走出母星，還沒來得及探索星空，就被打上門的幽藍天災一鍋端了的可憐蟲們抱團取暖形成的。
也正因此，大致上來說，角星上隱約分為兩大陣營。以哈爾伯恩為中心的執政四文明及數百個中小型附屬城邦；而與之處於不明顯對立狀態的則是由一百多個大中型城邦聯合而成，對兩千多個小型城邦具備一定程度控制力的『聯合議會』。
......
白石廳，聯合議會總部。
這個由十一座不同風格建築組成的宏偉建築群坐落於列古斯鹽海邊緣一處高地上，象著着自由與抗爭精神的黃金塔與哈爾伯恩上的繁花之塔遙遙相望。
聯合議會的一百二十二個正式成員城邦在大會議廳中都擁有着屬於各自的辦公室，用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的話來說：這是一座充斥着陰謀、謊言、幕後交易以及各種見不得光的齷齪手段的斗獸場。
注視着窗外緩緩劃過天際的白色航跡，帕勞人蓋爾從胸腔里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噥聲。
愚蠢的褻瀆者。
有着灰褐色砂礫質感表皮的矮壯矽基生命如此想到，如果是在帕勞星上，這種沒有得到天神祝福的褻瀆行為是要被執行熔岩之刑的。
但帕勞星上現在估計已經找不到帕勞人了。
但這裏是『囚籠』。
所以它也就只能在心中如此軟弱無力的詛咒。
「……作為聯合議會中擁有投票權的正式成員，我們必須做出反應，至少必須讓下面那些城邦的掌權者們明白，我們有能力控制局面。」
呵。
亞納人總是這樣，權力、地位、財富，這群高高瘦瘦的甲殼蟲類沉迷於勾心鬥角，並一直試圖將聯合議會重組為一個真正的『國家』。
——然而這種事情哪裏可能會有不經過流血與犧牲就能夠成功的呢？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蟲子作為粘合劑與潤滑劑的確很好的維持了聯合議會的運行。
「赫拉克斯人的到來算不上太過嚴重的麻煩，西姆，」進入衰老期的矽基生命慢吞吞地回答到，「也許它們會摧毀幾個城邦，殺死一些生命，佔領某個地區，給我們造成一些小小的困擾，但那又能怎麼樣呢？」
「很快它們就會明白，這片大地並不適合它們生存，它們的舞台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哈爾伯恩。很明顯，哈爾伯恩上的執政四族是不會讓它們有機會這麼做的。」
今天早上它就已經得到消息，被流放至荒野中的這批赫拉克斯人除了一些單兵武器之外身無長物，而離開了黑鋼機甲的赫拉克斯人，充其量也只是稍微強大一些的精銳作戰單位罷了。只要捨得付出一點點代價，聯合議會有能力將它們全部掃滅。
「至少，我們應該試着去阻止它們繼續破壞那些小型聚居點，」亞納人西姆揮舞着它的兩對前肢，轉譯器中發出的聲音透著顯而易見的焦慮與不安，「如果放任不管，它們會毀了我們辛辛苦苦建立並維持着的秩序！」
秩序？
啊，是的，秩序。
矽基生命僵硬的面部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瞬，作為第一批被流放到這顆星球上的物種，它比這些後輩更明白所謂的秩序究竟是什麼。
——天神一般冷漠地俯瞰着它們的真人類，才是真正的『秩序』。
真人類已經很久沒有在棋盤上投下如此沉重有力的棋子了，蓋爾如是想着，根據先知們的推算與猜測，新一輪的洗牌時間即將到來。就像是在生態箱外觀察箱中昆蟲的孩子，如果蟲子呆在一個地方太久，他們就會做點什麼來刺激蟲子。
因此，無論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但只要是變化，那就是好的。
「不可否認，你說的有道理，西姆，」它思考着，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回答道：「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站在這個立場上思考，除非你能夠說服前二十席中一半以上的成員，否則我無法給你明確的答覆。」
它抬起頭，昏黃的方解石眼瞳一動不動地盯着亞納人，「帕勞人是聯合議會的一員，但也僅僅只是聯合議會的一員，我們必須首先為自己的族群負責。」
目送著西姆垂頭喪氣地離開，沉默了許久，矽基生命突然開口：「出來吧，紐特，我知道你在那裏。」
辦公室的一角如水波般漾動，光學迷彩逐漸褪去，藏身其中的矮小生物伸了個懶腰，它腳步輕快地靠近蓋爾，熟稔地拉開辦公桌下方抽屜，摸出一瓶灰色粘稠液體來。
「哈——」仰頭灌了半瓶不知名液體，它一抹嘴，尖細的聲音滿是嘲諷意味：「我的老朋友，你又在糊弄可憐的亞納蟲子了。它們根本就不明白，秩序這種東西，從來都不可能由某一方強行賦予另一方的。」
「它們想做些什麼，和帕勞人沒有關係。但同樣的，我也不希望你們那所謂的『反抗組織』牽扯到帕勞人。」
站在蓋爾腳邊的這個傢伙是名為『破冠軍旗』的反抗組織成員，和蓋爾一樣，它也是第一批的流放者。但與帕勞人不同，它們試圖通過各種手段突破真人類設下的封鎖，逃出這個囚籠。
「你還是一樣懦弱而保守，蓋爾，但沒有關係，」又尖又細的聲音繼續着它的嘲諷，「你我心裏都很清楚，在真人類眼中，我們只是一些實驗動物，一些性價比良好的消耗品。但我們不會因此而停止反抗，他們剝奪了我們回歸星空的所有希望，將我們困在這個小小的，擁擠的，令人作嘔的試驗場中，這份仇恨，永遠不會消失！」
「能說一些......稍微新穎一點的東西嗎，老友？」
蓋爾冷淡地回應着，也許放在一百年前它還有耐心聽這矮子繼續它的演講，但現在它早已經厭倦了這重複無數次的話語。
面對蓋爾冷淡的態度，它桀桀怪笑了幾聲，又陡然收住，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一個小隊的黑鋼機甲突然出現在執政四文明和二十席們面前，老朋友，你覺得它們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呢？」
即使放眼整個銀河系範圍，能夠以一個小隊鎮壓一整顆星球地表的黑鋼機甲也是第一等的強力兵種。而在這個囚籠里，除了那七艘殘破巨艦之外，就再沒有任何武力能夠阻擋一個配置完整的機甲小隊了。
但這理應是不可能的。
「你們，不可能拿到黑鋼機甲。」
「但我們可以為赫拉克斯人提供材料、工具、人力，幫助它們製造出那東西！你還不知道吧，老朋友，這批被流放者可全都是『種子』啊！」
良久的沉默，蓋爾的話語中帶上了一縷顫慄：「你們這群......瘋子！你們難道想挑起毀滅性的全面戰爭嗎！」
「如果無法逃離這囚籠，我等寧願以絢爛之戰為終末。」
「我應該在這裏殺了你。」
它站起身，砂岩般的灰褐色表皮膨脹、開裂，細密悅耳的金屬碰撞摩擦聲此起彼伏，隨之而來的是風暴一般的沉重呼吸與火山口般的熾熱。銀灰色金屬鬃毛無風自動，機械雄獅大張開口，高能離子團在它喉中盡情散發出光與熱。
「就這樣為我們四百年的友情畫下句號吧，老友。」
「我一直以為你們這些石頭腦袋是不會生氣的，老朋友，」矮小瘦弱，但有着一對誇張招風耳的紐特古怪一笑，「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試着來阻止我們吧，如果你不想看到這顆星球被戰火吞沒......」
餘音裊裊，紐特的身形逐漸散去，只留下地面上一點水銀般圓滾滾液滴。
......質量投影？！海底下的那群傢伙也和它們攪到一起去了？口中光輝漸漸熄滅，暗金的機械雄獅收起一身殺氣，看着液滴的目光無比凝重，這下，可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轟隆隆——
突如其來的巨大轟鳴與強烈震動讓蓋爾收回思緒，它轉頭看向窗外，灰黑濃煙與赤紅烈焰遮蔽了半個天空。
究竟發生了什麼！
「出事了，祭司長！海里的那些怪物，上岸了！」
推開房門衝進來的帕勞侍從來不及奇怪祭司長為什麼會以戰鬥姿態站在房中，它驚恐地尖叫着，彷彿被深沉夢魘纏繞：「水魔衝破防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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