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密碼 5 蒼茫大結局 第一章 遺失千年的《山海圖》真相

山海經密碼 5 蒼茫大結局 第一章 遺失千年的《山海圖》真相

刑天之屍

前四部講了商國儲君有莘不破在商國南方的大荒原不經意邂逅了大夏王朝太一宗的傳人江離,兩人結為好友,一起踏上蠻荒征程,在《山海圖》所記載的神州大陸上闖蕩。

他們一路上降服了怪獸蠱雕,擊敗水神共工之後,化解了水族「水漫天下」的陰謀,不料走到天山時,江離卻被血祖劫持帶往夏都,一對至交好友從此陌路。有莘不破為了救出好友他毅然東歸,踏入對他來說無比危險的大夏王都。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時候江離的身份是大夏王的兒子,已經入主九鼎宮,為了挽救傾頹在即的大夏王朝,為了遏制如日方中的商國,為了實現近乎不可能的夏商和平,江離決定扣下有莘不破作為人質。

江離沒有救出來,有莘不破反而陷入了死地。然而江離還是疏忽了,箭神后羿的血脈羿令符用了拚死的代價,巧妙地將有莘不破送出夏都,在那裏,商國的後援也趕到了。為了攔截商國援軍,大夏九鼎宮中射出了一道光芒,《山海圖》的世界重現了……

由於《山海圖》的出現,時空混亂,王都之內,馬蹄突然感到一陣地動,心道:「莫非又出了什麼事情?又是狂風,又是地震的。這些傢伙都不是人,一打起架來總是地動山搖。」

「我遲早也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想到動動手指山河崩壞、萬人授首的威風,他竟然激動得微微發抖。得意了一小陣,他心中又道:「唉,我又來了,那威風離我還遠著呢,先做完了眼前的事情再說。」

他追躡著巨蛇的殘蹤,見一路都有官兵搜捕,他不敢靠近,眼見越走越向西北,心中隱隱覺得不妥,想了好久,驀地想通了:「地上留下的這些蹤跡阿三看見了,夏人也看見了。如果沿着這蹤跡能找到人,羿令符老早被夏人拿住了。如果我是羿令符,那麼……」他一拍腦袋,罵自己道:「笨!這些蹤跡一定是故意留下的。既然這些血跡指向西北,那羿令符就一定不會在西北,可是他會逃到哪裏去呢?嗯,先往東南瞧瞧。」想到東南,他驀地想起:「阿芝那口可以通往城外的古井不也是在東南嗎?羿令符這傢伙比老子還鬼十倍,雖然我騙他那水道只能通往城內,可誰知道他看出了多少我沒說的事情!如果說他看破了那水道的秘密而往那裏逃走……嗯,大有可能!」

馬蹄才想起要回頭的時候,阿三、老不死、馬尾三人已經到了他們在夏都的臨時寓所,他們從偏門進去,門竟沒從裏面上閂。但阿三、老不死、馬尾三人都沒什麼警覺性,進了門也沒覺得不妥。

三人里裏外外走了一遍,屋裏卻一個人也沒有。

老不死道:「可能他們都走了。」

阿三道:「這麼亂,他們能到哪裏去?」

老不死道:「就是因為夏都亂,所以才要逃啊。」

阿三問馬尾道:「馬尾大哥,你看怎麼辦?」

馬尾說道:「我今天走得好累,想找個地方歇一下,睡一覺。」

阿三想了想說道:「這樣吧,馬蹄兄弟說這裏有個地下密室,我們就到裏面躲躲吧。」

但馬蹄這次可失算了!他上次潛入,一來有聲音作為牽引,二來主人因為從未發生過意外少了警覺性,三來馬蹄是個極伶俐的人——因此能找到那個地道口。但那事過後,房東為防意外,早把地道口改了地方,又加了重重掩飾,一個粗枝大葉的阿三,一個老邁昏庸的老不死,再加上一個連打哈欠的馬尾,哪裏找得着?

三人找了好一陣沒找到,阿三道:「會不會是馬蹄兄弟弄錯了?要不我們先回頭跟他匯合了再說。」

馬尾聽說要回去找馬蹄,忙附和著點頭,老不死也沒意見。

三人才踏出門檻,兩條人影從暗處閃出,卻是一男一女。

那女人道:「怎樣?我說躲起來能聽到更多東西吧。」

那男人道:「現在如何?」

那女人道:「他們或許還有同黨。我跟着去把他們的同黨抓出來,你留在這裏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地下室。」

那男人卻道:「不!我去!你留下。」

「這……好吧。快點,別讓他們溜了。」

男人閃身出門后,那女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道:「烏懸啊烏懸!早知道我的提議你一定會反對的!」

出現在石雁房中的那對男女正是鎮都四門小一輩的傳人。那男的叫烏懸,是東君的弟子,在巴國南界和江離交過手並被折服;那女的叫杜若,是雲中君的徒弟,也曾在那一戰中被羿令符殺敗。

九鼎宮外那場大亂之後,大夏恃著有血祖壓陣,因此並未派其他大將高手壓陣。都雄魁向羿令符下了殺手之後連仔細看看的工夫都沒有,連句話也來不及交代,便率領鎮都三門向東追去,九鼎宮外立馬大亂。烏懸和杜若威望不足,壓不住場面,銀環蛇拖着羿令符的屍體在混亂中竟然闖了出去。

他們兩人也顧不得收拾九鼎宮外的混亂局面了,匆匆追來,沒走出多遠便看見滿地的官兵屍首,每一個都身中一箭——一箭斃命!

烏懸當時便驚道:「他頭都斷了,居然還沒死!」

杜若卻道:「就算沒死!也只剩下半口氣了!追!」

他們倆終究與大夏普通的官兵不同,沒追出多久就發現往西北去的若干痕迹是有人故布迷陣,看破了這詭計之後,竟然憑着一些蛛絲馬跡找到石雁這小院來。來到之後兩人多方勘探,卻沒發現這間屋子有什麼異常,正要離開往別處去,阿三等人就來了。

按照烏懸的意思,就要捉起來拷問,但杜若卻示意他藏起來。阿三等人的功夫比他二人差得遠了,根本就沒發現還有兩人窺伺在旁,不知不覺中竟然泄漏了地下室的秘密。

此時屋內只剩下杜若一人,她踏了踏地面,喃喃道:「地下室……羿令符,你就在裏面了嗎?」手一揮,一陣濕氣瀰漫了整間屋子,隨即濕氣化成水珠,跟着又化成了小水流。那女人細心盯着小水流的去向,琢磨良久,終於展顏笑道:「是這裏了!」

她拍開了掩飾地道出入口的機關,但聞風聲急響,一支箭射了出來。她一閃避過,盯着出口,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但見倏倏幾聲,幾支箭射了出來開路,跟着一個人跳了出來。

杜若不用看那人,只看到這用箭開路的舉措便知道出來的不會是羿令符。「那男人行事向來出人意料,哪會用這樣的尋常伎倆?」心中竟感到一陣失望,這才放眼看跳出來的那個男人:那人渾身是血,五官面目纏滿了麻布,只露出一雙鷹一般的眼睛。

杜若冷冷道:「你是要假冒羿令符嗎?算了,雖然你的眼睛很像他,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掃了一眼他身後的入口,又道:「羿令符還在裏面嗎?是活着?還是死了?」

那男人不答,跨上一步,張開弓瞄準了她。

「落月弓!」杜若冷冷道:「這弓是羿令符的,你不配用!」

那男人的手本來很穩,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顫抖起來,那一箭竟然射不出手!他卻不知道這並不僅僅因為他心神蕩漾,更因為一股濕氣正悄悄地侵入他皮膚,腐化他的經脈和內臟。

馬蹄在往回走的路上遇見了阿三。一見面他就覺得不對勁,阿三把在石雁家的見聞說了,馬蹄道:「奇怪,難道他們把地下室給堵住了?」心中卻暗罵:「這阿三是個窩囊廢,就算這些天石雁把密室的入口更改了,也一定會留下些痕迹才對!咦!有人!」他的感官本來就靈敏,這些天來連得奇遇,觸覺聽覺更是加倍的敏銳,一發覺有人靠近腦子已經轉了好幾圈:「此時夏都應該都是夏人的天下了。來的就算不是大夏朝廷的高手,多半也是偏向夏人。這人的行蹤被我發現,本事就算比我高也高不到哪裏去。」

當下道:「好了好了。我們先別說這些了,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剛才可把我給嚇死了,那麼多的亂兵,要是撞在他們的刀下,就算不死也剝層皮。剛才我還遇到一個頭領呢!帶着十幾個人左右搜捕,那眼睛像刀一樣,好厲害,還好我避過了他的耳目……」

老不死聽馬蹄說他如何在一個小頭領手下逃生的事情,頓時看不起他:「這個馬蹄吹得自己多厲害,遇到幾個小兵就怕成這個樣子。」

他一念未畢,一個聲音喝道:「你們幾個小嘍啰,敢來夏都搗亂,到底是誰派來的姦細!」

眾人大驚,便見一個滿臉皺紋、背負長劍的男人邁了出來。

阿三握住了刀柄,馬蹄則把阿三送給他的破邪刀拔了出來,攔在馬尾面前,一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喉嚨有些發顫地喝道:「你是什麼人!」

烏懸掃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知道是一把作過法的兵刃,但這等兵器在他眼裏自然是一文不值,冷冷道:「我乃大夏鎮都四門東君門下,你們幾個小嘍啰行跡詭異,是商人的姦細嗎?乖乖給我招出來,免得受苦。」

馬蹄心道:「這人是個草包!」不過他沒和高手正面對決過,對自己的實力信心不足。

阿三和老不死聽說是東君門下,嚇得面面相覷。馬蹄卻逞強道:「東君門下又怎樣!我……我……我們夏人有斷頭的勇士,沒有投降的懦夫!」說着便向烏懸衝來。

阿三驚道:「馬蹄兄弟,不可!」哪裏還來得及?只聽烏懸冷笑道:「找死!」身子稍側,馬蹄便刺了個空,烏懸在他背上一推,馬蹄頓時整個人飛了出去。頭撞在一堵牆上,竟然沒牆而入,身子扭了幾扭便不動了。

馬尾嚇得呆住了。阿三卻幾乎哭了出來:「你……你……你殺了他!」

烏懸冷笑道:「若不老實,他就是你們幾個的下場。」

阿三心中害怕,但眼見馬蹄英勇赴難,也鼓起勇氣,向上一步要和烏懸拚命。

烏懸側眼看他,冷笑道:「貓鼠之輩也敢捋虎鬚!」突見阿三眼神有異,還沒反應過來,兩臂一緊,已經被人抱住,跟着雙肋一痛,環手抱住他那人十根手指像是裝了毒針一般刺入自己的皮膚,片刻間便製得自己動彈不得。

他看不見背後那人,只是怒吼道:「是誰!敢暗算老子!」

卻聽阿三道:「馬……馬蹄兄弟……你沒死!」

馬蹄用靖歆給他的萬毒釘制住了烏懸,有心把這糟老頭吃了,卻不好在阿三等人面前動口,便對阿三道:「你們快走,快走!」

馬蹄道:「不要管我!快走!我快抱不住他了!」

阿三挺刀要上來殺烏懸,馬蹄叫道:「不要過來!他的腳還能動!帶上我哥哥,快走!」

阿三不忍,馬蹄又道:「你再不走,大家一起死在這裏,連我哥哥的性命也誤了!」阿三這才下定決心,淚流滿面,道:「馬蹄兄弟,你保重!」拉了馬尾要走,馬尾卻不肯離開。馬蹄趁著阿三和老不死沒注意,給哥哥使了個眼色,馬尾也不知道是看懂了還是誤會了,也不再掙扎,跟着阿三走了。

烏懸被馬蹄制住,全身疲軟,腳雖然還能動,卻沒有多少力氣。馬蹄見阿三等走遠這才把烏懸拖入暗處,笑道:「這下好了,沒人打擾老子用餐。」

「用餐?」烏懸怒道:「你小子到底搞什麼鬼!」

馬蹄笑道:「你說呢?說實在的。對你這糟老頭子我實在沒什麼胃口,但看在你是鎮都四門傳人的分上,我也就將就了。」伸口撕開烏懸頸項上的領子,贊道:「你的臉長得老,這脖子倒是光鮮得很。」

烏懸感到他的舌頭在自己的脖子上舔了舔,又是噁心,又是害怕,那感覺讓他突然想起都雄魁的徒弟血晨和雷旭來,當下若有所悟,大叫道:「你……你是血宗傳人!」

馬蹄笑道:「讓你說對了!」

烏懸本來還企盼能夠脫困,但一聽對方是血門中人,頓時萬念俱灰,但覺喉嚨一痛,鮮血急劇外流,嘴巴張了張,勉強道:「師父……為我……報……」臉上的假皮噗噗而下,掉在地上,顯出他年輕的面目來。

馬蹄抬頭看見他的本來面目,大喜道:「原來你這麼年輕精壯!妙極!」

杜若手也沒動,攔在地道口的蒙面男人卻已經死了——被她散發出來的霧氣腐蝕而死。

她正要去撕下他蒙面的麻布,看看這男人什麼樣子,突然有人道:「別動!」

地道口又走出一個人來,卻是一個女人,身材窈窕,容貌妖艷。

杜若喝道:「你是什麼人?」

這個女人,就是壽華城的名妓石雁,而倒下去的蒙面男人就是羿令符的弟弟羿令平,他們兩人從壽華城一路逃到夏都之後,本來應該能夠過一種逍遙安逸的生活,但羿令平卻偏偏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無法平靜,每天晚上都要石雁鞭打自己才能稍解心中的痛苦。今天夏都大亂,羿令平不顧死活將羿令符的屍體搶了回來,不想卻還是死在了這裏。

杜若的話,石雁彷彿沒有聽到,只是獃獃地看着地上的羿令平,她俯身抱住了他,說道:「其實,他很傻,對嗎?」

杜若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用知道。」那女人道,「唉……真傻。他是,我……也是。」

說完了這句話她也倒了下去。

周圍的濕氣,連羿令平都抵擋不住,何況石雁?

杜若靜靜地看着她,對這兩人的生死完全不放在心上。她搜尋着,終於在地下室最隱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具無頭屍體。屍體的附近,還匍匐著一條受了重傷的巨蛇。

雖然沒有了頭顱,但杜若卻一眼就認出了那魁梧的身材——沒錯,那就是羿令符!

「你在這裏,你在這裏!現在你是我的了,現在你是我的了!無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了!」

杜若忽然發出了一聲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周圍的空氣隨着她情緒的失控而變得陰濕,羿令符身上的衣服迅速腐爛,露出了赤裸的胸膛,但神奇的是,羿令符的身體竟然未受濕氣半點影響。這個絕世的男子,難道就連死了之後也如此強大嗎?

杜若有些怔了,走上兩步,猛然間,羿令符的雙乳忽然裂開,變成了一對鷹眼,竟為陰暗的地下室帶來了詭異的光芒。

「啊!」杜若嚇得倒退了兩步,喘息了一會兒,卻見羿令符胸膛上的雙眼又慢慢闔上,似乎極度睏倦而要沉睡一般。

「難道是……刑天之屍?不死族?」

杜若忽然又撲了上去,抱住羿令符叫道:「你沒死……你沒死!」

這個時候,在這個院落的隔壁,那個叫阿芝的寂寞女子正在自己的房間里發獃。她早聽見外面鬧哄哄的聲響了,卻沒心思去理會。

「應該不會鬧到我這裏吧。」她想着,更何況,「就算鬧到這裏又怎麼樣呢?」

突然間,外面一陣巨響,似乎有什麼事情就發生在左近。阿芝忍不住把窗掀開一條縫隙,一看卻驚得呆了:她的鄰居——那個指點馬蹄來勾引她的鄰居的房子,竟然整個兒坍塌了!沒有爆裂的痕迹,也沒有受到什麼撞擊的樣子,倒像是房子年代久了,柱子腐爛而自然坍塌。

如果阿芝此刻去翻看瓦礫,她就會發現瓦礫下埋着一男一女兩具屍體。當然,阿芝沒這個興趣,也沒這個心情。她關好窗子,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這天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並不知道從這天開始,這個世界有一男一女徹底消失了。同時失蹤的,還有一條蛇。

《山海圖》真相

江離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往下望,底下空無一人。

他的身周是九座懸浮的巨鼎,巨鼎之上銘刻着山河荒海,九座巨鼎聯成一體,構成了一個無比瑰麗的獨立時空。

「這是什麼地方?」

周圍沒有狂風,沒有烏雲,連通往虛空無底洞的巨大裂縫也不見了。明日在天,白雲朵朵,山高河闊,萬物欣然——哪裏像是在甸服?分明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境地。

有莘不破突然想起了九尾狐佈下的幻境,心想莫非這也是一個幻境?

果然師韶在他身邊嘆息道:「沒想到我們居然有機會見識這子虛烏有的山海圖幻境。唉……」

有莘不破道:「山海圖幻境?是那個山鬼弄出來的嗎?」

師韶道:「不是。她一個人哪有這麼大的本事?不破,你可知道大夏的鎮國九鼎?」

「自然知道。」有莘不破道,「當年大禹治水,劃定九州,以神州萬國青銅之英華,鑄成九座巨鼎,作為鎮國之寶,從此得九鼎者得天下。」

師韶又道:「那你可知道九鼎之上,銘刻的是什麼?」

有莘不破道:「九鼎之上,銘刻的是九州的山川湖海、地理見聞、民風習俗乃至英雄傳說,九鼎所記載的所有種種加在一起,便是一幅《山海圖》。銘刻在九鼎上的《山海圖》有圖無文,為了讓子孫明白圖畫所蘊含的深意,輔佐大禹治水的伯益寫了一本用來解釋《山海圖》的經書,這本經書就是《山海經》。九鼎雖在夏都,但銘圖和經文卻曾流出,我亳都之內也有一份摹圖,小時候師父曾拿着這幅摹圖和《山海經》教過我。」

師韶道:「亳都的《山海圖》摹本,還有伊摯大人所得到的《山海經》都並不完整,完整的《山海圖》在九鼎之上,完整的《山海經》也秘藏在九鼎宮中。經、鼎、圖三位一體,不但是天子的象徵,而且三者合一還能發揮出難以想像的威力。這雲日山河、子虛幻境,就是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利用九鼎之神力方能布成。雲日山河,就是這山海圖幻境的四根庭柱!」

「太一宗絕頂高手?」有莘不破驚道,「難道江離的師父也來跟我們為難?」

師韶奇道:「祝宗人大人已經仙逝了,你不知道嗎?」

有莘不破大驚道:「什麼?」

師韶道:「祝宗人大人與伊相相約補天,祝宗人大人力盡而逝,伊相元氣大傷,直到最近方才恢復元氣。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是你們還在巴國就發生的吧。」

有莘不破一陣惘然,又是一陣難過,他忽然想起了江離,他那個孤獨的朋友原來不只失去了他的師兄,連他的師父也離他而去了。他突然想起一事來:「江離的師父和師兄都已逝世,那麼當世除了師父,哪裏還找一個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去?」

師韶嘆道:「多半是江離。」

有莘不破臉色一沉,道:「江離不會與我們為難的!」

師韶道:「聽羋壓說了你們在天山和邰城的事情后,伊相猜測說,都雄魁大人此舉多半是另有陰謀。」

「什麼陰謀?」問的卻是川穹,他竟然也關心起這件事情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師韶道:「祝宗人大人離開夏都之前封閉了九鼎宮,九鼎鎮壓天下的神威雖然未失,但九鼎之力無法借用,功用不免減半。」

有莘不破介面道:「所以都雄魁就把江離捉了去重開九鼎宮!」

師韶嘆道:「我們原來也只想到這一層,但現在看來事情還沒那麼簡單。都雄魁大人多半還用什麼辦法控制了江離,也許江離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傀儡了。」

有莘不破大急,仰天叫道:「師父,我們這就殺往夏都去,救了江離和羿令符再回去。」

白雲中人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有莘不破又道:「我回去之後再也不任性了,我……我聽爺爺和你的話,好好乾我該乾的事情,好不?」

雲間人嘿了一聲,道:「你以為你還能見到羿令符?」

有莘不破心頭大痛,他不是沒見到都雄魁座下那異化了的龍爪禿鷹,然而心裏總不肯相信這個還未經證明之事,但空中傳來的那句話卻已把這層紙無情地戳破了。

雲間人嘆了一口氣安慰他說:「你懂得不再任性,那很好,羿令符若能聽到你這句話,也能瞑目了。」

有莘不破聽到瞑目兩字,胸口如被撕開,怒道:「不!他那樣厲害的人……」

師韶嘆道:「羿兄確實是年輕一輩中屈指可數的英才,可他再神通廣大,在夏都之內也難有作為啊。別說他了,就算是伊相,現在不也束手無策了嗎?」

有莘不破一怔,道:「束手無策?」仰頭道,「師父,真有那麼嚴重嗎?」雖然感覺上四周甚是安寧,半點危機都沒有,但有莘不破也知道沒那麼簡單,只是很難相信連師父也會「束手無策」。

雲間人道:「藐姑射若處此境,以他的絕大神通或能逃出去。獨蘇兒在此能做到不為諸幻所動。都雄魁與我們易地而處能自保不死。我若單獨一人,也能拖到雲散日消、山壞河竭之時,拖到九鼎撤陣,現在卻難了。」

川穹奇道:「加上我們幾個反而不行嗎?」

師韶道:「伊相所言的拖,並非正面對抗,而是以他暢遊無殆的神通躲避這山海圖幻境的三災六難,一直拖到雲日山河氣竭撤陣。你們幾個的修為都還沒有達到圓滿無礙的境界,伊相反而要分心回護你們。你沒發現到此之後覆蓋着我們的紫光一直未散嗎?」

有莘不破道:「我們不行,那你呢?」

師韶沉吟了一會,道:「難說。」

有莘不破道:「師父,難道我們就沒辦法逃出去嗎?」

雲間人道:「若是祝宗人親自主持,九鼎壓陣,我帶着你們沒有半點機會。現在……嘿,都雄魁無法發揮此境的三災六難,九鼎不在,單憑雲日山河也支持不了多久。我們還有機會。」

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道:「師父,是不是找到這鬼幻境的邊緣,劈破界限就能出去?」

師韶笑道:「這子虛幻境沒有邊界的。你怎麼劈?咦——來了!」

有莘不破和川穹心中一凜,果見山水之間遊走着一道血光!

川穹道:「其他人卻都不在。鎮都四門都哪裏去了?」

師韶道:「我師父藏在那血光之中,至於鎮都四門,他們本身就是這幻境的支柱,所以是不會出現的。」

那血光看着也不甚大,論威勢遠遠比不上在幻境外都雄魁所凝聚的血潮。但在外邊白雲紫氣敢與之正面對撼,但這時一見血光游近,白雲馬上帶着有莘不破等人遠遠避開。

有莘不破道:「師父,我出去和他混戰一場,你再趁機反攻。」

師韶道:「不行。在這裏我們斗他們不過。」

川穹道:「想來這幻境不僅僅是為了困我們吧?應該還有別的神通。」

師韶道:「不錯。這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發動者能夠制定這個領域的規則。」

「規則?」川穹驚道,「那他不成了這裏的造物之主了嗎?那我們哪裏還有活路!」

師韶道:「規則當然也不是能亂定的。基本上,這個子虛幻境是模仿外面那個真世界所造。規則也只能是外界所有的規則。」

有莘不破道:「那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川穹腦中靈光一動,道:「平衡!」

「不錯。」師韶道,「外界的規則基本上是維持平衡的,有日就有夜,有黑就有白,有往就有復,盛極而必衰。在這裏卻可以有夜無日,有黑無白,有往無復,盛而不衰。比如祝宗人大人在此,受困者是藐姑射大人的話,那祝宗人大人就會依著自己與對方的長短定下有利於自己的規則,比如令這個幻境的時間是倒流的。不過規則定下之後直到幻境撤除都不可再改。所以像伊相這樣的高手在參透這個子虛幻境的規則之後,還是有抵抗的餘地的。」

川穹聽得悠然神往:「如此說來,這幻境可真神啊。」

師韶嘆道:「太一宗以九鼎四門,一宗壓三宗五百餘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雲間人卻道:「放心!九鼎不在這裏,這裏還不算是完整的《山海圖》子虛境界,主持此境之人只是利用九鼎遙控。現在這個幻境只是盡量限制我們的力量罷了。」

那道血光已越游越近,聽到這話笑道:「哈哈,伊摯!你在安慰小輩,還是在安慰自己?你我間只要有一線之差,勝負立決!身處此境,你鬥不過我的!若非如此,你何必逃?」

有莘不破叫道:「老魔頭!你到底把江離怎麼樣了?」

血光中都雄魁笑道:「江離?哈哈,那小子現在得意得緊。他坐鎮九鼎宮,擒拿你的計策是他定的,這《山海圖》子虛幻境也是他佈下的。哈哈,好小子,好小子,大過我望!」

有莘不破怒道:「你少胡說八道!一定是你用了什麼手段控制了他。」

都雄魁笑道:「就算是又如何?其實我很想看看你們面對面鬥起來是什麼樣子,可惜啊,你沒機會了。」說着大喝道,「起!」

血光暴長,如山一般壓了過來。紫氣立即淪陷在血光之中,在血光壓迫下越來越萎縮,就像海浪中的獨木舟,隨時都有可能覆沒。

師韶取出竹笛,卻吹不出半點聲音來,嘆息道:「師父動用了『封樂』!唉,在外面他本來封不住我的。」

有莘不破道:「川穹,你自己逃吧,你應該可以出去的。」

川穹搖頭道:「不行,我感應不到外面的氣息,彷彿這個世界就是全部了。」

有莘不破見紫氣越縮越小,叫道:「我試試用大旋風斬!」

「那沒用!」雲間人道:「不破,還是試試召喚玄鳥吧。」

師韶精神一振,有莘不破道:「玄鳥?我還不行。」

「我們身處死境,行不行都得試試。好徒兒,我以數十年生命交修之真力貫你之頂!不要猶豫了!動手吧!」

有莘不破感到一股清涼從百會上直透進來,全身真力充沛,但心中卻一片迷惘。召喚?記得羿令符說過他曾召喚過祖神玄鳥的,可他卻完全不記得。

師韶道:「怎麼?」

有莘不破道:「我不知道怎麼召喚。爺爺他沒教過我。」

師韶道:「你是玄鳥之後,這種事情不用教的。」

「不用教?」

「嗯。你想想玄鳥的聲音,想想對祖神的感覺。再把你的感覺、還有你的希望傳達給祂(tā)。」

「玄鳥的聲音?」有莘不破搖頭道:「我沒有聽見過。」

「那怎麼會?」師韶道,「對你來說,那應該是與生命一樣深刻的印記,比母乳更加遙遠的感覺啊。」

有莘不破聽到這話心中若有所動,自己真的沒聽過玄鳥的聲音嗎?不,不是的。自己聽過?可是在哪裏聽過呢?不是在泰山,不是在東海,不是在沙漠,不是在雀池,而是在……有莘不破閉緊了眼睛,手撫心房,他的神情那樣迷離,又是那樣沉醉。

川穹心頭一震:一個連他也不知道的空間之門打開了。

師韶耳際一清:一種連登扶竟也封不住的聲音回蕩在雲日山河之間。

有莘不破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看見玄鳥,因為那就是他自己。

翼折

「玄鳥……」

江離眺望東方,他雖然沒法透過重重牆壁看到前方戰事,卻仍能想像到鳳凰的雄姿。

燕其羽也停住風,回頭東顧。

水族一役之後她回到天山,仇皇曾告訴她:在大相柳湖上空令她敬畏的,正是守護東方商人的始祖神獸——玄鳥。

「有莘不破……你終於還是醒了。」她只為那位對她不甚重要的友人猶豫了一下,便依着迷榖手鐲的指示直衝了下去。下面是大夏王宮一個偏僻的所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根本就沒人能夠阻止她!風裹着她撞破了屋頂,闖了進去。

屋內一片凌亂,正在死命相搏的兩個人見到她來,同時吃了一驚。

馬蹄彷彿也能感應到玄鳥,然而他根本沒考慮到這些事情,用完大餐之後便匆匆追上了阿三等三人。

「弟弟!」馬尾第一個發現了他。

阿三也大感奇怪:「馬蹄兄弟,你……」

「那人突然死掉了,我估計是重病發作。」馬蹄輕輕一句話帶了過去,說道,「別說那麼多了,快跟我來!」

「去哪裏?」

「別多問,跟我來就是了。」

「馬蹄兄弟,怎麼又向東南走去?」

「因為那裏有出口!」馬蹄一邊跑一邊回答著。

「出口?」

「嗯,也許羿令……那個……羿台侯也在那裏也說不定。」

「什麼?」

「總之別問那麼多,相信我就是。」

烏懸的出現讓馬蹄警惕了許多。他覺得石雁的秘密有可能已經被人察覺,因此到了東南坊間之後並不直接前往,而是兜了個圈子,要從遠處窺望清楚再伺機行動。哪知一看之下,幾個人都呆住了:剛才還好端端的一座房子,轉眼間竟然變成了一堆瓦礫!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馬蹄道:「一定發生過打鬥之類的事情。」他眼力遠勝其他三人,遠遠察看了一會斷壁殘垣的景況,說道,「多半是高手乾的。或許他們已經找到台侯了。」

阿三驚道:「什麼?」

「沒辦法了。」馬蹄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想辦法自保了。營救台侯的事情只能交給東方的大援。」

阿三心中一陣迷茫,他來這裏本來就是要來赴難的,只因為想着或許能在營救羿令符的事情上出一分力,因此便沒有沖入九鼎宮外負隅頑抗的行列之中。哪知到頭來還是什麼也沒做成。

馬蹄道:「現在我有兩條路,一是偷出城外去,二是找到一個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後再……」

「不。」阿三搖頭道,「我要到九鼎宮去。」

馬蹄駭然道:「九鼎宮?你去那裏幹什麼?」

阿三道:「去找我的兄弟。」

「你這是去送死!」

「我來夏都,本就是來送死的。」

聽了這句話,馬蹄大罵這人死蠢。

阿三對老不死道:「老兄,你……」

「我陪你去。」

「你沒這個必要。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你本來也沒這個必要的。」老不死說,「台侯不是讓你隨大隊東歸的嗎?」

「那是我的恥辱!」阿三道,「所有被選入那小谷的人裏面,只有我一個東歸……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也沒法做人!」

「那我還是陪你去吧。」老不死彷彿想起了一百年前的情景,「我當年也是像你們一樣精壯的小夥子呢!我也有我的戰友,現在他們已經死得一個不剩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也不知為什麼會留在這世界上。」

「那你……」

老不死道:「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很想結束掉這半死不活的老命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也沒有個名目。讓我上吊自殺?那多沒出息啊,怎麼說我一百年前也是個勇士呢!現在好了,可以做一件聽起來很厲害的事情。」

看着他們兩個,馬蹄突然間像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他這不是蠢,而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麼,只是隱隱覺得那東西自己沒有。

「馬蹄兄弟,」阿三取出一顆明珠來,「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是有莘台侯送給我的,我已經用不上了,你拿着吧。這些日子你幫了很多忙,謝謝。」

馬蹄拿着那明珠,低着頭,也不知為什麼,他忽然不想讓這兩個人白白去送死了。難道是因為自己不知不覺中真把他們當成朋友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情你們應該做的。」馬蹄說。

「我們應該做的?什麼事情?」

馬蹄道:「在九鼎宮外,我看見弟兄們的屍首散亂得滿地都是……」

一提起這個,阿三捶胸頓足道:「我……我也看見了!」

馬蹄道:「夏人不會善待他們的,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去把他們的屍首搶出來,好好安葬。」

阿三道:「怎麼搶出來呢?」

馬蹄搖頭道:「我不知道。而且我和哥哥還有另外一件緊要的事情去做,所以這件事情只能靠你們倆了。」

阿三道:「你有什麼緊要事情啊?」

「我要想辦法把我們見到的事情去通知有莘台侯啊。」馬蹄道,「也許能對營救羿台侯起到什麼作用。」

阿三馬上道:「不錯!這件事情的確很重要。」

馬蹄道:「至於搶兄弟們遺體的事情……」

老不死搶著道:「就交給我們吧。」

「可這件事情很危險啊。」

阿三毅然道:「最多再添上兩具屍首就是了。」

看着他們兩人離開的背影,馬蹄喃喃道:「這兩個人怎麼也做不成大事吧。不過……我認他們做朋友。」他笑了笑,對馬尾道,「哥哥,我今天好像做了一件好事啊,真是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不知道。」馬蹄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以為自己會是個壞人的。我拜了兩個師父,一個是靖歆,一個是都雄魁,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壞,而且他們背後的門派好像也沒什麼好名聲。」

「哦。」馬尾應了一聲,其實他聽不懂。

「哥哥,你說我以後要不要試着做一個好人?」馬尾還沒回答,馬蹄就自己否定了,「算了,看祝融火巫給他的弟子立下的那麼多條條框框,做個好人多半很麻煩。我還是……嘿!管他好人壞人,就憑着我高興做就是了。」

「嗯。」馬尾又應了一聲,也不知到底是聽懂了沒有。

大夏王宮的一個偏僻院落中。

桑谷雋本來已經佔盡上風。

妹喜這些年來養尊處優,大夏王又對她千依百順,凡是有利於她增進修為的奇珍異寶不知道為她搜颳了多少,甚至連最純凈的天蠶絲也設計為她弄到手,又有都雄魁在旁明著幫忙吹捧,實則有心導她入歧途,謀害桑谷馨抽絲剝繭的主意其實就是他出的。妹喜自己覺得功力日進,以為自己得到天蠶絲袍等異寶之助后已能與四大宗師並駕齊驅。富貴無極的她竟然忘記了:心宗追求的本來就是捨棄所有羈絆靈魂的一切,以達到絕對的自由,到達終極境界的時候連身體——甚至這個世界都要捨棄掉,何況是身外之寶?當她自以為漸漸接近心宗大道的時候,其實卻是在迷失自我。

不過此時此境,千辛萬苦得來的天蠶絲袍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虎魄的精金之芒雖然號稱無堅不摧,但要刺破凝聚著桑谷馨生命精華的天蠶絲袍終究不是易事。

桑谷雋站在旁邊,心情複雜無比:既希望馬上置妹喜於死命,又有些不忍大姐的遺物受損。躲在天蠶絲袍光華之內的妹喜比他更難過,雖然暫時躲過了被虎魄兵解的危機,可誰知道這天蠶絲袍還能支持多久!她的心神一直因死亡的壓迫而不能鎮定下來,直到屋頂被風刃擊破。

「燕姑娘!」由於躲在天蠶絲袍後面,妹喜一時間看不清周遭的變化,但卻聽見了桑谷雋的一聲驚呼。

燕其羽匆忙地搜索著屋內的一切,叫道:「羿令符呢?」

桑谷雋一怔,道:「羿老大……他不在這裏啊。」

「不在……」燕其羽把眼光落在那團五彩斑斕的光芒上。桑谷雋忙道:「那裏面不是,裏面是我的大仇人!燕姑娘,外面現在怎麼樣了?」

燕其羽道:「不在?他怎麼會不在!」她舉起手腕道,「如果不是他在這裏,這手鐲為什麼會帶我到這裏來?」

桑谷雋看見了那手鐲,下意識地摸了一下掛在腰間的另一個迷榖手鐲,這個動作雖小,但燕其羽卻注意到了。

突然間,兩個人都明白過來了。

桑谷雋心中感激:「原來羿老大送我這禮物是這個意思。送我們這禮物可不僅僅是『提前的賀禮』這麼簡單。如今兵荒馬亂的,他是怕我和燕姑娘失散了不能相遇。」

而燕其羽呢?她又是什麼心情?

當初羿令符將這手鐲送給她的時候,她還以為那是定情信物——但現在桑谷雋腰間出現的手鐲卻一下子揭開了真相,這真相就像刀一樣,將燕其羽的心撕裂成了幾十片。

「羿令符!」燕其羽喃喃著,「你好……你好……」聲音很低,卻是充滿了失望——不,是絕望!

桑谷雋聽到這句話不由一陣迷惘,抬頭看燕其羽時,只見她淚流滿面,驀地想起一事,慘叫道:「不!不!燕姑娘!不要哭!不要流淚!」

這周圍,有着心宗的傷心訣啊!

一切都來不及了,流下眼淚之後,燕其羽眼睛一闔,從空中直掉了下來。

天地間的風,也漸漸小了。

妹喜放聲大笑,天蠶絲袍的光芒一彈,從屋頂的破洞中溜了出去。

桑谷雋伸手接住了燕其羽的身體,反反覆復只說着兩句話:「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胸口一痛,哇的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他守住靈台最後一點理智,收了虎魄,沉入地底,待出了大夏王宮的禁制範圍,終於忍耐不住,暈死過去。

招魂

玄鳥初生時候的光芒蓋過了子虛幻境中的一切色彩,祂的聲音回蕩在山水之間,連登扶竟也聽得如痴如醉。

不過這種優勢並沒有持久,當玄鳥穩定下來之後,都雄魁的血光便迅速反撲。他的力量並不顯得比在外面時更加強大,然而無論是什麼樣的招數,使出來都比在外界有效得多,就像整個環境在主動配合他一般。

師韶道:「還是不行啊,我們的力量被那個主持幻界的人限制住了!」

有莘不破也開始理解到這個子虛幻境的可怕,不敢和都雄魁硬碰,雙翼一振,衝出了暫時屈居弱勢的血光重圍。

都雄魁在後面狂笑道:「伊摯!有莘不破!你們能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師韶回應道:「何必逃一世?怕只怕雲日山河連一時半刻也撐不住!」

斗到這般境地雙方都已經十分明白:誰能撐下去,誰就能贏!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血光的遊走速度本來已經快過了白雲紫氣,玄鳥出現之後形勢有所改觀:血光沒能趕上玄鳥,而有莘不破也甩不掉都雄魁。

師韶道:「主持幻界的人竟然沒有在沿途給我們設置些障礙,多半是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看來這個幻境果然不完整,我們還有機會。」

川穹忽然道:「我能感應到外界的氣息了。」他沒有說他感應到了江離。不知道為什麼,川穹覺得自己和江離之間存在着一種能夠突破任何時空阻隔的聯繫。

有莘不破喜道:「真的。」

「不過……」川穹道,「出口在九鼎宮,要出去嗎?」

有莘不破一陣愕然,隨即道:「算了!去那裏只怕比這裏更糟!」

突然後面錚錚之聲大作,一座山嶽隆了起來,擋在前面。玄鳥急忙側身,堪堪避過,又有彗星流火從天而降,攔在他們面前。

川穹道:「是雲日山河動的手嗎?」

師韶哼了一聲道:「不是。這個幻境就是他們自己,他們四個是不能自己出手的。那是我師父的傑作。聽見那樂音沒有?那是《重黎頌》。」

有莘不破道:「前有流火,後有追兵,怎麼辦?」

師韶還沒回答,從天而降的彗星流火突然左右分開,竟然讓開了一個巨大的通道讓玄鳥通過!更有一半空中轉折,竟然向血光撲去!有莘不破大喜,隨即大驚:「有人控火!是誰?」

川穹向下望去,只見地面上有一個小影子起伏于山林之間,正遙控著流火向都雄魁攻去。

「是羋壓!」有莘不破大叫道,「他怎麼也被卷進來了?我明明叫他回去的!」

師韶嘆道:「我們也讓你不要回來,你何曾聽過?」

玄鳥衝過流火地帶之後一個俯衝,飛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地面上那人果然是羋壓,被捲入這個幻境之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控火竟然無比自如,此時正興高采烈地指揮火焰向都雄魁攻去。

有莘不破大聲叫道:「羋壓!不要玩了!快逃!」

距離太遠,羋壓聽不清楚,往上一看卻不見有莘不破,只見到無比華麗的玄鳥鳳凰,羋壓叫道:「不破哥哥!這頭大鳥就是你嗎?呵呵,可比我家畢方威武得多了!」有莘不破自然也聽不清楚他說什麼。

血光中都雄魁冷笑道:「登扶竟!你未免老過頭了!竟然被一個小屁孩玩弄於股掌之間。」

登扶竟嘿了一聲,也不作答。樂音忽變,那流火的顏色忽然化作藍紫,竟然都冒着冷氣。

羋壓正在得意,忽然發現周圍冷颼颼的。那些變了顏色的火焰反過來向他衝來。他拼盡全力想命令那些藍色火焰回頭,卻哪裏有用!

有莘不破道:「那是什麼東西?」

師韶道:「是冥火!要是給碰上了,羋壓這條小命就完了!」

有莘不破怒道:「這小子就會給我惹麻煩!」眼見沒法趕到冥火前面,轟的一聲向身邊一座山撞去,那座千丈高峰被有莘不破一頭撞塌,泥沙土石紛紛落下,把羋壓給埋了起來,隔開了冥火。

登扶竟樂音一轉,冥火掉頭化作弧形,攔在玄鳥前面。眼見有莘不破已經無路可逃,川穹手一指:冥火前方的空間忽然裂開,那道裂縫只有黃豆大小,但雄偉堪比高山的玄鳥竟然一頭撞了進去。

有莘不破只覺眼前一黑,道:「川穹,這裏是什麼地方?」

師韶笑道:「是他的洞內洞吧?」

「洞內洞?」有莘不破道,「你還有這招啊,怎麼之前都不使出來?」

川穹道:「我剛才靈機一動,突然悟出來的。」

有莘不破道:「但這個洞內洞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川穹惘然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有莘不破不由得有些生氣,「開什麼玩笑!師父,你知道嗎?」

「我們其實還是在原來的地方。」

「原來的地方?」

「嗯。這裏是幻境中的幻境,空間內的空間,是川穹憑空借來的。入口在哪裏,出口就在哪裏。川穹的力量難以長久支撐,我們在這裏避上一避,終究還是得出去的。」

有莘不破大為失望,但立刻又振作起來,發狠道:「好吧!沒法突出重圍我們就出去跟他們正面拼過!川穹,你能召喚無底洞嗎?」

川穹嘆道:「只怕不行。」說完忽然想起,如果藐姑射在此,祂會怎麼做?

有莘不破也想起一件事情來:「創造《山海圖》幻境這樣一個地方,不像太一宗的手筆。論起來應該是洞天派的本領才對啊。」

川穹道:「洞天派?我可做不到這麼高明。你看我這個空間,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心道:「卻不知師父的洞內洞是怎麼樣的。」

師韶道:「這個《山海圖》幻境,說到淵源本該是四宗共同努力的結果。」

有莘不破問道:「四宗?」

師韶道:「具體如何我不如伊相清楚。伊相,你可知道嗎?」

「大體情況如你所言。不過那件事情太久遠了,史冊失載,詳情如何我也不知。」

師韶道:「這個《山海圖》子虛幻境虛實相參,是想像與神力的混合體。在這裏時間可以倒流,可以停滯。空間可以無限延長,所以這個幻境沒有邊界。這個幻境如果完整,似乎還能孕育生命與靈魂!若能掌握到其中的規則,甚至可以憑藉想像創造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因此羋壓剛剛才能展現出在外面無法達到的能力。都雄魁大人也是如此。而相應的,伊相的力量則被大大限制住了。不過按理說我和師父應該是對等的才對,為什麼他用了『封樂』,自己卻能奏樂攻擊我們。這不對勁!一定有什麼破解之法!」

能回答他問題的自然不是有莘不破和川穹。「我琢磨著,他用的應該是異界演奏法吧。」

師韶道:「異界演奏法?」

「嗯。他把自己的樂器留在子虛幻境之外,然後……」

師韶恍然大悟,介面道:「然後他遙控幻境外的樂器,再以無上樂理令音樂穿透虛實障礙傳回子虛幻境!」

有莘不破駭然道:「這也行?」

「這個幻境現在和外界唯一有聯繫的就是九鼎宮,登扶竟用的多半是九鼎宮的樂器。」

師韶嘆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就算知道了也沒辦法。」

川穹若有所思,忽然道:「你在這裏試試能不能奏樂。」

師韶一怔,隨即喜道:「不錯!這裏是洞內洞,子虛幻境的章法約束不了你創造的空間!」

「這小子才活了多久,居然能開闢出自己的天地來!」

都雄魁對洞內洞的了解並不在伊摯之下,和登扶竟布開冥火與血光,把有莘不破等人消失的地方重重圍住,要等著有莘不破等人出來自投羅網。

登扶竟突然咦了一聲道:「奇怪?這是什麼聲音……啊,不好!他竟然想到在洞內洞奏樂!」

肅穆的鐘聲不知從何處傳來,部分冥火突然不受登扶竟的約束,在高天上變成一個大門的形狀,大門打開,無數鬼魂沖了出來,撞向血光。

曲子是《招魂》,打開的是冥界的大門,大門的彼端便是地獄!

都雄魁大笑道:「老子不敬天地,不懼鬼神!縱橫三界,萬邪不侵!就算把地獄中的餓鬼全招來,也休想老子會退一步!」

登扶竟道:「這《招魂》如此肅穆,召喚來的只怕不是餓鬼那麼簡單。」

都雄魁冷笑道:「就算把滿天神魔請來,我也不怕!」

驀地門內傳來一聲虎吼。都雄魁身軀一震,便見一個男人沖了出來,雙眼爍電,白虎隨身,都雄魁全身一震,作色道:「是你!」

一直靜立不動的江離支持不住,坐了下來,心道:「隔空布界果然太勉強了。都雄魁大人和登扶竟大人怎麼還沒得手啊。」屈指數道:「一、二、三……嗯,除了不破、川穹、師伯、師韶和都雄魁、登扶竟六人之外,還有兩人,一個是羋壓,另一個是誰?這麼飄忽,難道是她?」

登扶竟對血祖道:「都雄魁大人,那是幻象,不要心動。《山海圖》是四宗心血,內中含有精神力量,子虛幻境暗含心幻之玄奧,若心動便會令幻象成真。」

都雄魁怒道:「我自然知道,可是這傢伙……媽的!登扶竟,你把他們先圍住,等我把有莘羖宰了再來助你。」

登扶竟驚道:「不可!在這裏你若承認他是有莘羖,那他便真的成了有莘羖了,莫要無端端多造一個大敵!」卻哪裏來得及阻止,血光一衝,都雄魁已經站在了有莘羖的對面。

虎吼聲中,藍紫色的精金之芒越來越凌厲。

洞內洞中有莘不破見血祖上鈎心中大樂,問師韶道:「這個幻象真的具有和我舅公同等的力量?」

師韶道:「都雄魁大人若認為有,那就有了。」

有莘不破大喜道:「那就妙了,有舅公在,血祖就是再橫也別想佔到上風!」

「真是這樣嗎?」雲氣中的聲音卻充滿了憂慮,「我只怕會弄巧成拙。」

靈幻

和登扶竟所擔心的完全不同,都雄魁並未暴怒,也沒有立刻和有莘羖的幻象動手。他面對着紫色的白虎,竟是出奇的安靜。

登扶竟看不到都雄魁的神情,然而他的耳朵卻能聽到許多明眼人看不到的東西。

「他在懷舊。」登扶竟心想。

都雄魁的眼神,確實充滿了懷念,似乎想起了少年時的許多事情。面對着有莘羖的幻象,喃喃自語:「有莘啊,有莘。嘿,哈哈,哈哈……」

登扶竟默聽都雄魁的呼吸聲,竟是前所未有的沉穩,心道:「真是奇怪,都雄魁大人的狂暴哪裏去了?這不像是他啊。難道他剛才是故意上韶兒的當?」

只聽都雄魁對有莘羖的幻象道:「唉,師韶那小子畢竟太年輕,他只道我和你是數十年的仇家,卻哪裏清楚我們之間的往事?說來真是諷刺,只有面對着你,我才能成為真正的都雄魁啊!」

《山海圖》幻境中所有的人似乎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失去了控制,就連有莘不破也覺得自己的生命本源似乎被某種力量抽離。

掌控生命最深層的奧秘,這就是血宗。

登扶竟忽然間感到連呼吸也困難起來,跟着全身上下不受自己主宰,連體內的真氣也不聽使喚,彷彿整個肉身忽然間都變得不是自己的,一個失足,竟然從半空中跌了下來,掛在一棵大樹的樹枝上。

但聽砰砰砰幾聲巨響,幾個人跌落在地,卻是有莘不破、川穹和師韶。玄鳥卻已經不見了,天空上有一片白雲勉強穩住,然而卻也萎縮成直徑不足一丈的一小團。

都雄魁默默對着有莘羖的幻影,良久,才道:「你不是真正的有莘羖,有莘羖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召喚!他就算死了,也是連死神也管不了的英魂!」

有莘羖的幻象一陣扭曲,隨風散去。高天之上,都雄魁傲然下望,有如天神。

「贏了。」江離舒了一口氣。心道:「都雄魁大人利用有莘羖的幻象激發起自己的巔峰戰意。師伯的力量被我以九鼎限制住,剛才那下子他只怕元氣消耗得不輕。不破的生命之源被都雄魁大人完全瓦解,玄鳥回到了遠古。洞內洞既已關閉,師韶再要奏樂已無可能。我們贏了。」

子虛幻境已經接近極限,撐不了多久了。不過這一點江離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幻境內已經沒有人能抵擋住血祖一擊了。

然而江離竟然並不感到高興:「死了這麼多人,甸服中至少有上百里變成廢墟,得來的卻是一個比預想中更糟糕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把不破捉回來,也很難和平地和成湯交涉吧。」

他不禁有些喪氣,心道:「把不破捉回來真的有用嗎?我們……」越想越是喪氣。九鼎突然一陣微微震動,江離大吃一驚,他本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產生動搖的。「有人在擾亂我的心神!能穿透子虛幻境,藉著九鼎和我的聯繫影響我,這種能耐……難道真的是她?」

失去了紫氣作為力量之源,川穹只覺得全身空蕩蕩、虛飄飄的。這時候別說施展懸空挪移之術,就是夏都一個尋常士兵也能打倒他。

師韶的狀況好些,然而在無法奏樂的情況下,他和川穹的力量差距幾乎可以忽略。「輸了。」師韶嘆道,「我們輸了。」

他們的情況空前的糟糕,而頭頂上的都雄魁卻是空前的強大。那是一個集合二十歲青春與六十歲老辣的可怕敵人。而且這個敵人因為有莘羖的出現而處於一種巔峰的戰鬥狀態。在他面前,連白雲紫氣都要引身退避。

「還沒呢!」有莘不破不知哪裏來的信心,挺刀擋在兩人面前,大聲道:「都雄魁!有種下來!」

都雄魁冷冷道:「有這個必要嗎?」

有莘不破腳下的地面突然抖動起來,山移位,水改流,把他們三人圍了個實。有莘不破揮刀向衝過來的山石流水劈去,那些石頭竟然懂得避開,繞了個圈又撞了過來。

有莘不破愕然了。

師韶道:「不破,沒用的。現在整個幻界所有東西都被都雄魁大人賦予了生命,我們鬥不過他的。」

「賦予生命?」問的是川穹。

「對。」師韶道,「不但這山,這河,連我們耳邊的風都成了都雄魁大人的奴僕了。」

一絲輕風吹過,吹到川穹耳邊突然變得勁急,竟然把他的耳朵割出了一道血痕。「這不大可能吧,難道他能控制天地萬物?要知道像我姐姐那樣,也只能控制風而已啊。」

師韶嘆道:「在別處他只能控制有生命的東西,可在這裏……現在整個幻界都已經和他合而為一了。這個世界,就像變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血宗之主竟然還有這等本領!有莘不破聽得怔了,而高空中都雄魁卻一點也不着急。他知道這個幻界還能維持多久,也知道自己完全能夠在那之前解決掉所有反抗他的人。他的血氣已經滲入幻界的每一個領域,現在子虛幻境的山川河嶽形同他身體內的器官。看着有莘不破在那裏做着無謂的反抗,都雄魁充滿可憐地道:「小王孫啊,師韶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你就不能省省力氣嗎?」

有莘不破所在的地面突然合起,把他牢牢夾住。有莘不破正想掙扎,突然自己的影子倒盤上來裹住自己。身體任何部位只要被影子覆蓋住,馬上就變得不聽使喚。他才明白過來,身體已經完全被都雄魁控制住了,脖子一僵,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抬頭面向空中的都雄魁。他想閉上眼睛,卻連眼球也不聽話。

師韶嘆道:「我以為成為他奴僕的只有這些風雲泥石,誰知道連我們的身體也被他控制了。」說話間,他也朝着都雄魁跪下了。

都雄魁笑道:「你現在才知道嗎?嘿,小王孫啊,看你的眼神好像還不服氣。可是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是季丹洛明或者有窮饒烏也無法自救了啊。」

師韶道:「雖然如此,不過你也只是控制了我們的人,而未能控制我們的心。」

「沒那個必要!」都雄魁轉眼望向空中的白雲,紫氣已縮成很小的一團,但也還未放棄。他嘆道:「伊摯啊,你們兩師徒可真是臭脾氣,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肯認輸嗎?」

雲間的聲音笑道:「九鼎限制了我的力量之後便難及其餘。這時候只要再來一位和你對等的幫手我們就有可能反敗為勝。我為什麼要放棄?」

「對等的幫手?」都雄魁大笑道,「你想找誰來幫你?有窮,還是季丹?」

「她早就來了。」雲間人嘿了一聲,淡淡道,「你自以為控制了整個幻境,卻還是被她瞞過了。如今的狀態下你雖能夠控制一切生命,卻無法控制一個純粹的靈魂!」

都雄魁臉色一沉,因為這一瞬間中他發現對方並非虛張聲勢。

「嗯,看來你也發現不對勁了。可又能如何呢?利用這風雲變幻的壓力一時半會還殺不了我。你若要盡全力來對付我,那人就會趁機侵入你的心田。哼!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快把我徒兒殺了——若再遲些,我怕你想殺人也無能為力了。」

都雄魁哼了一聲,他可不願就此殺掉有莘不破。雖然殺掉有莘不破也能狠狠地打擊成湯,但以當前的形勢看,活人比死人價值要大得多。

他略一沉吟,已經定下了取捨,決定放棄殺伊摯,對登扶竟道:「樂正大人。拿了有莘不破,我們走吧。」

登扶竟道:「甚好。」

都雄魁一動念,有莘不破凌空飛起,向他飛去。他伸手一抓,卻拿了個空。那個「有莘不破」竟然是一個幻影,而真正的有莘不破已經不知所蹤。

都雄魁勃然大怒,他知道能做到這一步的,天下間只有一個人。他在空中咆哮道:「獨蘇兒!別忘了你大徒弟可是有望竊取天下權柄的。現在就傾向商人,太早了吧?」

一個笑聲在每個人腦海中響起,冰冷冰冷的,如同回春寒中的細雨。「我自然知道。不過這孩子若現在就被你捉回去,我可就太被動了。唉,本門兩個女婿之間的事情,還是他們自己解決吧。你就別插手了。」

這聲音,這口吻,果然就是無上精神力的修為者心宗之主獨蘇兒。

都雄魁怒道:「沒見牆頭草做到你這分上的!我告訴你,就算有莘不破得了天下,你以為伊摯會讓你心宗獨霸嗎?」

「呵呵,我可從來沒這麼想過啊。我門下全是嬌弱女子,說什麼獨霸啊?我只是希望兩個徒兒日子能過得舒坦些,也就安心了。什麼天下啊爭霸啊,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情。我們女人家可從來沒想過。」

都雄魁怒火衝天,可又無可奈何。要他就此離去,哪裏甘心?只要子虛幻境尚在,他也不怕伊摯和獨蘇兒聯手,略一沉吟,對登扶竟道:「這臭女人亂我心神,讓我感應不到有莘不破的所在,樂正大人,你不出手,還等什麼?」

登扶竟鹿角杖一點,《大搜神曲》從九鼎宮傳了過來,飄向子虛幻境的每一個角落。這搜神曲並無攻防之效,只是要把有莘不破給找出來。

「呵呵,是《大搜神曲》啊,好曲子,還是樂正大人和氣,哪像無瓠子!對女人也這麼兇巴巴的。」

師韶聽《大搜神曲》突然亂了,心中大為佩服:「心宗宗主果然了得。不過她擾亂師父的曲子,只怕也會暴露自己的藏身之處。」

果然,都雄魁冷笑道:「好啊,獨蘇兒,你這是和我幹上了。」

「那便如何?」

都雄魁冷笑道:「你能亂我的心神,我也能兵解你的身體!我現在已經知道你藏在哪裏了,哼哼!卻看到頭來是誰吃虧!」就要出手,突然間一聲劍鳴劃破長空,心幻與魔音一起止息,登扶竟屏住了呼吸,雲間人收緊了紫氣,連雲日山河也被這聲劍鳴震住了。

這一聲劍鳴,竟似出自天下第一高手血劍宗!

師韶一怔之下大喜過望,川穹卻是一陣惘然。

如果只是獨蘇兒還好,但若再加上一個子莫首……

都雄魁握緊了拳頭,眼神不住地閃爍,終於咬牙切齒道:「走!」

江離心中一陣恍惚:「怎麼會這樣,完全沒感覺到那個人也在幻境中的,他什麼時候進去的?」出神良久,終於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不破啊,你這就叫天命所歸嗎?唉,站在你的對立面,真是頭疼啊。」

三宗

百里戰場,一片狼藉。

旋風已息,通向無底洞的裂縫也已彌合,但視野所及,遍地都是倒下的樹木和成堆的瓦礫,誰知道這場對抗中甸服有多少無辜的人喪生。

「如果江離看到這個一定很難過吧。」

站在一個小丘上,有莘不破一陣悵惘,似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也忘記了剛才在子虛幻境中九死一生的境遇。一雙手從後面輕輕摟住了他,一張臉貼在他背上。有莘不破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只是很自然地讓這雙手摟着,心情安定了很多。

川穹對有莘不破道:「怎麼樣?你還去夏都嗎?」

有莘不破腳伸了一伸,但這一步始終沒有踏出去。

「算了。」他臉上沒有痛苦,也不是苦笑,但卻顯得很低落,似乎失去了什麼東西。「我不能再讓更多人為了我的任性而痛苦,甚至……」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說的這句話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誰說過同樣的話嗎?

「哦。」川穹的眼神蕩漾了一下,似乎起了一個漣漪,「那你打算……」

「回家。」

有莘不破知道自己如果一意向西,無論是師父還是師韶都不會放任他一個人行動的。「羿老大,你一定很高興吧。因為你終於讓我『想通』了。」他笑了,笑出了一臉的眼淚。「連我爺爺和師父都沒能阻止我離家出走,可你做到了。你可真了不起啊!」

「既然你要回家。」川穹說道,「那我們就再見吧。」

「再見?你要去哪裏?」

「夏都,當然是夏都。」川穹道,「我姐姐還在那裏。」他看到有莘不破關切自己的樣子,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別這樣,我不像你,他們捉住了我也沒什麼價值,所以我去了不一定是送死。」

「可是……」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川穹道,「我答應過一個人,這次的事情我本來不想管的,可到最後還是被卷進來了。唉——今天之後,你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碰了。」

有莘不破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他是如此脫俗,根本就不該沾染塵世間的爭鬥。所以當他聽川穹說「以後,你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碰」時,並不覺得反感,反而感到本應如此。

「如果找到你姐姐,」有莘不破道,「替我謝謝她。」

川穹撫摸了一下手中的燕羽,喃喃道:「這片羽毛雖然顏色變得有些黯淡,不過還沒有凋零。姐姐暫時應該沒什麼危險吧。」

有莘不破道:「她一定會平安的!」這句祝願何其空洞,但他現在卻只能這樣空洞地祝願了。他不敢說「我陪你去救她」,羿令符已經讓他明白到東方有千千萬萬的人會因為他的安危而置生死於不顧,他無法再任性地踏出那一步。

「不破,」師韶一直沒有開口,這時才道,「我們快走吧。都雄魁大人被三大高手同時現身驚退,但若起了什麼變故惹得他捲土重來可就不妙了。」

有莘不破哦了一聲,突然想起在子虛幻境內最後的情形,說道:「對了!血祖撤退之前我好像聽見了一聲劍鳴,那是怎麼回事?」

師韶微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子莫首大人的眷顧。」

「子莫首?」有莘不破驚道,「血劍宗!」

川穹也是心頭一震,這個名字他似乎聽過。

雖在大戰之後,但這個謎一般的名字依然有着令人激動的魅力,有莘不破道:「血劍宗也來了嗎?他為什麼要幫我們?他現在還在嗎?」

師韶微笑着搖了搖頭,他不是在否認,而是因為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抬頭叫道:「師父。」

「那聲劍鳴之後他的氣息便消失了,想來莫首兄已經走了吧。至於他的事情,你回去問你爺爺吧。」

有莘不破對這個回答很不滿:「你們每次都這樣推脫!」

「這次我不是不願告訴你,可是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再說,你爺爺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不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快東歸吧。」

有莘不破聽他這句話竟有讓自己先上路的意思,忍不住道:「師父,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你的朋友為你敢冒大險,我們豈能無情無義?你先回去,我留在這裏接應。」

有莘不破道:「我也留下。」

「不行!剛才的險情難道你就忘了嗎?羿令符的苦心你難道還不能體會?再說你留下也只能誤事,我一個人獨來獨往,只要不入夏都,誰能留難我?」

有莘不破知道師父說得有理,不敢再抗辯。

師韶道:「伊相,我……」

「你也回去。不破一個人上路我還不大放心。」

師韶微笑道:「你怕他心念一轉又跑回來了?」

「不錯!快走快走。讓都雄魁發現真相只怕又起變故。」

「真相?」有莘不破道,「什麼真相?」

師韶道:「獨蘇兒宗主其實沒來,子莫首大人好像也離開了,如果都雄魁大人和師父現在殺回來,我們只怕難以抵擋。」

有莘不破奇道:「雒靈的師父沒來?那不對啊!剛才明明是她救了我。」

師韶道:「關於這點,我也不甚了了。」

「不破,救你的不是獨蘇兒,而是獨蘇兒留下的靈幻。」

有莘不破道:「靈幻?是一件寶物嗎?」

「不是。是一個假象,一個只能使用一次的假象。大概是獨蘇兒留給她徒弟用以救命應急的吧。唉,靈幻既然出現,獨蘇兒怕已經前往崑崙了吧。」

有莘不破只覺腰間一緊,那雙手微微顫抖,他一把抓住,一回頭,叫道:「靈兒!你什麼時候來的?咦,你怎麼哭了?」

雒靈在他肩頭上擦乾了淚水,卻不說話。

師韶聽到有莘不破的話不由得莞爾,就要說:「她一直都在,還摟着你,你怎麼才發現?」然而感應到雒靈的情緒,便不好開口,心道:「她大概是想起她師父了。」

有莘不破彷彿也察覺到了,他不知道師父所說的「前往崑崙」意味着什麼,但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否則雒靈不會如此。伸手給她擦乾淚水,柔聲道:「不要想太多。你一路跑來,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們回亳都。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雒靈怔怔地聽着,突然把頭埋在他懷裏,卻不說話。

有莘不破輕輕撫摸着她,雒靈此時的體態已經看得出有身孕了,他更不敢耽擱下去,說道:「師父,那我們先回去了,你保重。」

白雲上的聲音充滿了自信:「放心。」

有莘不破才要啟程,突然驚叫道:「不好!羋壓!羋壓!」

師韶一怔,也隨即道:「糟!我怎麼也忘了!」

有莘不破道:「他會不會被留在那什麼見鬼的子虛幻境裏面了?」他在幻境中推倒了山峰埋住了羋壓,那是保護之意。但之後險情迭起,竟然把他忘了。

雒靈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領,向一個小土包一指,有莘不破心領神會,舉手凌空一劈,土包炸開,露出半截身體來。羋壓抬起頭,那樣子彷彿剛剛被吵醒。看見有莘不破,迷迷糊糊道:「不破哥哥,雒靈姐姐,哎喲,我剛才做了個好長的夢,哎喲,頭好痛……」

都雄魁怒氣沖沖,直闖九鼎宮。祭台上,江離一臉的倦色,看見了他,淡淡道:「都雄魁大人,什麼事情這麼生氣啊?」

都雄魁怒道:「什麼事情?有莘不破跑了!甸服和夏都又搞成這個模樣,你叫我怎麼交代!」

江離道:「善後的事情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民政方面自有六卿接手,不必我們煩惱。」

都雄魁冷笑道:「我是說怎麼向大王交代!」

「能怎麼交代?照實說啊!就說我們把事情搞砸了。」

都雄魁瞪着他,怒極而笑道:「要真照你這麼稟報上去,我們倆都沒好果子吃!」

江離淡淡道:「要不然,你說該怎麼辦?」

都雄魁沉吟道:「這一次我們雖然敗了,不過也不是失策所導致。敵眾我寡,非戰之罪。伊摯也就算了,那個子莫首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還有獨蘇兒,竟然幫着商人和我們作對!我這就進宮去問娘娘,她心宗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不必了!」宮門外傳來一個嫵媚中帶着三分不滿的聲音,一個麗人走進門來,江離和都雄魁都微微一驚,隨即一起行禮。

禮畢,都雄魁不冷不熱道:「娘娘,令師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她這樣做,分明是棄娘娘於不顧!」

妺喜冷笑道:「都雄魁大人!你是老糊塗了?你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家師。」

都雄魁一怔,順口道:「不是令師?」

妺喜冷笑道:「不錯!那是我師妹。都雄魁大人,虧你自誇天下無敵,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給騙了,傳了出去,會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都雄魁呆了半晌,衝口叫道:「靈幻!靈幻!怪不得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這……」說着神色轉為凝重,道,「這麼說獨蘇兒她已經……」

妺喜道:「家師已經前往崑崙。」

都雄魁怒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為什麼你現在才說?」

妺喜淡淡道:「這是最近的事情,這些天看你們都忙着有莘不破的事情,我也就沒通知大家,誰知道卻出了這簍子。」

都雄魁怒形於色,心道:「最近的事情?我看多半就是你以『離魂術』前往西北期間發生的。若不是那樣的大事,你千里迢迢跑去幹什麼?」

他和江離都知事有蹊蹺,但一時沒有證據,也不好反駁。

都雄魁道:「若是你提前跟我說起這事,你師妹有靈幻在手也瞞不住我!這事情有一半壞在你手裏,大王那邊由你去交代。」

妺喜點頭道:「可以。」

都雄魁心中一寬,想起另一件事情來,說道:「獨蘇兒走了,可曾留下心維?是交給了你,還是交給了你師妹?」

妺喜微笑道:「在我處。」

得到了心維,那就是心宗掌宗的象徵了。

都雄魁嘿了一聲,道:「如此就恭喜了,宗主大人!」

江離知道的事情比都雄魁少得多,然而聽兩人的應答也猜到了八九分,隨口道:「恭喜娘娘。」

妺喜道:「如今天下形勢雖然不利,但四大宗派中我大夏已居其三,顯然天命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江離心道:「雖居其三,但人心不齊,各懷鬼胎,這事情卻難……咦,那是什麼!」

都雄魁和妺喜也感應到了,江離微笑道:「好像第四位宗主也來了啊。今天可真是熱鬧。」

離心

有莘不破離開之前,川穹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說江離的事情。幾次想開口,卻總不知道從何說起,終於不了了之。

「怎麼了?」

空中傳來的聲音充滿了暖意,紫氣能令他身體舒坦,而這聲音則能令他心境安寧。

「沒什麼。」川穹道,「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個朋友。我答應過他一些事情,卻不知道該不該遵守諾言。」

「如果你答應過,那便應該遵守。」

「嗯。」川穹感到自己似乎放下了一個擔子,但另一種不安卻又襲了過來。「難道……」

「好像是你師父來了。」

川穹嚇了一跳,抬頭一望,天空中果然出現了扭曲。

「我想他早該來了,你逃入我紫氣中的那次玄空挪移,用的是凌空借力之法吧?他大概是感應到了,所以……你怎麼了?」

「我……」川穹道,「其實我早該知道他會來的。」

「你在害怕?」

「嗯。」川穹道,「他要殺我。」

「殺你?為什麼?」

川穹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說我如果活着,季丹就得死。」

「豈有此理!藐姑射怎麼變得這樣偏執。你過來,躲到我白雲下面。」

在紫氣的幫助下川穹已經恢復了些許體力,一閃躲入白雲之中。他才躲了進去,高天上便出現了一個飄逸的身影,美得連春日也不敢與之爭輝。

「伊摯,怎麼是你?」

「藐姑射,別來無恙。」

「無恙?」藐姑射的聲音如同天山上的積雪,「我就是那個樣子,沒什麼有恙無恙的。你看見我的徒兒沒有?」

「你徒兒?」

藐姑射道:「我剛剛睡醒,醒來后發現有人趁我沉睡借走了我的力量,想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我那徒兒了。嘿,他居然能夠回來,倒也出乎我意料。伊摯,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見到他沒有?」

「你找他做什麼?」

藐姑射道:「你這人傲氣,寧死也不肯說謊的。你既然這麼說,那就是看見了。我也不瞞你,我要殺他。」

「殺他?他是你徒兒,你為什麼要殺他?」

「為什麼?」藐姑射道,「不為什麼。連山子說季丹會死在他出現之後。我想想這個預言雖然有多種解讀,不過殺了他的話,或許會令事情有所改變。」

「就為了一個可能?」

藐姑射道:「就為了一個可能。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你太偏激了。」

「是嗎?」藐姑射嘆道,「我自己不覺得,為什麼你們都這樣說呢?你們這樣看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影響他?」

「不是我們影響了季丹,而是你的所作所為……」

「夠了。」藐姑射的話說得很輕,但語氣卻那麼堅定,「我不需要你來教訓我。我只問你,我徒兒在哪裏?嗯,如果他在這附近我不可能感應不到他的,大概是你把他藏起來的,是吧?」

「藐姑射,你本來不是這樣的。當年……」

「伊摯,你怎麼變啰唆了!」藐姑射道,「我今天不是來和你聊天的,把川穹交出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辦不到。」

「哦。」藐姑射笑了,笑里透著傷心,「這句話我好像在什麼時候聽過啊,不過那時候說話的不是你。唉,往事多想無益,伊摯,我看得出你真元不旺,剛才是和誰打過一架嗎?」

躲在白雲中的川穹暗暗擔憂,只聽藐姑射道:「伊摯,我們當年交情總算不壞,今天你鬥不過我的,還是不要理我師徒倆的事情了吧。」

「原來你還記得當年。那我問你,你認識的那個伊摯會因為形勢惡劣就屈服嗎?」

藐姑射黯然道:「不會。」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多說了。」

藐姑射道:「既然如此,那好!你不交人,我自己來拿!他就躲在你那白雲之中,沒錯吧。」他本來位於白雲西方,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消失了,跟着出現在東方。

藐姑射手中多了一團雲氣,而白雲紫氣則出現了一個空洞,但很快就彌合了。

藐姑射奇道:「伊摯,你這團雲氣有點怪異啊。」略一沉吟,說道,「這不是你的本尊,是吧?」

川穹聽到這句話嚇了一跳,雲間的聲音卻笑道:「沒錯,無瓠子沒看破,倒讓你看穿了。」

「那大概是因為你現在已經真力不濟了。」藐姑射道,「你這元神出竅、紫氣分身,好像不是太一宗範疇了吧?難道……伊摯,難道你一直在鑽研心宗的能力?難道你一直想混一四宗不成?」

川穹聽得心頭劇震:「混一四宗,這怎麼可能?」

只聽雲間的聲音嘆道:「我是有這個心,可還沒能做到。」

「能做到你現在這樣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藐姑射道,「不過,你現在還是沒法勝過我的。你的分身能發揮你本尊的幾成功力?」

「十成。」

「十成?那你的本尊在亳都可就什麼也做不了了。既然如此,何必分身?」

雲間的聲音嘆道:「我王近日染疾,我若不在,人心不穩。」

成湯已經老了,儲君有莘不破又不在,在這個關鍵時刻,亳都實在不能出一丁點的事故。

「你有這樣的大魄力,我十分欽佩。」藐姑射道,「我雖然很想看你的企圖能達到哪種程度,可今天……伊摯,雖說你這紫氣分身具有你本身的十成功力,但臨戰之際,比起本尊親至只怕還是有些不便吧?」

雲間人沒有回答,川穹心道:「這就怪不得了,方才我們和都雄魁激戰,他一直沒有使用什麼絕招,只是儘力做我們的力量之源。原來是這個原因。」

藐姑射道:「伊摯,靠着這個分身你鬥不過我的。更何況你這分身現在損耗得這麼嚴重。」

雲間的聲音很淡然:「那又如何?」

「伊摯啊,我若把你這分身送往至黑之地,只怕你的本尊就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了……」藐姑射沉默了一陣,終於嘆道,「算了,我和你多說什麼。你雖然通達,但到了某些節骨眼上,那份執著卻並不比我差。」說完這句話,藐姑射便不再開口。

「伊摯居然還沒走。」都雄魁笑道,「而且還和藐姑射打了起來,妙極妙極,你們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江離道:「還是不要吧。」

都雄魁心念一轉,點頭道:「不錯,藐姑射為人怪異,若我們去了,也許他們反而打不成了。」

雲中君捏着落日弓,看着從瓦礫中挖出來的屍體,神情獃滯。

「這是杜若?」

聽到這個聲音,雲中君回過神來,看見了東君。

「不知道。」雲中君的聲音藏着悲痛,「屍體被濕氣侵襲,腐爛得太厲害了。」

「那這濕氣……」

「是若兒的功夫,沒錯。」

「那這具男的屍體……」

「看身材骨架的形狀,或許真是羿令符。」

「難道羿令符頭斷了也還能動彈嗎?這樣看來,他們兩人是同歸於盡。」東君撿起地上的落月弓,手一緊:就是這把弓射死了他弟弟。而如今,那個鷹眼年輕人已經倒斃在他腳邊。

「你還在恨他?」雲中君問。

東君沉默。

東君是日族的後人,羿令符是射日神將大羿的後代,射日者與日族之間,似乎總是有不可避免的命運糾纏。

雲中君道:「這些年來,你一直都為這件事耿耿於懷,為什麼突然……」

「他都死了,還有什麼好恨的。」東君略一伸手,說道,「我要火化他,你徒兒……」

「一起吧。」雲中君嘆道,「和這個男人死在一起,不丟臉。」

看着幻日的火焰中,東君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有莘不破這一逃脫,無論是天下還是夏都,都有一場大變吧。」

「那又能怎麼樣?」雲中君黯然道,「當年宗主出走,我不得已依附血門。但看到他的所作所為,根本都未曾為王室、為天下着想,我的心早就冷了。」他睨了東君一眼,說道,「你呢?鎮都四門裏面,你可是和他走得最近的。」

東君拳頭一緊,顫抖著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臉皮來。

雲中君驚道:「是烏懸!」

「是!」東君痛心疾首道,「他是我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我也未能保住。」

雲中君道:「是誰下的手?」

「血宗傳人。」

「血門?雷旭已死,血晨聽說也被他殺了。血門還有其他什麼傳人?」

東君道:「不知道。不過不會錯的。烏懸……這孩子現在只怕連骨頭也沒剩下半點了。我為無瓠子做了這麼多事情,到頭來我唯一的徒兒、我唯一的親人卻死在他門下!」

雲中君對都雄魁心中不滿,但卻不願說昧心話,想了想道:「按他們血門的傳統,每一代師徒互相都不對頭,這件事都雄魁大人只怕未必清楚。」

「雖然有那種傳說,可他們門中之事,誰知道!」東君連眼睛也紅了,「他若真的怕被他傳人所殺,為何卻接二連三地收徒弟?那傢伙能吃烏懸,功力已經不俗,肯定經過無瓠子的精心培養。這件事他又瞞着我們,可見用心良苦!或許他已經找到了破解那詛咒的法子也未可知。無論如何,這筆賬總是得算到他血宗頭上!」

雲中君嘆道:「就算你把賬算到血門頭上又能如何?你難道還能去找他報仇不成。」

東君冷靜了下來,話鋒一轉,說道:「你看我們這個新宗主如何?」

「新宗主?」雲中君眼神閃了兩閃:「你是說江離……江離大人?」

「不錯。」

雲中君沉吟半晌,道:「我看不透他。」

「我一開始很看不起他。可是現在想想,他完全不愧是祝宗人大人的傳人!」東君道,「這次鏖戰,無瓠子被洞天派那小子打了措手不及,何其狼狽!可山鬼出現之後,形勢馬上逆轉。在《山海圖》的子虛幻境裏面,我們可差點就把他們逼入了死境!」

「你說得不錯。」雲中君道,「若不是心宗宗主出現,還有那聲劍鳴……也許我們已經贏了。」

東君道:「他才多大年紀!可是凌空布界,便製得伊摯大人左支右絀,這份能耐,比起祝宗人大人只怕也不差多少了。」

雲中君眉毛揚了揚,目視東君:「你難道想……」

空流

白雲紫氣的外圍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空間裂縫,數量接近百個,但每一個都很小,而且伊摯無法將之連接成一個巨大的裂口。不過川穹知道,一旦這些裂縫連成一片,那他所藏身的白雲紫氣將處於那個大裂縫的中心,再也無法逃脫被吞噬的命運。

川穹擔憂地從白雲中探出了頭,望了望外面的情形——這種情況下他已經不怕被藐姑射看到了。誰知道才露了一下臉,便覺得身旁一陣異動,他趕緊縮了回來,方才那個位置的一小塊雲氣已經被藐姑射攫在手中。

「師父佔了上風。」川穹想。

那上百個空間裂縫正一張一縮的蠕動着。張是由於藐姑射的催動,縮是被伊摯以逆轉時間之法壓制了回去。不過深悉玄空之法的川穹卻能隱隱感應到各個空間裂縫正緩慢地擴大。

「怎麼辦?」川穹曾想用大搬運法連同白雲紫氣一起帶離這個困局,卻被雲間人阻止了。川穹知道,這位前輩是怕自己會落入師父的圈套之中。

「該怎麼辦?難道就這麼拖下去?」

「伊摯好像落了下風啊。」妺喜道,「而且藐姑射也沒傳說中那麼厲害。」

「哼!那是因為雙方都在剋制。」都雄魁道,「在四宗裏面,藐姑射那個瘋子是最危險的。他的玄空術,隨時會連祂自己也控制不了。」

江離突然道:「也許不完全是這樣的。也許……」

妺喜道:「也許什麼?」

「也許,藐姑射是在等什麼吧。」

「唉——」

耳邊那個嘆息聲令川穹心驚,這個嘆息附帶着許多信息。川穹彷彿從中聽出了雲間人認輸了。果然,一個微笑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用玄空挪移術,逃出去。」

「什麼?你是說用大搬運嗎?」

「不,不是,帶着白雲紫氣你沒法逃的。」

川穹驚道:「你是說我自己走?」

「對。」

「不!不行。你留下來幫我,我怎麼可以……」

「沒有我在這裏拖住你師父,你能逃出他掌心?」

川穹怔住了,想起了上次的經歷,也嘆了口氣,但仍然堅持道:「我不走——我不會一個人走的。」

「放心吧,這片紫氣只是我的分身,我的本尊不會有事的。」

「你騙人。」川穹道,「雖然我對你這神通不是很了解,但如果你的分身被送往至黑之地,那本尊也一定會受到相當的傷害,是吧?也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也許……總之我不走。我們還沒陷入絕境,或許還有其他的辦法。」

「其他的辦法?現在這種情形,除非是他來了……咦,難道藐姑射一開始就……」

川穹奇道:「一開始就怎樣?」

雲間人還未回答,川穹便覺周圍一陣劇烈的空間震動。那震動是這樣劇烈、這樣可怕,甚至連白雲紫氣也無法穩定下來。劇震過後,川穹驚訝地發現:那數十個空間裂縫正在彌合。

九鼎宮內,都雄魁臉色一沉,江離眉毛一揚,兩人同時脫口而出道:「是他!」

川穹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已經被白雲紫氣送了出來,腳一着地,便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高大男子的身旁,川穹還沒看清他的面目,便已經歡呼起來:「季丹!是你!」

那男人笑了笑。

藐姑射看着他,有些痴。

季丹洛明對川穹道:「沒事吧?」

「沒事。」

季丹洛明抬頭道:「伊摯,你怎麼來了?」

「我來帶那個調皮的徒弟回去。」

「不破也來了夏都嗎?」

「剛回去了。季丹,你來夏都何事?」

季丹洛明道:「九鼎宮好像開了,我本想來接有窮出去。」

「你這件事只怕會有些阻滯。」

季丹洛明道:「不破既然回去了,你還待在這裏幹什麼?是為了川穹這小子嗎?」

「可以這樣說。」

「那你回去吧。這小子我來照料就是。」季丹洛明道,「什麼時候你忙完了俗務,我們再喝一杯。」

「嘿!卻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白雲向東飄去,對這一切,藐姑射就像看不到似的。

紫氣東歸后,季丹洛明拉着川穹坐下來,問他別來之事。

川穹道:「等等,我要去接應我姐姐。」

「別忙。」季丹洛明道,「等天黑了再去。」

川穹想了想,便坐在他身邊。

身邊的季丹不說話,藐姑射在天上也不說話。川穹便講述起別後之事。季丹洛明靜靜地聽着,不置一語。藐姑射一直望着他,卻不知在看什麼。

川穹講述完,季丹洛明卻似乎對這些事情全不關心,只是點了點頭。

川穹望了望高空中的藐姑射,道:「師父好像很冷。」

季丹洛明道:「你的功力去到哪個地步了?嗯,能承受伊摯的紫氣發動無底洞了,那大概也夠了。」

川穹道:「師父的頭髮,被風吹得乾枯了。」

季丹洛明道:「看來我和有窮的約定又要推遲了。」

川穹道:「師父在發抖。好像病了的樣子。」

季丹洛明道:「現在主持九鼎宮的是江離?你確定他不是被都雄魁控制嗎?嗯,其實被都雄魁控制還好對付一些。如果不是的話,只怕我要進九鼎宮沒那麼容易。」

川穹站了起來,大聲道:「你不用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了,我不想聽!」

季丹洛明閉上了嘴。

川穹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師父?」

季丹不說話。

川穹道:「師父其實很可憐的。為什麼你就不能……」雖然藐姑射一直要殺自己,但不知道為什麼,川穹就是無法恨藐姑射,甚至還在為藐姑射說話。

季丹洛明突然暴喝道:「夠了!」

川穹嚇得全身發抖。季丹洛明臉皮抽搐著,沉聲道:「我們的事情,你不懂,最好也不要懂!」他舉起了右手,眉毛突然粗了起來,整張臉都變了形,右上方凝聚起一個暗黑的能量團。當季丹洛明把這個內里不斷爆裂的光團放到川穹眼前的時候,川穹感到這個光團彷彿是半個宇宙的力量壓縮而成。

季丹洛明道:「拿着。」

川穹不敢拿。

「拿着,你應該承受得起的。」

川穹嘗試着把右掌變成虛空,包住這個光團。季丹洛明一放手,川穹只覺一陣噁心直透咽喉,體內被某種壓力壓得幾乎連心臟都要吐出來。

他翻滾在地,掙扎著,翻滾著,季丹洛明卻不管他,任他掙扎。這痛苦一直延續到太陽西下,他才停住了喘息,抬頭道:「這是什麼東西?」夕陽下看清了季丹洛明,大驚道:「你……你怎麼了?怎麼這麼憔悴?」

「放心。休息半年就好。」季丹洛明道,「如果你師父再要殺你,我又不在,你可以用這個保命。」

「我不要。」

「不要,為什麼?」

川穹道:「你是不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季丹洛明搖頭道:「是,也不是。」

川穹道:「你要去找那個叫有窮的人決鬥嗎?」

「嗯。不過你放心,我會等真力恢復了再去。」

「那個人很厲害,是嗎?」

「嗯。天底下最好的對手。」

「能不能不打?」

「當然不行。」季丹洛明道,「這一戰已經拖了太久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本來連半年也不願意等的。」

說完這句話,他終於抬起了頭,川穹心頭大震,看他和藐姑射四目相交,藐姑射臉上的孤傲消失得乾乾淨淨,臉像凝固的石雕,眼睛卻如蕩漾的秋水。季丹洛明卻像面對一個死人。

「半年後,或者九個月後,我要和有窮決戰,到時你別來攪和。」

「在哪裏?」

季丹洛明沉默了一下,道:「不知道。」

「我替你安排吧。」

季丹洛明不開口。

藐姑射道:「那可能是你的墳墓,你連墳墓也不肯給我?」

季丹洛明的鼻息粗重起來,良久,才道:「好吧。」

藐姑射道:「把川穹交給我,我有些話和他說。」

「不行。」

「你不相信我?」

季丹洛明道:「你能相信你自己嗎?」

藐姑射沉默中,川穹道:「我相信。」

季丹洛明道:「不行!」卻動搖不了川穹的堅定。

過了好久,季丹洛明終於妥協了。他與藐姑射、川穹三人之間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三人間卻存在着一種極其微妙的關係,一種極其微妙的信任。

「好吧。」說完這句話,季丹洛明就走了,走得不快,卻走得決絕。

夜風中,川穹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想知道?」

「我……算了。」

天上一個人,地上一個人,一起望着一個已經消失了的背影。如果這時候有人遠遠望去,一定分不清楚誰是川穹,誰是藐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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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密碼 5 蒼茫大結局 第一章 遺失千年的《山海圖》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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