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地大決戰,《山海圖》絕世驚現

第六章 天地大決戰,《山海圖》絕世驚現

羿令符的首級

江離忽然想起一事,忙向四維殿而去,也顧不上賓主間的禮節了,直闖洞天館。但見館內空空如也,哪有川穹的影子。

川穹的功力還不穩定,帶着人沒法準確地進行遠程的玄空挪移。上次他要從始均厲手上把姐姐救走,卻把她送到了相反方向的一個荒野。這回他怕把己方三人都帶回夏都,因此不敢用玄空挪移術,於是三人坐上了飛廉羽芭蕉葉直上高空,向東方飛馳而去。

飛了小半個時辰,川穹道:「羿令符那邊拖了好久啊,走出這麼遠了,夏都那邊就算有追兵過來也趕不上了。」

突然身後一聲巨響,一道強光射出,直衝鬥牛。姐弟倆同時回頭,同時為那道光芒的威力所震驚。

燕其羽喃喃道:「弟弟……好像是在夏都方向,是嗎?」

「姐姐!」川穹道,「別看了,把這有莘不破送回去,我們就回天山吧。」

燕其羽心中一動,道:「弟弟,你為什麼不讓我看?你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川穹道:「反正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隔那麼遠,我們就算……」

「什麼該發生的?該發生什麼?你給我說清楚!我昏過去那段時間裏,羿令符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

「他沒和我說什麼。」

「那……不行,我回去看看,弟弟,你帶有莘不破去亳都吧。我們天山見。」

川穹一把抓住了燕其羽,道:「姐姐,你別這樣!你說過,做完這件事情我們就回天山……」

「就當我沒說過!」燕其羽甩開川穹的手,「聽我的話,帶有莘不破去亳都,我……我答應你絕不着陸,在空中看一眼就走。」

「看一眼……為了一具屍體冒這麼大的風險,有意義嗎?」

燕其羽一直望着西方,聽到這句話突然回頭:「你說什麼?」

「羿令符的計劃,我不清楚。不過他的種種安排,根本就是一副有去無回的姿態。」

「不會的……他說過,他師父有窮饒烏也在夏都,他們師徒倆聯手,只求自保的話,沒人……沒人攔得住他們。」她越說聲音越低,到了後來不用川穹反駁,連自己也不相信這句話了,「羿令符……羿令符!你騙我!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高空的罡風吹得姐弟兩人衣服獵獵作響,川穹道:「姐姐,既然你已經想通了,就……」

誰知道燕其羽卻道:「不!」

「姐姐!」

「弟弟,你帶有莘不破往東去吧。無論如何,我要去看一看。如果他騙我……我一定不會輕饒他的,我要用昊天風輪把他碎屍萬段!」

川穹略一沉吟,突然把他背後的有莘不破扔了下去。燕其羽大驚,招來一個旋風把有莘不破托起,放在自己座下蕉葉上,她急中生怒,道:「你幹什麼?」

川穹道:「我答應過不介入這件事的,現在走到這步,完全是因為姐姐你!姐姐你若回頭,我也陪你一起回頭。他們的事情,我不管了!」

燕其羽黯然道:「弟弟……其實我們並不是真的姐弟,你沒必要……」

川穹截口道:「姐姐你別說了!當我開口叫你姐姐的時候,就認定你是我的親人了。我沒法不管你,就像你沒法不管那個男人一樣!」

「既然這樣……好吧。」燕其羽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那輕輕的嘆息聲中充滿了蕭索。川穹正不知燕其羽會如何決定,突然聽見一聲肌肉破裂的聲響,跟着眼前一片血紅,有如數十片紅色的雪花在高空的罡風中飛濺,灑落在風雲之際。

在川穹的驚呼聲中,燕其羽凌空而起,額頭隱隱要長出鹿角一般,背上新生了一對血淋淋的巨大翅膀,雙翅張開,長達兩丈!

燕其羽是仇皇用風神飛廉的遺血所造,這時激發飛廉血因,整個人如要妖化,似乎就要重現太古風之巨神的雄姿!

燕其羽道:「我一言既出,響如風雷!答應了人就一定要做到!」說完她把有莘不破平放在芭蕉葉上,對那片芭蕉葉道:「去吧!往東方飛去!我予你足以飛越三千里的風力!在這風停止之前,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許枯萎!」禱祝完畢,也不管川穹,徑向西方衝去。

川穹望着漸漸東飛的芭蕉葉,喃喃道:「有莘不破,如果不是江離的話,我也許會站在你這一邊的。不過如果我如羿令符一般待你,你會高興嗎?」說完嘆息一聲,掉轉風頭,一個短程空間跳躍,追上了那對血翼。

兩人並肩還沒飛回多遠,便見夏都方向一道紅光披散開來,一眨眼化作漫天紅霞,鋪天蓋地地向東湧來。

川穹驚道:「不好!姐姐,我們得避一避。」

「避什麼!天罡地煞,聽我驅馳!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狂風挾帶着兩人往上衝去,要從高空中越過那片掩襲過來的紅霞!高空上一對血翼,低空中萬丈血暈,雙方漸飛漸近,突然血暈中射出一道火光,那火光在途中越燒越猛、越燒越烈,最後竟變成一個直徑數里的巨大火球向燕其羽姐弟撞來。

「昊天旋風,度盡一國眾生!去死吧!」

幻日撞上風輪,外圍被風力衝散,但那直徑數丈的幻日之核仍然闖了進來,川穹拉燕其羽避開了這一撞之威。燕其羽閃避之餘猶自從血翼中射出數百片風羽,竟然衝進了那幻日之核,火焰中一人高聲慘叫,隨即火光暴漲,直壓下來,威勢遠勝羋壓的天火焚城。

燕其羽正要繼續往西衝去,眼前不知何時已經瀰漫着一片寬闊的雲團,雲團由白變黑,雲中隱有雷聲。燕其羽不敢硬闖,一個俯衝,就要從雲團和血暈之間那個空隙中穿過去。突然聽一個聲音冷然道:「螢火之光,也敢在日月底下顯擺嗎?」她眼睛一瞥,不看也罷,一看之下心神震蕩,若不是靠着急飛的慣勢,幾乎當場要從高空中跌落下來。

原來懸在那紅暈之中的,竟然是羿令符的龍爪禿鷹!燕其羽痛叫一聲,扭轉風向朝龍爪禿鷹衝來。川穹驚叫道:「不可!」卻哪裏來得及,只能緊緊跟在她背後。

燕其羽在龍爪禿鷹之前數十丈處停住,再一細看,龍爪禿鷹已經不是龍爪禿鷹了!它變得面目猙獰,鷹頭有如獸頭,身體也比平常大了數十倍,雙翅張開,足以覆蓋百丈。然而燕其羽知道:這就是龍爪禿鷹,雖然是被異化了的龍爪禿鷹。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站在龍爪禿鷹背上,燕其羽沒見過他的面,可她一眼看出這人就是威震天下的都雄魁。

川穹停在燕其羽旁邊,被眼前這男人散發出來的氣勢一逼,竟然忍不住全身發抖。但燕其羽卻毫不害怕——或者她已經忘記害怕——竟然向前沖近那血暈的邊緣,大叫道:「羿令符呢?」

幻日已經降了下來,雲團也已收斂,東君和雲中君從空中落下,和一直沒有動靜的河伯一起站在都雄魁的背後。川穹勉強壓住心底的害怕,心神稍定,再打量這幾個人,只見他們身上個個帶傷,連都雄魁也是頭上缺了一大片頭髮,威風凜凜中難掩衣冠不整的狼狽。

川穹心中驚駭:「姐姐又愛又怕的那個羿令符好厲害!一個人對戰這麼多高手,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燕其羽卻根本沒心思注意這些細節,血翼捲起一陣強似一陣的颶風,不斷地衝擊著那片血暈,又高聲叫了一句:「羿令符呢?」

一個頭顱飛了上來,那墨一樣的眉毛,那刀一般的眉角,竟然是羿令符的首級!

燕其羽儘管不肯相信,卻還是大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都雄魁冷冷道:「有莘不破呢?」

川穹應道:「他已經遠在五百裏外,你追不上了。」

「是嗎?那你們就去死吧!」

江離無言地站在九鼎宮的主殿上,大門開了,一個女子走了進來,俯身行禮。

「山鬼?」

「是,宗主。」

「你為什麼會來?你破門而出有十幾二十年了吧?」

「是。山鬼離開九鼎宮,已經整整一十七年。」

「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回來。」江離臉上淡淡的,沒有責怪的意思,卻像是心灰意懶。

「山鬼聽娘娘說宗主有雄心壯志,為何今日一見,卻有如枯井槁木?」

「娘娘……是了,你投入了心宗,現在是給妺喜娘娘當差。你今天來,是帶來了娘娘的什麼旨意嗎?」

「娘娘命山鬼前來九鼎宮,必要時助以一臂之力。」

江離搖頭道:「沒這個必要了。有都雄魁大人在,還怕人死得不夠乾淨?你方才在宮外吧,現在外面怎麼樣了?剛才好大的聲響。」

「都雄魁大人一見商國儲君失蹤也沒有停留多久,對羿令符下了殺手之後便直衝出去了。鎮都四門其他三位也一起跟去了。」

「嗯,那有窮商隊其他人呢?」

「外邊一片混亂。鎮都四門的小輩負責善後。不過,羿令符腰間那條巨蛇突然發狂,硬是把他拖着衝出重圍,現在不知去向。」

江離道:「大夏沒有高階的將軍在,都雄魁大人他們追敵去了,你幹嗎不接手殘局?」

山鬼沒有馬上回答,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才道:「山鬼不在人前露面,已經有一十七年了……」

江離聽到這聲嘆息,心中燃起一絲好奇,這才提起精神細看台階下那女人,這才注意到這名聞天下的女子,白髮底下,依然保持着十七八歲少女的容顏。

「山鬼……你就是山鬼。」

「是的,山鬼。王室旁枝,山鬼斟尋薜荔。」

屠風神

「斟尋薜荔……」江離喃喃道,「好美的名字。」

「姓是家族的,名字,是他取的。」

「他?師父?」

「是。」

江離平靜地看着她,眼中充滿了憐惜:「你這一頭白髮……是這十七年中長成的吧?」

「不……是十七年前長成的。」

「十七年中」和「十七年前」,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江離卻明了其中的巨大區別,於是更深刻地體驗到了其中的辛酸。他已看出階梯下這女子並非無情之人。

「為什麼?你當年為什麼要破門而出?」

「因為祝宗人大人放棄了。三十年前他封閉九鼎宮出走,我一直在這裏守着,一直到十七年前他回來,我以為他回心轉意了,誰知道,他來了,又走了。封閉好太一館之後就走了,連看也沒看我一眼……」山鬼眼中垂下兩行淚水,「他可知道,我在都雄魁大人的壓力底下,堅持得多辛苦?」

「所以你也放棄了?」

「其實對這九鼎宮,對這江山,我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我堅持着,只是因為他。可是……」山鬼幽幽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於是你到了幽谷?」

「那裏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這些年你在幽谷過得還平靜嗎?」

山鬼低着頭,白髮遮住了半邊臉:「那裏確實平靜,也許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平靜了。」

江離抬頭望着屋頂,良久良久,才道:「也許我師父錯了。或許是因為他不知道,對你來說在壓力下堅持比在安寧中失望更容易忍受。」

山鬼怔了一怔,顫聲道:「你說什麼?」

「師父並沒有放棄,從來就沒有。」江離道,「要不然,就不會有我師兄若木,也不會有我。」

「如果那樣,那他為什麼離開?為什麼封閉九鼎宮?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四門之中,河伯他們服從他或是因為形勢,或是因為使命,但我不是。我服從他只因為他是祝宗人。」

江離沒有回答,他的思緒轉入了另外一個方向:「看到你,我突然明白了師父為什麼要想法抹去我對家族的記憶了。也許他根本就不希望我牽涉到這裏面來。他希望我以一個純粹的身份來繼承太一宗的道統,至於家族的責任,他是要攬在自己一個人的肩頭上了。」

山鬼喃喃道:「攬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江離笑了,他這樣一個年輕人,卻笑得那樣蕭索:「太一宗五百年得助於大夏王族,大夏傾頹之際,太一宗總得有一個人來承擔末世的命運吧。師父希望是由他來,卻沒想到……」

「傾頹……」山鬼驚道,「不!我們還沒輸!」

江離卻搖頭道:「輸了,輸了。本來還有一線機會的,現在只怕不行了。我到今天才肯承認,但師父也許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看透了吧。」

「宗主!」山鬼無意間竟然脫口而出,叫出口之後才怔住。江離微笑道:「你肯叫我宗主了嗎?」

山鬼伏在地上,泣涕道:「為什麼當年他……其實只要他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算是二十七年、三十七年……我都會守下去的。」

「也許正因為知道你會這樣,師父他才一句話也不肯對你說吧。」江離道,「可是師父他錯了。他不想你承擔責任,卻不知對你來說那並不是痛苦,而是幸福。他不想我承擔責任,卻不知這根本是我無法避開的宿命。」

山鬼倏然抬頭道:「宗主!我們還沒輸!大夏還有九鼎,還有都雄魁大人,還有登扶竟大人,還有你!」

「都雄魁大人……你認為他會和我同心嗎?」

「這就是和藐姑射齊名的都雄魁!」

川穹見到這個男人,第一反應就是想遠遠逃開,可是他現在不能逃。

燕其羽狂笑着,但川穹卻從她的狂笑中聽出了她的悲痛。

「不,不……他還沒有死!我能感覺到,他還沒有死!」

儘管燕其羽已經見到了羿令符的首級,卻仍然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大笑着說:「他還在夏都,他還在夏都!」

猶如癲狂了一般的風神少女血翼張開,比方才整整大了一倍,昊天風輪從她身邊颳起,挾帶着她的血羽向都雄魁衝去。

「姐姐到底要幹什麼!我們根本鬥不過他!」川穹想幫忙,卻不知如何下手。功力到達他們這個境界,聯手往往不是並肩出擊那麼簡單了。若有巧妙的配合方式,兩人聯手所產生的威力將遠大於兩人威力之和。可以想像,如果祝宗人和藐姑射聯手,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就是毀天滅地也有可能!反之,若彼此無法齊心,或聯手而不得其法,則有可能因為互相干擾而抵消彼此的優勢。

若是伊摯、都雄魁、獨蘇兒這樣的前輩高人,互相爭競了數十年,對彼此的長短了如指掌,無論聯手還是對攻,都能在各種形勢下迅速作出最恰當的決策。江離、川穹等人面對師尊輩雖然已有一戰之力,但畢竟還太年輕,儘管各有各的絕招,卻還無法在各種情形之下都做到應變神速。

這時燕其羽臉上一條條紅色經脈暴起,額頭竟然長出了一對鹿角,整個臉龐變得詭異非常;全身長出七色羽毛,猶如孔雀之翎,這是何其美艷,又何其妖異!

都雄魁贊道:「你是老頭子用飛廉之血造出來的嗎?好!好!我且等你一等,最好你能妖化為完全的飛廉,讓我享受一把屠神的快感!」

川穹聽了大驚:「妖化!姐姐在妖化!」他知道姐姐是半妖之身,卻不知道這樣的妖化對她自己會不會產生永久性的傷害。

昊天風輪隨着燕其羽的妖化越刮越猛,突然分開,竟一化為三,對血暈隱隱成半合圍的形勢。地面上所有的樹木都已經被凌空拔起,在狂風中被撕得粉碎。臨近數十座村莊受到波及,軍民及畜生死傷無數,燕其羽卻絲毫不為所動。她見慣了血池中的生生滅滅,天下生靈對她來說和沙石泥土沒多大區別。

鎮都三老見到這罡風氣勢無不駭然,連都雄魁也微微動容。

風神飛廉是足以與應龍抗衡的上古神獸,掌控著天地間的風力之源,妖化后的燕其羽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在平時就連她自己也不敢想像!

不過片刻,血暈竟然被狂風撕開一個缺口,血氣散入風輪之中,把整個風輪染成了紅色,整個天象變得更妖異莫測。

川穹見姐姐竟然佔了上風,心中驚疑交加,沖入風輪之中,來到她身旁叫道:「姐姐,見好就收,我們趁機走吧。」

「不!」

「那就攜颶風之威衝過去!讓他們去追有莘不破,我們去夏都找你要見的那個男人。我也有預感,他雖然斷了頭顱,但也許還沒死。」

「不!不!不!」燕其羽紅了眼睛,大聲道,「我要這風就這麼一路刮過去,席捲萬物地刮過去!我要把這五百里的土地都翻過來,要把整個夏都翻過來!如果那個男人死了,我就用夏都的瓦礫給他蓋個墳墓!」

「哈哈……」風聲如雷,卻壓不住都雄魁的大笑,「好狂妄的小妞!你是羿令符的女人嗎?好,看你這份狂氣的分上,老子送你去見他!」

燕其羽怒喝道:「誰送誰還不知道!」她手一揮,竟把川穹抖了開去,身子滑入風輪之中,任風輪中的風刃切割自己的身體。鮮血飛濺中,風勢更猛!整個天空也變了顏色,大地在的哀號中出現了千萬股亂風,連百裏外的山嶽彷彿也因之而顫抖起來。雲中君布開的雲層被風吹散,化作陣陣暴雨傾盆而下,血祖的血暈已經被完全吹亂,龍爪禿鷹在凜冽的風雨中浮沉搖晃,風刃漸漸逼近,但血祖依然在鷹背上不動如山。

川穹感到風勢已經漸漸失去控制,苦叫道:「姐姐!不要再……」聲音卻被風雨聲淹沒。

都雄魁背後的雲中君也驚呼起來:「這女人瘋了嗎?在沒有天象助力的情況下發動風災!逆天而行,她不要命了嗎?」

都雄魁冷笑道:「敢攔我的路,要不要命都難逃一死!就算她是真的飛廉,今天我也要屠神!」

江離望着東方,喃喃道:「好可怕的風神之後。如果是在大漠,或者在東海,只怕沒人攔得住她吧。」

「可惜她遇到的是都雄魁大人。」山鬼道,「這些天氣象平穩,她在沒有天地助力的情況下強自施為,只怕支持不了多久吧。」

江離道:「如果你在,剛好能剋制住她,抵消她風力的增強,現在這情形,只怕甸服要屍橫遍地了!唉——偏偏在前方的又是不惜民命的都雄魁大人!」

「宗主,我也去吧。」

江離道:「妺喜娘娘那邊呢?桑谷雋志在必得,只怕不好對付。」

「娘娘說不用我插手,還讓我撤了王宮地下的禁制,露出許多破綻來,又不讓人通知大王,看來有十足的把握。」

「是嗎?」江離道,「既然這樣,你就去前方看看吧。想來東方的援軍也該出現了吧。如果是伊摯師伯來了,豈不又是一場浩劫?不破啊,你可真是一個災星,去哪裏,哪裏就天下大亂!」

有莘不破此刻正毫無知覺地躺在飛廉羽芭蕉葉上,雖在高空疾馳之中,依然睡得很安穩,直到被一片祥雲攔下。

「不破哥哥!」飛廉羽芭蕉葉着陸之後,山林間跳出一頭猛獸,一個少年跳了下來,搖晃着他。

「羋壓,別亂動他。」林蔭間步出一個男子,側頭傾聽着走來,竟是個瞎子。

「師韶大哥,不破哥哥他……」

「他不要緊。」天際那片祥雲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看樣子是羿令符動的手。羋壓,你帶他東歸,我再往西看看。」

師韶驚道:「往西?還往西?」

「我們來遲了。前方天象劇變,看來正有大戰。那幾個孩子為不破陷身險地,我焉能袖手不管。」話音才落,那片祥雲便向西飛去。

師韶道:「我去助伊摯大人一臂之力,羋壓你帶着不破東歸吧。」

羋壓叫道:「我也去!」

師韶皺眉道:「你也去了,誰來照顧不破?」

羋壓這才道:「好吧。」

師韶走後,林木間飄出一條人影,羋壓見了驚道:「雒靈姐姐,你怎麼也來了?」

雒靈走到有莘不破身邊,撫摸着他的臉頰出神。

羋壓道:「雒靈姐姐,你來了太好了,你帶不破哥哥回去吧,我去幫忙。」

雒靈微微一笑,身子一閃,飄向西方。

「雒靈姐姐!」羋壓叫不住她,又不敢拋下有莘不破追上去,有些喪氣地對着有莘不破道,「感覺我又被你們騙了。真的大仗,永遠沒有我的份!」

太陽已在東方,羋壓卻沒發現有莘不破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動。

窫窳獸之死

馬蹄受了傷,但他不是夏人的重要目標,在一片混亂中竟然逃得了性命。逃離戰場之後,才舒了一口氣,便被一隻手按住了。

馬蹄大吃一驚,這個動作太熟悉了,回頭一看,果然是靖歆。

馬蹄正要說什麼,靖歆卻低聲喝道:「小畜生,待會再和你算賬!跟我來!」扯了他閃入一堵牆壁陰影中。馬蹄見靖歆竟然不殺自己,心裏奇怪,跟在他背後,看他做什麼。

夏都此刻一片混亂,臨近九鼎宮的民居受到波及,死傷難計,無數百姓懼禍逃離那個區域。又有不法豪強趁亂搶奪有窮商隊散落的珠寶奇貨,部分軍紀敗壞的士兵也趁機搶掠,真正的戰場雖然只是在九鼎宮前的廣場,但騷亂卻迅速遍及半個都城。

馬蹄惴惴不安地看着靖歆,順着他的眼光望去,卻見一個死人。過了一會兒,死人的肚子動了動,突然破開,一隻老鼠模樣的東西鑽了出來,滿牙鮮血,竟像是剛剛吃完那死者的內臟。那小東西鑽出來之後左看右看,眼見附近沒有異狀,這才又找到第二個死人,頂開那死人的嘴鑽了進去。

馬蹄看得毛骨悚然:「夏都是天子腳下,怎麼會有這種吃人的怪物!」想到「吃人」兩個字,他肚子突然咕嚕一聲輕響。他忍不住向靖歆的後頸望去:靖歆保養得很好,後頸皮膚平滑,引得他食慾大動,卻又不得不忍住:「不行!我打不過他!」

靖歆突然掐住了他的喉嚨,馬蹄大驚,以為被靖歆窺破了自己的想法,幸好靖歆只是湊到他耳邊道:「看見地上那個胖子沒有?」

馬蹄眼睛一掃,驚得幾乎叫出聲來:被那怪物吃光了內髒的屍體旁邊伏着一人,不是他哥哥馬尾是誰?他從小和哥哥相依為命,雖然為了富貴榮華可以忍心弒兄,但平時對哥哥好也不是假的。此時見了這情景,悲從中來,哽咽道:「我哥哥他……怎麼死的?」

靖歆卻以為他是在惺惺作態,冷笑道:「小聲些,他沒死。」

馬蹄大喜道:「沒死?」

靖歆道:「我在他身上設了機關,然後把他打昏,要引窫窳上鈎。」馬蹄聽得心中大怒,臉上卻不動聲色:「窫窳?」

靖歆繼續道:「對,這怪物我志在必得。誰知道你這個廢物哥哥躺在那裏老半天了,窫窳就是不吃他。」

馬蹄道:「是不是它看破了你的機關?」

「不是。」靖歆搖頭道,「要是看破了我的機關,它哪裏還會在這裏吃人?早逃得遠遠的了。它走到這廢物胖子身邊,聞一聞,嗅一嗅,竟然走開了。」

馬蹄詫異道:「這是為什麼?這怪物吃人還挑瘦的吃不成?」

「那當然!窫窳是血門靈獸,它不是餓了才吃人,而是撿人身上的精華血肉融為己有。它看不上你這廢物哥哥,多半是這頭肥豬身上一塊好肉都沒有!」說到這裏他停下來,心道:「我跟這小子說這麼多幹什麼?」

馬蹄卻聽得心頭大動:「這麼說這小怪物豈不是和我一樣嗎?」這次馬蹄猜對了。這窫窳是當年都雄魁功力未大成時悄悄煉成的怪物,目的是對付仇皇。和仇皇隱藏貪吃果的秘密目的相仿。後來形勢有所變化,弒師的行動出乎預料的順利,這還沒完全長成的窫窳便沒有用上。都雄魁本人的饕餮之胃練成之後,這小東西更沒有什麼作用了。就在都雄魁要把窫窳投入血池熔煉掉之前,這小東西日久通靈,竟然趁隙逃跑了,藏在三天子障山之中與群妖為伍,直至被札羅收服。

靖歆可沒想到馬蹄知道的遠比他想像中多,拿了副手套給他:「這手套上鑲嵌着我小招搖山的鎮山之寶萬毒釘,被這手套拿住,就是一流高手一時半會也別想掙脫。你去裝死,引得它來吃你,你再一把抓住,然後我就會來對付它。」

馬蹄駭然道:「那不是很危險?」眼見靖歆雙眼寒箭一般逼來,只怕不答應他,自己馬上就會死在他的掌下,忙改口道:「為師父效命,那是萬死不辭。」

他做戲做全套,戴好手套后裝作受傷,搖搖晃晃地倒在窫窳正在享用的那具屍體旁邊。窫窳聞到氣息,還沒吃完那具屍體就鑽了出來,眼珠骨碌碌掃了馬蹄一眼,小心翼翼走近一聞,心頭大喜。馬蹄的身體本來就是上品,吃了有莘不破一塊肉之後更顯得生機十足。

這頭小怪物一跳便跳上了馬蹄胸前,用兩隻前爪撥開了馬蹄的嘴。它的動作滑溜而迅疾,馬蹄還來不及反應兩唇已是一陣劇痛。就要動手時,他突然想起:「我乾脆讓這畜生鑽進來算了,看是它吃了我還是我吃了它!」他天生敢於冒險,竟然忍住不動手。

靖歆在一旁看見窫窳上鈎正自一喜,但見馬蹄一動不動卻又大奇:「他怎麼還不動手?真的死了不成?」

窫窳扒開馬蹄的嘴正要鑽進去,突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別人或許不知道,它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是饕餮之胃的胃酸,於是趕緊怪叫一聲逃開,馬蹄一手抓住了它,但沒抓牢,只抓住了它的尾巴。

靖歆驚喜交加,跳出來張手去抓。馬蹄心頭一動,叫了一聲「哎喲」,手一揚,窫窳趁機躥了出去,撞在靖歆身上。以靖歆的修為,本來不容窫窳近身,這時窫窳出其不意竟鑽入衣領之內,在衣服內亂竄。

靖歆嚇得魂飛魄散,窫窳牙齒的厲害他是知道的,所以一面運氣影魅護體,一面把全身衣裳撕了個乾淨。這時窫窳已經竄到他背上,對準他的背一口咬下,兩爪狂抓,就要扒開他的皮肉掏出他的心臟。換作常人,這時已是萬劫不復,但靖歆是血宗旁支,肉身修為大異常人,在一剎那間竟把心臟轉移,窫窳一掏掏了個空,身子一緊,卻已被靖歆反手拿住了。

靖歆這時已經顧不得要活捉它了,保命要緊,手上加勁,要把這小怪物當場捏死。窫窳被靖歆的影魅術束縛住了,難以逃脫,拼着屍骨無存的危險,激發了小流毒。

血宗的流毒乃是血宗的終極滅世大法,只有達到血門最高境界、在狀態極佳的情況下才可能施展。其基本原理是激發起一種自我毀滅的生命異動源——施法者以自己的肉身為鼎爐,激發起一種最原始的生命波動。這種生命波動一旦完成,周圍任何形式的生命體在感應到之後都會產生相同的變異,並成為新的流毒之源。流毒並不是世俗所謂的毒藥,不是光,不是熱,無法用諸如無明甲之類的防禦方法進行防禦。因此可以說,流毒是無法抵禦的。連藐姑射也不得不承認,假如都雄魁發動流毒,那即使他躲在洞內洞中,也不可能完全避免被那生命的異動之源感染。

窫窳此刻發動的小流毒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流毒,雖然同樣是以自己的肉身為鼎爐,但異動的不是最原始的生命之源,而僅僅是血肉的異動。

靖歆感到手心一軟,發現窫窳化作一團黏糊糊的血肉,就知道要糟。如果他和窫窳保持一定的距離,猶能把這團毒化了的血肉隔離在外,這時卻被窫窳從背上的傷口直接侵入內臟。窫窳化作一團蠕蠕而動的肉,貼緊在靖歆的背上,不斷吸食他的生命力。靖歆竭盡全力地哀號著,想把那團肉給扯下來,但窫窳剛好選中了他最難用力的身體部位,一時間竟拔不下來。他病急亂投醫,沖着馬蹄亂喊:「快!救我!救我!」

馬蹄幸災樂禍,笑道:「我為什麼要救你?」

靖歆慘叫道:「你不救我,等它吃了我,第二個就輪到你了。」

馬蹄心想這倒不假,但這牛鼻子獲救之後也未必肯放過自己:「最好是他們倆同歸於盡。」當下道:「師父啊,我是有心幫你,可我不知道怎麼救你啊。」

靖歆號叫道:「用你的手套把它拔出來!」

「手套?」

「對!快!」說完這句話他已經連站也站不穩了。

馬蹄心道:「現在幫忙的話,估計這牛鼻子就算獲救也沒力氣了。」便走到靖歆背後,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那團肉。靖歆給他的這副手套上嵌著萬毒釘,那團肉被釘子扎到一陣顫抖,內里發出一聲非禽非獸的悲鳴。窫窳這時已經是垂死一搏,任憑馬蹄怎麼用力也扯不出來,而它伸入靖歆體內的觸角卻已經找到了他的心臟。靖歆嚇得兩腳發軟,大叫道:「快!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馬蹄扯得滿頭大汗,心道:「你這手套也對付不了它,我又有什麼辦法?」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張口向那團蠕動的肉咬了下去。

靖歆只聽到背後一聲凄厲的慘叫,跟着體內的痛苦稍減,碰到他心臟的觸角軟了下來。他死裏逃生,才鬆了一口氣,突然肩頭一麻,被馬蹄拿住了。

「師父,」馬蹄在靖歆背後笑道,「你說就算第一流的高手被我這手套拿住,一時也逃不開的,是吧?」

靖歆驚道:「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你說呢?」馬蹄邪笑着。忽然之間,他的影子出現了一點詭異的變化,似乎是一個人長出了老虎的牙齒,又在腋下部位閃動着兩道寒光!

這個變化一閃而過,但被馬蹄抓住的靖歆卻無意中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也真是博學,竟然能從這一點變化中想到了傳說中的一種神獸!

「天啊!那……饕餮?難道你……你是饕餮的化身嗎?」

「饕餮?那是什麼東西?」馬蹄說着,又道,「無所謂了,反正……我餓了。」

靖歆渾身顫抖起來,慘叫道:「難道是……饕餮之胃!饕餮之胃!天啊!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孽,竟然讓我死在饕餮之胃裏頭!」

亳都來客

馬蹄吃了靖歆的血肉筋骨,得到了他的部分力量;吃了他的大腦,得到了他的部分智性記憶。他把靖歆和自己先前的力量融合起來,只覺全身真氣充沛,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力量,自信心空前膨脹,似乎覺得超過有莘不破,把都雄魁之流踩在腳底下是轉眼就能實現的事情。

他大笑三聲,感覺自己大有高人風範,手輕輕一揮,發出一股勁風,把哥哥馬尾拂醒,馬尾睜開眼睛,高興得跳起來抱住他。馬蹄不悅道:「你能不能別這樣?」

「怎麼了?」馬尾可一點都沒覺得不妥。

「我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是一代高手了,你是我哥哥,連帶着也尊貴起來。以後行止要有風範!」

「風範?」馬尾聽不懂,伸手就往馬蹄的衣服里摸。

「幹嗎?」

「有餅沒有?我餓了。」

馬蹄差點氣死:「我說的話你到底聽明白沒有啊?」

馬尾搖頭。

馬蹄怒道:「難道你沒感應到我的氣勢嗎?」

「氣勢?」

「就是我變得了不起了!」

「我一直覺得你很了不起啊。」馬尾這句話純出真心,但他在馬蹄身上摸不到一點能吃的東西,臉上不禁有些失望。

馬蹄更加失望,但仍忍不住再問他:「來!看看,你好好看看我,和之前有沒有什麼不同?」

馬尾搖了搖頭說:「沒什麼不同。」

馬蹄大怒,隨手一揮,打出一個大坑。馬尾高興得拍手叫道:「好了好了,弟弟,有了這一手,以後我們餓了的時候可以像那個阿猴一樣去賣藝。」

馬蹄差點被他氣死。哥哥口中那個阿猴是祝融城裏一個耍猴的,他如今已經以當世高人自詡,卻被哥哥比成一個賣藝為生的乞兒!

「算了,我不和你說了。」

馬尾有些擔心地說:「弟弟,你生氣了嗎?」

「生氣?」馬蹄憋了一肚子的火,「對着你我生什麼氣啊!」

馬尾卻沒聽出馬蹄其實還是在生氣,說道:「哦,那就好。」

馬蹄哭笑不得,搖頭道:「算了,我……我給你找吃的去吧。」

馬尾大喜道:「好啊好啊!弟弟,我就知道,你最了不起了!」

馬蹄心道:「了不起這個詞被哥哥說出來真是掉價。不過算了,至少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認同我……總有一天,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像哥哥這樣對我說:『你是最了不起的』。」

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想起現在夏都處處充滿危機,再想起自己還遠遠稱不上力壓群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餒:「其實我就算吃了靖歆,離有莘不破他們應該還有一段距離。」

正想着,突然間天色大變,大風從東方吹來,馬蹄一驚,跳上一座屋頂,望見東城外的風雲變幻,隔得雖遠,卻仍讓人產生大劫將至的恐懼感。馬蹄心道:「這幾天一直很晴朗,怎麼突然起這麼大的風?是了,一定是那些人打起來了!」想到這裏,他先是興奮,要以新一代高手的身份去觀戰,但馬上又沮喪起來,他知道自己這點力量,和那些舉手間天地變色的大人物比起來,依然是不足一哂。

馬蹄對自己實力的估計時而高過了火,時而低過了頭。不過他的功力和此刻的燕其羽比起來,確實有雲泥之別。

那中原地區一百年也難得見到一次的風災連鎮都三老都動容,但都雄魁依然穩如泰山。

川穹在颶風外圍看到都雄魁依然背負雙手的態勢,心下發毛:「姐姐只怕已經到達極限了,不,這種規模的風災已經超越她身體的承受力了,如果這最後一擊再沒法壓制住對方,那我們可就危險了。」

東君在都雄魁身旁也道:「宗主,看樣子這女人要做乾坤一擊了!」

都雄魁狂笑道:「乾坤一擊?放心,她出不了手!」他雙眼圓睜,龍爪禿鷹巨大的影子化作猩紅色,倒卷而上,就像一張巨大的羅網一樣向上張開、收攏,那影子若有質、若無形,遇見風刃竟然沒有半點阻滯。

川穹大驚,呼道:「姐姐,小心!」

都雄魁笑道:「小子,小心你自己吧!」

川穹自覺離那血影還遠,本以為不會有危險,誰知道突然感到一陣束縛,低頭一看,驚駭之情難以自已:自己的影子居然也動了起來,向上延伸,反過來要控制肉身!他怪叫一聲,展開玄空挪移想逃,但再怎麼逃,又怎麼甩得掉自己的影子?

燕其羽本來正四處躲避那血影之網的羅蓋,見到川穹遇險,反而忘了自己的安危,心道:「仇皇大人說過,血影的力量源於本尊,只要把他打倒,弟弟就能獲救!」當下不再躲避,冒着被血蠱近身侵襲的危險,向都雄魁衝來。

東君動容道:「宗主,這小妞要以身為祭、與敵俱亡!」

都雄魁笑道:「小妞兒已經進了我血影之中,身不由己,如何以身為祭?」

燕其羽越飛越近,算算距離剛好,喝道:「都雄魁!我們一起死吧!昊天之風,度盡萬國眾……」但她真氣一窒,竟然沒法發動一萬八千轉的終極風輪,勉強激發鬥志,但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力量來,每前進一步,力量就消失一分,終於連雙翼也扇不動了,在風中晃了一晃,掉了下去。

川穹發現只要離都雄魁越遠,影子對自己的束縛力就越小,於是他越逃越遠。眼見影子就要恢復正常,突然見燕其羽失控跌落,她的下方就是龍爪禿鷹,吃驚之下,反而跳了回來,沖入血影之中,抱住了燕其羽。

都雄魁大笑道:「玄空挪移。妙極妙極!獨蘇兒,果然讓你料對了!」

川穹在半空道:「你說什麼?」

都雄魁笑道:「小子!有莘不破是你帶出夏都的吧?本來看你師父面子,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但你既然跟我作對,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血影合攏,燕其羽在川穹懷中喘息道:「小心,那血影中佈滿血蠱,能吸食人的精血真氣。」

都雄魁的血影並未立刻進攻,而是天上地下、前後左右地把川穹周圍圍實了,這才逼過來。

川穹心道:「這血影的阻隔力比夏都城牆的禁制還嚴密!」他沒把握馬上用玄空挪移之術逃出去,便先取守勢,周圍一陣空間異動,形成一個球形的真空地帶,隔開了逼過來的血蠱。

都雄魁笑道:「你剛才趁我沒工夫對付你,遠遠逃開不就好了嗎?來到我百丈之內,就是玄空術也保不住你!」說完他念了個「唵」字。川穹只覺自己體內某處一陣不安,只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卻聽燕其羽驚道:「他……他控制了我們的生命之源!這是未老先衰訣!」

川穹大吃一驚,看姐姐時,只見她眉角皺紋暴起,片刻工夫頭髮便白了一大片。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但看看變得皺巴巴的手背皮膚,知道自己也在迅速衰老。

都雄魁喝道:「洞天派的小子,你把有莘不破藏在哪裏?快交出來,我饒你們二人不死!」

川穹傲氣發作,叫道:「你休想!」他要拼起最後的真力把姐姐送走,卻感力不從心,再見周圍的異動空間迅速收斂萎縮,心中驚道:「我的精力消散得這麼快!不行!不能就這麼死在這裏!」

額頭上唯一沒有變白的頭髮突然跳動,他只覺大腦一熱,讀到了若干信息,心道:「凌空借力之法嗎?我向誰借去啊?」他第一個想起了季丹洛明,卻無法取得和他的感應。「罷了罷了!也顧不得後患了!」他閉目咬牙,以師徒之親、同宗之緣突破重重空間從洞內洞借來藐姑射的力量,一個跳躍,消失在血影的包圍圈子中。

都雄魁大吃一驚,卻見川穹已在血影深淵之外。

川穹跳出血影深淵,可也沒跳出多遠,便發覺自己真氣枯竭,懷裏的姐姐和自己一樣虛弱。他知道要逃也逃不遠,只要都雄魁一發力,依然會落入他的手心,心中發苦:「沒想到驚動了師父,還是不成。唉,我早預感到介入這件事情不會有好結果,最後還是被拖了進來。」

都雄魁見川穹逃出血影深淵之後沒有馬上遠遁,知道他已是油盡燈枯,心中一寬:「媽的!這次差點陰溝裏翻船!」他正要把那姐弟倆拖回來,突然東君驚叫道:「宗主!你看!」

都雄魁依言望去,只見一片紫氣從東而來,一開始還只是一小點,一彈指間如雲如林,遮天掩地,連初升紅日的光芒也掩蓋住了。

雲中君叫道:「是他!一定是他!」

本已絕望的川穹也看見了。他並不知道羿令符和亳都的約定,也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然而身陷死地,情況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此時此刻,東方那片紫氣已是助他逃出的唯一變數。

「要麼死!要麼活!」他一咬牙,激發最後一點力量,抱着姐姐跳入那片祥光之中。

九鼎宮內,冥想中的江離也睜開了眼睛,輕嘆道:「終於來了。」

擂鼓較量

江離擺了個連山之局[29],只是他所學未精,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伸手拂亂局面,心道:「太卜連山子若還活着,或許可以看出些端倪來。」

這時山鬼也已趕往前方,他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是自己枯坐,獃想。他的臉長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但心中所想的事情,卻件件不是他這個年齡應當負擔的深沉。此時此刻,師父和師兄都已經逝去,昔日的朋友都一個個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會來憐惜他的人竟一個也找不到了。而他需要與之共事的,卻是都雄魁這樣的大梟雄、妺喜這樣的蛇蠍女、夏桀這樣的大暴君。

「唉——」江離嘆了口氣,知道把不破迎回來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就算真能捉回來,也已經不可能像之前計劃的那樣行事了,「情況真是糟糕!難道真的得來一次大戰,弄個流血漂櫓不成?」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的師伯——那個雖不是太一宗嫡傳,卻勝似太一宗嫡傳的伊摯一定正在與血祖都雄魁對峙著。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我們贏了,又有什麼意義?」江離了解都雄魁,知道他這個人為了把伊摯和不破留下不會在乎將五百里甸服變成一片廢墟,但他卻在乎!可是在伊摯和都雄魁之間,又有誰能插得下手去?

川穹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一片祥光包裹着。

「這是小宙逆。」川穹聽到聲音大喜:是燕其羽!風神之後正抱着他。他中了未老先衰訣之後兩次強行運功,此時竟比燕其羽還疲弱,因此燕其羽反過來把他抱住。

「姐姐……」

「你別說話。」燕其羽道,「這片祥光正逆轉時光,讓我們恢復被未老先衰訣侵蝕的青春和活力。」

川穹吃了一驚:「逆轉時光?真有人能做到?」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施展這神功應該會受到層層限制吧。」燕其羽道,「我猜由於我們是被未老先衰訣侵襲,並不是自然衰老,所以這片祥光才能起到作用。」

兩句話間川穹覺得力氣已經恢復了許多,能自己站立了,燕其羽便放開了他。川穹站起來細看周圍的形勢,不由得又大吃一驚:那片由血蠱構成的血暈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湧來,來勢比剛才更加猛惡,就像萬丈巨浪一般隨時要撲過來把他們撕得粉碎!不過那片血暈來勢雖然兇猛,卻始終漫不過來,川穹注意到有一層淡淡的紫氣隔在他們和血浪之間,任憑猩紅的浪頭如何猛攻狂撲也無濟於事。

燕其羽道:「看見那片白雲沒有?這紫氣就是從那裏來的。」她的話音越來越沉着,兩片血翼一抖,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

川穹卻沒有留意姐姐的動作,這時他完全被天上那片白雲吸引住了:白雲上那人他看不見,但卻能體驗到他的力量,那是多麼廣博深邃的力量啊,和師父藐姑射完全不同,卻又毫不遜色。

「雲上面也是四大宗師中的一位嗎?」

「應該不是。羿令符說有莘不破的師父多半會親自來,想必就是他吧。」血暈的主體涌到紫氣面前之後便收了起來,燕其羽和川穹恢復了中未老先衰訣之前的狀態。她的體力受到血蠱的嚴重侵襲,但她深知血蠱特性,在沖入血暈之前就做了相應的防備,雖然當時仍不能避免精力外泄,卻也保住了真元。加上她又是半妖之身,身體的恢復能力比川穹強得多。川穹衝過來護住她之後,她便一直處於休息狀態,這時雖感疲憊,卻已能夠行動,於是雙翼一振,懸空飛起。

川穹驚道:「姐姐你幹什麼?」

燕其羽道:「現在他們被白雲上那人吸引住,剛好讓我有機會衝過去。」

「衝過去?」川穹道,「去哪裏?」

「夏都。」

川穹大驚道:「你還去夏都幹什麼!他的首級你都已經見到了……他已經……」忽然間他發現燕其羽腰間有一個剛好放下一個人頭的包裹。

燕其羽摸了摸包裹,打斷了川穹,說道:「這個頭顱是他的,可斷口邊緣一點血跡都沒有,肯定有古怪,再說,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屍體找出來碎屍萬段!」說完她一個盤旋,衝出紫氣,從血暈的縫隙中穿了過去。川穹就要追過去,胸口卻是一痛,真氣提不上來,反而跌倒在地。

燕其羽所料不差,都雄魁和鎮都三門對她的行止雖感詫異,卻沒工夫去理會。這一刻,夏朝三大高手都盯着那片白雲。河伯、東君和雲中君明知敵寡我眾,但懾於白雲上那人的威名和神通,卻仍忍不住手心沁出冷汗來。

只有都雄魁依然霸氣逼人,沖着白雲冷笑道:「伊摯!你怎麼還跑來送死!莫非你還沒接到你徒弟?」

河伯等人聞言都是一喜:如果他們師徒沒有會合,那多半是對方在逃亡的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

白雲上那人卻道:「無瓠子,勞你牽掛,我已命人把小徒送回亳都去了。這次來,是想把捨身救他脫險的朋友也帶回去。」

都雄魁大笑道:「伊摯啊伊摯!你若自來自去,只要不入夏都,我們也奈何不了你!但你若是來救人,今天少不得要把你一條老命也送在這裏!」

白雲上那人也笑道:「是嗎?我這條老命就在這裏了,你們四個誰先來拿?」

都雄魁目視東君和雲中君,兩人見了血祖的眼色就知道他要自己上去耗對方的功力,心中不願,卻又不敢不從。

都雄魁見兩人畏縮,怒道:「有我給你們做底盤,怕什麼!」

紫氣中川穹稍稍理順內息,突見血暈中射出一道火光,心道:「終於出手了!」

火光越飛越猛,越燒越烈,到了那片白雲之前突然一個轉折,轉而上沖,形成一輪幾乎可以和東天太陽媲美的幻日,就要如方才對付燕其羽姐弟一般當頭壓下。

白雲上那人喝道:「放肆!你是什麼東西!敢爬到我頭上去!」

川穹感應到那幻日被什麼力量所阻,硬生生被扯了下來,滑在一旁。幻日才退了一退,一團烏雲洶湧而至,向那片白雲疾沖,卻被一片清風一帶,偏在一邊。

川穹心道:「雙方好像都沒有出全力啊,這是怎麼回事?」他看了一眼血祖,恍然大悟:「白雲上那高人真正的對手是都雄魁,都雄魁雖然沒出手,可還是分散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河伯站在都雄魁身後,心道:「東君、雲中君這兩個傢伙,見到他就嚇成這個樣子,其實雲日聯手,大可出盡全力與他放手一搏!伊摯大人若不出全力沒法降服他們二人,若出全力則勢必對都雄魁大人露出破綻!可憐他二人在對方積威之下,竟然不敢強攻!」隨即他又想起自己在心裏也不敢對伊摯不敬,現在旁觀者清,但要真的易地而處,只怕未必能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勇敢。

川穹休息了一會兒,真力漸生,卻暫時無力去追姐姐,也幫不上忙,見幻日烏雲圍繞着白雲的外圍打轉,時而嘗試性地衝擊一下,一遇阻力便忙不迭地退了開來,心想這樣拖下去什麼時候才是頭?眼見雙方僵持不下,血祖臉上戾氣越來越盛,那團血暈迅速膨脹,蔓延開去,趁著雲上高人分身乏術,竟隱隱呈現包圍之勢。

川穹忍不住道:「喂!小心!那血霧包圍過來啦!」

只聽背後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不怕,要壓制伊摯大人,沒那麼容易。」

川穹回頭看時,卻是一個中年男子側着頭走近,只見他雙眼緊閉,竟似個瞎子一般,於是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我叫師韶。」

「師韶……」他彷彿聽誰提到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你是雲上那個什麼伊摯的夥伴嗎?」

師韶笑道:「算是吧。」

兩句話間,滾滾血浪已經圍住了三個方向,紫氣籠罩的範圍越縮越小,甚至有些零星血蠱深入地面,又從地底冒出。

川穹大驚道:「趁著還沒合圍,我們衝出去吧。」

師韶嘿了一聲,從背上取下一個背囊來,那背囊又干又癟,但他竟然摸出一面大鼓來。川穹看得大奇,知道這師韶多半也是高手,便不緊張,看他如何應付眼前的局勢。

師韶取錘在手,對川穹道:「我這鼓叫舜雷鼓,又叫舜夔鼓,乃舜帝之父瞽叟(gǔsǒu)[30]用舜帝在雷澤所獲夔之餘皮所制,雖然稍不及軒轅黃帝用始祖夔獸之全皮所制的那一面,但仍有驚天動地的威力,待會我擂鼓之時,你要與我同心協力。」

川穹道:「我現在只怕幫不了你什麼忙。」

師韶道:「我不是要你幫忙,而是要你不抵觸。」

川穹一點就通:「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心裏和你同仇敵愾,這樣就不會傷到我,是吧?」

師韶微微一笑,道:「不錯。你真聰明。嗯,你的聲音我從來沒有聽過,但卻有種熟悉的感覺。莫非是前生的緣分?對了,你叫什麼來着?」

「我叫川穹。」

「川穹……好名字。」師韶語畢,揮錘一震,大地動了起來,不斷從地面冒出的血蠱逃命般鑽了回去,紫氣下的地面恢復了先前的清凈。

這時血浪已經把白雲紫氣重重包圍,天上幻日、白雲也加強了進攻的力度,突然間師韶一聲大喝,大鼓再震,天上無端響起一個霹靂來,與鼓聲應和。緊接着,地上鼓聲陣陣,天上雷聲轟轟,一直平和的紫氣突然動了起來,在鼓聲中化作飛鳥,沖向東方,突破了東面最薄弱的血暈。

河伯等眼見己方得勢,正自欣喜,但聽到那鼓聲無不心頭一震。東郭馮夷看不見紫氣內的情形,叫道:「這鼓聲,莫非是登扶竟大人來了嗎?可他怎麼會跑到對面去了?」

都雄魁冷笑道:「不是登扶竟!是他的盲徒弟!」

河伯驚道:「師韶?這盲小子怎麼能有這等修為!」

但聽噠噠兩聲,卻是師韶敲動鼓沿作為緩衝,跟着第二通鼓擂起,流動的紫氣盤旋起來,變成漩渦形狀,把周圍的血霧都卷了進去。

都雄魁驚道:「不好!」卻已經來不及了,那紫氣漩渦反過來,變吸納為排斥,蕩漾開來,把十里之內的血蠱沖得無影無蹤,天地登時為之一闊。

河伯眼見己方刻苦經營的包圍圈片刻間被瓦解,都雄魁臉色發青,將面對紫氣的血暈化作半圓形,竟是被迫改攻勢為守勢,心下更是震驚。但聽噠噠兩聲響,知道第三通鼓的攻勢就要發動,待要幫忙,卻不知如何着手。

紫氣中川穹親見師韶的神技,由衷嘆服,心道:「他這第三通鼓一起,我們就要贏了吧。」

只聽咚咚咚數聲連震,紫氣幻化,這次卻化作長矛形狀,千千萬萬支紫色長矛對準了天上的幻日與烏雲。

川穹心道:「天上那兩個傢伙完了,就算不死也得殘廢!」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好鼓啊,好鼓!」

師韶鼓錘一偏,嘟的一聲敗響,第三通鼓竟擂不下去了。

燕其羽招來的昊天之風猶未散盡,川穹凝神望去:卻是一個老得連路也走不穩的盲老頭,拄著一支鹿角杖,在血浪狂風中走得顫巍巍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颳倒。

生死陷阱

川穹見到在血暈中步步走近的那個盲老頭,心道:「這人沒有一百歲,怕也有九十歲了。看他走路的樣子,似乎我一個指頭就能把他推倒。」

不過川穹自然知道這盲老頭不可能這麼簡單。見到都雄魁的血蠱,人神妖魔無不退避三舍,方圓數十里幾乎在片刻間變成死地,可這老頭卻若無其事地行走在血浪狂風之中。

見到盲者,自都雄魁以下無不大喜。師韶卻嘆了口氣,丟了鼓錘,伏倒在地,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別來安康。」

那盲人自然就是名揚天下的大夏樂正登扶竟,聽到師韶的話淡淡道:「你臨走之前,不都把東西還給我了嗎?還叫什麼師父。」

師韶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登扶竟默然不語,雲端上傳來空曠的聲音:「登扶兄,你也要來留難我嗎?」

登扶竟道:「伊摯,你我一場相交,本希望善始善終,只可惜立場不同,令人抱憾。」

雲端上那人道:「登扶兄,履癸……」

登扶竟打斷了他道:「不必多說,你的意思,十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了。我的堅持,想必你也清楚。」

雲端上那人嘆息一聲,便不再言語。

師韶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登扶竟道:「師徒之誼早絕,何必行此大禮。」

師韶道:「伶倫[31]先師制定五音十二律,為的是和平與文明,而不是殺戮與戰爭!將音樂用於爭戰,本來就偏了音樂正道,何況今日要用來和恩師作對,然而形勢所限,卻不得不為。」說着站起身來,拾起鼓錘,卻凝神不動。

登扶竟笑道:「好,好,大王曾說你比我強哩,我雖然老了,可還有點不服氣。今日就看看你周遊天下後有何進境。」

天高地闊,紫氣端凝,血浪翻湧,明明很喧囂,川穹卻覺得全世界都靜悄悄的,彷彿在等待着聆聽什麼。

馬蹄帶了馬尾東躲西藏,心道:「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出城去。」

他近來見識日長,猜出大夏的形勢多半不妙。本來把商國的王孫拘禁在夏都,形勢或有轉機,誰知道有莘不破轉眼間被羿令符送出城外,以馬蹄的見識,也知道有莘不破這一出城,那便如魚入海,如鷹衝天——再想捉他回來是千難萬難!

馬蹄心道:「大夏的權柄被我那便宜姐夫操持着,他有殺我之心,我是說什麼也不能為大夏效力的了。」想起自己冒死去做有莘不破的替身,只要投奔商國,想必有論功行賞的份。這時危機已過,當初的九死一生成了有驚無險,心中便開始得意揚揚地佩服自己的「遠見」來。但得意了一會,他又想道:「不過當初我沒聽有莘不破的,卻去聽羿令符的,不知道有莘不破會不會恨上了我。唉,真是糟糕!有莘不破的地位明明就比羿令符高,我當初是怎麼想的?」想到這裏他又有些自怨自艾起來。

「看來要投靠商國還得立一個大功才行。不然就算去了亳都也未必能出人頭地。唉!羿令符怎麼會那麼衝動!他要是不死,回到東方一定是個大官。我這麼聽他的話,在他手下混個出身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現在可有些麻煩了。就算我去了亳都,就算我見到了有莘不破,萬一他惱我不聽他的話,把我的功勞輕輕抹了,那我這次的風險不是白冒了嗎?」

他心中塞滿了事情,很想找個人商量,但看看身邊的哥哥,卻正自顧自吃他的麥餅,哪有工夫來理會自己千盤萬結的心思?正在不滿,忽然眼前一亮,角落裏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有窮商隊的阿三是誰!

桑谷雋在夏都的地下遊盪了大半天,終於找到了王宮禁制的破綻,遊了過去。

這故意露出的破綻山鬼做得很巧妙,桑谷雋竟然沒看出來。不過自天山一戰之後,他已經比過去冷靜多了。雖然找到破綻鑽了進去,卻不馬上浮出地面,而是睜開透土之眼。但找了許久,卻一直沒找到仇人。遊走到一個偏僻的所在,驀地見到一物,心頭大震!幾乎忍不住要衝上去——原來他看見的竟是一條天蠶絲巾。

桑谷雋游近了細看,上面原來是一個偏僻的花園,山石錯落,冷寂幽雅。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正在照顧花草,她頭上纏着一條綢巾,桑谷雋一看就知道那是她大姐桑谷馨手織的。不過和妺喜那領天蠶絲袍不同,這條絲巾用的只是普通的天蠶絲。

看那女孩子的服飾只是一個低等的侍女,身材矮小,十六七歲左右,一臉的老實,幹活幹得專心致志,絲毫沒有發現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從她背後的地面浮了出來。

桑谷雋拍了拍她的肩頭,那侍女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桑谷雋更驚得就要大叫。桑谷雋忙把她的嘴捂住,說道:「我不是壞人。你別叫,我就放開你。」

那侍女眼神中充滿了驚恐,但定神看見了桑谷雋的臉,便慢慢冷靜下來,然後點了點頭。桑谷雋這才放手,卻仍注視着她——只要她喉嚨一緊張,就馬上再捂住她的嘴讓她不能大叫。

幸好那侍女卻出奇的安寧,上上下下看着桑谷雋,道:「你是桑娘娘的兄弟?」

桑谷雋心頭一酸,點頭道:「沒錯。你怎麼知道的?」

「你長得和桑娘娘很像啊。」那侍女說,「而且桑娘娘提到過你。」

桑谷雋道:「你和我姐姐……」

那侍女道:「我以前是服侍桑娘娘的。本來服侍桑娘娘的一共有五個人,後來桑娘娘去世,其他人都調到別處去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裏看庭院。」

「留在這裏……」桑谷雋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圍,「姐姐她以前就住在這裏?」

「是啊。」

桑谷雋睹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酸,又問那侍女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不過娘娘來了以後給我起了一個,叫憶兒。」

「憶兒……憶兒……」桑谷雋心頭大痛,道,「你頭上這條絲巾,是姐姐送給你的嗎?」

「嗯。」憶兒道,「對了,公子您怎麼來了?娘娘已經……已經去世很久了,你是來拿她的遺物回去的嗎?」

「遺物……」桑谷雋道,「我姐姐還有東西留下?」

憶兒道:「有一些小東西,公子您跟我來。」說着她在前帶路,走入屋中。房子倒也精緻,但整個院落常年只有一人居住,不免顯得有些凄冷。

憶兒道:「這裏很偏僻,娘娘在的時候就沒什麼人來,娘娘去世之後也沒安排別的娘娘住進來,所以就更冷清了。」

屋內佈設十分簡單,一張床,一隻幾,一座石架,几上幾根針線,架上幾片龍骨。桑谷雋憤然道:「我姐姐生前,就住這種地方?」

「嗯。」

桑谷雋想起大姐出嫁的時候,巴國依禮送來了媵(yìng)臣[32]與陪嫁的侍妾。但後來滕臣阻於種種「宮中規矩」,竟無法與桑谷馨互通消息。而聽憶兒所言,似乎那些陪嫁而來的侍妾宮姬也沒有和桑谷馨住在一起。桑谷雋原以為大姐在夏都只是心受罪而已,沒想到日常生活也如此凄涼,一時悲傷,一時氣憤,咬牙切齒罵道:「履癸!你好狠!」

憶兒愣愣看着他道:「履癸是誰?」

桑谷雋哼了一聲道:「憶兒,我現在有些事要去做。你今天哪裏也不要去,好好待在屋裏知道嗎?如果感到地震,馬上鑽入床底。」

憶兒嚇了一跳道:「地震?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有地震?」

桑谷雋道:「這你別管。總之聽我的話。這件事情過後如果我還……」他本來想說「我還活着」,但一來不願折了銳氣,二來不願對一個侍女透露太多東西,便轉口道:「若我騰得出手來,會來接你出去。如果我沒來,你就先在這裏安頓吧。如果夏都不能住了,就想辦法到西南去,拿這條絲巾去孟塗王宮,把你遇到我的事情說了,就會有人安頓你的。」

憶兒道:「孟塗就是娘娘的老家吧?可為什麼夏都不能住?我不明白。」

桑谷雋道:「總之你把我的話記住,以後就會明白的。」

憶兒點頭道:「是。」

桑谷雋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記住,一定要待在屋裏,別亂跑!」他轉身要走,卻聽憶兒道:「公子,等等。」桑谷雋停了下來,只見憶兒在角落處翻找着什麼,過了一會,翻出一個籮筐,從中取出一雙鞋子來,對桑谷雋道:「公子,這好像是娘娘給你做的。你看看。」

桑谷雋伸手接過,看得怔了。

憶兒道:「娘娘做這雙鞋子的時候,總是同時念叨著:『小雋,小雋,不知道你的腳長大了多少……』」

桑谷雋聽得連手也顫抖起來,他脫了腳上的鞋子換上,感覺甚緊,並不合腳,心中大痛,喃喃道:「姐姐離開的時候,我身體還沒長足,她做的這雙鞋子比我當時的腳大了些,不過現在……現在……」

鞋子穿在腳上,而親人卻已遠逝。桑谷雋手一緊,拳頭青筋暴起,突然痛叫一聲,雙手掩面,兩行淚水從指縫中流了出來,他的人就此不動了。

妺喜現身

憶兒見桑谷雋一動不動,嚇了一跳,試着用手推了他一下,桑谷雋雙手下垂,就像毫無知覺一般掉了下來,掛着兩道淚痕的臉沒有半點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憶兒顫聲道:「公子……公子……你別嚇我!」她想要摸一下看他有沒有鼻息,終於還是不敢,彷徨了好一會兒,轉身想逃走,一回身,才發現門口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好幾個人,為首那人竟然是東宮的妺喜娘娘。憶兒嚇得直打哆嗦,道:「娘娘……這……這人不知道怎麼了。」

妺喜笑道:「你怎麼會不知道他怎麼了?你不是已經把他給殺了嗎?」

憶兒大驚道:「我把他給殺了?哪有?」

妺喜笑道:「你一路惹他傷心,害得他流淚,不是嗎?」

「我惹他傷心?」憶兒道,「就算是我惹了他傷心,但……難道惹他傷心就會把他殺了?」

妺喜笑道:「你不知道嗎?他這人有種怪病,不能流淚,一流淚魂魄就散掉,整個人就變成了行屍走肉。他現在這個樣子,都是你造成的呀。」

「不!不是,不是!」憶兒大聲道,「不是的!我怎麼會殺他?我怎麼會害他?他……他是桑娘娘的弟弟啊。」

「這我當然知道。」妺喜笑道,「不過你最終還是聽我的話,惹他流淚了,不是嗎?」

「沒有!我沒有。」憶兒突然全身發抖,軟了下來,「我……我只是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裏桑娘娘說如果遇到她的親人,就……」不知什麼時候,她眼裏也充滿了淚水,一個眨眼,淚水流了下來,她就再也不動了。

妺喜笑得花枝亂顫,她身邊一個老婦說道:「娘娘,你何必和她廢話這麼久。這麼個小人物,一巴掌就解決了!」

妺喜笑道:「刑鬼,這你就不懂了。強行殺人,這算什麼本事,要讓人自己乖乖地傷心流淚,才顯得本門的手段!」說完她便要向桑谷雋走去,那老婦卻攔住道:「娘娘且慢,小心有詐。」

「有詐?」

那老婦刑鬼道:「有莘羖那男人平時看起來直爽豪闊,但遇到事情卻是鬼點子大把。這姓桑的小子既然跟他扯上了關係,肚子裏的鬼主意只怕也不會少,還是小心些好。」

妺喜遲疑了一下,道:「好。你過去把他的肉身毀掉吧。哼!鬼主意,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鬼。」

突然一個男人嘆了口氣道:「你這老女人才鬼!」

妺喜等一聽臉色大變!這屋子裏可只有一個男人——桑谷雋。

刑鬼驚叫道:「你沒死!」

桑谷雋笑道:「要殺我沒那麼容易。」

妺喜冷冷道:「你怎麼看破的?」

桑谷雋笑道:「方才你藏的可真好,要是不露臉,我說不定還真找你不到。不過我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也會來找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心宗的那點鬼門道,這小妮子一開口沒說兩句話就引我傷心,自然是有古怪了。果然,我假裝流淚中了你的『傷心咒』,你們這群女鬼就全出現了。」

刑鬼怒道:「放肆!」

妺喜卻笑道:「好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卻是人多勢眾,形勢倒向我這邊。」

桑谷雋冷笑道:「既然這樣,你剛才聽到我聲音的時候,何必腳下退了半步?如果你真的不怕我,何必在跟我說話之前兩眼遊走,全在門窗上打轉?是不是怕我封了你們的退路?」

妺喜似乎被他說中了心事,臉色一沉。

桑谷雋笑道:「今天看來,你實在遠不如你師妹,雖然你是師姐,但心宗的道統想來是在雒靈那邊吧。」

妺喜臉色大變,就要發作,桑谷雋又笑了,說道:「還心宗呢,沒兩句話就被我攪亂了心神,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麼來贏我!」

被他這麼一說,妺喜心頭一凜,知道自己犯了師門大忌。她雖然鎮定下來,但已是銳氣盡失,心道:「我實在太託大了。竟然告訴大王我能獨力應付!如果大王在這裏,或者他派來幾員重將,今天便有恃無恐。」

桑谷雋冷笑道:「在想援軍嗎?遲了!我剛才在地下看得清楚,這附近沒其他高人了。有實力從我手上救人的,就算收到信息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

妺喜心中一怯,又退了半步。

桑谷雋嘆道:「其實你有必要怕嗎?以你的修為,再加上身邊這四個老老少少的女人,不一定會輸給我吧?不過可惜,你現在不但銳氣盡喪,連信心也全沒了。對你們心宗而言,信心一失就意味着必敗無疑,我說得沒錯吧。嘿,你的腳又退了半步。可惜啊,剛才要是我剛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你就逃,我也許真拿你沒辦法,現在……」說着雙手合攏,喝道:「現!」

門窗突然顯出無數天蠶絲來,把整個屋子包了個實!桑谷雋冷笑道:「現在就算履癸來了,一時三刻也別想進來攪局!」

妺喜四顧打量著圍住這整間屋子的天蠶綢緞,心中驚悔交加。桑谷雋笑道:「你的心神怎麼這麼容易就亂成這個樣子?莫非定靜慧的功夫都讓榮華富貴消磨掉了嗎?」說着手一伸,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一團光華在他手心跳躍着,雖然只是拳頭大的一團,卻充滿了殺機。

妺喜驚道:「虎魄!」

桑谷雋笑道:「你應該沒見過虎魄才對,怎麼會知道的?是雒靈告訴你的嗎?」

妺喜已經沒心思理會他的試探了,一步步向門口退去——那裏雖然被天蠶絲阻住,但畢竟沒有像虎魄這樣的天敵法寶。在這件事情上,獨蘇兒卻有些失算了。

桑谷雋冷笑道:「沒用的。你心宗既沒有不破那樣的精金之芒,又沒有羋壓那樣的重黎之火,要想逃出我的天蠶絲,那是做夢!」

刑鬼叫道:「宗主,我攔住他,你快退!」

桑谷雋眉頭一皺,道:「宗主?難道獨蘇兒已經死了不成?」

刑鬼一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妺喜雖和都雄魁等在同一陣營,但相互間並不齊心。她要拿獨蘇兒這面大旗來唬人,因此對師尊已赴崑崙的消息半點也不透露,平日裏只讓刑鬼等人呼她為娘娘。

桑谷雋道:「哼,不過現在這種局勢,就是獨蘇兒來了也沒用。妖婦!你害了我姐姐,今天就給她償命吧!」手一揮,那團光芒射了過來。刑鬼就要衝上去,妺喜心頭一動,把她推開,竟然迎了上去,右手一晃,多了一面不知何種質地的鏡子。

鏡子映着那團光芒,射出了一團一模一樣的光芒,兩道光芒一撞同時粉碎。

桑谷雋驚道:「什麼東西?」

妺喜笑道:「我有至寶在手,怕你什麼虎魄……咦!」

原來就在她得意揚揚之際,那兩團粉碎了的光芒化作千萬柔絲,披散下來。妺喜手上的小水之鑒有反射之功,虎魄的殺傷力再大,也會與鏡映出來的虎魄之影相撞而灰飛煙滅。但這柔絲並沒有任何殺傷力,只是千絲萬縷地垂下粘在小水之鑒的鏡面上,片刻間便把整個鏡子全蓋住了。桑谷雋大喝一聲,骨鏈飛出,把小水之鑒砸了個粉碎。

妺喜怒道:「你這虎魄是假的!」

桑谷雋笑道:「自然是假的。我早猜到獨蘇兒那女魔頭會給你們留下后招。你不顯現出來,我的虎魄焉能輕易出手?剛才那個是我用天蠶絲混合從不破那裏學來的精金之芒化成的。我的精金之芒學不到家,只怕連不破的三成功夫也不到,不過用來唬人的話倒也夠了。」

他侃侃而談,在妺喜等人聽來局勢已經全在他掌控之中。因此桑谷雋越顯得輕鬆,妺喜就越緊張。笑聲中一個光點出現在桑谷雋雙眉中心,那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最後竟然幻化成一個威猛的武士形狀。

刑鬼指著那光幻叫道:「有……有……有莘……」

「沒錯!這就是我有莘伯伯的化象!」桑谷雋冷笑道,「你剛才在背後詆毀他詆毀得那麼賣力,現在見到他的幻象便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有莘羖的幻象——虎魄無須聽從桑谷雋的指揮,一被釋放出來便向有心宗烙印的人衝去,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妺喜。妺喜嚇得魂飛天外,手一拉,把刑鬼向虎魄推去。

刑鬼方才奮不顧身地要擋在妺喜身前,這時真的面臨有莘羖的殺機卻嚇得腿也動不得了。被妺喜一拽,身子便不聽使喚地向虎魄撞去。她方才忠心護主出於情願,但這時被宗主拋棄卻忍不住心酸。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二姑娘在……她一定會想辦法保護我們吧……」

然而這個念頭還沒轉過來,她的整個人已經化作點點塵埃。

虎魄沒有實體,完全由最精純的精金之芒構成,而主宰這團精金之芒的則是有莘羖留下的一點最純粹的殺機。桑谷雋站在一邊靜靜看着虎魄追着心宗諸人屠戮,心中充滿了復仇的快意。而處於生死一瞬的妺喜心中則充滿了恐懼。其實她的修為十分深湛,但在信心盡失、懼意充塞的情況下竟然除了把門人推出去之外,再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來。

四個心宗的長老一個個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被宗主推出去送死,妺喜敏銳地感應到她們臨死前的怨氣,那怨氣讓她閃現出片刻的迷惘,但她馬上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沒有時間迷惘了,虎魄衝上來了!

「啊!」她驚叫着,本能地轉身掩面,精金之芒斬在她背上,竟然沒有把她斬成兩半!

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把背上的錦袍張開,躲了進去。

桑谷雋也怔了一下,隨即悲怒交加:「天蠶絲袍!你!」他想起整間屋子佈滿了妺喜的「傷心之咒」,強忍住了眼淚,卻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雲上之戰

燕其羽偷偷靠近夏都。她受都雄魁之挫,已冷靜了許多,不敢強攻城門,而是找個冷僻地段,從高空中闖了進去。

此時鎮都四門均不在,大夏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東方的戰事吸引了過去,竟無人發現她的潛入。燕其羽從雲層之上俯瞰,但見夏都中人們茫茫亂走,天大地大,城深人眾,那人卻哪裏找去?

突然,她手上的那黑色紋理的手鐲開始閃爍。

川穹很擔心獨自西去的姐姐,然而他已經無暇分心了。師韶的鼓又擂了起來,他必須收斂心神,做到與之同心方能不被鼓聲所傷。

但很快川穹就發現一個問題:師韶的鼓聲似乎沒有先前那麼威武了。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隱隱地,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由於聽不清楚,他的耳朵便努力地搜索著、搜索著。

篤,篤,篤……

那是什麼聲響啊?簡單、短促而有節奏,那奇怪的韻律融進鼓聲之中,如鹽入水,水色似未曾變,但味道卻已經大大不同了。不知為什麼,川穹竟然忘記了身邊那震耳欲聾的鼓聲,被這簡單的聲響所吸引。驀地耳膜大震,心臟因鼓聲而大跳,全身血脈賁張,便如要破體而出一般。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血祖!」但隨即否定了。令自己痛苦難過的不是都雄魁,而是師韶的鼓震!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的鼓聲會傷害我?」川穹一轉念便明白了:自己被那奇異的聲響所吸引,心靈竟然不知不覺被吸引到對方的立場上去了,想到這裏他更加駭然,舉目望去:果然是登扶竟。

登扶竟並未取出什麼樂器,只是有些吃力地提起手中拐杖一下一下地頓擊地面。每一下頓擊都不見得有多麼用力,甚至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然而就是這若有若無的撞擊聲,卻把師韶驚天動地的攻勢化解於無形。

川穹又發現:原本變化萬千的紫氣又恢復了平靜,但平靜之中又隱隱現出躁動不安來。「師韶的師父好厲害。看紫氣的這種情況,雲上之人也被他那單調的敲響所吸引,師韶的鼓聲不但無助,反而有害。」

烏雲、幻日卻乘勢進擊,白雲祥光又要抵禦雲日,又要防範血蠱,還要穩定紫氣的躁動,登時顯得左支右絀。

東郭馮夷道:「宗主,我們也動手吧。」

都雄魁笑道:「不急,不急。伊摯還沒疲呢。現在動手,逼得他出真火,依然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再等等。」

師韶嘆了一聲,丟掉鼓錘,取出一張五十弦的古瑟來,依著宮商角羽,調理著鼓震殘留在天地間的雜亂餘音。

馬蹄望見阿三,衝過去把他和老不死扯到暗處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們怎麼還在這裏晃悠?」

阿三似乎受到過很大的刺激,看見馬蹄,忍不住哭道:「兄弟們,兄弟們……」

馬蹄心道:「原來九鼎宮前的慘狀他看見了。」

只聽阿三道:「我本來想衝過去和兄弟們死在一起,但看到那巨蛇拖了台侯闖出來便跟住了。嗚嗚……台侯一定是凶多吉少,要不然他怎麼會被那條巨蛇拖着離開卻一動也不動?」他一邊說一邊抽泣。

馬蹄心中罵他沒用,口中卻安慰道:「好了好了,凶多吉少,不正說明還有一線生機嗎?你看到那條巨蛇把台侯拖到哪裏去了?咱們快去救人!」他想如果能救出羿令符,那可是大功一件。

誰知阿三卻道:「不知道啊。」

馬蹄忍不住發怒道:「不知道?你不是說跟住了嗎?」

阿三道:「我是跟住了,但同時跟着的還有好多官兵。我和老兄也不敢冒頭,雜在人群裏面,突然看見那群官兵紛紛中箭倒下……」

馬蹄奇道:「中箭?難道是台侯醒了?」

「有可能。」馬蹄道,「一箭就是一人,別人沒這麼准。」

馬蹄卻搖頭道:「那肯定不是台侯。他要是出手,一箭就解決一大片。」

阿三道:「也許是傷后無力吧。雖然我見識短淺,不過也看出那的確是有窮的弓箭手法。」

馬蹄道:「後來呢?那群官兵全被射倒了?」

「沒有,他們人太多了。不過被那陣箭雨阻了一阻,一時沒人敢上去,就在這時,我們聽見一聲輕響,跟着便起了一層霧。」

「霧?」馬蹄道,「好端端的怎麼來了一層霧?是了,一定有人在弄什麼神通。」

「是啊。」阿三道,「那是『寒霧之曲』,我見台侯……哦,不,是老台侯施展過的。那層霧過後,眼前就突然什麼都沒有了,那蛇,還有台侯都不見了。」

馬蹄心道:「照這樣看來,羿令符應該還活着。嘿,如果讓我找到他,那可就妙了!有莘不破是我救的,羿令符也是我救的。到了商國,我還不是大英雄?」他心中得意,看了阿三一眼,心道:「如果可能,這人也要附帶着救出去。他好像是有莘不破的心腹之人。將來就算沒能救出羿令符,或者羿令符竟然傷重不治,有他在,也好讓商人知道我曾經儘力過。」

他向阿三問明了寒霧驟起、巨蛇消失的地點,又對阿三道:「阿三哥,台侯我去找。你累了大半天,先找個地方休息。」

阿三道:「不,我不休息。我也要去找。」

馬蹄心道:「你在身邊莫拖累了我!這夏都現在亂糟糟的,那些官兵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居然沒盯上你。」口中卻道:「這事人多了不好辦,容易被夏人盯上。我對夏都比你熟,行動起來方便。」

阿三這才點了點頭,又道:「可我們到哪裏休息去?」

馬蹄心道:「找個什麼地方讓他們躲啊?」他第一個想起了阿芝的小院,但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心道:「她是都雄魁的女人,說不定都雄魁會派人去保護她,那他們去了豈非自投羅網?」跟着便想起了阿芝的那對神秘的鄰居來,對阿三道:「阿三哥,你就去我們的房東那裏躲躲。」

「房東?」

「是啊,我們是她的房客,兵荒馬亂的,我們到她屋內去躲一下也說得過去。」馬蹄心想那對房東夫婦心裏有鬼,多半不敢聲張告發,但又怕他們對阿三不利,就囑咐道,「你記得要從偏門進去,他們問起,你就說是我說的,還說我馬上也會過來。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記住了?」

「嗯,記住了。」

馬蹄又道:「萬一他們不在,那你們也別干躲在屋子裏。她那房子有個地下室,就是上次我去捉鬼的地方。你們躲進去,就算有人把房子燒了多半也能躲過一劫。」

阿三道:「地下室?在什麼地方啊?」

馬蹄道:「不難找。」跟着他和阿三簡略說了,又道:「閑話少說,我們回頭見。你把我哥哥也帶上吧。一路小心啊!」

說着他就要走,馬尾道:「弟弟,等等。」然後摸出一個麥餅遞給他道:「你今天都還沒吃飯。」

馬蹄順手拿了,閃入巷閭之中。

師韶的瑟已經斷了四十九根,宮商不整,角羽不齊。

川穹心道:「看情況糟糕得緊,徒弟果然鬥不過師父。」

只聽錚一聲響,古瑟最後一根弦也斷了。

都雄魁在龍爪禿鷹背上喝道:「動手!」河伯飛了出去,攜帶着萬千血蠱,化作一條血河,向紫氣沖了過來。

川穹大驚,本能地就要閃避,隨即想道:「我現在雖然有力氣逃跑,可他們冒險來救我,我不能拋下他們。」拉起師韶道:「我們走。」

師韶嘆道:「來不及了。」

川穹怔了一下,向後望去,只見東邊層層密密,被血霧圍得只剩下一條縫隙。而身前的血河不斷進逼,眼見紫氣被衝垮就在眼前了。

師韶道:「拼一拼吧。」又仰頭道,「伊相,我要發動太古先王之樂,你帶着這小哥走吧。」

雲端上「嘿」了一聲,卻不回答。

川穹道:「要走就一起走。」

驀地身後一個人叫道:「說得好!」

川穹向後望去,只見血霧合攏的片刻,一條人影閃了進來,落在西邊,擋在血河之前,氣息涌動中,一層氣甲張了開來,混合了紫氣的力量,化作一片紫色的光甲,竟然把來勢洶洶的血河逼退了十餘丈。

川穹一瞥那雄壯的身影,大喜道:「是季丹!啊!不,不是!」

卻聽雲端上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孽障!你回來幹什麼!」

都雄魁攻勢受阻,卻反而哈哈大笑道:「妙極啊,妙極!伊摯,你自詡算無遺策,卻算不准你的好徒兒!哈哈,哈哈。」在他大笑時,龍爪禿鷹的羽毛突然也異化成片片猩紅,他又暴喝一聲,人鷹一體化作一個巨大的血團,向紫氣俯衝下來。

面對這等威勢,連師韶也不禁臉上變色。但擋在最前方的有莘不破卻巋然不動。

《山海圖》驚現

面對血祖近乎瘋狂的進攻,有莘不破竟然絲毫不懼。

川穹心道:「他倒也勇敢得緊。不過勇氣並不能抵消實力的差距。這樣的來勢,除非是季丹親至……」一念未已,血潮已經撞上無明甲,有莘不破身子搖了搖,竟然擋住了。

川穹又驚又喜,隨即發現那無明甲顏色呈淡紫,恍然大悟:「他能與都雄魁正面抗衡,乃是因為利用了紫氣的力量結成無明甲。」他心中突然間悟到了借力、合力、化力的妙境。

在川穹若有所悟的時候,都雄魁的攻勢卻如大河之浪,前浪未退,後浪又至。有莘不破擋一擋,退一步,再擋一擋,又退一步。

師韶心道:「伊摯被鎮都三門牽制住,一時緩不出手來全力相助。不破雖有紫氣之助,終究擋不住都雄魁的絕頂功力。」此時他和登扶竟都沒有動,因為自忖自己一旦加入戰團師父也定會出手,根本不能改變當前的勝負傾向。

他正苦惱,身邊川穹忽然道:「你能把東邊的血霧打開一條空隙嗎?」

師韶一怔,道:「空隙?」

川穹道:「對,空隙,讓我感應得到外面的世界就行。」

師韶隱隱猜到了對方的意圖,危急之中也沒有多問,取一個口哨放在嘴角,一聲極刺耳的哨聲倏然作響,連都雄魁也覺得耳膜一陣刺痛。

登扶竟心道:「哨聲剛極銳極,卻少了幾分蘊涵。他們還沒陷入死境,韶兒怎麼就這麼急躁了?」

師韶這哨聲不能持久,但這麼一陣衝擊,都雄魁功力微受影響,東面剛剛合攏的血霧現出一道極細小的裂痕來。

川穹伸手朝空一指,喝道:「遁!」紫氣迅速往他指尖凝聚,隨即倒衝出來,紫氣所籠罩的範圍馬上產生扭曲。

白雲上傳來一聲朗笑:「大搬運!妙極妙極!」

都雄魁卻變色道:「不好!」

白雲連同其籠罩下的紫氣憑空消失,被搬運到了血浪包圍圈之外。

師韶道:「再退!」

川穹道:「等等。」他第一次運用這種神通,並且是從血浪包圍中硬闖出來,一時間真氣不繼,連忙吸納紫氣以通經脈。他喘息未定,便聽得噹噹當數下鐘聲響起,聲音博大恢弘,卻有幾分急促。

有莘不破和川穹但覺一陣沉悶,就像有一口無形巨鼎從天而降,把他們牢牢扣住一般。

師韶道:「這是我師父的樂道鐘鼎,他想用這個將我們罩住,可我們已經逃出絕地,再要困住我們,那是休想!」說完他取出一把笙來,笙樂響起,便如地泉暴涌,把那當頭壓下的力量硬頂了回去。

川穹道:「用我這大搬運逃不遠,而且太費勁!」

有莘不破道:「何必逃!我們跟他們拼,難道就輸給他們!」

川穹給他說得傲氣激起,道:「不錯!就跟他們拼!」

他本身的真力依然未曾恢復,但既然悟到了如何借用伊摯的紫氣神力,反而連以前用不出來的招數也能使用了!

只見他懸空而起,頭髮飄揚,雙手虛抱成圓,有如神臨人間,大聲道:「都雄魁,你不敢硬接我姐姐度盡萬國眾生的大颶風,可敢來試試我的『空穴來風』嗎?」

話聲才落,強風陡起,卻不是向都雄魁吹來,而是帶着血暈向前衝去!原來紫氣外邊突然出現大大小小數十個虛空黑洞,以極強的吸力吞噬周圍一切事物。

都雄魁又吃了一驚。伊摯的紫氣一直採取內斂的守勢,而且和川穹的氣脈相連,事先有所防備,因此不易被那虛空黑洞的吸力撼動,而都雄魁的血氣卻取外放的攻勢,他若和藐姑射對敵,絕不至如此託大,卻從沒把川穹這個小輩放在眼裏,一個不慎便吃了大虧!血氣沿着前沖的慣性,竟然是源源不斷地向那數十個虛空黑洞衝去。虛空黑洞吞噬的東西越多,裂口就越大,吸力也越厲害,到最後數十個小洞竟然連接起來,變成一個巨大的裂縫。

等到都雄魁停住了前沖的餘力,血蠱已經被虛空黑洞吞食了一大半,而且剩下的一小半血暈也不停地向那裂縫緩慢移去,他自己竟然控制不住!

師韶知道這無底洞是個極可怕的東西,一個不小心連自己也得賠進去,因此欣慰中帶着隱憂,有莘不破卻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叫道:「好!好!把這些傢伙全吞了!」

都雄魁心中狂怒,如果是他和川穹單獨對上,便能以「未老先衰訣」之類的神通,通過控制川穹的身體制服他,但有一個老辣的伊摯在旁策應,他對躲在紫氣之中的川穹便無可奈何!此時此境,他只要遠遠逃開川穹依然奈何不了他,但他怎能咽下這口氣?而且自己一退,血潮離散,那敗局便難以挽回。

連血祖也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鎮都三門更是嚇得魂飛天外,眼見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虛空黑洞,心中均想:「這種規模的無底洞,只怕和藐姑射親自做的也差不多吧。」

河伯匆匆丟了血河;東君捨棄了幻日暈冕,只保住了日核;雲中君連好容易凝聚起來的烏雲也不要了,他們紛紛逃到都雄魁背後。

都雄魁大怒道:「一群螻蟻!鼠輩!牆頭草也比你們強些!祝宗人怎麼就養了你們這群軟骨頭!」

三人臊得無地自容,卻聽一個女子聲音怒道:「他們沒出息,與我宗主何關!」

眾人均是一怔,鎮都三老則一起驚呼道:「山鬼!」

山鬼的聲音竟然是從東面傳來:「你們三個沒出息的傢伙!如果還是個男人,就給我滾出來!我鎮都四門,需要血宗的人來庇護嗎?」

大地一陣震動,一座山峰在東面壟起,擋住了有莘不破等人的迴路。

白雲間人驚道:「不好。」

山鬼依然不見人影,但她的聲音卻響遏行云:「伊摯大人,我本不敢跟您為難,不過各為其主,不得不為,冒犯了!」話聲頓了一頓,喝道:「難道我鎮都四門真的只剩下虛名了嗎?哼!你們三個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但見都雄魁背後一道火光耀得人兩眼刺痛,東君竟然冒着被無底洞吞噬的危險衝天而起,掛在西方。東方的山峰飛下一條瀑布,向南流去,一開始只是一道細水,但與河伯的力量一匯合便化成浩浩蕩蕩的寬闊江流。

有莘不破道:「他們在幹什麼?」

師韶道:「沒時間說了,川穹!快用大搬運!逃!」

川穹正全力控制着無底洞,哪裏緩得出手來?但見北邊烏雲瀰漫,雲中人嘆道:「遲了。」

夏都方向射來一道強光,有莘不破、川穹都只覺一陣恍惚,回過神來,眼前的天地景象已然大變。

被狂風吹亂的天雲沒有了,被血蠱摧殘的大地沒有了。

在一片扭曲中出現四大荒蕪幻海:南方一列山脈聳起,為首一座山上長滿桂花,堆滿金玉,那是南方群山之首招搖山[33];跟着西方一列山脈聳起,為首一座山上長滿松柏,山下遍佈洗石,那是西方群山之首錢來山[34];再跟着北方一列山脈聳起,山上長滿機木,一條河水衝下無數的文石,那是北方群山之首單狐山[35];再跟着東方一列山脈聳起,與其他三列山脈一起隔絕了東方幻海,那是東方群山之首樕(sù)蛛山[36];最後一座大山從腳下聳起,遍山杻木,遍地籜(tuò)草,那是中央群山之首甘棗山[37]。

隨着甘棗山的聳起,大地裂成九州中原、四荒四海,天空日月高懸,來回運轉,星辰如經緯羅織,忽冬忽夏,忽晝忽夜,四海之內,四荒之中,電閃雷鳴,彷彿天地初開闢時場景,各種神獸魔獸妖獸怪獸,在大風雨中迅速孕育生成。空間在裂變,時間在跳躍,生命在演化,靈魂在生滅。

只有天際仍然飄着一朵白雲,發出一道紫氣籠罩住了地上眾人,維繫着這個世界裏唯一的一點微弱平衡。

川穹也罷,有莘不破也罷,都被這忽然出現的世界晃得雙眼迷離,他們實在想像不到在這一瞬間整個天地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是哪裏?這是哪裏?」有莘不破大叫,「都雄魁弄出來的幻覺嗎?」

白雲中傳來了一聲嘆息:「不是,這不是幻覺,這裏是大禹對過去歷史的推演,這裏是伯益對現實宇宙的描影,這裏是彭鏗對生命的揣摩,這裏是精衛[38]對靈魂的猜測,這裏,是《山海圖》[39]中的世界。」

有莘不破驚道:「《山海圖》?」

「沒錯。」白雲中的聲音道,「我們應該是被拉入《山海圖》了。」……

《山海經密碼》寫作及編輯出版所用部分參考書目

《〈山海經〉釋義》,王崇慶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研究所圖書館藏嘉靖戊戌(1538年)刊本

《〈山海經〉廣注》,吳任臣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研究所圖書館藏康熙五年(1666年)刊本

《〈山海經〉補註》,楊慎著,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8月第一版(影印)

《〈山海經〉新校正》,畢沅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3月第一版(影印)

《〈山海經〉箋疏》,郝懿行着,巴蜀書社1985年6月第一版(影印)

《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顧頡剛著,中華書局1988年11月第一版

《史學方法導論》,傅斯年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9月第一版

《青銅時代》,郭沫若著,中國人民出版社2005年2月第一版

《伏羲考》,聞一多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1月第一版

《同源詞典》,王力著,商務印書館1982年10月第一版

《穆天子傳西征講疏》,顧實著,中國書店1990年8月第一版

《十三經註疏》,中華書局1980年9月第一版

《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11月第二版

《禮記集解》,中華書局1989年2月第一版

《諸子集成》,上海書店1986年7月第一版

《說文解字》,中華書局1963年12月第一版

《楚辭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第一版

《水經注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5月第一版

《圖解山海經》,徐克編著,南海出版公司2010年3月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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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商羊:中華雨神,傳說中它是鳥形,只要獨腳起舞就會降雨。

[2]般:弓箭的發明者,箭神中的箭神,東夷民族的太古英雄。據《山海經·海內經》記載:「少皞(hào)生般,般是始為弓矢。」

[3]蛭:《山海經》中的一種吃人怪獸,長得像狐狸,但是有九條尾巴、九個頭,有尖利的虎爪。據《山海經·東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蛭,其音如嬰兒,是食人。」

[4]風后:中華軍陣之祖,傳說為伏羲的後裔、黃帝的宰相,曾幫助黃帝打敗蚩尤,統一中原。他發明的指南車為後世指南針的原型,他從伏羲先天八卦中推演出布兵擺陣之法,對後世軍事史影響深遠。

[5]融父山:《山海經》中的山,據《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順水入焉。」

[6]獙獙:《山海經》中長得像狐狸,身上有翅膀,叫聲如大雁的怪獸。據《山海經·東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鴻雁,其名曰獙獙,見則天下大旱。」

[7]軨軨:《山海經》中形狀像普通的牛卻有老虎斑紋的怪獸,發出的聲音如同人在呻吟。據《山海經·東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虎文,其音如欽,其名曰軨軨,其鳴自叫,見則天下大水。」

[8]:《山海經》中的怪獸,形狀像羊,但是長著一隻眼睛和一隻角,眼睛還很神奇地長在耳朵後面。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羊,一角一目,目在耳後,其名曰,其鳴自詨。」

[9]祂:神氏等的代稱。因藐姑射是男女合體,沒法用性別來指稱,故用「祂」。

[10]棄林:周后稷,名棄。母親是有邰氏姜原,為帝嚳元妃。傳說姜原有一天在野外看見一個巨人的腳印,心裏十分高興,就踩了一下,後來就懷孕了,生了后稷。姜原認為不祥,就將他丟棄在小巷,小巷裏的馬牛經過都避讓不踩;姜原又將他丟棄在山林,正巧碰見山林有人,救了他;姜原又將他丟棄在冰上,天上飛鳥用翅膀覆蓋他,怕他受凍。姜原這才認為後稷是神人,將他撫養長大。后稷被遺棄的那片森林,便被周人命名為棄林。

[11]蚩尤冢:蚩尤的墳墓位於現在的山東省巨野縣城東。

[12]簡狄:傳說中商始祖契的母親,帝嚳的次妃。相傳她在山間洗澡時吞食了一顆玄鳥蛋之後懷孕生下了契,因此商朝王族都號稱玄鳥之後。

[13]舜:五帝之一,姓姚名重華,史稱虞舜。作為東夷勢力的代表,娶了堯帝的兩個女兒娥皇、女英,堯年老之後將帝位禪讓給他,舜登基之後勵精圖治,人民安居樂業。他南巡時,死於蒼梧之野(今廣西),葬於今湖南九嶷山。

[14]娥皇:堯帝的女兒,她和妹妹女英一起嫁給了舜帝。舜南巡死於蒼梧之野,娥皇與妹妹日夜啼哭,眼淚灑在竹子上,竹竿上便呈現出點點淚斑,這便是今天的「湘妃竹」。最後她們跳進湘江,成為湘水女神。

[15]女英:她和姐姐娥皇一起嫁給舜帝。傳說在誰為正妃上起了爭執,最後決定誰先到蒲坂誰為正。娥皇選騎馬,女英選騾車,不料騾子生崽耽擱了行程,女英氣憤之餘,詛咒騾子以後不準生崽,自此騾子到今天也不能生後代。

[16]耳鼠:《山海經》中的怪獸,長著兔子腦袋麋鹿耳朵,可以甩著尾巴在半空中飛行。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兔)首麋耳,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飛,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御百毒。」

[17]足訾:《山海經》中集猴、牛、馬於一身的怪獸,樣子像猿猴,長著牛的尾巴、馬的蹄子,前腿有斑紋。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禺而有鬣,牛尾、文臂、馬蹄,見人則呼,名曰足訾,其鳴自呼。」

[18]山:《山海經》中形狀像普通的狗卻長著人臉的怪獸,它擅長投擲,一看見人就哈哈大笑。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犬而人面,善投,見人則笑,其名山,其行如風,見則天下大風。」

[19]奢比屍:《山海經》中的神,長著人的頭顱和野獸的身體,一對大耳朵上掛着兩條青蛇。據《山海經·大荒東經》記載:「有神,人面、犬耳、獸身,珥兩青蛇,名曰奢比屍。」

[20]旱魃:又叫女魃,她的故事是《山海經》裏最慘烈動人的故事。《山海經》中多處記載:蚩尤經過長期準備,製造了大量兵器,糾集眾多神靈,向炎帝發起攻擊。炎帝不敵,不得不與黃帝結盟抵抗蚩尤,雙方在冀州的涿鹿發生大戰,黃帝派出應龍攻擊蚩尤。應龍是長著翅膀的飛龍,立刻發動滔天洪水圍困蚩尤。蚩尤請來風伯、雨師,縱大風雨打敗了應龍,黃帝又召喚女魃參戰。女魃身穿青衣,頭上無發,能發出極強的光和熱。她來到陣前施展神力,風雨迷霧頓時消散,大地一片乾旱,黃帝終於擒殺了蚩尤。應龍和女魃建立了奇勛,但也因為過度消耗神力,再也不能回到天上。應龍留在人間的南方,從此南方多水多雨。女魃留居北方,從此北方多乾旱,她無論走到哪裏,都被人們詛咒驅逐,稱為「旱魃」。

[21]干戚:即盾牌與戰斧,干是盾牌,戚是戰斧。

[22]豳原:今天陝西旬邑一帶。據歷史文獻記載,夏末的時候,周族的遠祖公劉率族從邰(甘肅慶陽)遷豳,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公劉細緻地考察了山川形勢,為自己的族人在水土適宜之處規劃營宅。公劉的這次勘查,也成為我國住宅陰陽學說的最早記述。豳原即公劉勘測選定的靈秀之地,在這裏誕生了華夏民族新的文化基礎。有了這裏,才有後來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dǎn)父遷都岐山,文王訪賢,武王伐紂,周公制禮。

[23]東君:日神。

[24]雲中君:中華雲神,叫豐隆,又名屏翳。

[25]彭鏗:即彭祖,今天彭姓人的祖先,是幸福長壽的象徵,也是中國第一位養生專家,被道教奉為先驅。一生活了八百八十歲,娶妻四十九,生子五十四。自堯起,歷夏商兩朝。他的封地是今天的徐州,徐州有很多他的遺跡。

[26]犀渠:《山海經》中一種樣子像牛、叫聲像嬰兒的怪獸,它以人為食,極為兇惡。據《山海經·中山經》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牛,蒼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其名曰犀渠。」

[27]饕餮:《山海經》中一種吃人怪獸,又叫狍鴞,它形狀像羊卻長著人臉,眼睛長在腋下,虎齒人爪,叫聲像嬰兒哭泣。在今天,「饕餮之胃」是貪婪、貪吃的代名詞。

[28]公子:「公子」變成泛稱是漢朝以後的事情。戰國之前「公子」一詞和「王子」對應,專門用於稱呼諸侯中公爵的子嗣,比如魯國國君的兒子可稱為公子。

[29]連山之局:現在中國人談起卜筮,必推周易。其實在上古,周易是後起。在周易之前,商朝卜筮為歸藏,夏朝卜筮為連山。歸藏將來還有可能從甲骨文中推演出一些端倪來,連山則只剩下一個名號。周易起於「乾」,歸藏當起於「坤」,連山以名號看來,或起於「兌」。

[30]瞽叟:上古傳說人物,舜的父親,黃帝的八世孫,是個盲人。舜親媽死的早,瞽叟全聽續房。有一次,堯賞賜舜些物品,他們想霸佔,瞽叟就讓舜修倉頂,自己卻在下面縱火,舜靠兩隻斗笠作翼,從房上跳下,才倖免於難。

[31]伶倫:華夏音樂的奠基人,相傳為黃帝的樂官,是發明音律制樂最早的人。《呂氏春秋》有「昔黃帝令伶倫作為律」的記載,說他模擬鳳鳥的鳴叫聲,伐竹製作了十二律。中國古典音樂自伶倫作《咸池》起始有專用樂名。

[32]媵臣:媵是從嫁之意,古代隨嫁的人。

[33]招搖山:《山海經》中南方第一座山。據《山海經·南山經》記載:「南山之首曰鵲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

[34]錢來山:《山海經》中西方第一座山。據《山海經·西山經》記載:「西山華山之首,曰錢來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洗石,洗澡用來搓去身上污垢的石頭。

[35]單狐山:《山海經》中北方第一座山。據《山海經·北山經》記載:「北山之首,曰單狐之山,多機木,其上多華草。漨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泑水,其中多茈石、文石。」機木,即榿木樹,一種類似榆樹的樹木。

[36]樕蛛山:《山海經》中東方第一座山。據《山海經·東山經》記載:「東山之首,曰樕蛛之山,北臨乾昧。食水出焉,而東北流注於海。」乾昧,傳說中的山。

[37]甘棗山:《山海經》中中央第一座山。據《山海經·中山經》記載:「中山薄山之首,曰甘棗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河。其上多杻木。其下有草焉,葵本而杏葉,黃華而莢實,名曰籜,可以已懵。」籜,一種草。

[38]精衛:據《山海經》記載,它是一種長著白嘴紅爪子、腦袋上有斑紋、像烏鴉的鳥。相傳是炎帝的小女兒,由於在東海中溺水而死,所以死後化身為鳥,常常到西山銜木石填東海。西山就是今天山西長子縣的發鳩山。

[39]《山海圖》:相傳為大禹、伯益繪製的上古地圖,現在的《山海經》只是《山海圖》的註釋文字。《山海圖》在東晉時丟失,相傳陶淵明是鑒賞過《山海圖》的最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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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密碼(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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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地大決戰,《山海圖》絕世驚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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