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梁大膽蒙冤遭火燒 成蠻子仗義救小舅

23梁大膽蒙冤遭火燒 成蠻子仗義救小舅

「火燒中游」的現場會終於開鑼了。開始梁大膽看到成縣長來了,而且他與高書記針鋒相對的口水戰中,又重提了當年他審洪鷁時「敬三杯酒」的舊事,心裏頓時緊張起來。因為梁大膽知道,洪鷁曾是成大山的救命恩人,他過去對洪鷁嚴刑逼供,誣陷了好人,今天成縣長定會與他算總賬。如果照蠻子的蠻法子的性子辦事,是剝皮還是抽筋,誰也預料不到。好在高書記與姚區長還護着他,雖然剝光了他的衣服,卻有火圍着,大雪天,他不用怕冷;隔火批判鬥爭,按頭不著,拳打不及,又不用跪禾刷子,再厲害、再惡毒的咒罵,也不過等於二十五里罵知縣,罵上十天半月,也不會損傷他一根毫毛。他真感謝高書記、姚區長煞費苦心的巧安排,心中不免有種輕舟過險灘、有驚無險的飄飄然的感覺。

尤瑜感觸卻不同,他還是垂頭喪氣,如坐針氈。他細想火圈裏的梁大膽,他是本地人稱頌的人物,他雖有某些劣跡讓人覺得可惡,但他的傳奇經歷,還是讓人欽敬。解放前,他父親是大地主曹百萬的佃農,曹百萬欺壓他父親,梁大膽就進行報復。一次,曹百萬的二兒子騎馬到他家逼租,馬吊在他家茅屋旁的一棵杉樹上,梁大膽偷偷用柴刀砍斷了馬腳,曹百萬的家丁四處搜尋他,沒找著。他知道在家呆不下去,只好跑到國民黨部隊當了兵。曹百萬聞訊發了狂,便命令狗腿子穿山甲將他的父親綁在原來吊馬的樹上,也打斷一條腿。還說一條瘦狗腿怎麼也不能賠上一匹千里馬的馬腿,又將他家的牛牽走,將能賣幾個錢的東西全拿光。

可是天無絕人之路,梁大膽這一走倒走了運。梁大膽所在的國民黨軍隊開到東北打內戰,人民解放軍解放長春時,鄭洞國投降了,梁大膽也解放了,當上了解放軍。隨着大軍南下,曾屢立戰功,入了黨,當上了排長。解放上海時,無情的子彈打折了他的左腿。治癒后仍然行走不便,就讓他轉業。原來組織上準備讓他留上海,可他偏要回昆陽。他腿腳不便,讓他轉到行政部門,破格提拔他當鄉長他不幹,他定要轉到公安部門,當了個近乎戰士的公安特派員。他不想當官,也不想發財,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要抓獲在逃的曹百萬的二兒子及狗腿子『穿山甲』,將他們綁到他家門側邊、曾經吊過曹家的馬、綁過他父親的那棵杉樹上,由他親手各砍斷他們的一條腿!

正因為梁大膽對反動分子疾惡如仇,每次審理案件,嚴刑逼供,破案神速,曾被上級譽為破案高手,得到各級領導垂青。也正因為如此,他審理的案件,冤案叢集,不過被他審判的基本上都是階級敵人,又有誰去過問是非曲直、冤與不冤呢?只有在審理洪鷁反革命一案時,遇上了洪鷁和成大山,他的看家本領失靈了。先是不管他怎樣吊打,洪鷁矢口否認,弄得他黔驢技窮,焦頭爛額。最後縣長成大山又大發雷霆,給了他嚴厲的處分,調離了公安部門。原來姚令聞覺得他頭腦特別簡單,行動極其魯莽,可以將他當作能代替自己攻擊一切的拳頭。姚令聞費了大力氣,才爭取過來,讓他當了洪家垸鄉的副鄉長,工作的重點就是監視洪鷁。可後來長芳回來探望洪鷁,他弄清了白玫瑰旗袍事件的始末,深悔自己過去傷害了好人。此後他對洪鷁名為監督,實則保護。尤瑜多次派肖陶來看望洪鷁,他裝聾作啞。有一次還遇上了尤瑜去看老師,他裝作互不認識。其實他們共同破過『穿山甲』一案,尤瑜成了他十分敬重的朋友,他這麼做,只不過是為掩人耳目。姚令聞很快就嗅出了其中的異味,要他作證,狠狠打擊尤瑜,他卻矢口否認有這種事。他再不願做姚令聞的鷹爪與狼牙,這個鐵拳如今不會打別人,反倒傷及姚令聞自己,成了姚令聞的一顆燙手的山芋。姚令聞自己被調到了建煉鐵廠工地,深怕梁大膽在家繼續包庇洪鷁,也將他調來建煉鐵爐。這次「火燒中游」的批判會,姚令聞當然會算他包庇階級敵人的舊賬,但是,在地區一級的幹部會上開展批判,梁大膽應該還有新的劣跡,否則,高達不會同意在建設煉鐵廠的工地開現場會批判他。那麼,他又犯了什麼錯誤呢?

尤瑜知道,這些年來,他思想上雖然想盡量追隨革命的步伐前進。他憑良心辦事,處處力不從心,他知道自己乘坐的牛車永遠趕不上別人的火車。城門起火,殃及池魚,他姐夫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撤職遠調,因此,他被打入另冊,就是意料中的事。何況他的競爭對手姚令聞的心那麼黑,過去,在他一次深夜秘密去看望恩師的時候,被姚令聞從別的渠道得到消息,抓住了把柄。可梁大膽不做鐵桿證,矢口否認此事,致使姚令聞無可奈何。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姚令聞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說:

「尤書記,我們的大書記!你對老師情深義重,讓人十分感動。不過,這是嚴重喪失階級立場的事,一個**員,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做。我也曾經做過你的老師,唇齒相依,你出了事我就有錯。這件事嘛,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不過,今後你要百倍小心!。」姚令聞似乎挺關心他,但尤瑜十分清楚,姚令聞一直在謀划借刀殺人的鬼把戲。在當時,這是能置他於死地的熱核武器,姚令聞怎麼會棄置而不用呢?事實上他當時即刻向縣委、地委彙報了,只是梁大膽不肯作證,他才沒有開批判會。後來,地區派去處理這事的幹部,是過去豐書記的一位助手,他說查無實據,將大事化小,才了結了此事。豐書記的這位助手,事後還告誡尤瑜,要警惕披着羊皮的狼。如今,尤瑜的姐夫走了,正是「披着羊皮的狼」對他落井下石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姚令聞又怎麼會輕易放過?此刻姚令聞正像餓狼貪婪的眼光盯着獵物那樣,得意地盯着他,似乎在說,「哼,現在時機成熟了,我會像猛虎一樣撲過來,咬斷你的喉嚨,撕吃你的肉,看你這頑劣的潑猴還往哪裏逃?」

尤瑜非常清楚,用今天的階級鬥爭的天平來衡量,梁大膽是塊誰也動搖不了的花崗岩,自己卻是散發知識分子臭氣的一錢不值的燈心草,梁大膽哪一方面都比他硬,比他重。此刻梁大膽也成了砧板上的肉,那麼他自己是什麼,就不言自明了。他想,草草批判梁大膽過後,他們就會像斗右派那樣,狠狠地鬥爭他,姚令聞他們究竟將對自己怎麼割,怎麼剁,他就只能聽天由命了。他這麼一想,心地反倒平靜了。

批判會的場景與往日的鬥爭會並沒有兩樣,新鮮的是多了個火圈。火圈的內徑有兩米多,矮小的梁大膽蹲在裏面,開始簡直像牛欄里關着只貓,梁大膽蹲在中間,周邊空蕩蕩的,周身暖洋洋的,批鬥他的人的拳腳不能及於他,他面帶微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錯!可怎奈此刻殷紅的火焰,像群玩瘋了的頑童,盡情地嬉戲打鬧,霍霍地躥著的火苗越燒越旺,一會兒,就足足蹦到了三尺高。火圈外坐着或站着的、距火圈一米多遠的勇士們,頃刻勇氣蕩然無存,個個慌了手腳,「丟盔卸甲」,狼狽敗退,撤離「火城」。他們層層解開大衣、棉襖、襯衣,露出被火烤紅的前胸。姚令聞血紅的胸脯上的那撮黑色的捲毛,尤其顯眼刺目。梁大膽在火圈內光着身子,全身烤得通紅,汗流如河,真像一隻剛從油鍋里撈出的遍體流油的大蝦子。大概又因為木柴燃燒耗氧過多,火圈裏氧氣漸漸稀薄,梁大膽像個可憐的彌留之際的人,拉風箱似的艱難地呼吸著。只有那一雙瞪得很大的像斗紅了的公牛的眼睛,還在射出憤怒而兇狠的光芒。要是沒有火圈捆住了他,他定會像受傷的虎狼,死死咬住使他受傷的人,與他同歸於盡。

「梁大膽!你算什麼東西!你小得像只老鼠,可膽子倒比天還大,居然敢攻擊社會主義,胡說大鍊鋼鐵弄得民窮財盡,民不聊生。你,你比右派分子還惡毒!我告訴你,你再不老實,我們就要砸爛你的狗頭!」

站在地委書記身旁、類似周倉的焦禮達,不顧烈火的燎烤,兩步將門片似的身軀擱在眾人前面,摩拳擦掌,呲牙咧嘴地咆哮起來。要不是隔着不可逾越的火牆,不堪一擊的梁大膽,早就被他的重拳打成四頁八塊,連小膽都沒啦,梁大膽哪裏還敢大膽?可是畢竟隔着火牆,鞭長莫及,門片英雄無用武之地。可是,事情倒也奇怪,奄奄待斃的小老鼠,嘴裏居然發出了如猛虎的洪亮的吼聲:

「我,我,是什麼東西,我當然,當然知道。『吊**』,你給老子好好聽着!我,我出身貧農,給地主打過長工,砍斷過地主的馬腿,當過解放軍,打過國民黨。而你,你,『吊**』,出身,出身怡情院,給婊子,給偽師長的,姨太太,倒馬桶。我,我是小老鼠,我不算,不算什麼東西;你,你又長又粗,是牛鞭馬卵,是婊子胯里要,要的,好,好東西!」

焦禮達深知梁大膽舌不饒人,平日不敢與他正面交鋒。可今天他想,梁大膽已被折磨得像個死人,早沒了氣力,更沒有膽量,敢在地委書記面前尖嘴出頭,對他說長道短。於是,他才裝怯作勇,打死老虎,以求博取主子的青睞。誰又料到這條死泥鰍,居然在死水坑裏也掀起了大浪,到了這個份上,梁大膽居然還能這麼大聲罵人,一個勁兒揭他的老底!他這個腐爛了的草包,又怎麼能抵擋梁大膽的攻擊的烈火的焚燒?再辯論下去,遮羞布也會被燒個精光,自己滿身的瘡癬、濃皰將會畢露人前,尷尬難看還不要緊,就怕被高達書記一旦識破,從此失去了對自己的信任。於是他便迅速縮回**,狼狽地退到姚令聞的背後。姚令聞見焦禮達重拳出擊不利,立即改變策略,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悠悠緩緩地打起太氣拳來,他慢條斯理地說:

「梁大膽呀梁大膽,你出身貧僱農,**員,革命軍人,你和我們一樣,身上都流着工人階級和貧苦農民的血,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背叛了自己的階級,和右派分子遙相呼應,攻擊社會主義,詆毀革命幹部,為老右派洪鷁鳴冤叫屈,你真是罪惡滔天!不過我們還是把你當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恨鐵不成鋼,今天,才給你以火的洗禮,來次火燒中游,讓你變成鋼。梁大膽,你過去這樣做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梁大膽,你不要老以為只要大膽,什麼事都可以扛過去。老實告訴你,現在橫在你面前的,已不是黃河、長江,而是寬廣無邊、波浪滔天的太平洋,你再怎麼大膽也蹚不過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痛必前非,重新做人,我們還是給你機會的。」

梁大膽過去審訊罪犯,能挖空心思想出種種辦法折磨犯人,逼使犯人招供,即使最複雜的案子也很快就能結案。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姚令聞竟遠遠地超越了自己,能想出這等殘酷的刑法,讓他此刻生不如死。不過他畢竟是從子彈的縫隙里鑽出來的,什麼痛楚都能忍受。過去,沒用麻醉藥取肩胛上的子彈時,他咬咬牙關挺過來了,他被炮彈炸斷了腿,還是照樣爬著沖向敵人的陣地。對他來說,皮肉之苦,只是小菜一碟。此刻他推己及人,在他的思想激流漩渦里碰撞的倒不是自己,而是過去由於自己的莽撞草率,不知給多少人造成了深重的災難,冤枉了多少好人?此時,儘管他被燒燙得像只烤鴨,皮膚漸次由紅變暗,如同有上萬把鋒利的刀子在割,周身揪心地劇痛,但是,憤怒的狂濤的偉力,已將這些雞毛蒜皮卷沉海底,他從內心深處發出了似十二級地震時誘發的海嘯:

「姚令聞!你,你喪盡天良,不擇手段,捏造白,白梅花旗袍事件,妄圖把如父母的老師,打成反革命,不成,又夥同,夥同李健人,將他劃為右派。他被充軍到湖洲野地后,你們,你們還不放過,你要我監督他,捏造罪名,一定將他置於死地。如今,你竟將貧僱農也當作地主、反革命,任意咒罵鞭打。你根本不是人,你比虎狼還凶,比蛇蠍還毒,你,你,簡直是魔鬼,比國民黨的還兇狠百倍。……」

本來,火圈內氧氣稀薄,他呼吸都十分艱難,但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支持,他竟像瘋狂掃射的機關槍一樣,將仇恨的子彈呼嘯地傾瀉過去,姚令聞白得發青的臉,頓時發紫變黑了,右側眼角連着嘴角的肌肉,牽掣著濃黑的兜腮鬍子,頻頻地抽搐,簡直像個懸掛在凄厲的北風口的霜打的茄子。平日辭鋒似劍、咒語連珠的姚令聞,此刻張開山洞般的大口,卻喉鎖舌結,罵不出來。那兩片厚重如城門的嘴唇,不知笨拙地張合了多少次,才擠牙膏似的,艱難地擠出了些斷斷續續的連不成句的詞:

「『梁大膽…你…你造謠…污衊,你…你無恥……」

「多加些柴,把這個傢伙焙成淡乾魚,看他還嘴硬不嘴硬!」那個自稱胡某的胡幹事,一邊跳來跳去在火上加柴,一邊惡狠狠地咒罵着。

地委書記眼看自己精心導演的精彩一幕,自己旗下的幾個蹩腳演員就要演不下去了,就只好從後台衝到前台,白臉諸葛唱起了黑頭張飛戲。他暴跳如雷,連珠炮似地吼叫:

「梁大膽,你,你也太放肆了!你究竟是**還是國民黨,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員的氣味,眼中還有沒有黨的領導?你……」

批判會開始的時候,成大山覺得讓一味打別人嘴巴的梁大膽,嘗嘗別人打自己的嘴巴的滋味,是件十分有趣的事。因而存心作壁上觀,好好看熱鬧。可是慢慢地他看到梁大膽實在支撐不住了,而書記的長篇報告才開頭,便急忙打斷了書記的談話,也粗魯地大叫起來:

「高達,高達,你還胡說什麼!你也不鼓起牛眼睛看一看,這小子拉風箱似地吸氣,眼看命都保不住,他還怕什麼批判?高達,你我很快就管不着他了,他只會聽從閻王老子的使喚,心中怎麼還會有黨領導?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剝光皮,到裏面去試試!」

成大山如此當着全地區領導幹部的面,嚴厲斥責高達,高達立刻火冒三丈:

「成大山,你是不是也想與梁大膽穿連襠褲?……」

可是就在高達連珠炮猛轟的時候,火圈內的梁大膽一頭栽倒了。他豎立着,身子前後左右離火均有一米多,要是橫躺着,如果像工程師準確作圖,頭、腳離火等距離,應應還有半米多。可是梁大膽栽倒下去,並不吻合工程師作圖的準確位置,腳離火較遠,而頭卻貼近火,頭髮即刻燃燒起來。此刻壓縮身子,躲在鐵塔書記背後的焦禮達,見活老虎變成了死泥鰍,再也無法反撲,又立即將門片似的身軀再挪出來,姚令聞這隻霜打的茄子,也似乎又回到了炎夏,煥發了精神,一步跨到脹大了的門片的側面。他們的手那麼協調地指着火圈暈過去的梁大膽,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異口同聲地破口大罵:

「燒死他!燒死他!把那些**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全燒光!」

他們表面上雖然在罵梁大膽,但『那些』一詞昭示人們,他們指桑罵槐,連同尤瑜一起罵。而高達又覺得他們在罵成大山,有如六月天吃雪糕,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此刻,參加現場會的外縣來的領導,都毛骨悚然,個個下意識站起來,面面相覷。原來說「火燒中游」是改造人的靈魂,讓那些思想後進的人跟上革命前進的步伐。怎麼?如今竟衍成了消滅**,說是毒草,要統統燒光?目前自己是處於上游,還是中游,或者下游,得由書記欽定。說不定一朝書記看不順眼,滑落為中下,豈不也要火燒?因此個個誠惶誠恐,莫名驚詫!尤瑜更是心中有數,他曾經與姚令聞他們針鋒相對地斗過,如今他們抱住了高達的大腿,定會肆無忌憚地打擊他。接踵而至的對他的「火燒中游」批判會,也許還不再是一碟小菜,正等着他的將更豐盛的筵宴!如今他們不講民主,濫用酷刑,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法西斯,簡直取代了蔣介石的位置?他看到梁大膽命懸一線的慘狀,正準備衝進火圈去救,與梁大膽共存亡。就在此時,成大山霍地站起來,用自己坐的椅子去掀火圈的柴火,大聲呼尤瑜:

「尤鵬,你還不快點衝進去,把梁大膽抱出來,遲一刻他就沒了命!救命要緊,救命要緊,我才不怕什麼穿『連襠褲』!高達,出這種黑主意殺人的,你還說是軍師,是『雞屎』,依我看,臭狗屎都不如!」

成縣長一邊說,一邊將燃燒着的柴片往後掀,自己的衣服也著了火,他全然不顧。柴片如雨點般地落到殿堂的各個角落,參加會議的或坐或站、或大或小的幹部們,都似秋風中紛紛墜落的枯葉,驚慌失措地往後撤。高達、姚令聞惶恐地撤到了后牆根,已是窮途,無處可退,更不敢返。可就在此時,一塊着火的柴劈正好墜落到姚令聞頭上,他的頭髮立刻着火,姚令聞急忙去撥,嚇白了的一張臉,立刻給抹黑了半邊,真的魂飛魄散了。

尤瑜聽到呼喚,立即從成縣長掀開的火牆的缺口衝進去,抱起頭髮着火的梁大膽衝出來。梁大膽已暈過去,僅存微弱的呼吸。一邊又命人提水來撲滅火,成大山一邊繼續掀燃燒着的柴片,極其憤怒地大聲斥罵: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奶奶的**,我們老祖宗珍愛生命的好傳統不學,反動統治者殘害人民的酷刑通通學過來了。說不定有那麼一天,臉上刺字、割鼻子、耳朵、五馬分屍,統統都會用上,這哪裏還是**?胡幹事,你不要再胡幹了!還不找兩個人,取塊門板,把我的『小舅子』抬到醫務所去!」

見到成縣長怒氣衝天,聽到他的厲聲呼喊,胡幹事和幾個幹部便分頭去找門板。可是廟前的大門太重,廟后廂房的門片又取不出來,成大山更是火冒三丈:

「胡幹事,你劈菩薩,不知怎麼來了那麼大的一股牛勁?要你取塊門板,就像快死的人抽氣——沒一點而力。媽的**,沒用的傢伙,讓你們這麼胡干,慢騰騰把門板取下來,我的『小舅子』早斷了氣!」說着,背着梁大膽就走。走到廟門口,還回過頭來厲聲對高達說,「高達,錯不錯梁大膽是我們縣的人,錯不錯我還是縣長,你開這種會,干這種攸關人命、傷天害理的事,也不向我通通氣。要是梁大膽死了,我向你倒好交代,可是,我怎麼向我們縣裏的『衣食父母』交代呀?高達,你今後別再插手管我們縣的事!我要認真處理這件事,這會議我就不參加了。」

平日高達念念不忘的黨的領導權,將他當作黨,要是誰有絲毫不尊重他,戴高帽、穿小鞋誰也免不了。可是這次,成大山竟喧賓奪主,將他撂在一旁,奪去了他高達地委書記的職權,指揮了這次救人、滅火的戰鬥。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與會的人都感到心驚膽戰。大家都在想,要是梁大膽真有什麼不測,成蠻子定會讓高達脫不了干係。高達自當地委書記以來,大權在握,從未碰到這麼的尷尬局面。此時此刻,他心中深深埋怨姚令聞不該出這麼個餿主意。他想,梁大膽固然太大膽了,有時竟至連他的話也不聽,開展大批判,「火燒中游」,是非常必要的,可是套用「請君入甕」,這麼胡弄,是會整死人的。他也恨自己利令智昏,怎麼連當年冬天自己在東北老家燒着炭火洗澡、一時昏過去了、要不是老婆將他赤條條的抱出來、他早就沒命了的慘痛教訓也忘記了?要是梁大膽真的死了,沒有成大山對着干,這事他還可以推諉責任,從手下找個替死鬼,敷衍過去。可如今他碰上了這個不怕死的程咬金,恐怕他真的要倒霉了。於是他只好怯怯地站起來,擺了擺手,乜斜著身旁的姚令聞,自下台階,發出了破鑼似的聲音:

「梁大膽這傢伙頑固透頂,十分狡猾,為了逃避人民的批判,他就在裝死!現在,現在成縣長把他背到醫務所去了,生命不會出問題!不過,解決人民內部矛盾,這種方法似乎也有些不妥。好了,好了!今後,我說今後,即使是對甘居『中游的人』,也只能教育,決不能再用『火燒』!」

聽到高達出乎意料的講話,姚令聞、焦禮達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剛剛長出的筍子,頃刻居然變成了卦,原來高達說過的「整死一個,成單;整死兩個,成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的話,看來不算數了,出了問題他們就是替死鬼。他們非常懂得主子放的屁也香的道理,此時,他們怎麼還出大氣?此刻,與會的大多數人,也懵懂地意識到,對待自己人如此無情打擊,說不定有那麼一天,火也會燒到自己身上。都下意識地用厚厚的棉衣,嚴嚴實實地捂蓋着剛才因過熱而裸露的胸膛,縮著脖頸,像一隻只病鴨子,尷尬地走出了關帝廟,一任風雪肆虐了。

尤瑜十分清楚,他是第二個梁大膽,這次也是來接受「火燒」教育的,幸好梁大膽為他擋了這一劫。他從火中抱出梁大膽,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同病相憐,不禁傷心落淚了。成縣長背走梁大膽以後,他又與幾個幹部一道,提水來撲滅了火。他慶幸自己今晚不會被「火燒」了,不過他意識到自己是高書記的眼中釘,是既定的「火燒」對象,因此別人走了之後,他仍然獃獃地站着,如果書記不發話,他絕不能挪動半步。此刻高達的思想也受到極大的震撼,還痴痴地地靠着牆站着。人走光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見尤瑜還站在那裏,便將一肚子怒火燒向他,他瞪着紅眼睛,指着他的鼻子直罵:

「尤鵬,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有人早將你的反動言行直接告訴了我,你同梁大膽是一窯燒的貨!一個**幹部的覺悟,反而不如一個普通群眾,真丟人!你應該從中汲取深刻的教訓,懸崖勒馬,否則,他『前車』的『覆轍』,就是你『後車』的的下場。今天算便宜你了,今後等著瞧!」高達毒毒地點頭說過之後,怒氣沖沖,揚長而去。可尤瑜還久久地站在關帝廟裏,望着撲滅了火而吱吱冒煙的餘燼,心中如沸水一般翻滾:平日,一般縣處級幹部要見高書記,一約再約,有時還見不到他。而這個「普通群眾」究竟是誰,他竟有如此通天的本領,可以自由出入高書記的「官邸」,反映書記手下領導幹部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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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街五十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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