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潛龍

鎬京，也是昔日的朝歌城，巨大的周都皇宮，姬天子撕碎了邦諜衛剛剛發來的急件，一下一下撕成粉碎，緊緊握在手中，再隨着手掌攤開變成了無數粉屑，紛紛揚揚的灑出。

繼位以來，姬天子彈盡竭慮，經營著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但無論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最終的結果，還是落到了諸天手中，始終無法擺脫——那高居三十三重天的神仙，便如一座座巨大的山脈，重重壓在人間，也壓在了姬天子的身上。

名為王，實為奴！

他一直想要恢復人王的榮光，這是周朝天子世世代代傳承下的使命，除了擺脫枷鎖之外，更重要的是捍衛整個人族的榮耀，替整個人族打開一扇能夠通往永生的大門。

為了這個理由，姬氏祖祖輩輩的積累，耕耘，身為皇室貴胄，卻猶如一隻只小鼠般藏在世界的背後，一次次、一點點的反覆搬動，將自己的積累變得更大……

但現在，面對突然獲悉的消息，他失常了！

姬天子最好的朋友，曾經被他屬意大軍未來的統帥，能夠替他征伐天下的將軍，族叔姬辜幸之子，姬彧，在失蹤數百日之後，以刺客的身份被妖族擒獲，關入了大牢。

罪名很簡單，刺殺碧波國萬聖公主，罪該萬死！

這也許是一個陰謀……姬天子揣測，自從姬彧失蹤以後，他曾經派出了無數人打探，收穫不大，但是最近的一條消息卻聲稱，在岐邑之戰中曾經見過姬彧的身影，在姬將軍葬身火海之後，他也曾經痛哭流涕——這是子顧帶回的消息，身為姬將軍麾下最優秀的將軍之一，他的話有着充分的可信度，足以安撫姬天子暴躁的心情。

他一直在等著姬彧回來，可誰知道等了這許多日子，等來的卻是這樣一條消息！

救！

只是瞬間，姬天子便下定了決心，不單單因為姬彧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還因為他身上系著姬天子沉重的希望……

砰然巨響，書房中的窗戶連同下面的牆壁轟碎飛出，炸出個大大的窟窿，姬天子直直從洞中走出，也不說話，一掠而起，嗖然飛到了花園正中的湖上。

書房的動靜驚動了眾多的侍衛，眾人紛紛趕去，看到的確是姬天子在滿湖蓮葉上飛快的穿梭，每一拳擊出，便在空中爆出一聲脆響，團團氣流涌動，形成了一個個的氣旋。

「天子功力又有進步，」剛才趕到的內衛首領站在湖旁，口中嘖嘖道：「陛下修習時日不長，若非身負朝廷之事，安心修行，有生之年達到六大天王的境界絕非難事。」

「不錯，朝事羈絆太多，耗費了天子的心血，」另外一名首領也笑着道：「都說狩西王是修行天才，可要說起來，天子的速度和他也並無太大區別。」

「正是！六大天王之中，也就那兩位本事大些，另外四位卻沒有太多能耐，還不是祖宗賜下的？」說到這，內衛首領擠擠眼，笑道：「真要說修行，還是我們天子略勝一籌。」

兩位內衛首領的聲音不高，但是卻被姬天子聽得清清楚楚，想到這六位聽調不聽宣的鎮國王，他心中更是煩悶，這六位天王都有祖輩登天成仙，說是駐守大周，實際上卻等於天界在大周安置的耳目，不但掌握著整個大周的最強戰力，甚至還讓他不得不諸事小心，束手束腳，着實可恨！

他們又怎地可能受命替自己勇闖碧波城，將姬彧救出？

想到惱火之處，姬天子陡然長嘯，雙手環動，猛然朝着蒼穹揚起，頓時一股巨大的水柱隨其勢而飆升，轟然擊上半天，在空氣的衝擊下再碎成無數的銀落，洋洋洒洒，宛如大雨從天空落下，湖邊的諸多侍衛急忙躲避，伴隨着大雨落在的嘩嘩響聲，姬天子已經落地，身上半點未濕的站在了湖泊。

揮了揮手，一併內衛急忙躬身離開，只留下了兩名內衛首領。

「準備一下，隨我去一趟黃府。」姬天子淡淡道。

內衛首領身子一震，其中一人立刻道：「陛下，如今已是深夜，若有吩咐，明日一早召黃將軍入宮便可，此刻出行怕是不妥……」

「我意已決。」姬天子瞥了兩人一眼，淡淡道。

兩名首領立刻伏倒在地，齊齊稱是，他們從姬天子的話中聽出了隱隱不快，這種不快，落在長期呆在姬天子身旁的人耳中，已幾乎等於殺意。

簡單來說，姬天子怒火正濃，輕則殺人，重則抄家，無人敢逆！

「臣遵命！」

姬天子根本沒有關心他們的反應，丟下那句話后，已大踏步的朝着寢殿走去，兩名內衛首領急忙起身，亦步亦趨的跟在其後，他們雖然知道這不符規矩，可和自己的小命比起來，不合規矩也就只有等他不合了吧。

昔日的將軍府，在黃將軍卸任之後，已經快要成為了鬼屋，偌大的黃府庭院內雜草遍佈，一片黑沉沉中，只有一座小樓有着淡淡的昏黃燈火，住着黃將軍和他身邊的竹墨先生，兩名小童，數量龐大的家眷奴僕已經全部搬走，只留下了這棟孤零零的小樓，和樓中似乎已被周朝徹底遺忘之人。

裹着厚衣的小童推開了小樓的門，緩步舉著兩支燭台走了進來，換走了黃沉淵几上快要燃盡的蠟燭。

「竹墨先生可回來了？」黃沉淵放下手中的竹簡和刀，昔日光彩照人，受萬人仰慕的將軍，今日已猶如個平頭國人，布衣簡衫，髮髻也換成了最普通的竹筷，唯一沒有變化的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在燭火下折射出異樣的神采。

面前的几上堆著高如小山般的竹簡，一半已經閱完，放在了案下，另外還有數十斤重的竹簡等著……也不知他已經身無半職，卻有如此多的竹簡天天送來，到底是如何回事。

這兩名小童沒有問，也不敢問，因為他們知道，曾經問過，或者偷看過這些竹簡的人，全部都已經不見了，所以最初留在宅中的六名小童也才會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第二位小童從竹籃里取出飯食，只是最簡單的粟粥和一些乾菜，放在几上，口中應道：「尚未歸來——竹先生出門前說了，事情有點多，大致要未時才能回來。」

「如此么？那倒是我心急了。」黃沉淵笑了笑，端起碗，開始將粟粥大口大口的扒入口中，咀嚼咽下，咀嚼之餘仍有話問：

「昨日的文書，回執可來了？」

「回執已經來了，都放在下面，」小童道：「若是大人要看，我這便取來。」

「不用，還是老規矩，待今日的文書取走再送來吧，」黃沉淵點點頭，將碗放在几上，復又取過竹簡：「兩個時辰，應該差不多了。」

小童們沉默的點了點頭，收拾碗筷，從書房中推出。

剛剛出門，便見到了遠處站着的三道人影，兩名小童的身子頓時僵了，但不等他們叫出聲，一道人影已經閃電般的沖了上來，伸手一撫，小童便如死了般的緩緩倒下，徹底暈死過去。

屋內鑿刻的聲音頓時停了，半響，屋內之人緩緩走到了門口，和姬天子隔着門摸摸站着，誰都沒有說話，過了片刻，那門才在黃沉淵的拉動下慢慢開啟……

「陛下，你不應該來！」

開門，黃沉淵首先便是如此一句，「時機不對，我還不能暴露人前，但是陛下卻又親自來了，應該是有事要我辦吧！」

姬天子臉上擠出了哭笑難辯的笑容，背負了手，慢慢走了進去，兩名內衛首領立刻老老實實的將門關上，然後退開數丈，站在門外守衛，不敢妄聽一言半語。

黃沉淵嘆了口氣，跟在姬天子身後，來到了几案之前，姬天子已經先一步坐在了草甸上，他也只能坐在了天子對面，不發一語。

兩人面對面坐着，黃沉淵搖了搖頭，長長的呼出口氣，道：「請天子示下。」

「原本我是不應該來的，但是現在，我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所以只能找你，」姬天子聲音很低，有些壓抑：「等著妖族入侵，我藉機撤你的職，將你從西境撤回，重新掌管九拍衛，暗中積蓄以待天時，以奇兵之勢助我奪回人王的權利——這是你和父親擬定的謀划，九拍衛作為我們唯一能夠培養出來對抗神佛、大妖的力量，不可妄動，這是父親的囑咐，也是我們建立九拍衛的宗旨，我記得很清楚。」

「陛下若是記得，那便不該來，」黃沉淵淡淡道：「但是陛下卻來了，想必，此事未必是一件大事，但對於陛下卻很重要。」

「不錯，我想救一個人，」姬天子道：「需要九拍衛出馬。」

「何人？」

姬天子將姬彧之事娓娓道來，從頭到尾無半點隱瞞，黃沉淵聽完，並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而是反問道：「此事可有調動其他人？」

「有，我已經調動了邦諜衛去查，看究竟何人指示姬彧去刺殺的萬聖公主，」姬天子冷笑道：「若是我派人去，阻攔此事倒也無妨，可是此計如此粗鄙，分明是送姬彧去死，這件事不能不管。」

「也可能是為了阻止妖族和四海龍族的統一，」黃沉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結果或者對我們有利，但內中包藏禍心究竟為何，便不得而知——邦諜衛去查很好，我們不能毫無動靜，這樣反而引人懷疑。」

姬天子擺了擺手，有些煩躁道：「此事不用說了，你不管，我自己理會——我想把他救出來，黃將軍你看看應該如何行事最好？」

少了商量，直接下令，說明姬天子心中已經有了定論，黃沉淵心中清楚，雖不願意，卻也不願逆了天子的意思——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天子是姬天子，曾經他父親的話，便可以稍稍忤逆了。

想了想，很快，黃沉淵點了點頭，道：「此事，我有一計，或許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