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歸心

「你的意思是說，此乃天兵？」多目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望向六丑，震懾之意溢於言表：「你、你、你可有證據？」

「你還需要什麼證據呢？不論有無證據，除了天兵天將，你又從那裏找出這一支強軍悍將出來？」丑大聖搖了搖頭，眼含悲憫：「其實，你自己也已信了，不是么？」

「不錯，除此之外，別無解釋！」多目直勾勾半響，收回目光，青筋畢露的手狠狠抓着地上的泥土，「若非天兵天將下凡，岐邑再大，也不可能憑空多出這十餘萬精銳來。」

六丑緩緩點頭，隨着多目眼神中的震懾退去，轉變成了一種刻骨的仇恨，他這才轉國土掃視着遍地屍骸，最後將目光落在多目前那隻死去妖卒的殘骸上——這隻小妖已經徹底顯出真身，便是六丑也想不到竟會是自己在九拍牢中一併被囚眾妖之一，瓠絲的遺骨。

來者匆匆，去者匆匆，在此動蕩混亂的年月，即便知道是他，又有何用，同樣化作一蓬蒿土，隨風而散，消逝天地之間……

「為你而死的么？」

「對，這已是我最後的親隨護衛，這一年多以來，為了我這具殘軀，死在人族追兵手中的親隨二百六十四人，而人族，則死了三千一百三十五人……」多目的目光隨着六丑轉動，最後同樣落在了那具小小的蜘蛛屍體上，眼神也緩緩變得充滿了悲切，不復剛才那怒火中燒之態：「他們有些跟我多年，有些還是新人，但是卻都因我而死，送信數十次都沒有等來援兵，先前我並不明白諸位國主為何不願來救，但聽你之言，我終於有些明白了。」

看着多目的表情，六丑道：「我也是我想你問你的問題，四國國主如此待你，你欲如何？」

聽到六丑的提問，多目沉默了，就在六丑以為還需要很長時間的時候，他卻抬起了頭——只在短短瞬息中，多目已經做出了決定，他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可知道女媧娘娘么？」

「五聖之一，女媧娘娘？」六丑目光一凝：「她造出天地萬物，造人成聖，飛升九十九重天，我如何不知道？」

多目深深的望了六丑一眼，抬起頭，看着那幽藍的蒼穹，和蒼穹之上的萬丈渾沌，那被白雲蒼狗遮擋的一切，是所有修鍊者最後的宿命，也是他們所有人的追求——成神、成仙能夠登上三十三重天，遨遊天際，長生不死；成先聖能夠登上六十六重天，不垢不凈，號令天地，但唯有成為真正的聖人，方可擺脫九十九重天的束縛，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輝，永遠擺脫神行的困擾。

屆時，才是真正的不死不滅，永遠長存。

「所有人都以為人族攻伐妖族乃是天道，可其實，這並非真正的天道，天道宿命在五聖飛升之前，上一次封神之戰時便已經定下，人族擁有東神勝洲、南瞻部洲，妖族擁有西牛賀州，魔族擁有北俱蘆洲，鬼族入地府，神族登天界，所有精怪妖魔各有歸屬，」不經意之間，多目竟然吐露了個極大的秘密，「現在人族伐妖，背後定然是神仙的指示，縱是說的冠冕堂皇，卻也藏不住背後的禍心。」

六丑盯着多目，臉上有些茫然，他對於人、妖之間的紛爭，一直認為是天道命數如此，並不知道還有什麼所為的定數，若是這樣，那便是神仙背棄了曾經五聖定下來的規矩，為了一己私念，妄動干戈。

「人族為何聽命神仙？」六丑的聲音有些沙啞。

「能不聽么？」多目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道：「其實，這個陰謀從當年的封神之戰便開始了，那一戰貌似只是朝代更替，可其實，卻是有個極大的問題，甚至五聖都未察覺，等到五聖飛升，這一切便順理成章，被神仙全部改了。」

「你是說……」

「不錯，哪一戰之後，人族再無人王！紂王雖然殘暴，卻是堂堂正正的最後一位人王，擁有號令天下的三大名刀，龍牙、虎翼、犬神，可以對抗滿天神佛，但是湯王手中卻得到了上古軒轅神劍，與三刀對抗，最終全部毀滅，被封印入地——至此以後，人王不復，人族也再也沒有了對抗神佛的力量！」

「他們先是讓人族成為附庸，后又劍指妖族，究竟為何？」六丑思索片刻，緩緩問到了關鍵：「已經長生不老，難倒還對統一天下有興趣么？」

「他們感興趣的不是天下，而是信仰，」多目道：「這一點，也是我曾經跟在大金鵬王身邊所聽來的，和你剛才所言一致，也是揣測。」

「願聞其詳。」

「鴻鈞、楊眉、女媧、鯤鵬、陸壓五位精靈，據說在盤古上神開天闢地之時便已存在，上神因為開闢天地而死，精氣消散天地之間，形成了無處不在的靈元之氣，灌注天地萬物之中，五位精靈各自吸收靈元，千年修鍊方才成為先聖，但是此時天地間靈元已經稀薄，吸收不易，又過了數萬年依舊難以寸進，始終不曾達到聖人之境，飛升九十九重天外。」

「便在此刻出現了一件稀奇事情，先聖鴻鈞老祖意外發現，才修鍊數百年的人族三皇，卻已經擁有了與五位先聖幾乎相若的實力，他先一度認為三皇擁有獨特修鍊之法，但後來發現並無太大差異，唯一和五位先聖不同的是，三皇擁有着無數人族的敬仰推崇，祭拜禱告，這便是後來所謂的信仰。」

「為了收穫信仰，五聖不得已之下發動了封神之戰，將天地萬物定下規矩，由此才終於突飛猛進，百年時間便修為圓滿，終得飛升！」

「當年提議封神之戰者，便是鴻鈞老祖的兩位弟子，其一名為原始天尊，其二名為道德真君，兩人提議將整個妖族統統歸於天地間管轄，等於將第三名弟子通天的信仰之力全部繳獲，匯聚至此。」

「但是，當五聖登天之後，諸天凡塵的信仰開始分散，人、妖各族都有了自己信仰之人，有些依舊還是五聖，但是更多的生靈卻信仰這漫天神佛，不再獨寵一人——特別是妖族，信奉的都是各自大王、洞主，國主，哪還有信仰神佛之輩存在？這茫茫蕩蕩的信仰，神仙之輩又如何不會眼饞？」

說到這裏，多目幽幽長嘆，道：「五聖已經飛升，現在天地間修為最甚的便是原始與道德二仙，可是他們距離成為聖人尚有千山萬水，可見其艱，所以將主意打到妖族身上，也是勢在必行……」

六丑沒有說話，多目也沒有再繼續，因為他看見六丑的眼神已經變了，除了兇狠，更多的則是某種難以言喻的仇恨和憤怒，在這股憤怒之下，六丑的妖氣開始慢慢攀升，漸漸形成了某種獨特的威壓。

就算修為比六丑更高的陰煞，也被這股氣勢所震懾，不知不覺躲遠了去。

荒野上一片死寂，持續了許久……

「很好，我現在終於也明白了！天地之間有神佛，我輩妖邪自當死，若是不想死，那便只能和爾等拼了！」六丑慢慢開口，表情隨着話語一點點的鬆弛，直到最後平靜下來，他終於知道了一切悲劇的終點在那裏，要想在這個世界活下來，最終的對手，便是那漫天的神仙，和自己現在還不能力敵的佛祖！

想要對抗這些敵人，急是急不來來，只有一步步的夯實自己的基礎，讓自己變得更加強悍，甚至聯絡更多的夥伴，才能擁有和漫天神佛一較高下的可能！

「我不想死，只能和老天爺拼了，那你呢，如何打算？」六丑看了一眼多目，緩緩問到。

多目尚沉浸在六丑剛剛展露的強大實力中沒有清醒，被他問及這才回神，他沒有太多的猶豫，但話只有一句：「我也不想死！」

「那你要和我一起么？」六丑打量著多目身上的傷勢，提了一句：「若是願意，我有些葯，雖然不能讓你徹底恢復，但是身上的傷勢卻能醫治。」

「若是我不願意加入你，是不是便不給我了？」多目突然問了這樣一問。

六丑點點頭，並不虛偽掩飾，反而很直接的告知於他：「那是自然，非我族人，為何耗費我的靈藥？」

「既然如此，那我加入，」多目感嘆道：「我們妖族不需要這種假惺惺的大王，兵法可以用來作戰，卻不用用在自己人身上。」

六丑咧了咧嘴，不再說話，而是從懷中取出兩枚靈丸遞過去，多目接在手中也不考慮，直接扔進口中咽下，剛剛入腹，便感覺到了一股熱騰騰的氣息從小腹中湧出，瞬間散發全身。

「好葯！」多目不由自主的贊道。

「好葯自然給自己人，」六丑微微一笑，道：「足夠你完好。」

「不用了，這些葯已經足夠我痊癒，只需大王稍待片刻便是，」多目苦笑一聲，道：「只是可惜，這般靈藥只能修復皮囊傷勢，對我妖力並無用處。」

「修為掉了，練回來便是，有什麼好可惜的？」六丑道：「接下來我欲前往人族之地，你是如何？先去我的洞府等候，還是隨我一併？」

之所以有此一問，主要是因為六丑想到多目的傷勢剛好，也不知他有沒有治療修為的辦法，所以任其選擇，並不強求。

多目也很直接，道：「我這等修為，若是隨你，並無大用，倒不如先去洞府等候——正好我這裏還有些事情，需要一併辦了。」說話間，目光不知不覺落在了那小小的蜘蛛屍體上。

「與之有關？」覺察出多目的異樣，六丑問道。

多目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正是！我這親衛雖死，但是洞府中還有七名女兒，無人照顧，我須得去將她們一併帶上，共投大王麾下。」

「如此也好，」六丑點了點頭，隨口道：「你這親衛洞府何在？」

「迢山滌水，盤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