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節 沒有資料填坑真的很難

第六百一十八節 沒有資料填坑真的很難

周汝鈞很失望

他知道這種感受是多餘的、不應該產生——當他得到任務的時候,他的上級,大清帝國駐美公使梁誠曾經暗示他沒有必要太認真,而理由顯而易見,朝廷要求完成的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應該做好心理準備,卻沒有那麼做。

譚錦鏞的案件讓他以為秦朗是一個可以交流的對象,而且最初的一段時間的交談進一步加強了這種錯覺;然而錯覺終究只是錯覺,不可能變成真的。

umbrella公司的具有多重身份的最高統治者既不回應朝廷的抗議,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儘管他嘗試了許多手段,竭盡所能想要完成任務,但是秦朗總會迅速將話題岔開,要麼繪聲繪色的講述一些與美國警察的執法傳統有關的駭人聽聞的傳說,要麼就是用沒有實際意義的外交辭令敷衍了事。

他對同盟會的恐怖襲擊進行強烈譴責,向兩位將軍閣下表示誠摯慰問,回顧了與大清帝國的傳統友誼,宣稱自己將會一如既往的支持帝國政府,堅決反對一切宣傳、鼓吹、煽動、策劃以及意圖推翻帝國政府的行為……

他的表情和語調非常誠懇,然而說的全部是廢話。

而且除了最開始的那一小會兒,他一直使用英語,尤其重要的是,他的語速很快,帶着顯而易見的口音並且摻雜了很多只有美國人才能明白的俚語,即使周汝鈞也很難跟上他的節奏,更不用說譚錦鏞。

上校先生根本不知道秦朗說了什麼,也插不上話。他的表現太糟了,除了作為禮儀性的裝飾品,沒有一點用處。

還有他與美國警察的衝突,簡直就是外交上的災難。

想到秦朗曾經暗示的,整個衝突的起因只是因為一點溝通上的問題,周汝鈞決定,一旦返回聖弗朗西斯科,就立即要求——而不是建議——朝廷派遣一位能夠與美國人交流的軍官代替譚錦鏞。

雖然他說了很多廢話,但是有一點秦朗說得很對,任命譚錦鏞擔任公使館的武官是一個錯誤。

它必須得到修正。

當然,首先,他必須完成現在的工作。它似乎在變成一種折磨,秦朗開始用長篇大論的演說取代外交辭令,而且用手勢和抑揚頓挫的語調增加他的氣勢。周汝鈞原本還想進行最後一次嘗試,卻發現自己正淪為譚錦鏞那樣的擺設。

也是在這個時候,總領事先生終於意識到公使閣下將任務交給他和譚錦鏞絕不只是因為路途遙遠。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耐心也在迅速耗盡。

幸運的是,在他變得忍無可忍之前,秦朗的秘書突然進入辦公室,提醒在場的人注意,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她剛說完,總領事先生立即起身,於是看上去一頭霧水的譚錦鏞跟着站起來,一起向秦朗告辭,然後在秘書的陪同下迅速離開了。

他們的動作很快,就像急於回到聖弗朗西斯科,然後報告他們的失敗。只過了幾分鐘,當瑞切爾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兩位外交官已經離開五角大樓。但這是她希望的結果。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兩個看上去很重要實際上根本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身上,甚至不願意與他們正面接觸。

並且她感到很奇怪——瑞切爾沒有料到他們能夠佔用秦朗那麼多時間,可能有一個小時或者更多,以至於她不得不讓他的秘書虛構了一個會議。

這不像他的作風,而且現在,他肯定需要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應付真正的大人物提出的問題,沒有多餘的可以浪費。

她開始對會談的內容產生興趣了。

「什麼把你耽擱了這麼久?」

秦朗露出一個外交官式的微笑。「我和總領事先生在友好的氣氛中進行了坦率的交談,充分交換了意見,增進了雙方的了解……」

瑞切爾敲了敲桌面。「請說英語。」

她不喜歡外交辭令,要不然就是懶得猜測它的含義。秦朗不無遺憾的聳了聳肩。「簡單的說,我們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說了一堆廢話,最後沒有取得任何實際性的成果。」

「什麼?」瑞切爾剛坐下,現在又站了起來,一半是懷疑一半是驚訝的瞪着他。「你的時間已經充足到可以隨意浪費了?」

「有些時候,我們必須承受一些額外的損失。」他解釋到,「畢竟總領事先生和上校先生不完全是為了進行抗議。他們認為我做了一件好事,因此向我道謝。」

「不要告訴我,你會因為他們向你道謝所以不好意思將他們趕走。」

對於秦朗來說,那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瑞切爾在心裏得出結論,同時也在懷疑兩位外交官向他道謝這件事的真實性。

不過她還是追問到:「什麼好事?」

「上校先生與聖弗朗西斯科的警察發生了一點衝突……」

秦朗提起了譚錦鏞的案件,而這是瑞切爾不知道的。儘管比秦朗更關心美國的華人——雖然只多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但是,顯而易見的,負責搜集信息的人認為,它還沒有重要到她必須知道的程度。

他們犯了一個錯誤,一個意料之外的失策。不用秦朗說得太多,她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的顧慮也是她的顧慮。上校先生必須活着,否則umbrella的形象,以及它的領導者的形象,就會因為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遭受不必要的損害,真正的罪魁禍首卻能置身事外,或許還能幸災樂禍的高興一會兒。

當然,那些蠢貨最終還是會為他們的行為付出加倍的代價,通過一些公開的和非公開的方式,但是瑞切爾更希望從一開始就不要沾上麻煩。

只是現在已經太晚了,她只能希望秦朗的勸說能夠起到作用。

雖然她對此深感懷疑。

因為秦朗自己就在懷疑勸說的效果。像譚錦鏞這樣的保守的傳統官僚總是受困於一些形成多年的、已經根深蒂固因此很難動搖的陳腐思想,簡單的把問題歸咎於美國警察的光榮傳統還不足以讓他將它們拋到一邊;然而他又不能告訴這位陸軍上校,他的遭遇其實是因為他效忠的是一個無能而且腐朽的政府。

不是他辜負了大清,是大清辜負了他。

他不能這麼說。它也許會起到作用,或者造成與預期相反的結果,都有可能,很難得到確切結論,只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將會通過這種可笑的方式證明自己是**組織的幕後支持者,而且向北京報告的或許正是那位上校先生。

至少他會把名字寫在周汝鈞後面。

秦朗不會給他這樣做的機會;他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所以,」秦朗揚起頭,總結性的說到,「我們也就只能希望那位上校先生不是那麼死腦筋了。」

「如果你的語氣能比現在更肯定一點,我將深感欣慰。」瑞切爾沒有掩飾她的驚訝和遺憾:秦朗總是充滿自信,而且總能獲得成功;她很難想像他會被一個小人物難住。

事實上,秦朗只是擔心歷史的慣性,但他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它,至能繞開或者避而不談。

他換了一副輕鬆的表情。「不用擔心,瑞切爾。往好的方面考慮,如果上校先生最後還是選擇為他的皇帝盡忠,北京就必須安排別的人代替他了。」

「所以,你並不是真的關心他?」她意識到他的意圖沒有那麼簡單,「你關心的是他的位置?」

「不,瑞切爾,我關心他,」他緩慢的搖著頭,顯然不贊同她的觀點,「同時也關心他的位置。」

瑞切爾對他的辯解呲之以鼻,但是沒有表現出來。

她不認為秦朗真的關心譚錦鏞。確實,他相當在意自己和umbrella的形象,因此希望上校先生繼續活着,不要給他製造麻煩。但更重要的是他的位置,公使館的武官:如果這個位置對秦朗的計劃很重要,那麼譚錦鏞的死亡可能會帶來的那點麻煩也就不是那麼值得在意了。

「你打算把公使館的武官換成你的人?」瑞切爾猜到一種可能,然後是第二種。「或者章炳麟的?」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一個綜合了前面兩種可能的選擇。

她沒有把它說出來,秦朗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沒有必要,瑞切爾很聰明,肯定能夠想到真確的答案,不需要他證實。

他只是解釋了需要那個位置的原因。「根據目前的形勢,我們需要一條新的聯繫渠道,能夠讓我們與軍隊里的人保持聯繫,同時又不會讓他們遭到更多懷疑。」

瑞切爾明白他的意思。由於同盟會的愚蠢行為,廣州灣分校的畢業生的忠誠和政治立場肯定會遭到懷疑,如果章炳麟安插到軍隊的人——尤其是張紹曾、藍天蔚和吳祿貞——繼續使用以前的聯絡渠道,那麼就會撞到槍口上,而且概率很高。

畢竟,張紹曾已經犯過一次錯誤,竟然通過陶成章聯繫五角大樓,而且沒能瞞過良弼的眼睛。雖然他準備了一些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暫時矇混過關,但在刺殺事件發生以後,一旦良弼重新審視掌握的線索,他的嫌疑就會變得極其突出,甚至被看穿身份。

而他的處境將會直接影響藍天蔚和吳祿貞的處境,然後更進一步對整個計劃造成影響。

在這個非常敏感的時刻,雖然局勢還談不上岌岌可危,但是所有人仍然需要提高警惕,謹慎的對待已經出現或者將要出現的問題。

秦朗的計劃是正確的。瑞切爾表示贊同,只是還有一點別的方面的疑問。「你準備直接插手章炳麟的小組織的行動?我還以為你對革命沒有興趣。」

「事態正在發生變化,瑞切爾。」秦朗抓過一張紙,開始在上面寫一些東西,同時繼續說到,「懷疑一旦產生就很難消除,但是很容易加深。既然我們的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開始懷疑軍官的忠誠,接着就會將懷疑對象擴大到整支軍隊。雖然因為外部原因,他們不能進行大規模清洗,通過逮捕和處決消除隱患,但是肯定會採取別的預防措施。」

預防措施?瑞切爾對此並非一無所知——雇傭軍和五角大樓有很多退役軍官,知道多種對付軍隊的辦法,幾乎都曾被國會用來對付聯邦軍隊。

如果中國的皇帝不能一勞永逸的消除軍隊裏面的可疑人物,他就只能將他們分開,踢出軍隊或者打發到不能對他造成直接威脅的地方,然後安插一大堆還可疑信任的軍官和士兵,要不然就是調動能夠信任的軍隊執行長期的監視任務,而且他會加強這些軍隊的力量,填補自身實力的空缺。

而這也就意味着章炳麟能夠控制的那些部隊的處境將會變得很艱難:它們有太多廣州灣分校的學生,不能繼續維持原來的編製並且肯定會被分散部署到距離北京很遠的地區,哪怕不是全部,也足以讓原來的計劃——不管章炳麟有什麼計劃——徹底落空。

「章炳麟把太多雞蛋放到了同一個籃子,現在只能制定一份新的計劃。」秦朗還在解釋,他的手也沒有停下,「但是我擔心他和他的同志不能做到這一點……」

「這是你的失策。」瑞切爾責備到,不是針對章炳麟的失誤,事實上這是易水的失策,他比秦朗更了解章炳麟的組織。瑞切爾想說的是秦朗幾年前做的那件事,他向章炳麟揭示了一個真相:雖然現在,他們還能進行合作,但遲早會因為利益衝突變成敵人。因為這個原因,以及他自己的要求,章炳麟開始採取預防措施,盡量避免他接觸組織的機密,結果現在反而成了麻煩。

他不該做這件事。既然他們遲早會成為章炳麟的敵人,瑞切爾更希望將它作為機密隱藏起來,這樣更容易讓自己的人混進去,或者將某些人發展成鼴鼠,一旦衝突真正爆發,他們就能迅速獲得勝利。

一個處在關鍵位置的潛伏者總能起到重要作用,而且,還有什麼能比一位曾經做出許多貢獻的元老級成員,一位傳奇的戰鬥英雄,突然喊出「」、變成潛伏几十年的間諜造成更嚴重的打擊呢?

但是對於umbrella,沒有什麼比這個結果更好。瑞切爾很想看到它,但是秦朗卻選擇了可能是最糟糕的那種做法,一直讓她深感遺憾。

而現在,她終於得到了一個責備他的機會。

雖然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現在已經太遲了,而且秦朗一點也不在乎,也沒有任何錶示,甚至沒有中斷他的解釋。「……我不得不親自處理他們的問題。幸運的是,我還有一些備用方案,只需要進行簡單的修改。」他停下筆,做了最後一次檢查,然後將紙片遞給瑞切爾,「把它送給易水,告訴他,這是他的最新任務。」

瑞切爾結果紙片並且用最快速度看完了上面的內容。她的驚訝開始加劇。「秦,你真的打算這麼做?」

「是的。」秦朗肯定的說到,「雖然同盟會的襲擊沒有成功,但是孫博士的聲望增加了,是整個事件得到最多好處的人,不用太久就會成為人們心中的革命領袖。而對於我們的皇帝來說,他沒有太多選擇,只能相信袁世凱的忠誠並加強他的力量。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

「他們都是我們的障礙!」她喊到,揚起那張紙片,「而你的計劃……」

沒有任何人阻止,瑞切爾自己停了下來,認真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收起驚訝。「所以,你準備了一場所有人都能參加的盛大表演。」

「為什麼不?」

秦朗愉快的笑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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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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