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反目成仇
頃刻間殺氣震蕩。
眾人都往後退去，留段雲袖和葉敬成站在寬闊的院子中央。
段雲袖盯着葉敬成，在腦中飛快地回想驚鶴劍法的第二式。她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加上傷勢，必然敗在葉敬成手裏，只有靠驚鶴劍法來出奇制勝。
只是能不能像上次一樣使出來卻未可知……
而葉敬成眼中的殺意也盛極，袍袖中真氣鼓盪，暗沉冷澈的千鈞劍泛著陰森的光，彷彿出鞘就要噬血一般。
段雲袖忍住手臂和後背的劇痛，深深呼吸，將所有的內力都運到了劍身上。
一場生死之戰一觸即發。
然而一個清澈的聲音傳來，「讓我來！」
段雲袖轉頭，看見了那個黃色的身影，俏若春花，靈若巧蝶，臉上卻是寒冰凝結。
她怎麼來了！
段雲袖的心裏震動——不是已經點了迷香了嗎？她怎麼醒了，而且趕到了這裏？難道，難道迷香失效了？不可能，那是金姝獨家煉製的迷香，藥力能持續三個時辰，怎麼可能失效呢！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和自己一樣事先吃下了解藥！
想到這裏她一臉驚駭——如果是這樣，那她豈不是察覺了自己的動作，放任自己在莊裏走動，然後此時才出來……
她看向葉秀裳，那張秀麗的臉上是她不曾見過的凄冷。
她的秀裳，怎麼會有那麼凄冷的神色……
葉秀裳看着對面的黑衣人，心裏如被羽箭貫穿，痛苦穿腸。
她撥出靈泉劍，指著段雲袖。
「爹，我來！」
話音剛落，她已經擋住自己的父親，直面一丈遠的人。
「我是明遠山莊葉秀裳，想會會你這個賊子……」
賊子？哈哈，楚烈說我是小賊，你竟然也說我是賊子，我偷了什麼，我不就是拿回屬於我段家的東西么？也對，我也偷了別的，偷了你的人，偷了你的心，哈哈……
段雲袖在心裏笑，眼角卻濕了。她揚了揚手中的劍，仍然壓着聲音，「好，久仰葉大小姐盛名，在下想領教很久了。」
葉秀裳心裡冷笑，你以為你壓着聲音我就聽不出來么？你的身影，你的眼眸，你的神態，我是那麼熟悉，閉着眼睛都能認出來，而你卻還在偽裝，事到如今，你不放下長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卻當我是陌生人，我當真是瞎了眼認錯了人么……
她手中的靈泉劍也漸漸揚起，指著段雲袖。
兩人看着彼此，都沒有動。
葉遠襟察覺氣氛詭異，站到妹妹身邊，「還是我來。」
葉秀裳卻攔住大哥，異常堅定地說道：「我來！」
說完身影一動，靈泉劍已經朝段雲袖刺去。
段雲袖看着那劍刺來，疾疾地往後退，很快就退到了牆邊，而靈泉劍已經刺到了自己面前。
你的攻勢竟然如此凌厲，一出手就是殺招！
你這，竟是要將我置於死地么？
靈泉劍還沒有刺到她的胸口，但她已經感覺那劍貫穿了自己。
她一個翻身，在牆上一蹬，凌空翻過葉秀裳的上空，落在她背後。
然而沒等她站穩，靈泉劍一轉，帶着凜冽的寒氣又朝她刺來。
你真的，要殺了我么？
她心裏凄苦，卻不得不一味躲閃。
眾人皆是十分驚詫——前一刻還殺氣凜然的人此刻在葉秀裳的招招進逼之下卻左躲右閃不還手，要不是她輕功極好，恐怕已經喪命了！
葉秀裳冷冷一喝：「你若還不還手，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這算是什麼，好心提醒我嗎？可對你我怎麼能出手，我一出手你也就立刻認出來我是誰了……
葉秀裳冷然一笑，靈泉劍又疾刺而出。段雲袖還是後退，只是這一次在後退時她的右腿膝蓋被什麼擊中了，腿一彎，動作滯住。
葉秀裳的劍已經到了她的脖頸間，見狀急忙上挑，生生收住了凌厲的劍勢。
只是蒙面卻被靈泉劍鋒利的劍風劃破，分成了兩半飄落。
蒙面被夜風吹落，段雲袖的心也像那蒙面一樣，被劃成兩半，掉落地面。
眾人看着露出來的那張臉，都驚異不已——那不是曾經劍挑魏少謙逼走情敵，而葉秀裳堅持要嫁的良人嗎？「他」不是對葉秀裳溫柔體貼關懷備至么？怎麼竟成了入室盜竊的賊人？
而葉秀裳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凄厲，「果然是你……」
「原來你早就知道……」
段雲袖卻笑起來。
是的，我早就知道，我因為你滿腹心事，卻有幾夜沉沉睡去，這麼奇異的事我怎會不詫異，所以我就留了心思，發現你越來越不對勁。
我找來專解迷香和迷藥的解藥，這幾晚都偷偷吃了。你一直沒有動作，我的心漸漸安了下來，還自責不已，怪自己怎麼能懷疑你。
本打算今晚過後就不再吃解藥了，本打算今晚過後一定要信任你，我傾心相許的女子，我枕邊睡着的女子，可是今晚，你卻行動了。
你知道你起身的那一刻我是多麼震驚和痛苦嗎？我真的很想拉住你，問你是不是睡不着要出去走走，然後你會回答我，是的，你好好睡，我很快就回來。
可你卻換了衣衫，蒙了罩面，拿了靈隱劍，走出了房門。
在你開門的一剎那，我的心已經跌落深淵，然而你卻轉回來，坐在床邊，凝眸看我。
我閉着眼睛，卻能感覺到你在那麼專註地看着我，能感覺到你瀰漫的溫柔，然後，感覺到你涼軟的唇吻在我眼眸，那麼溫柔，那麼憐惜……
然後，你又轉身離去。
我真的無法分清你的情意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真，你為什麼要給我下迷香，背着我進入我家的重地？
如果是假，你為什麼願意和我成親，願意成為我的人，願意用溫柔將我籠罩？
我遠遠地跟着你，看着你進了書房，看着你被攔截。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地逃出去，那樣我們此刻就不用拔劍相向。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一面愛我，一面，欺我？
葉秀裳眼神凄寒，問了出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既然你事先就察覺我的行動了，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原來你早就知道，卻看着我行動。你為什麼不拉住我，為什麼不阻止我，卻，拿劍指着我？
段雲袖臉上掛着冷笑，沒有半點往日的溫柔。
而葉敬成跨出來，厲聲喝道：「真是我的好女婿啊！沒想到我竟然瞎了眼，准了你和我女兒成親！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葉莊主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何必裝模作樣！
「當然清楚，你，不就是那魔教派來的細作么！」
魔教細作？呵呵，是，我是魔教細作，而你又是什麼，正人君子？
葉秀裳看着段雲袖，不敢相信。
你，竟然是魔教細作么？
她轉頭求助似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希望父親能否定這個可能，可是父親臉上嚴厲的神色，而其他人的神色都是震驚。
葉遠襟不敢相信，鍾思薇不敢相信，楚瑤不敢相信，那些護院不敢相信……
葉敬成卻接着說道：「裳兒，我早覺得段雲此人不像表面的那樣簡單，我不是提醒過你么？」
葉秀裳想起來了，段雲袖勝了魏少謙之後，自己曾被父親叫去書房。
父親說：「如果，爹是說如果，『他』是和我們對立的人呢，比如說……比如說『他』是魔教派來的細作……」
當時自己還搖頭，心想：她的身份的確特殊，但她怎麼可能是魔教派來的細作!
「難道不管『他』是什麼人你都認定了『他』嗎？」
「不管她是什麼人，我都認定了她！」自己那麼堅定地回答。
多麼可笑，父親竟然一語成讖……
葉敬成看着自己的女兒神色痛苦，心裏也十分地疼——自己曾想成全女兒，哪怕那「段雲」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如果上天垂憐，給予女兒幸福，自己也願意為她們創造條件，放「段雲」一馬。可是如今「段雲」你竟敢辜負我的心意，辜負我的女兒！如此，你只有死路一條了……
而葉秀裳握劍的手在抖，神色悲凄。
「你，真的是，魔教細作？」
段雲袖微微一笑，「不錯，我是魔教的細作……」
「那麼那些情意，都是什麼？」
「我提醒過你，那些都是鏡花水月，不是么？」
葉秀裳想起來了，她的確曾提醒過自己。
她說：「秀裳，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身邊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該怎麼辦？」
自己還回答：「怎麼會呢？」
原來，是自己痴傻，是自己一再忽略……自你從臨安回來，你就不是原來的段雲袖了。你的淡漠，你的冰冷，我都感覺到了，只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相信了你捏造的理由。
沒想到，你欺我至此……
但是，會有人當細作當到把自己賠進來，不但假鳳虛凰，還獻出自己的身子？
她似乎看到了希望，於是盯着段雲袖問：「你不是魔教的細作，你別騙我！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哪裏細作會作戲做到這般真，真到，把自己也賠進來！」
段雲袖笑得開心，「如果作戲不作到這般真，怎能得到你葉大小姐的信任呢？」
「正好你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我初次見你就對你喜歡得很，不妨假戲真做嘍……」
葉秀裳的心變成了箭靶，被萬箭刺穿。
不敢相信，那麼輕佻的話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不敢相信，那麼輕佻的神色出現在你一向雲淡風輕的臉上……
原來都是作戲——假戲真做，把自己賠進來，溫柔賠進來，清白賠進來，然後，讓我陷進去，把一切都放進去，才發現這只是你編排的一場戲，你在自得其樂，而我，卻被欺騙至此，愚弄至此…...
她在盛怒之下，靈泉劍就那麼刺了出來，挾著冰冷的夜風，刺向段雲袖。
段雲袖看着那一劍疾速刺來，卻一動不動。
那一劍，又狠又准地刺入了她的胸口。
原來，利劍劃過血肉是這樣的聲音，如此凄厲，又如此綿軟，真是特別，而動聽……
葉秀裳看着那劍尖就這麼沒入了段雲袖的胸口，消失了一截。
她呆住了——自己竟然，真的刺出了這一劍……
她難以置信，然後一臉驚懼地看着段雲袖，「你，為什麼不躲？」
為什麼不躲？我不是真的，想要你死……
段雲袖看着自己胸口的靈泉劍，凄凄地笑——躲？為什麼要躲？反正也是死，我寧願死在你劍下……
還記得么，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成為仇敵，我願意死在你劍下，我做到了，對你的承諾……
但她卻開口說：「我不喜歡欠人東西，更不喜歡欠人情，所以這一劍，就當是還你……」
這樣，就能將對你的傷害，稍作補償……
這樣，就算我將去往黃泉，也能稍稍心安……
你不會知道，你的這一劍，竟然讓我舒坦了不少……
那劍刺在段雲袖的胸口，可葉秀裳卻覺得，那是刺在自己心口，將自己的心腸翻轉攪斷……
她將長劍拔出，鮮血立刻從傷口噴湧出來，將黑色的衣衫染濕。
而段雲袖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差點倒下去。
她努力用靈隱劍撐著自己，看着葉秀裳，微笑着緩緩開口：
「這一劍，可還了，你的情？」
葉秀裳的眼淚落下來，卻咬牙切齒，「你休想！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完！」
我知道，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可是我的這輩子就要結束了，怎麼辦呢？
我也很想繼續活着，好一一還欠你的債，可是，沒有機會了……
心裏凄苦，段雲袖卻看着葉秀裳笑，「可真是對不住了，沒有機會了。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你多保重，就算我去了黃泉，我也會記得你，如此美麗的女子，如此靈秀的女子，如此聰穎的女子，如此溫暖的女子……
希望下輩子，我還能投胎成人，然後來找你，你是少婦也好，是老婆婆也好，我都會守着你，用我的方式，愛你……
葉秀裳看段雲袖搖搖欲墜，臉色大變，忙要上前去扶，可是卻被自己的父親拉住。
「裳兒！裳兒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不是你的良人，她是魔教的細作！是爹看走了眼，本以為可以給你幸福，誰知道差點毀了你…...」
葉秀裳回過頭來，凄然地喊：「爹…...」
「此刻，就讓爹來替你了結了這個孽障…...」
葉敬成說完右手便揚起來。
然而葉秀裳抱住了他的胳膊，大喊：「爹不要！」
段雲袖在對面看着，心裏在流淚——事到如今，你還是願意護着我么？我欺你傷你至此，你還是願意護着我么？原來我欠你的，真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但葉敬成並沒有聽自己女兒的話，他手指疾點，葉秀裳昏倒在他懷裏。
「襟兒扶住你妹妹！」
在一邊驚得厲害也痛得厲害的葉遠襟忙從父親手裏接過了自己的妹妹，卻喊：「爹，段雲他還罪不至死，如果他死了，妹妹她……」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分寸，段雲才是給裳兒帶來災難的那個人，她就算活着，也不可能給裳兒帶來幸福了。所以，她必須死……」
作者有話要說：好，大虐正式開始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