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老龜

第二百九十四章 老龜

陵州有大江,大江蜿蜒浩蕩,貫穿整個陵州之後,然後於中州交界處,一泄千里,再無驚濤駭浪之勢。

江名陵樂,寓意與陵州共樂。然而,自從十二年前陵州兩大世家的齊家和尺家一朝覆滅,陵樂江上從此沉寂,一片死水,難以再起波瀾。

只是,今日的情況有些不同。往常並無多少船隻往來的陵樂江上,此時一條數十丈的龍骨大船正橫跨江面。

大船之上只有一面紅色大旗,金漆書寫的三個大字格外醒目--金意樓。

江上本有一些簡陋漁船和竹筏,也都被迫紛紛停在岸邊。只是,這些個漁夫打扮模樣的漢子三五成群,有說有笑,眼睛時不時看向那條龍骨大船,經不住的好奇。

龍骨大船長數十丈,高也有三四丈,儼然一個龐然大物。前後各有四艘精鋼打造的商船,商船稍小,卻也有丈余之高。這樣的配置,加上金意樓的招牌,那就意味着生人勿近。

大船之上,一位衣着華麗,滿臉鬍鬚的中年男子倚欄而立,他瞧了瞧那四艘商船,喟然嘆道:「傳聞當年齊家和尺家聲樂之道冠絕天下,陵樂江上之盛景,更是號稱千年難遇。江湖傳言,便是今日之金意樓也難再現當初之一二盛況。」

男子身後站着一位黑衣老者,此時老者自然笑道:「既然是江湖傳言,那大多當不得數,更不能當真。」

「是不是對金意樓不利的傳言,都不能作數?」中年男子笑着打趣道,「我公然說這等貶低金意樓的話,大管事您竟然不生氣?」

黑衣老者輕輕拍了拍大腿,驚道:「哎喲喂,客卿大人,這個您字,可着實是有些折煞小的了。」

中年男子驚訝說道:「堂堂金意樓的大管事,一言定萬人生死,這話可不是虛的。大管事何必如此呢?」

那黑衣老者微微一笑,頭低了下去,解釋道:「五爺說笑了。我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老東西,也就是主子看我還有些用處,我才勉強站在這個位置上。奴家也清楚,自己不過是個奴才,哪裏敢和客卿大人相提並論呢?」

被稱作客卿大人的男子趕忙擺手道:「欸,大管事,您這話可不對。若是連您都自稱奴才,那我這等無權無勢的江湖匹夫,該如何自處呢?」

「客卿大人,您這可就不地道了。奴家雖不在江湖闖蕩,也是早就聽說了,這江湖中武夫萬萬千千,能被金意樓拜為客卿的也不過雙手之數。您這一口一個您老的,一口一個大管事的,可真是有點折煞小的,小心,客卿大人在這條船上再也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兒了。」

這句話有些開玩笑了。中年男子聽了,會心一笑。他名叫錢五,名字簡單,可不代表他真的是個草莽武夫,而能在金意樓做到大管事這一職的,哪裏會是個簡單人物。不過看眼前這個黑衣老人的謙恭到近乎諂媚模樣,他不得不打緊了精神。畢竟,這種笑裏藏刀,綿里藏針的把戲,他行走江湖多年可是見得不少。

錢五思忖片刻,提議道:「大管事,你看,要不這樣,錢五本是草莽之人,也不會玩虛的。大管事比我年長幾歲,我斗膽不稱您老。而若是大管事看得起,就喚我名字錢五就可以了。」

誰說武夫儘是五大三粗的草莽,錢五心思透亮,這話說得可是滴水不漏。

大管事可不敢貿然接話,笑着道:「大人切莫說笑了。金意樓規矩森嚴,若是我敢直呼客卿大人姓名,被我家主子知道了,非得剝了小人的皮不可。」

稍後,二人在稱呼上做足了講究。到最後,只是各退了一步。大管事還是大管事,客卿大人也沒有降了一級,不過換了一個稱呼,五爺。既然是爺,自然得小心伺候着。

兩人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著,話題兜兜轉轉,一圈之後,竟是又回到了尺家和齊家。

錢五一手托住下巴,說道:「想當年武痴如我,闖蕩江湖,醉心武學,對於這等吟詩作對彈琴的文雅之事,向來是避而遠之。沒想到,這一生沒有機會再見識那等千年難遇之壯觀。」

「按我說,五爺生為武痴,該是幸運才是。不然,最後也不會問鼎扶搖,有了今日之成就。若是五爺彈琴,那才是整個江湖的損失呢。」

「也對,鼓瑟彈琴,禮樂傳家,到最後落得個當年的齊家和尺家下場,滿門盡滅,着實可惜,真不如不學。」錢五皺眉道,「不過,我聽說當年那件事的背後,陵州還有一個偌大勢力被覆滅了。」

或許是剛才的談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大管事自然接話道:「豈止是一個勢力。當年琴帝陛下一夜之間屠殺七大門派,血洗三大家族,威名誰人不知,凶名誰人不懼?琴帝之名,天下皆知。真要說人命,光有名之輩就不下七百,無名之輩,更是難以計數。」

錢五感嘆道:「七百八十七口,我沒記錯的話,三大門派弟子奴僕無一倖免。以一人之力血洗三大派,如此豪情天縱,哪怕今日想來,我這般年紀,依舊是有些熱血沸騰呀。」

確實,時至今日,只要金意樓評書中有講到關於琴帝的傳言,哪怕是已經講過千百遍,還是座無虛席。而最令江湖人士心嚮往之的,就是琴帝一夜之間滅了三大門派。大管事有些恍惚,隨後由衷道:「豪情天縱固然不假。只是如此一殺下來,這江湖對琴帝再難有親近之心。有的只是刻到骨子裏的敬與怕。江湖上的非議也從未停歇。琴帝自稱為孤,如今的江湖對於琴帝,就好像羊群遇着了一頭狼,便是遠遠望着,也止不住的心驚膽戰,膽寒心寒。因為誰都清楚,琴帝嗜殺。」

錢五似乎並不贊同這等說法,正色道:「嗜殺有何過錯?既然是狼,何須與羊群為伍?再說,這世界,向來只有弱者才需要人認可。」

江風輕輕吹拂著,大管事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只見他的衣衫緩緩鼓起,江面卻依舊平靜如初。

許久之後,大管事再度開口,他的聲音略微嘶啞,道:「旌旗蔽日,陵州稱雄。這是當年天機閣打算給出的批語。可惜,這個批語未能面世。就被琴帝一朝覆滅。陵州這麼多年來,再也沒能出現第二個那樣偌大的勢力。」

「那個幫派好像是叫旌旗幫,幫主姓楊,武道修為也算不俗,可惜,這樣一個人,生前無名,死後無碑無墓,更無全屍。當年那件事的真相,也隨着這個旌旗幫的覆滅,被深深地掩埋在江湖紀年裏。陵州也無世家知曉,事實上,陵州哪裏還有世家呢?」

「這一切,琴帝不想提起,金意樓更不會為了一個被掀翻的勢力去隨意挑撥琴帝,所以,世人只知道三大門派,不知還有一個旌旗幫。天下人何其健忘,只記得琴帝殺人七百八十七,卻不記得琴帝為何發狂?又是如何成為今天的孤家寡人?」

錢五問道:「這麼說,大管事是知道當中隱情的?」

「我不過是個喜歡長吁短嘆的老傢伙而已,哪裏會知道什麼隱情不隱情的,這一點,五爺可着實是高估我了。」

聽着大管事的口氣,錢五隱約覺得,那大管事應該是知道個中故事的。可既然他不願說,那麼錢五也不打算再問。

旭日升空,兩人靜默無言。

許久之後,興許是看慣了江上風景,錢五伸了個懶腰,轉身就要離去。

「五爺,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此次是誰邀你成行嗎?」

「你若想說,我不問,你也會講。你若不想說,我縱然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也得不到答案。」

「五爺果然是個明白人,心裏敞亮。」大管家伸出大拇指贊道。

「大管家過獎。我又不是剛入江湖的雛兒,知曉有些事糊塗些更好。而我作為金意樓的客卿這麼多年,哪裏會不明白了,這東西就是聽着身份高貴,看着十分光鮮,其實還不是一樣被困在江湖當中,不過是被人高高供起來,與漩渦處遠些罷了。弄潮兒弄潮兒,哪裏還有弄潮的心思呀。」

「這件差事,我還是謝謝大管事。客卿也講究貢獻,這一次的任務還算簡單,價值十個功勛點,剛好能讓我安心修鍊個一年半載。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還得回房睡個回籠覺。就不陪大管事你了。」

「五爺,慢走。」大管事微微低了頭,也算作告別。

錢五真的慢步走回房中,他隱約意識自己錯過了某個關鍵東西,可惜,如無根浮萍,遲遲沒有辦法握住。他努力回想,卻沒能找到答案。

坐下之後,他試着低了低頭,看着自己的鞋面,突然,腦海中一道光閃過。原來,在剛才談話途中,黑衣大管事始終低自己一頭,腰背始終半彎著,似一隻千年老龜。

「老傢伙,到底是哪位樓主有如此雅興?還是螳螂捕蟬的把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驚天劍主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驚天劍主錄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 老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