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眼萬年（1）
她站在這皇城的至高點，微風吹過她的臉頰，參雜着濃重的血腥氣。她嘴角含笑，望着這片剛被熱血洗刷過的戰場，一個個的士兵吃力的搬動着那些早已冰冷的屍體，那畫面無比詭異。
雙手有些顫抖，她輕聲的問自己，蘇半夏，這就是你一手促成的修羅場，現下可是滿意了？
這半死的皇城，再也不會有那麼個人寵溺的替她回答了。
拾級而下，在那至高無上的龍翔殿裏，還有人在等她。
龍翔九天乃天子，天子，帝王也……
她緩緩的走着，身後跟着早已伺候在側的宮人，一切好似和以往並沒有不同，而只有她心裏最清楚，今已非往昔能比了。
剛走到殿前，穩穩坐於那張無比榮高座位上的人已經朝她走了過來，她亭亭而立等他靠近，待他及她只有幾步的地方，她雙膝彎曲，跪了下來，低下頭，一個大禮完美而周到。
「罪妃蘇半夏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面前一身明黃的男子有些中楞，待他回神，忙扶起身前下跪的女子，一把扯進了自己的懷裏，緊緊的擁住，十分力道。
「你不是罪妃，你是我上官羽的皇后。」
她輕輕的靠在上官羽的懷裏，感受着那曾經讓她無比想念的溫度，雙手想如往昔一般擁住他，卻再也沒有力氣，只能隨着身體側着。
「皇上初登大位，怎能魯莽？」
她離開了上官羽的懷抱，往後退了幾步，微笑着看他龍袍加身，英氣不凡。
「十年前，我許了你一個天下，如今大權在握，羽哥哥你可還歡喜？」
十年前，不過十數歲的兩個人兒玩沙盤，她本是將門之後，自小熟讀兵法，心思縝密過人，當朝驍勇將軍亦贊她用兵如神助。
軍事遊戲自幼就未曾輸過，小男娃節節敗退心中不甘心。
他說，我們來定一場賭局，要是我勝了，你就和我一起打天下。
結果，連續十日的堅持不懈，他終於勝了她一盤。
所以，她許了他一個天下。
六年前，她帶着對他的承諾，嫁進了這吃人不吐骨的皇城，運籌帷幄，爾虞我詐，波譎雲詭，步步為營的爬上了貴妃的位子。
她讓自己寵冠後宮，日日承歡於那男人的身下，為的也是她對他的承諾。
如今，她做到了，終於把這天下送到他的手上了。
她笑着撫上他的臉，多年不見，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囂張莽撞的小男娃了，而她也不是那個手不血刃的純潔處子。
上官羽痴痴的看她，目光灼熱，片刻不停的貪戀着她的溫暖。
上官羽知道，這一眼自己便已沉淪。
「夏兒向來一言九鼎，朕自然歡喜。」
她輕輕的撤下停留在他臉頰的手，回望着上官羽。
她知道那一眼，便是訣別。
「既然皇上歡喜，蘇半夏可否討個賞賜？」
……
「蘇半夏要和上官瑞死在一起。」
……
「蘇半夏奪了上官瑞的天下，那麼就賠他一個生死不離。」
……
看着上官羽怒不可遏的面容和碎了滿地的元青花，她有些心疼，那些古董瓷器，是平日上官瑞最心愛的，如今偏偏因為她弄成這樣，不曉得他知曉了可否會怪她。
想到上官瑞，她的心裏總會冒出些許溫暖，二千多個日夜，朝夕相處，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諾諾誓言怎會全是作戲？
她靜靜的施了個禮，隨着押解的宮人退了出去，沒有坐車輦而是趁著夜色走回了鳳藻宮。
這條路她是時常走的，那時候剛進宮，雖然自命不同於一般閨閣女子，卻還是怕的夜夜不能入睡。
上官瑞就牽着她的手，只留一盞孤燈，伴着月色，一遍遍的從龍翔宮走到鳳藻宮。
至此之後，每當她一副威嚴處理完後宮瑣事的時候，上官瑞總是會取笑她，明明是只膽小的狐狸，卻偏偏要裝成老虎。
……
上官羽把她關了起來，重兵把守，看着這些他精心訓練出來的將士，她的嘴角扯出個最美麗的弧度，她想，如今果真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了。
她無所事事的過着日子，偶爾上官羽會來看她，她不溫不火的態度，深深的刺傷了他。
朝堂的事情卻還是時不時的傳入鳳藻宮，她知道那是上官羽的安排，後宮是不可干政的，可即便如此，他們兩兄弟卻做了相同的選擇。
上官瑞在位之時，朝堂之事從不瞞她，這也是她之所以能助上官羽的原因。
她不敢想，如今此番光景，上官瑞可會後悔？
其實在為上官羽籌謀的時候，她也會想到上官瑞，想到上官瑞的結局。可她卻從未想過自己的結局，此刻想來，不禁有些好笑，原來，在她的心裏，早已想過要同上官瑞生死與共了，所以她才會只想上官瑞的結局。
他死，她便同死，他活，她就同活……
再次見到上官瑞，已是一月後，她披着厚厚的狐裘，一步步的走到上官瑞的牢房前。
當牢頭打開牢門的那一霎那，她對到了上官瑞滿是笑意的眸子，她以為他會恨她，會用雙手扼住她的脖頸。
可是她想錯了，他沒有。
他只是靜靜的看着她笑，妖魅迷人。
「蘇半夏，你可終於來了。」
她舉步維艱的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來，掏出巾子，擦拭着他滿是血痕的臉。
「上官瑞可是想蘇半夏了？」
他輕輕的側過臉，好讓她擦的更容易些。
「想啊，沒有一刻不想的。」
她笑着一把摟住他，淚水卻再也忍不住了。
「羽哥哥讓我做他的皇後來着，上官瑞你要帶綠帽子了。」
他輕撫她的後背，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你不會做他的皇后的，這綠帽子我肯定不會戴。」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裏，細細的嗅着他的味道。
「為什麼不會？那可是皇后，國母呢。」
他把她抱的更緊，滿是鬍渣的下巴不安分的摩挲着她的臉頰。
「因為，蘇半夏不稀罕。因為，蘇半夏由始至終愛的只是我上官瑞。」
她大笑着從他懷裏掙扎出來，靠着他的肩膀。
「上官瑞你個狐狸，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溫柔的側頭凝視着這個奪他天下的女子。
「小時候有次去蘇府玩，看見五弟在和一個小女孩玩沙盤，五弟輸的厲害，後來小女孩走開了一會兒，我看不過，上前指導了下五弟，後來五弟贏了，那個小女孩就許了他一個天下。」
後來，小女孩為了他五弟的願望，費盡心機，卻苦無門路。看着小女孩日漸憔悴，他想，他該給她一個機會，其實，用這個天下換到一個她，很值得。
再後來，他下旨娶了她，寵愛有加，為了她，他遣散後宮，只留她一人。為了她，他整日流連後宮，荒廢朝政。為了她，他暗中助勢五弟。為了她，他甘願身陷囹圄，拱手送上天下。
他在賭，賭她與自己的一個生死與共。
今日，他很慶幸，他終是賭贏了。
她扯了扯他凌亂的衣袍，撒嬌的扯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原來是你贏了我，那麼我也許你一個願望吧。」
他披好狐裘，把她包裹進了懷裏。
「若是我說我還想要這天下呢?」
她靠在他的懷裏，聽着他的心跳。
「你要，我再奪一次就是了。」
他笑着搖搖頭，雙臂緊緊了。
「我看上了只小狐狸，想的我心疼，現在只想能把這隻狐狸鎖在身邊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她輕輕的點點頭，朱唇印上了他的唇。
「那麼，我替你去把狐狸抓來，挑斷她的腳筋，看她還能跑去哪裏。」
……
半月後，她帶着先帝的免死金牌和先帝遺詔出現在龍翔宮的大殿上，免死金牌是給上官瑞用的，先帝遺詔卻是給上官羽的。
先帝遺詔說，上官瑞雖脾性純良，弟恭友親，可非治國之才，顧讓其退位，以五子上官羽即位。上官瑞改封瑞和王，鎮守江南富熟的七城鎮。
這是上官瑞為自己留的最後一條路，她宣讀完詔書，高貴無塵的走過朝臣們的注視。
她沒有回頭看過上官羽一眼，因為她的眼中再也不會有他的存在。
她走過龍翔宮，走出皇城，上官瑞正遙遙的笑着望她。
那笑容，已是一眼萬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