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昭明有融

第42章 昭明有融

咸陽宮前三棵槐。

據說是商君督建咸陽宮時親手種下的。

咸陽宮落成一百二十三年,這三棵樹也壽一百二十三歲。

藺相如在樹下乘過涼,楚懷王隔蔭望過月,就連末代周天子都在槐蟬聲里打過盹。

一百二十三年,足夠小苗長成參天大樹。

早春寒霧裏,虯枝下隱約兩個楚客。

前楚使與現楚使,頓弱和壽陵君。

頓弱有氣無力地站着,壽陵君則盤坐於地,渾身濕透,像淋過一場酒雨。

頓弱長嘆一聲:「你這樣,不值得!」

壽陵君仰頭喝下一口酒:「夾着尾巴回國,就值得?」

頓弱無言以對,只能仰起頭,將目光放向高遠之處。

冬寒未散葉還未發,遠處另一樹,宮仆在窸窸窣窣剔著枝丫。

「你抬頭看看,看這棵樹。」

壽陵君抬眼,看見老槐的枝丫像龍爪一樣向天伸去。

「這麼大的樹,越是給它修枝丫,它就長得越茂盛。」

「那麼,怎樣才能連根拔起?」

「等它自己從根上爛掉。」

「如何爛法?」

「春雷會喚醒土裏的蟄蟲。」

「可是,蚍蜉撼不動大樹。」

「蟲多了,就能把樹蛀空。」

壽陵君微微慘笑:「那是你們的事,我,要做我該做的事。」

他還記得辭別故國時,楚王殷殷叮囑:「楚國尊嚴系君一身,欺君如欺楚。」

那一天負芻於大朝之上袒胸露背,負荊向群臣請罪,命衛尹將自己打得血肉橫飛。

冤死在魏的楚臣得到最深重的祭奠,他們的親人得到楚王最誠懇的告慰。

朝臣跪地,滿殿淚雨,誓要秦國還此深仇大恨。

壽陵君接下君命持節來秦,恰逢燕使行刺,秦王閉門不見,甚至要攆他離秦。

他只好用烈酒浸透骨肉,在第一縷晨光照耀咸陽宮的時候,將自己點燃。

火苗肆虐成烈火,將他包裹,將他吞噬,將楚人不屈的意志燒到秦王、秦臣和秦民眼前。

入宮的朝官都眼見烈火焚身的一幕,在當日議取攻燕的朝會上向秦王如實講述。

大行令遞交了壽陵君的遺書。

秦王摔了書——凈他媽來些不要命的玩意跟老子耍橫!

趙高彎腰撿書呈送回去,秦王揮手,讓他送給昌平君。

昌平君看完,顫巍巍站起來,邁著沉重的步子出列。

壽陵君的遺書把秦國從上到下罵了一頓,包括秦王,也包括忘祖叛宗的昌平君。

昌平君斟酌再三又再三,決定主動攬下麻煩。

「這是臣的家事,臣會好好處理。」

秦王眉眼微動,君臣共事得太久,竟能如此默契。

「右丞相要用到什麼,儘管跟寡人說。」

昌平君將頭深深一點,謝過王恩。

朝會後,他到處打聽長子的下落,所有人都說「不清楚」。

自從荊軻覲見那日分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忌兒。

事發當日,荊軻的屍體切碎了之後裝在瓮里被抬出去。

還有一個面容模糊身份不明的人,被郎衛抬去太醫府。

昌平君很久才琢磨過來,那應當是自己的兒子,雖然他不明白兒子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殿裏。

忌出現在荊軻行刺那一刻,拼儘力氣化解荊軻的絕殺一擊。

棠溪脫手而出,折斷秦王衣袖,而後劍落人倒,沒有見到之後的一片狼藉,也沒來得及跟張望的父親再道一聲別離。

老父親被殿上的刀光劍影驚了魂,轉眼又被家門風雲催白了鬢。

長孫被害,長媳瘋傻,長子生死不明。

昌平君去太醫府找兒子,被告知人已送走。

送去哪了?

不知道,只道是郎中令蒙毅親自來接的。

昌平君就不再問,兩天後,宮中傳來消息,命他籌備後事。

右丞相的長子與長孫,兩個人的葬禮,驚動整個咸陽城。

秦王親自扶靈到丞相府邸,國尉率軍中官員臨喪。

雍城公主在王室宗親里名位最顯,昌平君在文武百官里權位最尊。

他們的長子是秦國青年一代的翹楚,秦王追贈謚號為「武」,追封位號為昌武君。

昌平君獃獃地望着棺槨,望着秦王,望着送葬的軍中諸將。

雍城公主不相信,不相信鋼鐵般的兒子會死得這麼突然。

她不肯落一滴淚,不由分說命家臣開棺,蒙毅喝令郎中攔住。

她轉頭看秦王,質問:「難道做娘的,連兒子最後一面都不能見?」

秦王還未回話,昌平君急忙偎過去,輕聲勸:「已然入棺,別打擾孩子了。」

「為娘的想看孩子,是打擾?!」

「死生有別……」

「可他還沒跟我道聲別!」

「這世事不由人……」

「呸!」雍城怒喝:「你倒是想得開?!」

「人各有命,我們……」

「你就盼着他死,是嗎?」

昌平君怔住,微張著嘴,一臉詫異地看雍城,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秦王覺察出這對夫妻之間的異樣,抬頭看到了雍城姑姑眼底的憤怒。

「送他去鬼谷,送他去軍中,都是想送他去死吧?!現在他死了,你滿意了?」

秦王赧然,他本以為這是雍城在指桑罵槐,藉著罵昌平君,來罵自己。

忌兒拜入鬼谷,轉戰軍中,再到敵國出生入死,都是秦王在背後支持。

很快,他覺出雍城的憤怒是真實的,真實地質問昌平君。

一個母親,在失去孩子的時候,沒有心情玩爾虞我詐的小把戲。

所以,她是真的,真的在質問丈夫,是否對長子之死幸災樂禍。

昌平君詫異得說不出話,半晌才一把抱住雍城,滿眼都是淚水。

「你累了。」

雍城想掙脫,被他死死抱住。

甚至連秦王都有點震驚,看似文弱的昌平君竟能輕而易舉將雍城制住。

雍城很快暈厥過去,昌平君命侍人扶去休息。

目送妻子的身影消失在白幔之後,昌平君才擦去眼淚,與秦王賠禮。

秦王握他的手,道一聲節哀,然後命隨身的夏無且去給雍城診治。

昌平君謝過,爾後吩咐家臣接靈。

怎麼說呢,秦王和昌平君一直很默契。

從當年聯手斗掉嫪毐和呂不韋,再到今天這場疑雲滿布的葬禮。

昌平君總能敏銳地知道秦王的意圖,不會點破,只是默默配合。

用喪子之人該有的表情接受賓客的弔唁,悲痛卻不失禮貌地回敬秦王的禮遇。

重臣逝世,外邦使臣弔喪,按「禮」,應由本國國君做主迎賓。

秦王擔任主祭之人,接受齊國、魏國和楚國使臣的弔唁。

秦國派到齊國的外相郭開甚合齊王之意,齊國在秦國的使臣也懂得互惠互利的道理。

魏國龍陽君也和秦王談好了交易,兇手已死魏國不再追究,兩相和好客客氣氣。

不過龍陽君的臨喪之禮是兩副玉圭,「大圭」和「鎮圭」,都是君王所用的形制。

秦王冷笑,問:「魏使這禮,是送給誰的?」

龍陽君稽首:「為逝者送喪。」

「你們魏國可真大方。」

「薄禮,只怕配不上喪主。」

這話秦王不好接,就給身旁的謁者趙高使個眼色。

趙高會意,向龍陽君道:「在我秦國,此等玉圭乃是王之禮器。」

龍陽君佯裝驚慌:「陛下恕罪。臣聞楚王立昌平君為太子。忌公子既是秦王族弟,又是楚太子之子。太子之子地位尊貴,魏國唯恐不敬。實不知唐突,還請見諒。」

「君臣有別,尊卑有序,魏使不懂嗎?」

「臣懂,只是此事特殊,臣一時糊塗。」

「不知規矩,可以先問啊?」

「臣就是問過右丞相家臣,才知右相原來是楚國太子。」

眾人聞言都看向昌平君,秦王也看過去,等他表態。

昌平君向龍陽君謝禮:「楚國冊立太子一事,我已回絕。魏使此禮太重,不敢受。」

龍陽君佯裝尷尬:「失禮失禮,想是下介傳錯話了,我還以為右相處理完此事,就要回楚國即位呢,還想着千萬不能怠慢了未來的楚王。」

挑撥離間做得太明顯,讓秦王和昌平君都很難堪。

昌平君正色嚴詞:「子曰『君子有九思』,吾願龍陽君三思:視思明、聽思聰、言思忠。」

言下之意就是你丫沒看明白,沒聽清楚就他媽不要瞎說。

龍陽君識書,知道挨了罵,也才明白自己這點小伎倆不夠昌平君打牙祭,只好趕緊滾:「受教,明日換過禮,再來祭奠。」

魏使去罷,楚使又來。

楚國兩撥國使,壽陵君把自己燒了,前楚使頓弱還活着。

頓弱用蛤蟆走路的姿態捧上獨家「厚」禮,並對死者的親人表示「沉痛」慰問:「恭喜秦王陛下,您少了一個臂膀,真是蒼天開眼。」

是秦王下令騸了頓弱以正秦法,所以秦王對頓弱的無禮有準備,於是笑了一聲:「蒼天如果有眼,就不該讓你這隻蒼蠅還活着。」

「我活着,是因為秦王陛下還捨不得我死。」

「是,是捨不得,捨不得給你個好死。」

頓弱笑,望向棺槨,將一株帶土的小松苗輕輕放在棺前。

「劍剛出鞘就不得好死,真是大不幸。」

「你也會悲天憫人?」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這不是秦王認識的頓弱,所以他很奇怪:「不過身上少點東西,怎麼像換了一個人。」

「不,我還是我。」頓弱勾起一抹不美麗的笑容:「在這個不開心的日子裏,來做點讓秦王陛下不開心的事情。」

楚王負芻從楚國發來了第二道立太子詔書,寫在得知楚臣被忌暗殺之後。

「吾與汝,楚之遺孤也。吾命不久矣,汝能棄我乎?汝能棄楚乎?清河之難乃秦楚之隙,非吾與汝之怨。楚國朝臣,吾盡撫之,除冰消雪,遙盼兄歸。」

在場賓客盡皆嘩然,尤其是昌平君的胞弟昌文君和叔父華陽君。

華陽君是華陽太后的弟弟,本來封號是陽泉君,華陽太后臨死的時候給他抬了名。

這兩位都算楚國宗室,卻從未聽過半點消息,一時十分震驚。

所有目光齊刷刷聚焦到秦王和昌平君身上。

秦王也把目光定格在昌平君,所以最後,所有人都在看昌平君。

這個決定他已經當着秦王的面做過一次,如今要在秦國諸臣和胞弟的面前再做一次。

「煩請楚使轉告楚王:我與楚國,情分已盡。」

「太子真的要逃避責任嗎?」

「我不是太子,楚使還請慎言。」

「楚國絕後了!太子就無動於衷嗎?」

這種趕鴨子上架的激將法有點無恥,秦王拂袖站到頓弱面前。

他把昌平君擋在身後,接過話頭:「楚國絕後,跟秦國人沒關係。」

「看來是秦王陛下,不肯放人。」

「你沒長耳朵嗎?」

秦王的意思是,昌平君已經說了跟楚國情分盡了,你沒聽見?

頓弱當然聽見了,裝聾作瞎不過是想鬧得更難堪:「有秦王在,他怎敢說一個去字?」

眾人捏汗,秦王竟不生氣,笑:「下一句就該說寡人器量狹小,不能容人了,是吧?」

「難道不是嗎?」

「很好。」

他揮手,蒙毅命人押上一個囚犯,廷尉李斯遞給頓弱一份審訊記錄。

囚犯是楚國使臣中的一個下介,記錄暗合了頓弱的猜想,他的副使——項梁「闖禍」了。

「清河之難」案發後,張良從雲兒身上發現了荊軻的緊急書函,便立即北上去與荊軻會合,而項伯則一路追查兇手到咸陽。

在咸陽,項伯與三弟項梁相遇,兩人合謀燒了忌的新家,殺了忌的妻兒。

有些事就是很不巧,若是當時張良隨項伯一道,還可以在刺秦前與荊軻相遇,可惜,當他到燕國時,荊軻已經出發,當他到咸陽時,荊軻的人頭已經上了回燕國的路。

張良千里迢迢來到咸陽,失望到極點,唯一的「驚喜」是師兄上天了。

他披麻戴孝混在賓客里,因不是國使,沒法接近秦王,只能遠遠望着那個挨千刀的魔鬼。

魔鬼並沒有長著魔鬼的樣子,至少以張良的審美來看,這個魔鬼還挺美。

如果設身處地,魔鬼是盡責的,護住昌平君那一刻整個人都在閃著聖光。

再之後,揪出楚國使團在秦國搞暗殺的事情,抓了楚使頓弱,反問楚國要說法。

這是秦國地盤,秦王不會說是秦人作惡在先,大家明眼看到的只有楚人在搗亂,黑白就這麼顛倒了,烏壓壓一片都在為英雄哭泣,為死者鳴冤。

張良捏緊拳,咬牙壓着滿腔怒火,垂下頭為死去的英靈哀悼。

滿眼淚不為棺中人,而是為故國親人和無辜冤死在魏的楚國驕子。

待他收斂容色,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素白的靈堂出現一抹紅色,年輕女子穿着艷色的衣裳披着艷紅的紗如鬼魅般走向棺前。

那夜的火燒掉了她的發,把頭皮燒出了疤。忌尋到她,將她籠進懷中,保全了她的容。

她的腹部中過一劍,隱隱又滲出鮮血,她卻渾然不覺,心痛未了,何暇為身痛哀鳴。

兩方棺,一方是她的夫,一方是她的子。

她顫抖著撫摸棺槨,緩緩繞行,如同行在夢裏。

夢裏有英武的丈夫抱着襁褓中的嬰孩,向她微笑。

她的臉上也泛起幸福的笑容,像暮春盛開的緋櫻。

她盈盈繞到秦王身前,停住,漸漸地笑容消失了。

她認出他,從美夢裏醒來,怔住,然後朝他吐了一口血痰。

蒙毅搶步擋在秦王面前,佩劍半出鞘,昌平君也揮手讓侍女來扶她走。

棠棣撞開侍女,怒視秦王,就像第一次在咸陽宮見他時一樣。

突然她又笑了,銀鈴一般清脆響亮,偷偷捂著嘴像惡作劇得逞的少女。

又上前兩個侍女要架着她走,她掙扎著回頭看秦王,笑得像花朵一樣。

「你失算了。」

秦王皺眉,她卻笑得更開心,發瘋一樣掙脫侍女跑回來。

蒙毅拔劍欲刺,秦王擺手,讓她站到自己面前。

他高大的身軀襯得她渺小無比,她昂起頭仰視他的眼睛。

「『你的丈夫是秦人,你的孩子是秦人,你自然也是秦人』。這是你說的。你想把我變成秦人,但是現在,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死了,我永遠不可能是秦人,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是勝利者的姿態。

一度沉溺於家的溫馨,差一點就將故國忘記,是這苦難讓她覺醒。

「我是韓國的公主,不是你秦人的奴隸。」

遠處,人群里,張良在哭泣。

他日日夜夜在想,拋家棄業復國是否值得,棠棣公主沒有讓他失望。

任時光流轉,任世事變遷,還有人熱血依舊,記得有一個國度,名為「韓」。

秦王俯視她,他感覺到自己的君主威嚴沒有任何威懾力。

「韓國,已經亡了。」

「我這個韓人還活着,韓國就沒有亡。」

「不要把寡人的仁慈,當做你不知好歹的資本。」

他生氣了,棠棣笑得更開心,不再理會他,而是轉身質問昌平君:「父親,你是楚國的王,為何要做秦王的狗?」

昌平君忽覺千萬雙目光刺透自己,握拳定住心神。

「你既然尊我為長,我便代你父親,教你做人。」

溫言雅語一如平常,話畢忽然狠狠一掌將她打倒在地,命家臣將她拖走關起。

然後,他再跪地向秦王請罪:「臣治家不嚴,還請秦王降罪。」

秦王扶他起來:「不是右相的錯,是寡人給你找的麻煩。」

兩個人都不再多言,他們都知道,這場鬧劇僅僅是開始。

昌平君無論進退都萬分艱難,因為楚國定然會陰魂不散。

秦王要面臨更多的挑戰,已經死透的韓國都在張牙舞爪。

離開相府回到咸陽宮,秦王連夜召見辛騰。

當年,是辛騰以南陽郡為跳板閃電滅韓。

對忌的突然離世,騰萬分惋惜,不停訴說忌的英勇果決。

秦王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情,寡人懂,寡人比你們誰都更痛。」

痛歸痛,事還得做。

辛騰調任南郡郡守,秦王給的任務是儘快安定南郡,將南郡變成攻楚營地。

「南郡諸政,直奏尚書台。需要什麼,你儘管開口。」

「喏。」

「對了,你把韓安帶上。他是你抓的,你安置吧。」

棠棣今日公然辱君犯上,因着昌平君袒護,又礙著忌兒未亡人的身份,秦王不好動她,那乾脆就讓韓王安滾遠點,別不識好歹地把客氣當畏懼。

荊軻的劍和棠棣的痰,都告訴秦王一件事:懷柔無用。

縱他心懷千般善意,敵對者也只能看到那半點惡,不加甄別地,將他歸之為十惡不赦。

既然惡名已經辯不白,又何必再苦心做善人。

韓王安從咸陽北阪仿製的韓宮遷出,隨辛騰去往南郡郢城。

韓安上路時,棠棣昏睡未醒,沒能去送父親,父親也只聽聞女兒的種種變故,未能見到,更不能撫慰。

鄭姬帶着扶蘇,長安君夫人帶着子嬰,送了韓安一程。

鄭姬依然為秦王說好話:「燕使行刺,他死裏逃生,難免敏感些。大哥,莫要怪他。」

韓安慈愛地撫了撫她的發,又看了一眼扶蘇,笑道:「你們……好好過日子。」

鄭姬眼圈一紅,眼淚驀然盈了滿睫。

長安君夫人乳名為泉,她也如泉眼一般,明澈多淚。

她亦為兄長哀泣,塞過一包金銀細軟:「拿着,出去了還指不定怎樣,萬事小心。」

韓安推託一番,最後只得收了,自笑自嘲:「也是亡國才知,民生多艱。」

「事已至此,都好好過日子吧,棠棣我們會照應的。」

「是啊。」鄭姬含淚接話:「她是女孩子,又是將軍遺孀,只要聽話,不會有事。」

「可憐她這麼年輕就……」韓安忍不住老淚縱橫:「她從小就是最不聽話的。」

鄭姬忙安慰他:「她會懂事的。」

泉暗淡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撫著子嬰的背。

她如棠棣一般,新婚喪夫,幸虧還有子嬰填補那無盡的寂寞。

子嬰懵懂地看着這一幕,望着那個他稱之為舅舅的男人落寞地登車而去。

他不解地問母親:「為什麼伯父要趕舅父走?」

這也是扶蘇的問題:舅父溫和謙恭,父親為什麼容不下他?

泉無法解釋,鄭姬告訴扶蘇:「因為他背後,還有一個韓國。」

「韓國已經滅了。」

「死灰可能復燃。」

話音剛落,馬車突然停下。

母子二人掀簾來看,趕車人告罪:「路中間躺了一個孩子。」

須臾,衛士打馬來稟:「路中間躺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又啞又聾,腿上有傷。」

鄭姬一聽跟扶蘇差不多大,就生出一片舐犢之情來。

「那你看他會寫字嗎?問問哪裏來的,給送回家去。」

衛士領命去了,扶蘇也跳下車,子嬰聞聲跟上。

血跡斑駁里躺着一個少年,衣衫襤褸,眼睛明亮。

扶蘇在少年人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仁慈且憐憫。

他問少年來自哪裏,少年咿咿呀呀說不出話。

「你能寫出來嗎?」

少年點點頭,蘸血寫下一個「韓」字,用的是韓國文字。

子嬰認得,飛奔回去找母親,須臾牽住泉夫人來到少年面前。

泉夫人看到少年第一眼就驚恐地捂住了口,實在太像了。

她的另一位兄長韓非,也有這雙眼睛,像是能看穿人間所有法則。

她蹲下身,攤開少年的手掌,在他手心寫下兄長的名字。

少年人哭了,泉夫人也跟着淚雨磅礴:「快!扶蘇,叫你母親來!」

鄭姬提着宮裙款款而來,走近瞥了一眼就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少年是韓非的遺孤,鄭姬無顏相對,因她曾默許韓非的死亡。

秦國誅殺韓國細作的時候,鄭姬選擇明哲保身,置親人與族人的性命於不顧。

這些年她受了很多折磨,夢裏都是兄長被毒殺的畫面。

這個孩子恰好出現在此,或許是給她一個贖罪的機會。

可是這罪,她不能自己來贖,那樣她會死的,不僅會死,還會害了扶蘇。

她假裝不認識,笑泉妹情急之下認錯了人。

「好好好,我爭不過你。你要是心疼啊,就帶回家養著吧。反正你府上寬敞,多個啞巴僕人也不礙事。正好,子嬰也有個伴。」

泉夫人就將少年人帶上了自己的車。

張良一直默默看着雲兒被攙扶進長安君府邸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想來雲兒會恨他。

張良將雲兒帶到兩位夫人回城的路上,趁雲兒不備刺傷了他,再將他扔下。

然後張良伏在草叢裏偷看,看着雲兒與他的兩位姑母重逢。

從此,雲兒不再是雲兒了。

泉夫人給他重新取了個名,叫韓談。

韓非天生口吃,常被兄弟姊妹取笑,有一次被伶牙俐齒的鄭妹妹氣急了,嚷着要改名為談。

韓非最終沒有改名,就讓這個孩子喚那個無人知曉的名吧。

這個孩子無法以庶人的身份留下來,泉夫人報給內官的說法是——流亡入楚的原韓人,從楚國被偷偷販入咸陽,因為無法入籍和聾啞被主人丟棄,泉夫人收入長安君府做個奴隸。

如此,一個無父無母的人,用奴隸的身份重生,重生在貴族之庭,出入於王族之家。

另一個有父有母的人,也在經歷一場痛苦的涅槃。

秦王親手替他拆下紗布,傷口癒合,疤痕猶在。

一張面具,將容顏隱去,也將往事藏起。

「從此以後,你再無牽絆,沒有家,沒有親人,只有寡人。」

「喏。」

「寡人要一個承諾。」

「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好,寡人也給你一個諾。」

無名人喉結微動,無聲,靜待承諾。

「朕若負你,死無全屍。」

這一諾太重,值得一個人生生世世粉身碎骨。

君臣之約,約至天下歸一。

「秦取天下之日,是你現世之時。」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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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抱歉,真的太忙了

英帝回來之後就是畢業答辯,答辯完了還得出差

忙成狗!!!!!!!!!!!!!!!!!!!!

這一章又臭又長實質劇情卻很少

我發現這篇文已經進入瓶頸媽的

情節推動得太緩慢了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加快,因為真的有好多細節必須得交代清楚,要不然劇情發展就會顯得沒邏輯……

還有我的女主角?????

她人呢???????

老是不在線!!!!氣死了X大哭……

得知大秦帝國之東出更名為《大秦帝國之天下》了,而且劇情會到秦統一六國吧,我就不想跟他們重複了,反正正面杠劇情我是寫不過人家專業的,所以我決定走偏鋒了,不再鋪開寫全景,就集中寫主角……

比較傷心的是,我還是沒有時間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輩子一定要投胎成富婆

不用掙錢可以專心碼字玩

哭死

下一章【風雨連床】招魂幡下雙燕聽夜雨,索命薄里孤鴻待晴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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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拾遺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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