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相思了無益,惆悵是輕狂(三)

87.相思了無益,惆悵是輕狂(三)

和陽城中,近來多了許多怪客。

他們穿着各色不同的服飾,多數都腰間配着、手上拿着各式明晃晃的武器,一到飯點兒就面色陰沉的鎮在城中各個酒家的堂廳里。偶爾有不明就裏的城中居民說笑着邁進門,冷不防被整屋子狠厲的眼光一瞪,紛紛咬着話頭被嚇得退避三舍。

本以為是雄踞一方的煞神日免閣終於踢到了了不起的鐵板,要被血洗了。可觀望了幾日,眼瞧著各路豪傑、悍匪、兇犯……嗯,反正是都到了,也沒搞出什麼暗流涌動的寧靜后的大風暴。

所以得心居里最見慣風浪的老闆也就把心放到肚子裏,打着算盤、依著江湖人的性子做了變通——廳前最烈的酒一直不斷、廳后腌滷肉塊的火一直不停,生意竟穩定的節節攀升,讓小店賺了個盆滿缽滿。他一高興留了幾個得力的夥計守店,自己抽空去齊州避亂遊玩去了。

「小二!小二!」一個臉上帶疤的胖大漢子一路呼喝着,劈開棉簾沖了進來,迎頭撞上冷凝的氣氛,聲音自覺的低了八度,「店小二在嗎?」

「來了爺,您要是住店小店還有上房兩間,您要是打尖……」有些為難的小二哥示意他環視一圈,攤攤手,「小店可能沒位置了。」

「哎,那都不要緊。」胖大漢子搖頭,伸出大手拖了小二就往外走,不待他掙扎,又繼續補充道:「先把我這匹盜驪青驄牽去,喂上好的草……」

「哎呦!」小二哥手腕骨傷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忍不住逼得他大叫一聲,正要大叫救命之類的口號。那胖大漢子丟開他,疾行幾步,撲到店口方才栓馬的地方,不能相信的拍著木樁,口中大喝道:「我的馬兒呢!」

那可是他為了這次和陽之行,咬牙下重金買來的。平日裏金石玉器——裝扮的極其講究,連騎都不大捨得,出了人群就下馬牽着,愛惜的不得了。

可惜殺千刀的賊人可不管這一套。

白日青天下還是一切依舊,但哪裏還有他馬兒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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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一日冷過一日了,晌午時謝十五還是抱着一小壇井水涼透的米酒慢慢喝。

這種土方釀的米酒,最是米香醇郁、清甜爽口,更好的是別有紅塵煙火氣。只是萬萬不能加溫,一但遇熱就會像遭到霜打的雛花,迅速地失去生氣,酸敗起來。

這世上,每種東西都有固定保存的方式,行錯一步,就再也迴轉不成了。

「閣主。」耳邊傳來一句輕聲的呼喚,謝十五回過神淡漠地望過去。

來人是她閣中紅人,一套白虹刀法使得很有樣子,此刻垂了頭站在那裏,正露出一截纖細清瘦的脖頸。有意不去看謝十五驀然有些灼熱的目光,她捧上一張紙箋,道:「前庭有人求見。」

伸手捻了紙箋,謝十五卻並不急於放她離去,在少女臉上一絲厭煩方起的時候,謝十五已經拉她入懷。

冰涼的手指托起尖削的下巴,看見她臉上似怒非怒的深情,心中某處不痛不癢的動了一下,謝十五忍不住就低頭去吻那片薄薄的嘴唇。

想要將臉別開,可惜下巴被人瞬間捏緊,那個在她眼中屈辱意味十足的吻就落實了。

預想中的進犯只停了一瞬,鼻間的酒氣就退去了。

謝十五眼中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暗光閃過,仍是抱着她,周身的氣息卻變得危險起來。

「蕭遠初,你從桐城趙家回來多久了。」反手按下要掙扎的人,左手已經按上了她青白色的手腕,那裏的脈息紊亂不止。「怎麼你的內傷反而加重了。」

少女已脫了下顎的禁錮,聽她這樣問,卻自顧將臉撇到一邊,置若罔聞。

謝十五目中隱隱起了怒意,看着眼前如驕傲馬兒般挺直脊樑的人,忽而冷哼,慢聲道:「長本事了。」

話音未絕,粗暴地提起三分內力,強灌入蕭遠初的經脈中。酸麻的痛意,逼的她本就蒼白的臉頰更加無色,額上也迅速滲出一層細汗。一直抿著的嘴角抿得更緊。

明明已經痛極,謝閣主打進她體內的力道竟還撞上了一道阻力。

「姓蕭的!」心中暗罵一聲,叱道:「不要命了嗎?給我乖一點!」

轉過手心貼在少女背心處,謝十五顧不得她痛不痛了,急忙又提兩分內力去幫她梳理更加紛亂的內息。

「閉嘴。」瞧出倔強的人竟還要開口,謝十五一記眼刀丟過去,補充道:「不然我幫你閉。」

似乎是有點忌憚,蕭遠初面色一白,終於老實下來。

緩了手中的力道,但仍不敢減弱,謝十五壓制她體內內傷的同時,微微用力,將少女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不許動。」警告似的輕叱。

日免閣閣主的命令,江湖中鮮有人敢違抗,可惜眼前的少女要算一個。

懷中一松,好不容易理順的氣息又要亂,謝十五不是什麼好脾氣,頓時大怒。正要發火,眼角掃到那人額上的汗和微紅的眼眶,目光就有些無奈了。

畢竟還是個孩子……

這樣一想,她開口就柔軟了些,「你這樣,我總歸,總歸有些心疼。乖一點兒。」

懷中人聽見這話,渾身一顫,嘴邊噙著的冷笑散去,輕輕靠在她肩頭。

謝十五凝神用內力一分分化去少女經脈中的損傷,過了一會兒,她耳邊聽見那個聲音有些彆扭的開口。

「我不是姓蕭的,我就是蕭遠初。」話音頓了頓,而後變得有些遲疑,「我……只是蕭遠初……」

謝十五怔了怔,而後在蕭遠初沒看到的地方,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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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客廳的門扉推開,謝十五原是期待的目光看見來人,一下就冷了,「怎麼是你。」

花招起身,理一下裙子,一笑,「她抽不開身,我就來了。」

那笑容落在謝十五眼中,像極了炫耀,刺眼得很。忍不住問:「這麼久,她終究還是去找了你嗎?」

花招似乎也覺得自己的笑容可能有些歧義,斂了笑,正色道:「其實也……」

話未說完,謝十五已經蹂身而上,抽了腰間薄劍,刺向花招。花招並未如何動作,「錚」一聲輕響,手上一柄短刀已經貼著謝十五的劍身滑了進去,直削她握劍的手指。

手臂微抬,青光一閃,躲過這一擊的同時她反向花招肩窩刺去。

謝十五這柄劍叫「錦瑟」,鋒利輕薄,入肉無血。但正因為如此,在劍柄和劍身的連接處——有會斷的風險。她劍法更臻高境,算來已經有五年沒人能逼近「錦瑟」深處了。

只是花招是曾經她手中贏到「秋水」的人,雖取了巧,也還是高手。

因此她不閃不避,轉腰用力去磕謝十五的手中劍。謝十五冷哼一聲,將內力貫入,手腕翻轉將刀劈開。

可花招已變招扔了刀,在手側被劃開血口的同時,大膽的伸掌握住了謝十五的手腕。

對高手來說,同樣的招數會沒效果,但同樣的情形卻仍會擾亂心境。

可以運力掙開的,可謝十五彷彿一下就失了全身的力氣。手一松,錦瑟「嗤」一聲清響,插入了青石地磚。

她澀然一笑,原本全是劍勢的眼睛黯淡下去,「她,竟將這個也教給你了嗎?」

這一招,原是情人間的秘密。

當年謝十五和蕭楚有過一次極大的爭吵,為了什麼,早就忘了。只記得兩人,最後鬧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要說鬧,謝十五苦笑,似乎也是自己太過步步緊逼了。

而當時,蕭楚正是用這一招拼着自傷,才將她強留了下來,沒讓兩人在那一天就分道揚鑣。

像蕭楚不肯蓋去臂上的疤一樣,謝十五的劍術修修改改,卻始終不肯掩掉這個漏洞。

只是沒想到,再見,卻是在情敵花招手下。

出神間,花招已經收回了手,望着她,道:「十五,你太驕傲了。大抵這世上,驕傲的人總是要比旁人難活一些。」

被那人臉上憐憫般的表情刺痛,謝十五一下氣勢強了起來,冷聲道:「花招,你當初也是驕傲的人。為了她放棄你的驕傲,值得么?」

花招目光閃了閃,沒有回答。

見花招不語,謝十五咬了咬下唇,又有些後悔說了這樣的話。可讓她道歉絕不可能,皺皺眉,有些負氣的扔出一句話:「她的寶貝徒弟在後院,你帶走吧。」

花招聞言悄悄鬆了口氣,點點頭,道:「謝啦。」

走出門前,她頓了頓腳步,抬眸極快的望了一眼負手而立的人,「十五,若是我和蕭楚屬於彼此,哪裏還用分——我的驕傲,你的驕傲呢?」

謝十五驀然間目光中光芒一震,花招見了,乾脆半轉過身,一手扶上門框,淡淡一笑,「她有句話要我帶給你,可你太討厭了,我原本已經不打算告訴你了。」

見謝十五一下杏眼圓睜、要咬人似的,花招臉上的笑真誠多了,退後一步,柔聲道:「好啦,你要不要聽?」

面上風雲起滅,謝十五忍了忍,咬牙問:「什麼?」

「阿故,要好好的。」

花招說完,瀟灑的轉身離去,留謝十五在那裏呆立了許久。

原來……蕭楚還記得。

十五、十五,不論現在這個名字有了再多的意義,最初都只是她為了紀念自己十五歲那年遇到了蕭楚。在糾纏中耽溺的太久,連自己都不太記得,那個當年和蕭楚愛了又恨、恨了又愛的人,其實叫做謝故呢。

苦笑着,酸苦微甜的滋味兒在心中盤亘許久,慢慢變成了一聲低嘆,「姓蕭的,要好好的。」

往事,終於可以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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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君懷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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