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地獄之門

82 地獄之門

何唯的確是一路向北。在一輛廂式貨車裏,與幾大包蔬菜為伍。因為只是幌子,菜並不新鮮,味道感人。

墜樓事件發生時,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不防被人捂住口鼻,隨即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就在車裏了。因為是夜裏,車廂里黑洞洞,不時地顛簸一下。手邊有麵包和瓶裝水,還有幾個黑色膠袋。

手上戴了手銬。

她摸索了一下,幾個口袋都被清空。撩開緊腿仔褲的褲腳,鏈子還在。

鋼片貼身久了,帶了體溫。左手上那枚銅絲戒指也還在。

她鬆了口氣。

中途停車幾次,後車門也被打開,綁匪戴了口罩,看不清面目,見她不哭不鬧,似乎還算滿意。

何唯拆了麵包,擰開水,不論如何,要保證體力。

她不知道的是,剛被劫持還在迷藥作用下昏睡時,綁匪就跟自家老闆通話,那邊一個女聲說:「讓我看看她長什麼樣。」

下一秒又改主意,「算了,還是人到了再說吧。」

「留着做驚喜。」

***

對喬珊這種性格來說,坐牢可謂是生不如死。

還要時不時被提審,追問那批貨的下落。她拒絕交代,因為減刑對她來說意義不大。最在意的人都死了,外面沒什麼盼頭。

所以當一個新進來的女犯人跟她說「豁哥回來了」的時候,她也沒什麼反應。後來「自殺」,她也是抱着死就死了的心態,所以格外逼真。

出來后,一路東躲西藏,像陰溝里的老鼠,老豁描繪的新生活也無法打動她,她想或許自己得了抑鬱症。唯一令她興奮的,就是即將到來的那個女人。

或者叫女孩。

男人果然都喜歡年輕漂亮的。照片她看過,但照片可以作假,她不信有人可以如此完美。可提出看一眼真人的瞬間,她又反悔。

女人微妙心理作祟。

她讓小弟買些化妝品回來,忍着廉價的質感和氣味,捯飭一番,不由對着鏡子失神,其實她也很年輕,還不到二十五歲。

小弟見了也是一呆。「珊姐,你真好看。」

喬珊嫣然一笑,拿起手機,「我跟她,誰更好看?」

屏幕上是那種免冠證件照,放大後有些模糊,但也多了幾分朦朧美,長直發,白襯衣,一雙眼黑白分明……

小弟眼神不由發直。

喬珊立即變臉,「滾!」

她伸手橫掃梳妝台,瓶瓶罐罐落地。小弟圓潤滾開,嘀咕了句:「這麼暴躁,那個來了吧。」

偏偏還被喬珊聽見了,不由更怒。

剛出來的第一晚,也是她最疲憊最緊張的時刻,老豁就不客氣地要了她。從那天起,兩人就算是在一起了,手下也開始叫她「嫂子」。

老豁據說入境幾個月了。一方面籌劃營救她,一方面調查那人的下落,因為他不信那人會死。尤其動手的是她。

剛出來沒幾天,老豁就給她看了一張照片。

一個年輕男人的側臉照,穿件黑色短袖Polo衫,一手夾煙,一手打開悍馬車門,身形挺拔,頭髮特短,微擰著眉,給人一種堅毅、果決之感……

她視線停留片刻,「不是他。身板,氣質,完全不同。」

那個人是松垮的,看似萬事無所謂,內心卻是狂暴的,她哥評價為「迷途的幼獅」。

老豁道:「這些都可能偽裝。不是你還看了那麼久?」

「挺帥的。」

見他要翻臉,喬珊解釋道:「胸口挨我一槍,不中心臟,也得血氣胸,大量失血,根本等不到救援。」

老豁問:「你為什麼不補槍?或者一刀割斷頸動脈,萬無一失。」

他哼一聲,「那幫條子就是跟你一樣蠢,我才能逃出生天。」他還一針見血道:「你就是捨不得,不忍心看他咽氣。」

幾天後,老豁又給她看一段視頻,從網上找的,某富家千金的生日派對,現場亂糟糟,畫面亂晃,幾乎沒正臉,但時間對得上。

她當時正靠在床頭抽煙,漫不經心道:「沒死我就再殺一次。」

老豁伸手撫上她的小腿,「這回下得去手了?」

她瞪他一眼,他的手繼續往上。

直到她呻~吟出聲,他撲上去放肆動作。她手上煙灰積了一截,煙灰缸離得太遠,索性把煙按在老豁肩頭,老豁猝不及防,精關失守。

他揚手就是一巴掌,「你個瘋娘們。」

她笑,「你看我下得去手嗎?」

****

何唯雖然感覺不出方向,但隱約猜出這一趟的目的地將會在哪裏。

何況她還從綁匪的對話中,聽出了彈舌音。此外,不知是否錯覺,她感覺到了一絲涼意,這個夏天終於接近尾聲。

從她蘇醒后,車子開了有十多個小時,終於停下。她被戴上黑眼罩,被推上了一輛越野車。她在後座中間,左右都有人,壯如鐵塔,幸而車裏空間還算夠大,但行車顛簸時,也難免被碰到。

副駕座也有人,四個看着她一個,當真是插翅難飛。

何唯一直很平靜。因為害怕沒有一點用處。只會讓自己更弱小,讓敵人更得意。她現在盡量讓感官蘇醒,去感受,去判斷。

聞到泥土氣味,植物氣息,夾雜着一股子難聞味道,推測是農藥,所以路兩邊應該是大片莊稼地,可惜五穀不分的她無法分辨是哪種作物。

她手指內側有個小傷口,她故意咬破的,希望能在車裏和下車之際,留一點痕迹。然而她很快就聽這夥人說什麼「汽油」,讓她心裏一涼。

也許一切都是徒勞,但她還是要努力。

她知道,自己是魚餌,她不希望他來。可她也知道,他一定會找來,只是時間問題。就像這夥人用爸爸做餌,她一定會去。

再次下車,正是晌午,太陽暴晒,她聞到塑料被陽光炙烤后的味道。

走進一扇門,濕悶的空氣撲面而來,像是進了暖房,有一種窒息感。

不,應該是塑料大棚,因為又聞到菜葉子味兒。

往下走,土腥味,充滿濕氣。應該是地下室。

台階逼仄,何唯扶了下牆,指甲摳了一點泥土。停下腳步后,空間開闊了些,氣氛依然壓抑。有人在此等着她,看着她,那感覺讓人極為不適,不寒而慄。

她被按到一張椅子上,有人用繩子把她的上身和椅背綁到一起。很用力,勒得很緊,一道又一道。

就聽一個女聲說:「行了,她到了這,還能跑得掉?」

綁她的人動作一頓,又聽到一個男聲:「聽她的。」

繩子停止繞圈,打了個結。

但已經足夠結實。

那個低沉的男聲又說:「你不知道,要的是視覺效果。等那小子來了,看他嬌滴滴的小美人被五花大綁,得多心疼……」

女聲說:「美嗎,讓我瞧瞧。」

黑眼罩被揭開,何唯睜開眼,又立即合上。

不適應。

地下室很暗,雖然開着燈,但白慘慘的燈光透著一股子不祥的意味。但這一瞬間,她還是看到兩個人,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過來。

應該就是老豁和喬珊了。

喬珊走過來,彎腰打量她。

嘖嘖兩聲,「不過如此,髒兮兮的,他口味還挺獨特。」

她伸出一根指頭,抬起何唯的下巴,何唯被迫睜眼,與她對視。

喬珊問,「你叫何唯?」

「……」

「怎麼不說話?你是啞巴嗎?」

何唯動了動唇,嘴唇發乾,「沒力氣。」

喬珊收了手,一臉的輕蔑。

老豁忽然說了句,「果然是千金小姐,細皮嫩肉。」

喬珊回頭,沒好氣道:「怎麼着,你想試試?」

「你同意就行。」

「艹。」

老豁走過來,眼神放肆地掃過何唯周身,伸手摸她的頭髮,她像是被毒蛇碰到,不由自主地戰慄。

老豁問:「是不是等著那個小白臉來救你呢?」

「如果他敢來,我就請他看一場活春宮。眼睜睜看着我手下兄弟一個一個地上你,然後……」他故意停頓,「聽說過恐~怖~分子怎麼處~決人質吧?」

他把手貼到何唯脖頸,對準動脈位置,還擬聲:「咔——」

何唯無動於衷,因為死死咬住嘴唇。

但她下意識抬眼,看向喬珊。

後者也正盯着她,不放過她一絲表情。

老豁幾乎貼上何唯的臉,繼續說:「動脈血噴出來,噗!噴他一臉。」

「你說他會不會喜歡?」

何唯當然不會回應,只是唾沫星子噴濺到臉上,令人作嘔。她注意到喬珊臉部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老豁直起身,伸出舌頭舔唇,彷彿正在品味着鮮血的味道。

「如果他不來,我就把這一切都刻成光碟寄給他。」他陰狠一笑,「或者,把這顆漂亮的腦袋,也寄給他。」

他的手依然不離開何唯,指尖貼着她下頜線遊走。

「天熱,得多放一些冰塊……」

他冷冷一哼,「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生不如死。」

「這就是叛徒的下場。」

老豁還沒發表完變態演說,台階走下一人,晃一晃手裏電話。

老豁看了眼喬珊,抬腳走了出去。

地下室里一時沉默。

過了會兒,又有腳步聲,下來的卻不是老豁,那人走到喬珊身邊,耳語一句,喬珊臉色一變,兩人一起走出去。

隱隱聽到爭執聲,卻聽不見內容。很快又有車子發動聲,有人走了?

因為地面震動,屋頂落下一縷縷細微的塵土。

喬珊回來時,就見何唯垂著頭,絞着手,一副柔弱無助的模樣。

她心下不屑,怎麼可能不害怕?就這種溫室長大的小花。

她坐回到椅子上,點了一支煙,蹺起二郎腿。吞吐了幾口,才問:「你是希望他來?還是不希望他來?」

何唯反問,「你呢?」

「我當然希望他來,老情人,敘敘舊。」

喬珊說着從后腰抽出一物,在手裏掂了掂,做了個瞄準的姿勢,「上次沒發揮好,這次保證不打偏。」

雖然何唯也摸過槍,但顯然在喬珊手裏更熟練,奪人性命的工具在她手裏像是個玩具。何唯的心不由一亂。

喬珊滿意地看着她的反應,「要我說,就給你喂點葯,立馬服帖得像條狗,趕都趕不走。可豁哥說了,像你這種年輕又長得不錯的,送到黑市上能賣個好價錢,如果是雛兒就更值錢。」

她說這話時,盯着何唯的臉,似乎想得出某種答案。

可惜何唯無動於衷,像是已經認命。

喬珊狠聲道:「所以,如果他來,你就少受點罪。如果他不來,你就要經歷漫長的折磨……」她冷笑,「你現在是不是後悔愛上他?」

何唯這才抬眼,輕聲開口:「如果你將來有個女兒,也希望她被這樣對待嗎?」

喬珊立即變臉,騰地起身,下一秒,何唯的臉被迫仰起。

因為下顎被槍口頂住。

喬珊臉色難看至極,眼裏閃爍著瘋狂,隨時就要扣動扳機。

僵持數秒,她忽然移開了槍口,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故意激怒我,想為他守身如玉呢。呵,真是個天真的小姑娘。」

「你為他守身,他可沒替你守過,他長了張招人的臉,對付女人很有一套,什麼欲擒故縱玩得賊溜,當然床上就更厲害,要不要我給你數一數你有多少前輩……」

何唯低下頭,繼續絞着手,嘴角緊抿,看似被打擊,實則忍住面露譏諷。

你越恨我,越說明你嫉妒。越污衊他,越能證明他的清白。

***

周熠在與時間賽跑。

定位信號時有時無,他一路追到這裏,放眼望去,一片玉米地。日光下,生機盎然,靜靜生長。彷彿不曾有事發生,更與罪惡絕緣。

但低頭,就看見車轍,是吉普車。

他摸著泥土,看乾濕程度,判斷時間。

剛剛接到電話,這裏的派出所打來的,何唯被劫持,警方內部已經發出通報。今天發現一輛被遺棄的廂式貨車,準確說是殘骸,已經被焚燒過。

他沒前往現場確認,因為那個方向跟這個相反。應該是對方故意聲東擊西,擾亂視線。這種情況下,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信號已經中斷。可能是沒電了,或者出故障了。也可能是到了地下。

也許是地下室,適合藏匿人質。也許是……他打住繼續猜測的念頭。

他現在只有一個選擇,相信。相信她足夠堅強,能撐到他找到她。

明天,就是老豁與買家交易的日期。

當然這已跟他無關。他把消息分享給警方,隨他們安排部署。他現在只有一個任務,營救自己的愛人。

周熠拍掉手上的土,帶煙頭上了車,繼續前進。

直到視野里除了漫無邊際的綠,又出現一片白,白得刺眼。

是塑料大棚。

開過去,前方出現一個岔路口。往左是大棚,往右是一條通向國道的土路。煙頭跳下車,往右走,汪汪叫。又往回走。似乎也不大確定。

周熠低頭看手機,信號這次中斷後,再也沒出現。

往右,有新鮮車痕,也許是那一伙人留下的。

但何唯,很可能就在這裏。

他果斷上車,往左拐。煙頭有嗅覺,他有直覺。

到了大棚近前,門開着。進去后,裏面蔬菜一片蕪雜,亂七八糟。顯然是沒人打理,不太正常。

他猜測,這裏大概是被老豁租下了,作為秘密據點。

煙頭髮現了一個入口,立即示警。

本來做了掩護,現在擋板大咧咧丟在一邊。像是倉促逃走,又像是故意如此,誘敵深入。周熠沒心思多想,煙頭已經進去了。

看這情形,必是嗅到熟悉的氣息。他也立刻跟上。

下去后,不由一愣,這地下室比想像中的要大很多。左右各有一條通道,沒猜錯,地面上應該還有其他出口。煙頭選了往左走,他跟上。

通道盡頭是一個房間,似乎還亮着燈。

下一秒,他聞到血腥氣,全身血往頭上涌,幾大步衝過去。

煙頭站在門口低聲叫,白慘慘的燈光下,有一把側翻的椅子,上面綁了個人。

長發,是個女人,身形有些熟悉。

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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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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