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20)

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20)

徐安擔憂著皇帝的安危,自然不肯讓皇帝用外面的吃食,然而皇帝又不允許他們幾個跟得近。他就只好和金賞兄弟倆窩窩囊囊的跟在後頭,一邊嘴裏嘀咕,一邊使勁兒的揣手裏一條帕子。恨不得上前去瞧李綠衣幾勺栗子,叫她少這麼咋呼冒失。

可望見自小跟着的皇帝今日裏不但沒有蹙眉,自下了馬車來,一徑都是那麼舒心的笑臉。他又覺得心裏也高興。他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了,沒有人比他更願意看到皇帝能高興一些。整日裏在那些勾心鬥角的人跟前和他們鬥法,他早早的沒了舒心的笑。這病情一日日的加重,要說緣故,也有這上頭的關係。

金建瞧見綠衣捏了一隻面具往劉弗陵臉上罩去,樂得直不起腰,嘴角也是咧了。全沒有在宮裏當值時候的謹慎嚴肅,笑覷了他兄長:「瞧那丫頭,真是個活寶貝!」

金賞目光爍爍,也不知在想什麼,凝神望着,臉上沒有別的顏色,盡忠職守的調開視線,觀察著周遭的環境。

金建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沒在意,扭過頭去和徐安說話,一看徐安,了不得!這位皇帝跟前的黃門,什麼時候這麼娘氣過?捏著一截子手帕蓋在眼鼻子上,那眼睛裏盛滿了淚水,活是遭了什麼大罪,一通哭一通擤鼻子。可叫金建雞皮疙瘩聳起來,噁心了一陣,忙別過身去,趁着他未注意,悄悄兒的躲到了金賞的這一側來。

叫熟人交到他和一個哭得稀里嘩啦的大老爺們走一塊兒,他還要不要在這一片混了。

今天天氣雖然冷,好則好在日頭足。這個節氣上也沒有什麼農事要忙活的,平頭老百姓閑下來也樂意到市集上逛一逛。人一多,熱鬧,這一熱鬧,來逛的人就更多了。於是人擠人,頗有點兒比肩接踵的意思。不過這樣也好,大傢伙兒都湊在一塊兒,越加是不懼寒的了。

金建見前頭玩得熱鬧,自己手也癢起來,他進宮當值,身上是不會帶什麼荷包錢幣的。這會兒身上一摸一個空,想要買個什麼玩玩也沒奈何。仍舊還得轉到徐安身邊去,悄悄推了推他的手臂,問他身上還有錢沒有。

徐安剛才可瞧見他悄悄兒躲到金賞那頭去了,自己沒吭聲,不表示不著氣。就把身子一扭,啞著嗓音道:「這是預備着那兩位用的,哪裏能給你呢!你要啊,自己回去拿去!不然,著侯爺府上的人給送過來也成!」

金建也知道他不是當真動氣,無非擺個譜罷了。就與他和和氣氣道:「得了!一會兒回去我還給還不成嗎?你我一同當值的,都是兄弟,犯得着說這個!」

他這麼一說,徐安斜睨了他一眼,也就順着石階下來,探手將袖子裏一隻荷包摸出來,丟到他的懷裏。嘴裏「嗤」了一聲。這就算應他了。

他們兩個正當鬧着玩,金賞眼神一閃,卻是看到個熟悉的影子。他忙的上前幾步追上前面兩個人,拉開了架勢。身旁兩人見到,雖不明所以,也趕緊做出了謹慎防備的姿態來。

人頭攢動,那人一晃就不見了,只見日頭在頂上明晃晃的照着。

照理說這麼好的天氣不會有風,卻忽然起了一陣風,吹得人眼睛都迷住了。綠衣眯起眼睛,手裏的糖人一歪,被人撞丟到了地上。她懊惱萬分,站在那裏眼睜睜看着,欣喜的神情一下子就落寞下來。

劉弗陵寬慰她:「掉了就再買一個,不值當放在心上。」眼睛往金賞身上一看,朝他微搖了搖頭,金賞明白皇帝也是看到了那道身影,閉牢了嘴巴正要揮手讓金建和徐安一齊再退了開去。那隱沒在人群里的人卻又走了出來,可見他也是見到了他們。

金賞皺緊眉頭望着那人從人群的那一端望這一頭緩步走來,眼睛直直望到李綠衣身上,料定他是特特往這裏來的。心中微微一嘆,調了視線去看皇帝,劉弗陵半擋在李綠衣身前,甚有謹慎的模樣。金賞看了,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在一旁站着,手垂在身側,頭微微低着。皇帝雖道是要帶李綠衣出來觀禮,卻仍舊忌憚她和劉病已見面的。曾經互生情愫的兩個人,再沒有牽扯,心裏的那份感情總與旁人不同。眼下本該在府中等著迎新娘子的新郎官突然出現在這裏,誰道不是聽聞了些什麼緣故來的?

綠衣正兀自懊惱自己的不當心,擰眉皺目里見到一道身影擋過來。高大的身形將她整個兒罩在影子底下,把那日頭也頂住了。她玩了好一會兒,正是身上冒汗,有些熱得慌的時候,這麼一來倒是陰涼。她也不忙去懊悔丟了糖人,仰頭笑眯眯去看劉弗陵,卻只見到他身後那一個無喜無怒的人走過來,綠衣眯起了眼睛,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在嘴邊。

劉病已走到跟前,正要躬身道一聲「臣」,劉弗陵擺手:「我是綠衣的六哥,你若是願意,喚我六哥也罷。」

劉病已目光往他身後人身上一瞥,低垂了眼,兩手抱在一起拱了拱道:「這如何使得?且不說別的,單單輩分上就過不去。閣下若是不嫌棄,我道一聲六叔也是好的。」

劉弗陵側目掃了一眼身後人,哪裏還見她歡喜笑顏,只別過了腦袋,把一隻手搭在他後頭衣帶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捋著。顏色里的尷尬和難言都瞧在他眼裏,一時間真叫他有從天上跌到地上的錯覺。他定了定神,抬手示意劉病已在前,自己把手湊到後頭一抓,將綠衣牽了,口中與劉病已說道:「我這一趟出來是為你娶親一事,想替你的祖父、父親瞧着你成家,全為血緣親情,並非以旁的身份。你若是要叫我六叔,禮數上是到了,卻有些不必要的麻煩。」

金賞就在他耳旁低聲解釋道:「皇曾孫不知,縣官此趟出宮並不希望旁人知曉。您若是為輩分上的禮數拘著,反倒替縣官招了麻煩。」

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劉病已自然也沒有再堅持的必要。只是叫他「六哥」......他下意識去看綠衣。後者盡皺眉低頭,也不知在想什麼,她隨着劉弗陵行動而走動,一片光斑一片陰影的掠過她心事重重的面容。他心裏一皺,好似有什麼打到心坎上似的,不好受。

他朝着劉弗陵拱拱手:「既然如此,就恕臣不敬了。」

劉弗陵頜首。走到一片開闊處,人少了,自然覺出了這個季節特有的冷意。綠衣僵在一旁,她原以為見着劉病已也沒有什麼好介意的,仍舊和從前一樣有話說話就罷了,誰料到是這樣的碰面,她心裏覺得尷尬,也覺得掙扎,倒不是因為別的,單單是怕劉弗陵多想了。可見他牽着她的手,一貫那麼溫和,和劉病已說話時也不見有什麼不同的,心裏稍稍寬鬆一些,想要正經去與那劉病已對視,但又怕當着劉弗陵的面,叫他誤會自己是迫不及待與舊情人敘舊。心裏這麼顛來倒去,未免不顯得心事重重,失魂落魄。

「冷了?」她正胡思亂想着,肩上就多了一件斗篷。她側頭往上看,叫光照得通白的面孔上是顯而易見的關心。那雙眼睛裏儘是自己的影子,溫和寬待,哪裏有她心裏頭想的那些曲曲彎彎?她心裏一定,面上自然也松落下來,手搭在他替她系帶子的手上,沖他露出了微笑。

她一笑,他亦笑了。淺淺盈盈的光點裏,兩個人就這麼對望着,似是忘了跟前的人一般,兩個人的眼睛裏都只有對方。

劉病已站在當下,明明是冬日暖陽,他卻像是立在了冰天雪地,那兜頭一碰雪水澆下來,淋得他通體發寒,腳跟都站不穩。

原想不到會如此不鎮定,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哪怕中間出了岔子,險些因兒女私情亂了綱要,卻也能極快撥亂反正,再回到他的正途來。她進了宮去,留着住了好些日子,還找人去尋師傅替劉弗陵治病,他沒有不知道的。到這地步,她和劉弗陵究竟是到了哪一層,他也都料想過。兀自以為不過是一段意亂情迷,再見也無謂的,可真到眼下。他心裏似是被人拿刀剝開了一層又一層般,那痛,竟是意想不到。

他咳了一聲,佯裝嗓子發癢,望着那聽見聲音回過來瞧他的兩人,嘴角勉強帶笑:「前幾日貪涼着了寒氣,叫兩位見笑了。」

綠衣因着劉弗陵無聲的寬慰,心裏頓覺好多。瞧著劉病已也不復剛才,舌尖粘在牙齒上,不曉得怎麼開口。自然而然道:「你該多多保養的,都是要有妻室的人了,往後可不能再叫許姐姐替你擔心。成了親的男子理該多疼惜自家的女子才是。」

劉弗陵聽了笑道:「你還懂這些?」

綠衣聽了不樂意,佯裝把嘴一努,瞥了他一眼:「你身旁女子多得很,自然不知道要疼惜人!我阿爹和五哥都這麼說。我五哥還說,將來我的夫婿要是不懂疼人,他就替我好好教訓著,叫他懂得怎麼樣疼自家女子再給放回去!」

她說時沒有多想,說完臉上一熱,不自禁朝他看了一眼,忙又別開眼去。低頭兀自繞着襟前的兩根衣帶子玩。臉上帶着粉色,含羞帶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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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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