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19)

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19)

那一頭,李綠衣逛來逛去也不過是在清涼殿附近兜圈子。金賞和金建都在後頭望着,離她一丈遠的距離,剛剛好能夠看顧着她,卻又不會離得太近。

她走了好久,大概也是腳酸體乏了,又仰頭去看那遠處高高的殿宇屋頂。金建看着,心裏以為還是應該上前去說兩句話,就朝着金賞望了一眼。金賞朝他點了點頭,金建這才邁開腿,走到綠衣跟前問道:「累了吧,找個地兒歇一會兒怎麼樣?」

綠衣心裏覺得愁悶,可腳酸了是真的,她低頭望望自己被太陽光拉長了的影子,咬了咬嘴唇想要和金建吐兩句心裏話,可是最終沒有說出什麼來?她跺了跺腳,往後一步,問金建:「這兒離哪裏最近?我想要坐一會兒。」

這兒能離哪裏近呢?這裏可不就離清涼殿最近?金建心裏知道她想什麼,可不好大大咧咧說出來,就指了指那歇山頂的樣式,說道:「既是走累了,還是不去遠的了,還回原來的地兒坐會兒怎麼樣?」

金賞聽到他說話,視線投遞了過來,金建忙眼皮一聳,朝着金賞使了個眼色。可惜金賞不打算和他同流合污,只管別開視線去,慢慢走過來,立在一側。金建無奈,見李綠衣也不說話的模樣,自己心裏也是有點訕訕的。

「那就回去吧。」等了一會兒,李綠衣終於開腔,金建喜上眉梢,忙着答應了一聲,被金賞斜過去橫了一眼。金建忙把眼皮子耷拉下來,規矩著,與兄長左右護著李綠衣往清涼殿去。

他們本就離得不遠,不過是一直在附近亂轉,所以劉弗陵回過來的時候也沒碰上。這會兒徐安陪着聖駕恰好走出來,兩路人馬就這麼不經意的遇上了。徐安與金建第一個對上視線,兩個人都暗地裏摸了摸鼻子,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這會兒天氣也真是好,陽光照得人金光閃閃的,不說話看着也敞亮得很。因此幾個人就在當下站了好一會兒,皇帝不開口,他們這些隨身侍奉的,自然更加不會去趟那個渾水了。

一時靜默無語,就這麼彼此站着,你看着我,我又看着你,久了,也會叫人覺得有點兒好笑。

綠衣咬了咬唇,想要眯着眼笑一笑,可是嘴唇一咧,心裏又覺得難受,扭過身去半側了身對着他。金賞金建等人一看,各自明白,縮著肩膀往別處去站着,給兩個人騰地方。

劉弗陵望着她,金光籠了她一身清華,只是這樣靜默的看着她,他都覺得心安覺得滿足。徐徐嘆了口氣,他探手去握她的指尖。她兩手未掖在袖子裏,光禿禿露在外頭,凍了這麼久,指尖冷得冰涼頭頂。握到他掌心裏,利刺一般扎過來,凍得劉弗陵也是一個激靈。

察覺到顫抖了一下,綠衣皺眉,終於扭過身來瞧他。到底心裏捨不得,縮手往旁一讓,他又不肯,緊緊將她十根手指頭都藏到了掌心裏。

「放手。」她急了,聳著肩膀往後躲,「我手涼。」

他溫溫的笑了,把她兩隻手抓着,輕輕帶她到身前,額頭也慢慢低下來,抵到了她的額頭上:「不怕,我替你暖暖。」

他這麼膩膩歪歪的,真叫人不習慣。她覺得歡喜,可是又有點兒抹不過去那硌在心裏的難過。她大可以一氣兒把話說出來的,可是又不能夠。這怎麼說呢?她什麼時候是這個樣子的了?她覺得心裏憋憋的,堵著一股氣,心道都怪他,要不是他,她怎麼會這樣彆扭呢?心裏想着,她把額頭往後撤了點兒,朝他額頭上輕輕一磕,嘴裏嘟囔:「都怪你!」

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居然也受得。笑微微的應她:「是,都怪我。」

哪裏有人這樣子的?也不管人家是什麼緣故埋怨他,答應着就點頭。她忍不住,往上斜了他一眼,不想笑,嘴角還是溢出笑聲:「你傻不傻?我為什麼要怪你,你知道嗎?」

他知道。可是他怎麼說?開口讓她就此離去么?心裏抑抑的,他自然不能夠。搖頭,他微微的笑:「我是傻。你要怪我自然有你的道理。我想着,必定是我哪裏做錯了。」

她心思簡單,不高興來得快也去得快,抽了抽手想要抱住他,可他不放手。她就低低道:「你先放手。放了手我再告訴你。」

他搖頭:「就這麼着吧,好好的待一會兒。」

他眼睛裏暈著一圈金光,是太陽照下來籠進去的一圈兒金光,他臉龐發白,如此一來便生出一種病態的美來。綠衣吁了口氣,移開額頭抵到他胸膛上,整個人都拱到他胸懷裏去。她這麼乖順服帖,他自心裏吐出一口氣,手也鬆了開去。她掙脫了一隻手,繞到他腰後去抱住了他。喃喃嘆息道:「如果你不是漢皇帝該多好。我可以帶你回去見阿爹,見我的哥哥們。讓我的五哥把他最喜歡的兩匹汗血馬送給咱們,我們可以騎着馬在草原上亂逛。草原上的風是有神力的,只要繞着那麼走上幾圈,保管你有什麼病都好了!」

她心疼的把手在他后腰上輕輕撫了兩下:「你都要比我瘦了。」

他聽她絮絮叨叨的說話,胸腔里的震動皆是因她而起。懷裏的溫暖,心裏的滿足,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捨不得放手。從前未嘗過這滋味,所以能夠輕易捨得,眼下要他捨棄,簡直像是要剜了他的雙目,剁了他的手足,取了他的心臟一般。倘若她走,他便只是個行屍走肉了吧。

可是能怎麼樣呢?留下她,留下她面對那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嗎?不能夠!她這樣喜愛自由的性子,她這樣活潑好動的性子,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他更是捨不得。她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一塊軟肉,割了會痛楚難當,經久不會好了,不割,又遲早會讓周遭的瘧疾侵吞了去。左右都為難,左右都是捨不得。

他鬆手,將她緊緊的擁進了懷裏。低頭埋進她頸窩,閉上了眼睛。那些話不能說,那些為難只能永遠埋葬在他的心裏。只要她能耗,他的為難和不舍又有什麼呢?

「等有那麼一日,你一定要帶我去草原,見你的阿爹,見你的哥哥,我們一起騎馬。看日出日落,看雲捲雲舒。你想去哪裏,我都陪着你。」

她笑起來,好像見到了那一副逍遙自由的場景。她更往他懷裏靠了去,雖明知道不可能,還是應着他道:「好。我們說定了,不能反悔!」

邊說邊歪著頭,伸出一根小拇指來送到他跟前。他低眼瞧她,有點兒莫名,她笑着把他的手舉起來,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勾到一塊,蓋了印。頗有點兒嬌嗔的睨他,語帶嫌棄:「真是傻,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還是漢皇帝呢!」

他笑着附和:「我不懂的太多了,你往後一定要好好關照我。萬萬不能嫌棄我。」

瞧他說得好像是求她收留的可憐蟲似的。綠衣心裏這麼一想,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出來了。他可是漢皇帝呢!漢人都興說皇帝是龍,到她這兒成蟲了。這算什麼呢?

「少說這些有的沒的,討厭!」她鬆手推開他,嘴裏說着「討厭」,臉上的笑意卻是不減的。

劉弗陵在旁望着她的笑臉,連一眼都不肯眨,唯恐眨一眼就少看了一眼,怎麼也看不夠。微微抽氣,他說:「時候不早了,我們早些出宮,還能在周邊逛上一圈。你不是想去市集上轉轉?」

她聽到這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也不多說,拉着他的手往前拽。心急道:「你不早說,白白浪費了時候,我們趕緊的!」

當真是個孩子氣的脾氣。劉弗陵笑笑,被她拽著往前走。說起來也怪,說起孩子氣,皇后比她更像個孩子。然而皇后的孩子氣與她又不同。她是自然而然的流露,愁悶的時候不掩蓋着,難過的時候眼睛全是黑黢黢的烏雲,快活的時候不管眼前是誰都能拉着好一通說話。皇后……劉弗陵暗暗的咽了口氣,皇后終究是在這個偌大的漢宮裏待得久了。

外圍站得遠的三人雖然聽不到他們兩人的說話,但也時時留意這邊的狀況,一看到綠衣拉着皇帝往這邊走,不必多說,徐安立時垂首上去待命。皇帝吩咐一聲,立馬轉過彎去,叫着早早就準備好了的人馬往宮門方向出發。

因着這次出宮算得上是正大光明,自然沒有那麼多需要避忌的事。再一層,霍光對劉病已大約還存着一點情意,皇帝說要前去觀禮的時候,他不但沒有阻止,還附和著說是也要命人備上一份大禮。明面上既然說開了的,霍光也不會那麼不知趣,除了執金吾及些許羽林衛在暗處保護,也不會在皇帝身邊派什麼人跟着。這一趟倒可以盡興一些。

出來得早了,劉弗陵命人將車趕到西市裏,只與綠衣兩人攜手,不叫旁人跟着。眼下的時辰,正是一天之中市集上最熱鬧的時候。綠衣上一回來去匆忙,未能玩得痛快,這一次咬定了牙不能錯過那些好玩的玩意兒。見到什麼都要上去湊一眼,看到什麼稀奇的都要買了來玩一玩。所幸徐安是個聰明人,給劉弗陵的荷包里塞了滿噹噹的錢幣,兩個人盡興的在人群里來去。劉弗陵唯恐她叫人碰著撞著,一隻手牽着她,在身旁替她擋着擁擠的人群。她只管往前沖,一會兒買了個什麼好玩的,回頭沖他顯擺;一會兒瞧見什麼有趣的,急着靠到他耳旁說話;一會兒又看着什麼未吃過的,眼饞得直和劉弗陵鬧飢荒。這麼逛上一圈,簡直是原形畢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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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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