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18)

六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18)

她口不擇言的說着,看到劉弗陵哀痛的眼神覺得痛快不已。就好像在撒了一把鹽在傷口上,那刺麻焦灼的感覺叫人痛快,可是痛快過後卻又痛苦異常。上官妍想阻止自己說下去,可是她阻止不了。她的心缺了一個大窟窿,她沒有辦法叫自己不痛,只能藉著那焦灼感麻痹自己,藉著傷害別人來寬慰自己。她難受極了,難受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能削減一些這叫人恨不能、又愛不能的痛苦。

皇帝的面色果然不好起來,看她的眼色里慢慢聚起了滔天的陰雲。還有厭惡。上官妍低下眼嘴唇一抿,心裏難過得想哭,可是最終還是笑出來。她笑着,那視線里很有點孤注一擲的味道。她其實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合適,不僅是不合適,簡直不值得,簡直是在毀了自己。可是她沒有辦法控制,就好像那噴薄的感情,半點兒法子也沒有。她想她是沒有退路了,那麼再往前沖一衝也是好的,也許到最後她會輸得一敗塗地,那又怎麼樣呢?不能被愛就選擇被恨,至少都是會讓他記着她的。

「到時候就算是陛下能夠讓姓李的回朝,也無濟於事了。李綠衣的性子真不難猜,她那樣的人,是恨是愛都放在面上。況且,我看她對陛下也沒有多麼割捨不下,橫豎只是朋友罷了。對了,聽聞皇曾孫大婚了,她應當很難過吧。」

皇帝的臉色已經不能用不好看來形容了。他不耐煩聽她說下去,他也的確不願意再在這裏待下去,將袖子往身後一甩,他沉着面孔冷道:「皇后,朕提醒你記着自己的身份!」

上官妍見他要走,驀然衝動里去抓住了他的袖子,劉弗陵回頭看她的眼神異常陰冷,冷得上官妍腿腳都打哆嗦。可是她不肯放手。說了那麼一通,她似乎痛快了,可誰能知道她心裏究竟怎麼想的?誰也不能夠知道。她有點心急的抓着劉弗陵的袖子,到底年紀還小,不能做到那麼沉着冷靜到底的架勢,她眼眶紅得厲害,面上凄惶的神色,落在劉弗陵眼裏,叫劉弗陵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椒房殿,她小小的個子,穿着一身繁複的喜服,見到他時眼裏的驚慌與不安。他微微嘆息,不禁也軟了心下來,她到底還是個孩子。

他手搭到她的手背上,搖了搖頭,嗓音也低下來:「清顏,我希望你能夠好好的,你明白嗎?」

上官妍也搖頭,一搖頭,眼角的淚珠子就掛了下來,她凄凄哀哀的說:「弗陵哥哥,我只有待在你身旁才能好好的啊!我剛才都不是真心的,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我太害怕了,你別不要我!清顏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劉弗陵也心痛起來。她無父無母,上官一門僅剩下她這一條血脈,霍光雖說是她的外祖父,能夠將她送進宮的外祖父再怎麼親,又能說些什麼呢?他是每一日都提心弔膽著長大的,她又何嘗不是?剛才翻騰起憤怒到底沒有辦法涌撲到她身上,身在帝皇家,沒有一個不是心有七竅的,兄弟姊妹,一個頂一個的算計對方,他雖最終得到了這個位置,坐上了萬萬之上的寶座,然而那又怎麼樣呢?還不如普通百姓家的兄友弟恭。他們在困境裏一同小心扶持着長大,其實在他心裏眼裏,她和他的親妹子也沒有兩樣。甚至比他的那些個兄長更親近。他不願意責怪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他該一早就和她說清楚,維持相當的距離,也不至於令她到眼下的地步。

劉弗陵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極涼,是因在外頭站了許久的緣故吧。他把身上的外裳脫下來罩在了她的身上。溫聲說道:「清顏,聽我一句,不要再鑽牛角尖。這漢宮又是什麼好地方?有多少人的性命折在這裏面,我想要你出去,是為了你往後有更好的日子去過。然而,一切也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眼下來看又能怎麼樣呢?無非是走一步是一步。我倒是想着替你打算,到最後究竟誰要替誰打算,哪一個能夠說得清楚?」

他苦笑的搖搖頭,鬆開了她:「不過好在大將軍與你終究有血緣之親,即便有那一日,我不能夠替你做主,替你打算,也不必擔心你會有性命之憂。至於綠衣,我對她……」

他頓了下來,仰頭朝着頭頂上白晃晃的日頭一看,長長吐出一口氣。那長長的一口氣成了一條長長的白色帶子,恍惚里像是一條白綾,看得上官妍心頭一跳,她眸光緊了起來。抬起手要去抓劉弗陵的手,卻見他將手背到了身後,她心裏生起忐忑、生起惶恐、生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只能揪住了衣裳的邊沿,將指甲緊緊的掐在掌心裏。

「她很快就會回去,你不必對她耿耿於懷。」說罷要走。

「陛下!」上官妍抬手抹了抹臉,面上露出不同方才的鎮靜神色,她走到劉弗陵面前站定,認真的說道,「臣妾方才說的話雖然都是一時氣話,承陛下不追究,可是,臣妾說的也都是實話。她的身份瞞不住了,陛下想要做的那些事,也瞞不住了。」

劉弗陵點點頭,並沒有露出其他的顏色,看上去很是平靜,他道:「朕知道了。」仍舊將她留在原地,走遠了。

上官妍立在樹旁遠遠的看着那道身影走遠,兩隻手絞在一塊兒,生得疼了才鬆開,可是心裏的疼無法紓解,又將兩隻手絞在一塊兒。眼皮子一低,還是落下兩滴淚來。當真要讓他記恨她一輩子嗎?看到他被人陷害,被人攆下高位,看到他只是臉色蒼白了一分,她心裏就像刀割似的,她嘴上說得再厲害,心裏想得再歹毒,又怎麼可能真的做得出來呢?

碧華遠遠的走過來,看到她兩邊臉頰骨上抹得一片紅色,眼眶裏還有淚蓄著。陪伴在身旁這麼多年,碧華對她還是心疼更多一些。她低低道了一聲:「陛下。」

上官妍未立即應她,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碧華:「長御,男子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子?為什麼明明身邊的人陪伴的時間更長,他卻不喜歡,另外一個才出現不久,他卻願意把人放在心上,再也不肯去看旁的人一眼了呢?都說女子的心思難猜,男子的心思為什麼也這麼難猜?我猜不透他,我走不進他的心裏去。」

她一邊說,一邊低了頭,那落寞又凄哀的神色,看得碧華心上一抽。她陪伴在她身旁這麼多年,也見着了她的許多面,或者活潑孩子氣的,或端莊穩重的,也有顏色厲害的,卻沒有見過她這麼凄惶的神色。說到底,她也就是個孩子。碧華暗暗的嘆息,對她終究還是憐惜更多,上前拿了手帕子遞上去,碧華低聲寬慰道:「人的心思最是難猜。今日這樣,明日又那樣,並沒有章法可循的。陛下寬心,這裏風口,容易着涼,還是趕緊回吧。」

上官妍有點恍恍然,默了一會兒,她長長嘆出口氣,像是哭了一通心裏也好受了一點,拿手遞過去。碧華趕緊接了,扶住她。上官妍倚着她一邊走一邊望着方才劉弗陵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她忽然低着嗓音說:「好歹她是要走的,而我,會是那個一直留在陛下身邊的人。放在心裏又怎麼樣呢?」

碧華聽了,說不上什麼滋味。她低着眼皮看底下的路,未出聲接話。皇后也不需要她多說,這話並非是說給旁人聽得,無非是說給自己的人。

是啊,放在心裏又怎麼樣呢?時間會過去,記憶會衰減,再喜歡,再喜愛也會成為舊時光。而身邊的人不會離開,每一天每一個時辰都會見到,不怕被時光帶走了記憶的影子。可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相見不如懷念。得不到的,藏在心底的,不會是那會些可能消退了顏色的記憶,而是經久不衰,永難遺忘的珍惜。身旁人待得再長久又怎麼樣呢?比不過,終究還是比不過。這些話碧華終究不會說。男女情事,若不糊塗,恐怕就只有玉石俱焚一條路好走了。哪怕事粉飾的太平,是自欺欺人的太平,也好過玉石俱焚。

劉弗陵回到清涼殿,綠衣人早就不在那兒待着了。徐安提醒他,人是他讓送回宣室殿的。劉弗陵撫額,心中惆悵一片,才剛有些溫馨可盼的意頭,頃刻間就能灰飛煙滅。他倒不是真的回清涼殿找人,不過是尋着一些時間獨自坐一會兒罷了。外頭有人敲門,徐安出去,拿了一盅湯藥進來。眉頭皺得死緊。他把湯藥放在一旁,自己也拿勺子嘗了嘗。味道簡直找不到語言形容的難入口。

垂首站在一旁,他道:「陛下,葯好了。」還有幾句話堵在喉嚨口,想說不能說的樣子。劉弗陵也知道他想說什麼,眼睛掃了他一眼,不給他機會,徐安也只好眼睜睜看着皇帝把那碗葯都給喝了乾淨。照理是一陣掙扎,皇帝在一旁的床具上躺了會兒。比之頭次,那葯勁兒過得還算快,瞧皇帝的神色也沒有頭次那麼難受了。可徐安到底還是不忍又擔心,撤了葯盅,他伺候着皇帝沐浴換了身衣裳,小心勸說道:「奴婢瞧著那葯勁兒太足,所幸今天過去,綠衣就出宮了。要不陛下還是換了葯吧。」

劉弗陵未搭理他,瞧著身上收拾好,抬腿往殿外走。徐安碰了一鼻子灰,摸摸鼻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趕緊後腳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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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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