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點紅妝一點傷（3）
太醫趕來的時候李承佑已經昏厥過去。我一動不動地抱着他，今日所有的悲劇都是因為我。成嬪被草草抬了出去，皇后並不敢發落。
所有的人都在殿外候着，夜色暗下來，我也不知道是幾時了，宮人們進進出出，神色緊張。直到夜半時分，李承佑的傷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皇后說陛下需要修養，便打發了所有人回宮去。我坐在乾福殿裏等了一夜的消息，天一亮叫瑾蓉去了長安殿打聽，這一夜他只是昏昏沉沉醒過來幾次，傷得太重引得高燒不退。
皇后在重華殿守着他也是一夜沒睡，見我一大早就過來，倒也答應了讓我進內殿探望李承佑。
「昨夜醒過來的時候，就糊糊塗塗地拉着本宮問，你傷著沒有。」我心裏翻滾著的情緒，卻是無處訴。「進入后盡量少與陛下說話，陛下要靜養。」
我點點頭，眼淚在一瞬間熱了眼眶……
寢殿裏安靜地連一根繡花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聲響，我輕聲走近，只站在床邊，不敢打擾，他的呼吸依舊微弱。他好像是知道我來了，慢慢睜開眼睛，我突然收緊了心，方才明明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告訴他的，可是當他的眼睛與我交匯的時候，我竟不知要對他說什麼。
「陛下醒了，餓嗎？渴嗎？」
他微微搖搖頭，慢慢伸出手，將我小心翼翼地牽住，我順勢在靠近他床沿的地方坐下，他抬起手，輕輕為我擦了眼角的淚水，「好好的怎麼哭了。其實朕已經好多了，就是沒什麼力氣。」
我的眼淚倒是止不住了，尤其是在他說完這一句話以後。「不過這樣也挺好的，你可以為朕心疼一次。」
看着他肩膀處纏着白紗，還有一些紅紅的血跡印出來，是的，那種感覺叫做心疼，我也是才知道。我輕輕撫過他的傷處，「這會兒還疼嗎？」
他明明是沒有一點力氣的，卻還是笑着打趣道，叫我越發覺得虧欠。「已經不疼了，你一看就一點兒都不疼了，比太醫的葯還管用呢。」
昨日的情景一遍一遍浮現在眼前，他將我我旁邊一推，來不及躲開，全身迎上成嬪的匕首，這樣的情義我要怎麼還。「陛下為什麼這樣不顧一切地擋在臣妾前面，陛下心裏怪臣妾嗎，哪怕是埋怨臣妾也好，恐怕我心裏才能過得去。」
這個笑容是他臉上固有的表情，加之溫和深情，叫人無法抗拒。「朕的傻嵐兒，朕為什麼要埋怨你呢，若這一刀不是朕替你挨，便是要你自己挨了，朕怎麼肯。其實朕也是又小心思的，因為朕知道心疼的滋味不好受，朕寧可為你受這皮肉之苦，讓你來為朕心疼，朕又怎麼會來埋怨你呢？」
他說得不錯心痛的感覺不好受，我不停地流着眼淚，那也許已經不是哭了，只是說不出一句來。心中好像是醞釀一場特大的暴風雨，即將要爆發了似的。我真的值得他這樣不顧一切嗎？
很少見的，他的臉色沒有了神采，像個孩子一樣地拉着我：「擔心朕嗎？」
我突然特別討厭現在的自己，心裏明明早就抑制不住許多的感情，為什麼不告訴他，只是簡簡單單幾個字：「擔心，很擔心。」
他笑得還是那麼好看，只為了不叫我擔心：「擔心什麼？」
我只愣愣的搖頭，只盼着他能早一些痊癒：「臣妾不知道怎麼了，臣妾擔心的實在太多了，這滋味真的不好受。」
他深深的看着我，握住的手越來越緊，他手心燙的很，我知道是因為高燒還是沒有退下去。他認真的問我道：「那麼，朕願意用朕的性命換你的性命，你會不會也願意拿你的真心換朕的真心？」
我一時被他問得語塞，正巧這是魏敬恩突然進來，「陛下，嵐妃娘娘，皇後娘娘進來了。」
我即刻掙脫他的手，將臉上的淚痕擦乾淨，不想叫旁人看到這樣的情景。「陛下好生歇著吧，等明日臣妾再來看你。」
他有點失落，看着我離開，眼神中，不免有些不舍，我還未曾回答他的問話。而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回答那句話。
從重華殿裏出來，瑾蓉悄悄看了看我的神情，見我一言不發，只跟在一旁，也不說話。
心裏壓着的那塊大石頭還是沒能落下，才踏進乾福宮，我壓抑在心口的痛楚再也忍不住了，終於大哭出來，那麼多的難過在頃刻間釋放出來。
瑾蓉嚇壞了，「小姐怎麼了？」
「為什麼，為什麼從來都是他為了我？從來都是他為了我……」
瑾蓉顯然是被我的舉動驚著了，即刻安撫我：「……是不是陛下方才對小姐說了什麼？」
我緊緊拉着瑾蓉的衣袖，哽咽地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對，又是他對我說……永遠都是他在對我說，這樣的時刻……還是他在對我說，我竟連一句溫暖的話，一句讓他溫暖的話，都沒有辦法對他說出來，一句他想聽的話也說不出來給他聽……我實在不值得他的好。」
瑾蓉看着我的樣子，一時有些發愣，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連我都知道小姐心裏如此牽掛着陛下，陛下心裏也一定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他不會知道，我也不是要他知道這些，如今我自己心裏實在不能安穩，這一輩子我就這樣欠他了嗎？」我只知道，他剛才眼神里那麼的失望，還是因為我。
「小姐何苦這樣自責，讓瑾蓉都不知道怎麼勸了，小姐為陛下擔心成這樣，若再哭壞了身子，等陛下康復了，您又病倒了。」
這都是她勸我的話，我深呼吸了幾口，終於可以完整的說好一句話：「瑾蓉，我突然發現，我討厭在他面前的我，那個人好像不是我，我討厭那樣的我。」
每次我一哭，瑾蓉都會跟着一起流眼淚：「不好受，陛下也不好受……」
哭着哭着就累了，眼淚的溫度在心底沸騰的那一秒，我才看清楚他在我心裏是怎樣的好。
第二去重華殿的時候他還睡着，我依了皇后的話，不再打擾回宮去了。
「嵐妃娘娘金安。」對面，楚季恆與平常在一同而來，我一時詫異的，同時見着他們兩個人，難免想起一些畫面……
「楚公子，平常在。」
「在下也是才進宮的，在貞妃娘娘那裏與平常在恰好遇到，所以一同來探望陛下。」許是我的了臉色也不好看，他見我此時的模樣，遲疑了半刻才問道，「陛下，現下如何了？」
「血是止住了，只是，還是不大好。」一說起這話，我的情緒又上來了。
他會意，勸道，「娘娘自己的身子也要緊，陛下知道了也會擔心的。」
我應下。此時魏敬恩從重華殿出來，上前問了安，便道，「平常在，楚公子，皇後娘娘吩咐了，陛下如今正睡着，不便打擾，二位還是請回吧。」
「也好。」
「那，季恆哥哥，我們……」
「平常在就先回宮去吧，我再問一問嵐妃娘娘陛下的傷勢。或許我這裏有對症的好葯。」
「好……」，她失落離開。從他們眼神的交匯我終於知道了，這世間，許多時候動了情，卻不能叫心裏的那個人一樣動心。
待她走後，他才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隨他往回宮的路走去。他停下步子，轉身道：「那日娘娘回宮以後，在下特意去看過慕大人，大人很好，倒並非如傳言說的那般。」
「真的嗎？」
他很肯定，「大人好客，我如今時常去府上拜訪的，娘娘的弟弟展賢公子已經長高許多了，約莫跟我一樣高了，詩書騎射皆是在行，大人與夫人也都安好，家裏都好，叫娘娘一定放心。」
我心裏甚是感激，「你真真是，說了我最想聽的。」
「舉手之勞而已。」
「當日之恩，還未言謝……」
「娘娘」，他打斷我的話，「能為娘娘出一點微薄之力，乃在下之幸，日後，那件事情，娘娘最好再也不要提起，忘了才好。」
我對他的感激，此刻只是更強烈了，「公子的好處本宮永遠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