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看着前方卻想着後方

第十一集 看着前方卻想着後方

……就連那位勇猛無比同時也是擁有無與倫比的智慧的戰士——賢者杉森。費西佛也有一些可信的記錄記載他有時會受助於他的年輕跟從者修奇。尼德法。然而,人們大多認為這些乃是不可採信的資料,因為更多人相信,修奇。尼德法只不過是位平凡的少年卻能名留於世,這完全是因為偉大的杉森。費西佛見他可憐讓他跟隨着,而成名的。不過,我在此再度闡明許多古詩歌以及吟唱者的詩琴所歌頌之真理:最為賢明之人有時也會向最為愚蠢之人學習。而且這能夠使他更呈賢明,並不會因此減弱其光芒……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十二冊十五頁。

01

我回頭一看,在我們身後瀰漫着一大片彷彿像雲般的塵埃。

在這廣闊無邊的荒野之中,那片塵雲持續瀰漫千肘之遠。後方的塵雲沖向天際之後,就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了,可是在我們正後方所瀰漫着的濃厚塵雲卻一直不停在蠕動着。看起來就像是塵雲在追趕我們的樣子。

「呀啊!喝,喝!喝!喝!喝啊啊!」

「快跑!一口氣跑過東部林地吧!」

這幅景象真是壯觀啊。

在我們最前頭的是一頭健壯的公牛正在做前導。沒錯,是一頭公牛。而在它上面則是坐着一個健壯的戰士,正在放聲吆喝着,提高氣勢。那是吉西恩和御雷者。御雷者正以穩健的步伐,雄赳赳地在大地上平治著。

而跟在吉西恩後面的,是一個身材苗條瘦長的小姐,以及一個帶有初次旅行者的所有特徵的少女,正坐在巨大的黑馬上。那是妮莉亞和蕾妮,以及黑夜鷹。妮莉亞把長長的三叉戟緊緊地拿在馬鞍旁邊,背後載着少女,飄揚著一頭紅髮在平治著,她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傳奇故事裏的主人翁。

在她的旁邊則是一匹巨大的馬載着一個幾乎健壯到可怕程度的戰士,又載着著一個和戰士相較起來可以說是身材纖弱的祭司,這匹巨馬正在快速平治著,快得都已經看不清楚它的腳了。他們是杉森和傑倫特,以及流星。杉森大聲高喊著,而聽到他高喊的馬兒們都像是受到馬王召喚的惡魔,如疾風般平治著。

在他們後面的是穿着一襲白袍的巫師,他的臉孔看起來有些疲憊,但那卻更增添了一份成熟之美。而在他背後坐着的則是一個矮人,他的臉孔雖然也洋溢着成熟感,但卻帶着害怕的發青臉色,因此大大減弱了他的成熟之美。他們一直平治而去。那是亞夫奈德和艾賽韓德,以及謝蕾妮爾……是這匹馬的名字。這匹馬是亞夫奈德從首都騎過來的馬,真傷腦筋耶。他為什麼總愛取這種名字呢?

在他們的右邊,一位戰士面帶着像要刺穿什麼的尖銳眼神,緊閉着嘴巴,他用韁繩駕馭著馬匹,流露出一股剛毅的個性。那是溫柴和移動監獄。然後呢,左邊則是一個讀書人面帶着像是快被刺穿了的溫柔眼神,他緊閉着嘴巴,一面努力不讓塵土飛進嘴裏,一面平治著。

那是卡爾和曳足。

而一直跟在一行人尾端的男子,要不要稱他為『抵擋住基果雷德前腳之人』呢?不管怎麼樣,因為傳聞的速度太慢的關係,致使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威名遠播整個大陸,其實他是一個已經擁有英雄的所有資質,但還未出名的戰士。他正騎着一匹曾經如獅子般兇悍,但馴服之後卻像綿羊般溫順,擁有高貴仕女之名的勇猛馬匹!

啊!可惡!就算這樣說,我心情還是不怎麼好!因為我是騎在最後面,一行人所揚造出來的塵土全都跑進我嘴裏了,我們一行人的馬所拉出來的屎也全都掉落在我面前!

視野所及之處全都是地平線。我們一個早上跑下來,就連我們身後那片高聳的紅色山脈,如今也已經消失不見了,我們一直不斷地馳騁於無限寬廣的東部林地的平原上。所揚起的塵雲雖然像一座山那樣高大,但比起這廣闊的平原,看起來卻只像是一小撮的灰塵。

「喝啊,喝啊,喝啊!」

「呀,呀,呀哈!快跑!」

在我們頭上的柔雲悠然地流逝著,看起來就好像連天空也無限寬廣,使得雲朵都迷路了,徘徊在天上。這片平原上,除了風與我們之外,所有東西都好像靜止不動了,有一股莫名的壓迫感緊緊壓抑着我們。可是在前頭做先導的人正快活地喊叫着,我們被這有力的加油聲所鼓舞著,不知疲倦地平治而去。

不論是騎在馬上的人,或者那些馬,都不願露出倦態。這應該是出於自尊心的關係。因為在杉森背後的傑倫特正在如此喊著:「如果連公牛都追不上,還算是馬嗎?!」

「咿嘻!咿嘻嘻嘻!」

亞夫奈德咯咯地笑着。他一面注意著四周圍,一面觀察馬兒們是不是看起來很累。而且他偶爾會從袍子口袋裏拿出某種形狀很奇怪,像膏藥之類的東西,往天上一丟,便開始施法了。

「Strength!」(增強術!)

每次我們的馬就會因而得到新的力量,它們放聲地咆哮著,然後就以看起來像是連風也被甩掉的速度急奔而去。啊,當然啦,每次馬兒們急遽加速的時候,艾賽韓德就會喊出凄慘的尖叫聲。

「哦,卡里斯。紐曼!請庇佑一下虔誠的矮人吧!」

馬蹄每踩到地面一下,就會揚起塵土。

我們看到有一座都市出現在荒涼的原野之中了。這個都市看起來就像是在荒蕪大地上的一個斑點。都市的四周圍都是荒野,而且從荒野之中吹襲而來的風夾帶着非常多的塵土,毫不留情地傾倒向這座都市。即使是走近都市,那片灰色的城牆還是看起來很朦朧,再加上現在是傍晚時分,所以陽光不足。那些飛舞著的塵土以及紅色陽光,使整面城牆像是活着的生物在蠕動着。

「這座都市簡直就像是用灰塵堆積出來的。咳嗯!」

是妮莉亞的沙啞聲音。我點了點頭。沾到汗水的灰塵弄得我的下巴很不舒服。我無力地抬起手來搔了搔頭,可是沾附在手指上的卻不是頭髮,而是沙子比較多。

我們是憑着那股有如鐵匠的鐵砧般的堅韌意志,還有比吟遊詩人們的豎琴弦更為堅定的意願,一直不斷前進,我們一直追着太陽跑了十二個小時,奔走了長達二十四萬肘的距離。而現在則是日落時分,我們跟着太陽直奔而來,到達夕陽最後掠過的都市。

「咳嗯咳嗯,這是哪一座都市呢?」

卡爾也是一副沙啞不已的聲音。杉森拿出背包,首先把那上面的灰塵用力拍掉,結果又揚起了一陣塵埃,而在塵埃旁邊的吉西恩則是有些不耐煩地說:「要不要問我啊?可以不必拿出地圖。」

「啊,是嗎?那麼,這裏是哪裏呢?」

「這裏是卡納丁。是東部林地的中央都市。」

「哼嗯。真搞不懂為何在這種地方會有都市存在。」

「這當然是個交易市集。東部林地的旅行者順道都會經過這裏,而形成了都市。」

「啊啊。這裏是不是有水源?」

「是的。」

我們要進入卡納丁的時候,已經全都變成了灰色的旅行者。

我們一接近城門,便看到有士兵坐在城門旁邊的長椅上,在那裏監視通行的人。士兵們全都拿着斬矛,穿着大件的斗篷。斗篷可能是要遮蔽陽光和灰塵的吧。他們一看到我們,就露出了驚訝表情。

其中一個士兵站起來,對我們說:「以卡納丁之名歡迎各位。請問你們是旅行者嗎?」

「是的。」

他以驚訝的表情,又再觀察我們一遍。因為如果我們是旅行者,可真是非常奇怪、舉世無雙的組合。我們並沒有載貨的大板車或者馱貨的馬,所以我們不是商人,我們全都帶着武器,而且不分地位高低,全都騎着馬,還有,其中一個騎着公牛,而且甚至有矮人在,也有巫師和祭司。那個士兵露出非常苦惱的表情,說出了他的結論:「各位好像是冒險家。」

吉西恩微笑着說道:「冒險家不能進去嗎?」

雖然吉西恩在微笑,但土兵卻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說道:「我們無法允許這麼多帶有武器的人員進入都市裏。」

隨即,我們一行人全都同時議論紛紛了起來。呵呵,真是的。大家看起來都像是疲憊得快要倒下去了,卻還能如此議論紛紛。妮莉亞的臉漲紅著,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可是卻被艾賽韓德的高喊聲給蓋住了,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亞夫奈德則是一副像是聽到世界末日的表情。卡爾苦惱了一會兒之後,望向傑倫特。隨即,傑倫特幾乎是和掉落下來沒兩樣地下了馬。

他下了馬,雙腳碰到地上的那一瞬間,就整個人定住不動了。我仔細看他的臉,他是一副極度痛苦的表情。他就這樣站着不動,等到身體沒有那麼痛苦之後才勉強開口說道:「快累死了……」

傑倫特用一隻手撐著腰,另一隻手則是把木杖當成拐杖用,以搖晃的步伐走向那個士兵。如果不看他的臉,恐怕會誤以為是年近七十的老人吧。在他走過去的這段時間,那個士兵用抱歉的表情看着傑倫特。

傑倫特則是表情凄慘地看着那個士兵,用顫抖的聲音說:「請給予神的微弱權杖……拜託請讓我們在此睡一晚,讓我們喝一口水,以解乾渴。」

那個士兵早就做好點頭的準備了。或許就算傑倫特不說話,他也會流着同情的眼淚,准許讓我們通過吧。

「你死了嗎?」

「如果說死亡就是只有不滅的靈魂在活動,**則是處在一動也不能動的狀態,那麼我現在就是已經死了。」

我一聽到傑倫特的回答,點了點頭,就叫旅館老闆趕快去請棺材店的人過來。傑倫特則是躺着發出了很可怕的呻吟聲。

現在傑倫特是躺在旅行者用滿是泥土的腳踩踏過無數次的大廳地板上。就算是一個喝得完全不醒人事的酒鬼,大概也不會做出如此難看的行為吧。更何況是一個穿着聖袍的祭司竟然躺在地上。可是傑倫特因為汗水的關係,他的頭髮黏成一條一條粗粗的,就像繩索一樣,而且只要他稍微移動身體,就會揚起一陣塵土,所以旅館老闆也不責備他這樣做是有辱祭司之名了。

那個旅館老闆甚至還給予很大的通融,他看到傑倫特躺在地上的身體,甚至還輕輕地跳了過去。而他手上拿着的啤酒卻一滴也沒有灑出來,真是技術純熟巧妙。他一面把啤酒遞給我們,一面說道:「各位好像騎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裏的。」

亞夫奈德整個頭趴在桌上,累倒了,他一聽到旅館老闆的話,很費力地舉起手來,攤開了兩根手指頭之後,又攤開了四根手指頭。老闆摸了摸他自己的大紅鼻子,說道:「兩萬四千肘?」

亞夫奈德仍然還是趴在桌上的姿勢,用舉著的手指頭左右搖了搖。

「難道是二十四萬肘?」

隨即,亞夫奈德上下點了點手指頭,老闆隨即露出了佩服不已的表情。吉西恩笑着說:「我們的馬竟然做到這麼了不起的事,請老闆您多照顧一下那些馬。」

「請不要擔心。那些馬一定會比待在皇宮還要舒服的。」

我們一聽到這句話,全都微笑了出來。這個旅館老闆一定沒想到他就是吉西恩王子吧。老闆自行對我們的笑容作出解釋,然後也跟着笑了出來。我對艾賽韓德說道:「艾賽韓德,起來吧。啤酒來了。」

艾賽韓德躺在臨時搭造的床鋪上,一副死掉的矮人模樣。不過,或許因為他是敲打者的緣故,他不像德菲力的祭司那樣隨便躺在地上,而是把兩張椅子並排在一起,做出一個剛好正合他的身高的床鋪,現在他正躺在這床鋪上。

艾賽韓德卻做了一個不像矮人的回答。

「我不想喝。」

旅館老闆一聽,開始用懷疑的眼神看着這個躺在自己大廳的矮人,懷疑他會不會只是一個長得像矮人的人類。說的也是,沒想到矮人竟然會拒絕喝啤酒!

杉森一直站在門口拍身上灰塵,他在門口造出一陣塵埃之後才進來。我們每個人的模樣看起來都像是把所謂『東部林地之塵』這種灰塵給全部覆蓋在身上了。

杉森把啤酒杯分給大家之後,我把酒杯靠到嘴邊。

我們一整天平治下來,喉嚨實在是非常乾渴,我把啤酒倒進喉嚨里,簡直感覺喉嚨都快被撕裂了。酒氣在瞬問散開,令我感到頭暈目眩。結果,放在桌上的煤油燈竟然看起來有三個之多。

卡爾靠坐在椅子上,一面打瞌睡,一面喝啤酒,結果流了不少的啤酒到衣服上。溫柴看到他那副模樣,噗嗤笑了出來,然後拿着啤酒杯走到艾賽韓德的旁邊。

「喂,矮人,煙草拿出來吧。」

艾賽韓德費力地睜開那雙睜不開的眼睛,瞪視着溫柴。

「你這傢伙!講話怎麼這麼不客氣!」

可是溫柴只是默默地低頭看着他,冷淡地說:「你給我煙草,我就對你客氣一點。」

艾賽韓德隨即呻吟著,從懷裏拿出放煙草的煙袋,遞給溫柴。溫柴拿到那東西之後,用這句話代替了謝謝兩字:「煙斗呢?」

「呃啊啊啊啊!」

艾賽韓德掏出了煙斗,朝着溫柴的臉丟擲過去,不過,溫柴用嘴巴把煙斗給接住了。旅館老闆看了拍手叫好,溫柴則是泰然自若地坐到椅子上,把腳翹到桌上,然後開始把煙草裝到煙斗里。他用桌上的煤油燈點煙之後,把手臂枕在腦後,悠然地讓煙霧裊裊升起。

吉西恩沉着地對溫柴說:「你應該把艾賽韓德先生帶到卧房去,以報答他給你抽煙才對?」溫柴茫然地望了一下吉西恩,隨即用輕快的動作站了起來。他把椅子上的艾賽韓德當做行李般舉起來,扛在肩上,而艾賽韓德則是一點兒反抗的力氣也沒有,只是嘴裏念念有詞,但還是讓溫柴給抬走了。兩人消失在卧房方向之後,過了不久,傳來了東西被丟到床上的鈍重聲音,而且我還稍微聽到艾賽韓德的慘叫聲。

接着,溫柴就一邊輕拍着手,一邊走回來了。他又再把腳翹到桌上,抽起他的香煙。他一看到其他人呆愣地在看他,就沒精打采地說:「請不要擔心,我已經把他放到床上了。」

「……辛苦你了。」

卡爾如此說完之後,就在溫柴的旁邊趴了下來。他趴在桌上,還一面喃喃自語着。

「不用把我帶到卧房。……等一下我就可以用我的腳……走去……」

吉西恩用憐憫的表情低頭看了看卡爾,然後舉起啤酒杯,說道:「呼。今天真是令人疲倦的一天。不過我們確實是跑了很多路。現在只要再過一天半的時間就可以到首都了。」

杉森擦了一下嘴巴,說道:「您是說用今天平治的速度嗎?」

「是的。」

我的天啊。明天還要像今天這樣平治啊!雖然我感覺那雙快閉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不過,杉森只是笑着說:「那麼明天應該也要跑很多路嘍。」

明天還要跑很多路?我真想當場跑到外面去拔掉馬兒們的馬蹄鐵,不過我忍了下來。等等,馬蹄鐵?對了!「嗯,我們是沒問題啦,可是馬兒們的馬蹄鐵有沒有關係呢?」

隨即,杉森像是很意外地看着我,說道:「哼嗯。不要擔心,修奇。我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啊啊啊!完蛋了!我真希望馬兒們全都得到感冒而不支倒地!

我對杉森無力地笑了一下之後,拿起啤酒杯。此時,大廳一角的門突然被打開,接着就傳來了妮莉亞的聲音:「修奇!修奇。快來幫我一下!」

「嗯?怎麼了?」

我回頭一看,看到妮莉亞頭上圍着毛巾。她和蕾妮一到旅館就直奔洗澡間了。可是她要我幫什麼忙呢?

「營妮昏過去了。可是我也沒有力氣了,沒辦法扶起她。」

「好,等等!那麼她現在是光着身子嘍?我不去!」

「不是啦。她是衣服都穿好了才昏過去的。不要擔心這個,快進來。」

我一面伸出四肢,一面站了起來。我現在都已經四肢快散了,還能扶得了誰呀?

我跟着妮莉亞進去洗澡問,裏頭有幾個巨大的木桶和爐灶。而爐灶上面則是放了一個很大的鐵鍋。地板像是在鬧水患,到處都是水。

嗯,一定是她們剛才在這裏打了水仗。在另一頭的長椅上,蕾妮可能才剛洗完澡,頭髮都還濕漉漉的,臉頰也泛紅著,正躺在長椅上。我猜想她可能是坐到一半就直接倒向旁邊昏過去的,然後就以這副可愛模樣睡著了。或許是因為她已經把今天一整天覆蓋在身上的灰塵都洗凈了,所以她現在散發着一股香味,看起來很滑潤,而且又加上她才從洗澡木桶剛出來沒多久,全身發熱,不過,對我而言她卻只是一個非常重的包袱。呃呃呃!我背着蕾妮,到她們卧房的路怎麼會這麼遠呢?

我讓蕾妮躺下之後,一回到大廳,杉森就扶著亞夫奈德,而吉西恩扶著傑倫特,走向卧房。結果,被移到卧房的人都變成了被遺忘的人物了。至於卡爾,我們尊重他的意見,讓他趴在桌上,丟他一個人在那裏,然後我們就去洗澡了。

我洗完澡出來一看,晚餐都已經好了。來吃晚餐的就只剩下吉西恩、杉森、溫柴和我,以及一直趴在桌上的卡爾。按照剛才傑倫特所說的死亡定義,卡爾算是已經死了,所以,這頓晚餐照理說應該會只會充滿耍刀劍之人的那種氣氛,不過今人意外的是,事實並非如此。嗯,我們的話題是這樣聊起來的:「基果雷德從拜索斯與傑彭之戰中被釋放,這所代表的意義是很重大的。把那邊的鹽巴拿給我一下。」

「拿來了,我放這裏。嗯。傑彭已經先行使用那種武器,也就是利用聖徽造出神臨地,我們在遭受此種武器的威脅之下,拜索斯的野地戰的戰力又被削弱了,現在可以說是處在足以左右戰爭勝負的嚴重局面中。杉森!靠着餐桌的時候,拜託不要抖腳!」

「你說的對,修奇。嘖嘖,因此,基果雷德不應該被釋放。嗝。可是它已經被釋放出來,四處亂跑。前線的指揮官們一定是瘋了,否則怎麼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呢?真是奇怪。喂,眼珠怪!你覺得怎麼樣?」

「……雖然和你問的問題不相干,但我要說的是,請不要一邊問人一邊揮叉子!你這個不像人的傢伙。」

旅館老闆正在驚慌地看着我們吃飯的場面。不對,他大概是不敢直接看我們,只是不斷擦著已經擦過了的桌子,在偷看我們。雖然吉西恩帶着一副沉鬱的臉孔,但還是很有威嚴地一邊撕麵包,一邊說道:「要是卡爾先生所提的海岸封鎖戰略能夠成功,就不用擔心前線了。萬一那個計劃真的實現了,在前線會有一段期間維持比較好的狀態,這是很簡單而且有利的事。」

「是的。這個戰略可以減少許多無謂的犧牲。不過,這個意見的提案者其實是一個叫做費雷爾的年輕巫師。」

「哼嗯。我應該去找那位巫師談談。說不定他可以分析現在的情況。」

「這個我也會啊。」

吉西恩雖然靜靜地把撕開的麵包放了下來,不過杉森卻把咬在嘴裏的麵包給吐了出來。驚訝地看着溫柴,說道:「溫柴?你可以分析這個情況?」

溫柴以不緩不急的動作,把湯匙、叉子以及盤子平行地放着。這個動作雖然不緩不急的,但杉森一面看着他的動作,臉上則是一陣青一陣紅地生氣起來。溫柴做完了那個動作之後,又再用很慢的動作拿起水杯,隨即,杉森就把叉子高舉到肩上,做出投擲長槍的姿勢。

「你要是再不說,我就丟出去了!」

「那你就得空手吃飯了。」

溫柴的這句話使杉森張大了嘴巴。溫柴這時候才開始慢慢地說:「我們應該要轉移焦點才對。」

吉西恩歪著頭疑惑地問道:「轉移焦點?」

「現在我們好像把焦點都放在基果雷德身上了。你們覺得把焦點放到托爾曼身上如何呢?」

「你是指托爾曼。哈修泰爾嗎?他怎麼了?」

「他是現存的可以確定是龍魂使的人。而且他現在不在基果雷德的身邊,可以算是沒有龍的龍魂使。」

吉西恩和杉森同時轉為目瞪口呆的表情,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溫柴則是用輕蔑的眼神看着他們兩人,所以我才決心要搭救他們。

我說道:「等一下。那麼說來,溫柴你的想法是……托爾曼。哈修泰爾會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嗎?」

溫柴看了我一眼,冷淡地說:「你比起笨王子和不像人的戰士,要聰明得多了。」

吉西恩聽到這番冷酷的評語,卻連生氣都沒辦法生氣。而杉森則是用急躁的語氣說道:「喂,喂。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溫柴慢慢地靠到椅背上,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這很簡單。哈修泰爾家族正在找尋紅髮少女,也就是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你們所找到的那個蕾妮。可是現在蕾妮在你們的手中。這麼一來,哈修泰爾家族倘若極想要得到克拉德美索,而且是在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被搶走了的情況下,他們會怎麼做呢?」

吉西恩一面露出麵包哽在喉嚨的表情,一面說道:「你是說他們放棄基果雷德,是為了爭取克拉德美索?」

溫柴並沒有答話,而是拿出煙斗,開始把煙草裝了進去。吉西恩托著下巴在沉思著,杉森則是露出認真的表情之後,開始把烤蕃薯當做是練習劍術的對象。他用餐刀不斷地刺蕃薯。然後,杉森一面放下餐刀,一面說:「喂,他們有可能會這樣做嗎?」

「你倒說說看為什麼不可能。」

「嗯,那個,好,你想想看。如果有個男的把自己的女人給甩了,然後跑去找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女人,這個男子豈不是笨蛋?!」

……這是什麼比喻啊?溫柴用更為輕蔑的眼神看着杉森,杉森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比喻得不對。杉森搔了搔後腦勺,說道:「啊,不是啦。嗯。我的意思是,把抓到了的兔子放掉,又再去追捕其他的兔子的獵人是笨蛋。」

吉西恩點了點頭。

「沒錯。杉森說得很對。基果雷德是哈修泰爾家族的龍,可是克拉德美索並不是。他們為什麼會放棄掉確定是為自己的東西,轉而去覬覦不確定的龍呢?萬一克拉德美索不接受託爾曼的話,該怎麼辦?那種契約是要在雙方的同意之下成立,在雙方的同意之下決裂的,不是嗎?」

溫柴用冷冷的表情看了看兩人之後,說道:「不願冒險之人是得不到東西的。」

「呵……真是的。就因為基果雷德是藍龍,克拉德美索則是深赤龍嗎?克拉德美索比基果雷德更好,是這個意思嗎?這樣聽起來像是小孩子的理論,不是嗎?」

溫柴並沒有回答他。此時,一直趴在桌上的卡爾呻吟著坐直了起來。

「頭好暈啊。費西佛老弟,把那邊的那杯啤酒拿給我。」

杉森把放在桌子一角的啤酒杯遞給卡爾。卡爾慢慢地潤完喉嚨之後,說道:「咳嗯!我感到一股重生的感覺。咳嗯。嗯,我趴在桌上,你們所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各位,我說一下我的想法。」

卡爾以一個最為舒服的姿勢坐定之後,說道:「溫柴先生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的。哈修泰爾家族他們已經盡全力在找蕾妮了。然而,現在的情況是,距離克拉德美索的蘇醒只剩下幾天的時間。所以最後的手段就是讓托爾曼。哈修泰爾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他們有可能會想到這個臨時變通之計。」

「臨時變通之計?」

「因為基果雷德是處在精神完好的狀態,可是克拉德美索卻很有可能還是精神異常。」

「啊,原來如此!」

吉西恩會意地拍了手掌。杉森則是仍然一副不解的表情,卡爾隨即笑着解釋。

「哈修泰爾家族當然也想挽救大陸的危機。所以他們在放棄基果雷德,讓托爾曼自由自在之後,想讓托爾曼與克拉德美索見面,以鎮定住克拉德美索啊。」

「啊……!」

嗯。說得也是。我們努力去找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的理由,也是因為怕它瘋狂的關係。因為克拉德美索有失去龍魂使而發狂的經歷,如果它還是處在發狂的狀態,那大陸就危險了……所以我們才會千里迢迢地平治到東方盡頭的伊斯公國,把蕾妮帶來。

那麼說來,哈修泰爾家族也是有可能會為了救大陸而放棄基果雷德,然後派托爾曼出來。哼嗯。好像很有可能哦。我對着桌上的煤油燈,點了點頭。

可是卡爾卻搖了搖頭。

「不過,這個假設的基礎有些薄弱。根據大暴風神殿的高階祭司所說的話,托爾曼是歷代以來資質最差的龍魂使。那麼,資質最差的龍魂使真的能夠被接受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嗎?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呃。這樣有問題嗎?吉西恩一面摸著下巴一面說道:「這樣就像是明知道贏的機率很小,卻還對這場賭局下注。可是這明明是一場極可能會輸的賭局啊。」

卡爾揉了揉太陽穴,努力想要趕走睡意。他用力搖晃了他的頭之後,沉着地說:「當然是啊。萬一克拉德美索不接受託爾曼。哈修泰爾,就會變成得不到克拉德美索,而且還失去了基果雷德,變成錯失了兩隻兔子的例子,這種可能性是很高的。啊哈(打哈欠)。即使克拉德美索接受了托爾曼。哈修泰爾,它恐怕還是無法成為替代基果雷德的角色。」

「咦?」

「嗯……克拉德美索是追求均衡的深赤龍。我並不認為它會為了人類間的戰鬥,就像基果雷德所說的,去幫助人類打一場毫無用處的戰爭。」

「原來如此。那麼,拜索斯讓克拉德美索鎮定了,前線的戰力卻會大大減弱。」

「沒錯。所以那項假設是不怎麼確實的。」

此時,溫柴說道:「以拜索斯的立場,您當然會說這種話。」

溫柴的這句話,像是在燥熱的房裏突然打開一直密閉着的窗戶似的,形成了類似的效果。吉西恩一面盯着溫柴,一面說道:「什麼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請各位再轉移一下焦點。我今天晚上好像都是在負責轉移焦點。」

「焦點……要放在哪兒?」

「請各位不要把焦點放在拜索斯,而是放在哈修泰爾家族。萬一克拉德美索真的接受了托爾曼。哈修泰爾,以哈修泰爾家族的立場來說,是換掉了基果雷德這頭喜歡鬥爭的龍,而得到具有消滅中部林地戰力的克拉德美索。」

可能是因為溫柴這番話像是打開了窗戶的感覺,我感覺桌上的煤油燈似乎晃動了一下。吉西恩表情暗沉地看着溫柴,說道:「你說的是有道理。而在這句話的後面所潛藏的意圖卻相當令人不高興。」

「我沒有義務讓你心情快樂吧。」

「……你的意思是,哈修泰爾家族並不關心拜索斯的安危嗎?他們全都只是為了擁有更強大的龍嗎?」

「我是認為有可能。」

「如果沒有拜索斯,哈修泰爾家族要如何立足呢?」吉西恩用熱切的聲音說道。我的耳朵一聽到這番話,整個耳朵都熱得快燒起來了。可是溫柴還是一副冰冷的表情,一點兒也沒變。

「真是可笑啊!拜索斯與哈修泰爾的存續有什麼相關啊?哈修泰爾家族是功臣的後代子孫嗎?」

溫柴根本沒有必要盡量冷淡地說話。因為他的這番話是真實的,真實是冰冷的。吉西恩正在把自己的嘴巴當做樂器,製造出刺耳的音樂。溫柴繼續說道:「就我所知,哈修泰爾家族原本對拜索斯而言是叛亂者的立場。那個家族擁有侯爵之名,代代維持了相當的權力,都是因為那個家族有無與倫比的忠誠心嗎?你是想這麼說嗎,笨王子?」

「不是的。」

吉西恩雖然還是那副正直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正顯示出他內心感受到腹部下方被撞擊的感覺。王子大人,您總是不太會掩飾內心想法啊。您太過率直了。

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吉西恩從現在開始應該要說的話是身為貴族很難啟口的話。我來幫他說吧。我把啤酒杯稍微往旁邊移動,並且把手臂放到桌上,支撐著下巴,說道:「溫柴,所以你就是要說,只要有力量就一切沒問題這種簡單的處世哲學嗎?」

溫柴表情生硬地看了看我。我繼續說道:「你的意思是,哈修泰爾家族想要儘可能繼續擁有強大的龍,以及可以與這龍協調的龍魂使,儘可能繼續保有權力,至於自己在誰的旗下,對誰下跪,都無所謂,是嗎?」

如果是吉西恩,應該無法說出這種話來。因為這種說法等於是把騎士道丟到泥沼里。吉西恩先生,下一次別忘了找機會報答我。

溫柴露出有些像是在微笑的表情,說道:「你真是聰明啊。他們想要儘可能繼續保有強而有力的龍,所以即使是受傑彭支配,或者即使是受海格摩尼亞支配,他們都無所謂。不過,當然還是受拜索斯支配最好了。拜索斯王室對於曾是建國讎敵的哈修泰爾家族,才不過四代就忘得一乾二淨了,不是嗎?」

溫柴現在說的是第四代國王耶里涅大王的北方征伐。雖然耶里涅大王成功討伐了神龍王的殘存勢力,安定了北方,但是當時卻對於如何處責哈修泰爾家族大傷腦筋。這個家族是能夠代代輩出龍魂使的家族。於是,耶里涅大王就保證會給哈修泰爾家族很高的地位,使其成為歸屬於拜索斯的貴族。這便是一個在實際利益之前可以不要名份的好例子。

吉西思瞪視着溫柴,說道:「你應該要小心你的嘴巴……我說不定會反悔當時在地下室的約定。」

世界上的所有戰士之中,不對,因為我沒有遇見了所有的戰士,所以不能隨便斷言,但至少現在在這大廳裏面,遭受到這種脅迫還能屹立不搖的戰士,好像只有一個人做得到。溫柴用冷酷的眼神看着吉西恩。

「那我也可以這麼說。現在我的行動自由,而且也帶着武器。所以忘記約定並不只是你的特權。我大可砍你一劍之後逃之夭夭,快活地去過我的人生。」

吉西恩差一點就站了起來。他差一點就要站起來踢開桌子,拔出端雅劍。要不是卡爾即時說話,真的可能就會發生這種事。我保證!

「好了,夠了!」

吉西恩轉頭看了一眼卡爾。卡爾用深邃的眼神緊緊迎視着吉西恩的目光。吉西恩大聲地喘息著,就連旅館老闆也用不安的眼神一直在看我們。卡爾用滿是疲憊的臉孔,像是在喃喃自語似的無力說道:「情況和行為的關係大致分為三種,我聽說按照其關係就可以判斷出一個人的能力。」

嗯,嗯,這是誰說過的話呢?吉西恩皺起眉頭,說道:「……你說的是查奈爾說過的話。」

啊,對。卡爾引用的是查奈爾所說過的話。這是傑洛丁在開玩笑地問查奈爾能幹的戰略家應該是什麼樣的人的時候,查奈爾回答他的話。

情況和行為的第一種關係,是指能夠做出與情況相符合的行為。

做出這種行為的人很敏捷,而且是聰明伶俐的人。如果與情況相符合,當然就必須要有能夠廣泛了解那個情況的伶俐頭腦,以及能夠配合時間做出適切行為的敏捷性。第二種,是指做出會惡化情況的行為。做出這種行為的人雖然很敏捷,但是不夠聰明伶俐。通常會造成情況惡化是因為太趕時間所致,雖然這種人會被認為很敏捷,但是因為不夠伶俐,所以無法讓情況好轉。而第三種,是指做出和情況毫無關係的行為。做出這種行為的人既不敏捷也不夠伶俐。而且這是三種之中最糟糕的。惡化情況是指至少會讓現在情況有變化,但是如果是做出毫無相關的行為的時候,投入行動的時間和物資和力量都只是浪費而已,只是維持現況。哼嗯。我的記憶力還不錯吧。哈哈哈。

卡爾點了點頭,像在嘆息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各位在五分鐘前明明還在追求着情況和行為的第一種關係。可是現在卻看起來像是在追求第三種關係。」

溫柴凝視着天花板,吉西恩則是臉紅地對卡爾說:「對不起。」

要是有一天我有寫書的話。我一定要把這一段給寫上去。如果說有誰是身為王族卻能夠對人講出對不起三個字,那吉西恩。拜索斯就是屬於其中之一。而如果說有誰聽到王族說了對不起卻還是不變臉色的,那卡爾。賀坦特就是屬於其中之一。哦哦!看來我的才能實在是太過廣泛發展了。

我們這次的討論就這樣在卡爾的一聲大喊之下完全結束了。吉西恩說是要出去透透涼風,用這麼不像樣的理由搪塞,就走出大廳外了。溫柴則是坐在大廳角落的一張長椅上,不發一語地開始抽煙。

「你真的是個老煙槍。你一直這樣不斷抽煙,頭或喉嚨都不會痛嗎?」

「你在擔心我嗎?」

「不。因為如果你說會痛的話,我好像會睡得比較好。」

「……這是矮人制的煙斗。品質當然是很好啦。」

溫柴用這種方式反彈回去,旅館老闆立刻表情變得很憂鬱。他把椅子推過去又再拉回來,然後還去觸摸吊在天花板上的燈之後,立刻用很令人失望的語調說道:「各位客人,我現在必須去睡覺了。」

嗯。可能因為這裏是偏僻地方的偏僻旅館,所以就連旅館老闆也很早就睡覺的樣子。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有旅館老闆這麼旱睡的。

溫柴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旅館老闆,並且說道:「那您先去睡吧。」

「客人如果在這裏,我不就無法睡了嗎?」

「您在這裏睡覺嗎?」

溫柴這番冰冷的答話使老闆露出了更加為難的表情。他當然有權力對這無禮的答話發火,甚至有權可以大喊「你們給我出去!」可是各種情形加起來,使他忘記了自己的權力。

事實上,我一眼看去就知道老闆很怕我們。因為不管是我們剛才討論的戰爭和國家,以及不斷談到國王和貴族的名字,還有我們令人難以置信地跑了這麼長的旅程,而且我們一行人除了拿着劍的四名戰士,還有一名很少見的巫師夾雜在其中,甚至也有一個祭司,再加上一個矮人和一個身手敏捷的小姐、一個少女等等成員,構成了一個很神秘的團體,他看到我們,到底會用什麼想法看我們呢……真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於是,他用不知所措的表情看了看溫柴。幸好杉森即時考慮了老闆的立場,他說道:「起來了,你這傢伙。明天我們也得像今天這樣平治。上去睡覺吧。喂,修奇!你出去找吉西恩回來。」

「知道了。」

被杉森硬拉着起身而且火氣很大的溫柴一走,我就往旅館外面走出去了。

我一開門,立刻吹來一陣夾帶着沙子的猛烈狂風。我把手臂舉到額頭擋風,啷嚷着:「真是***。杉森!你相信有人說想要去吹吹這種風嗎?」

杉森咯咯地笑了出來。

我怕老闆會不喜歡灰塵和沙子飛進大廳裏面,所以很快地往外走出去,關上了門。可是我的熱心全用到旅館老闆身上了。我再也不願意往前走去找吉西恩了。所以我靠在門上,大喊著:

「喂!吉西恩!吉西恩!」

沒有人回答,所以我就以喊得更大聲來代替往前走。我喊道:「你如果說要在這種狂風之下透透涼風,那可能會被封個奇怪的封號,啊,對了!人們如果看到你在這種狂風之下透氣,一定會以為你是犯了極惡重罪,需要受什麼苦行的戰士。」

過了不久,在黑暗與吵雜的狂風之中,出現吉西恩走回來的模樣了。他把衣領豎直,用兩隻手臂環抱着頭部,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做手勢要我快進去,然後我們兩人就全都進了大廳裏面,吉西恩隨即一邊拍身上灰塵,一邊說:「沒錯,呼。這真的不是讓人吹得很爽快的風!」

※※※

確實,這不是讓人吹得很爽快的風。

這座都市就好像是在荒野之中長錯了的犄角,它對於從四方吹來的沙子和灰塵用的是最為完美的抵抗方式,也就是不抵抗的方式。

我們進城時看到的都市外圍的城牆實在是太了不起了。可是城牆並沒有辦法把沙子和灰塵都阻擋住。不管怎麼樣,交易都市卡納丁的城裏能有旅館容得下我們這麼多人員,實在是不勝感激之事,我們全都贊同這一點,所以對於旅館只有兩個房間的事實,我們當然也就無法生什麼氣了。

妮莉亞和蕾妮佔了一個房間之後,剩下的另一個房間總共有四張床鋪。現在四張床鋪上面已經有亞夫奈德、卡爾、傑倫特、艾賽韓德被拋在上面了,所以我們這些持刀劍的戰士們根本沒權選擇床鋪了。

於是,吉西恩、杉森、溫柴還有我決定要佔據在大廳里。雖然我們也考慮到可以睡在卧房的地上,但還是覺得睡在有暖爐的大廳會比較好。老闆表情驚慌地說:「各位想要睡在大廳?」

「實在沒辦法了。您不會想把我們趕到馬廄去吧?」

老闆是不會把我們趕到馬廄去的,所以溫柴就奸笑了一下。不管怎麼樣,我們從行李裏面拿出毛毯,打算鋪在地上之後就卧倒下去。

溫柴眼尖地跑去佔了大廳角落的長椅。在那裏,可以靠近大廳壁邊的暖爐,而且可以全身躺平,真的是個非常好的位置,不過溫柴在我們考慮到那個位置的時候就已經即時跑過去了。呃。

吉西恩在暖爐正前方鋪了毛毯之後躺下來。當然啦,他和溫柴不同的是他比較有風度,留了一個很大的空間,隨即這個空間就被杉森給擠了進去。傷腦筋,真是傷腦筋耶。我想了一下之後,把大廳里的兩張桌子並在一起,在那上面鋪了毛毯躺着。我在想如果是睡地上,因為從地上會冒出寒氣,明天一早起來鐵定會沒辦法走路吧。

可是不久之後,我就被迫慌慌張張地從桌上下來了。因為只要我稍微動一下身體,桌子就會發出嘎吱的悲鳴聲,而每次這樣子就會讓其他三個人聽得不安地發出慘叫。我把杉森往旁邊推了之後,在他旁邊躺了下來,我極力想要靠近暖爐,即使是多靠近一點點也好。

雖然這樣一來引起了一陣騷動以及嘟嚷聲,但最後每個人終究還是全都有位子可睡了。就這樣,地上排著三個人,旁邊的長椅上躺着一個人。四個男的躺在黑漆漆的大廳里,不過我們全都望着暖爐的微弱光芒所照映着的大廳天花板。

暖爐里的柴棍熊熊地燃燒着。而在外面的風沙也不停息地吹襲著。

杉森頭頂着暖爐,他的頭髮簡直就快燒了起來。他說道:「真是的。明天早上說不定需要用到鐵鍬。」

「鐵鍬?」

「我看是需要挖沙子才有辦法走,不是嗎?」

「那倒不如去買駱駝會比較好吧。啊,對了,溫柴?」

溫柴一直都沒有翻身。他靜靜地看着天花板,說道:「幹嘛?」

「駱駝在沙漠上跑的時候,為什麼它的腳不會陷在沙裏面呢?它是不是比馬還要來得矮小?」

我這麼一問,就差點笑了出來。因為我感覺躺在身旁的杉森和吉西恩同時都往溫柴的方向轉身過去。溫柴回答我的問題時還是望着天花板。

「駱駝?呼。駱駝的肩胛高度大約四肘左右。」

「四肘?哇啊!比馬還要高很多耶。可是為什麼它的腳不會陷進沙子裏呢?」

「因為駱駝和馬不同的是它有兩個腳趾。而且腳趾之間分得很開。即使是在沙漠之中也不會陷落進去。」

「是嗎?哼嗯。可是,駱駝真的比我想像得還要高大耶。這麼高要如何騎上去呢?是不是每次都得用墊腳台之類的東西啊?」

「不是。駱駝會跪下來讓人騎上去。它們懂得表達對騎乘者的完美遵從態度。」

「跪下來?」

「駱駝雖然很壯,但同時也擁有柔軟的腿。它會跪下來靜靜地等待,等到騎馬者或者行李都上去之後才站起來,走向滾燙的沙漠遊絲。」

「呵。駱駝長得什麼樣子?」

「長得什麼樣子?」

「是。馬,嗯,長得很敏銳凌厲。看起來就像是會搶先跑在風的前頭的種族。」

「駱駝則是和風沒有什麼相關。它既不會操心沙漠的動物們,而且也不擔心有沒有草可吃。駱駝對於時間也是不怎麼挂念操心。馬則是對時間太過挂念了,所以才被賦予了四條快跑的腿。可是,駱駝根本一點也不在意時間,所以才被賦予了駝峰。」

「駝峰?」

溫柴突然坐了起來。他用優雅的動作舉起腿,放到長椅下面,然後把丟在桌上的煙斗以及煙袋拿了起來。他利用一根細長的樹枝點火之後,黑暗的大廳裏面就裊裊地升起了微藍的煙霧。

「駱駝長有駝峰。這可以說是上天看它們命苦而給予的禮物,在所有生物之中,很少有生物能像駱駝這樣擁有如此堅韌的禮物。」

「駝峰算是禮物嗎?不會不方便嗎?」

從溫柴的嘴裏吐出的煙霧使得視線變得很模糊。天花板像是在跳舞般,我閉上了眼睛。隨即暖爐的柴火燃燒聲以及外面的風聲就更加清楚地傳來。

「我突然想起一個游牧少年的故事。」

「什麼故事?」

「有一個少年住在廣大沙漠的某個綠洲里。他總是喜歡發牢騷。

所以人們都叫他『DsifauumVilllethena,也就是』一直發牢騷的少年「的意思。」

「他為什麼要一直發牢騷呢?」

「因為在那個少年的眼裏,事物的不合理以及萬物的缺點都看起來太過刺眼而不舒服。所以他認為自己生錯了世界,一直處於不滿的狀態。那個少年對什麼都不滿意。」

「哈哈,然後呢?」

「然後,那個少年的Afra—biganumosa,用你們的話來講,大概是酋長之類的人吧。比較帶有父親性格的……不管怎麼樣,酋長看到少年總是愛發牢騷,有一天,他看不下去了,就想把他送到沙漠去。」

「到沙漠去?」

「是啊。大沙漠。在廣大的沙漠裏看不到什麼東西,而且很荒涼,但是會給問問題的人答案。賢明的酋長當然很清楚這一點。雖然那個少年對於酋長的建議發現到有很大的矛盾之處,但還是聽從了酋長的建議。於是,他拿着一個裝有駱駝乳的袋子,就往沙漠走去了。」

我突然只聽到風聲。我睜開眼睛一看,溫柴正在吸著煙斗。他又再度用煙霧將大廳的模樣弄得令人看起來頭昏眼花,然後他繼續說道:「那個少年是在太陽出來的時候出發的。而且在太陽最為炎熱的時間還是繼續朝沙漠走。這簡直是很瘋狂的行為。沙漠最為炎熱的時候是任何生物也無法受得了的。而且非常有可能會迷路。太陽熱燙地直射下來時,沙漠是會移動的。」

「會移動?」

「會蠕動……會跳舞。嗯。用你們的話來說,實在是沒有適當的話來形容沙漠之舞。不管怎麼樣,就是那種狀態。沙漠實際上是活生生的,會移動的。雖然那裏只有一大片的沙子。」

沙漠會跳舞?那些沙子會跳舞嗎?我想像了一下,在腦海中畫出隨風蠕動的沙田模樣。在沙子上面,熾熱的空氣在移動着,而且風一吹,沙子就會浮起來又再沉落下去。而且每次風一吹,就會悄悄地出現仙人掌碎塊、毒蠍子、黑色昆蟲以及紅蛇,忽隱忽現。在我想着這幅情景的時候,溫柴的說話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似的傳到我耳中。

「可是那個少年還是一直走。走了一段路之後,他被漸漸變得熱燙的陽光給照得汗流浹背,他拿出駱駝乳,開始喝了起來。然後他看到了一隻比如,嗯,應該就是你們所說的毒蠍子吧?他見到那隻毒蠍子時,雖然已被曬得很熱而且又累,但他看到毒蠍子的樣子,還是忍不住了。他甚至忘記去擔心自己的安危,他對毒蠍子說:」喂,你看看你自己。簡直是可笑極了。毒蠍子的武器應該是那支可怕的毒針吧。可是為什麼會是長在身體後面呢?毒蠍子又不是往後走路的動物啊。你是往前走路,所以當然應該要把那毒針武器放在前面才對。你看,因為毒針是長在後面,尾巴無法彎上來,結果還得連腰都彎起來才能攻擊。不是嗎?『

少年發牢騷地如此說道。「

我聽到吉西恩起身的聲音。我轉頭一看,他上半身稍微起身,用左臂撐著身體,正在聽溫柴講故事。

「毒蠍子隨即冷笑着說了:」你這個笨少年。毒針是我最寶貴的東西。如果這個東西掉了,我就會無力對抗敵人。但是一定要把這毒針很招搖地拿到身體前面嗎?然後任人把它扯掉?『隨即,愛發牢騷的少年就說了:「這是你在強詞奪理。你的毒針是要拿來用的,並不是要你保護著不用。』『這個嘛。萬一我真的處在非用不可的情況時,不管是它是在前面還是在後面,都不是很重要。我可不希望一直需要用到這毒針啊。』那個少年雖然不滿意毒蠍子所說的話,但毒蠍子說完之後就走掉了,而少年也因為自己有事有事在身,所以就跟毒蠍子分道揚鑣了。」

「毒蠍子這樣說好像很有道理。嗯,說得也是,我們是不可能一直為了安全而拿着劍。因為有時也需要空着手才能吃飯。」

杉森這麼一附和,溫柴立刻微笑了一下。

「少年頂着大太陽繼續走着。過了不久,他停下來,拿出袋子來潤喉嚨。他喝了駱駝乳之後就看到了一隻Pifmack—voe,嗯……一隻響尾蛇。那隻蛇一面搖著尾巴,一面盯着兩隻老鼠。也就是它在老鼠背後要準備攻擊它們。老鼠們則是在忙着找吃的東西。」

「搖著尾巴?」

「響尾蛇會搖著尾巴發出響尾聲。我們稱之為死亡音樂。不管怎麼樣,它們一聽到背後傳來響尾蛇的聲音,就站着不動。那個少年看到那幅景象又忍不住了。他自言自語地說了:」這簡直是種嚴厲的刑求拷打啊!響尾蛇是肉食性的動物,所以一定要獵殺動物。可是上天竟然讓響尾蛇長了會發出聲音的尾巴!這樣簡直就跟一輩子銬上了腳鐐是沒有兩樣的。『少年說完這番話的同時,突然間,響尾蛇咻地飛了起來。然後兩隻老鼠之中比較小的一隻就被咬住了。因為小的被捕了,大的那隻才得以逃走。少年覺得很是啼笑皆非。「

「啼笑皆非……」

「逃走的那隻較大的老鼠在遠處用凄然的眼神看着響尾蛇吃東西。少年啼笑皆非地說了:」喂,難道你沒聽到蛇的響尾聲嗎?『』我當然聽到了!你沒看到我長著這對耳朵嗎?『少年隨即生氣地說了:「可是你們為什麼不逃走呢?響尾聲就在你們背後響起了,不是嗎?』老鼠雖然很悲傷,但還是像在勸導這個笨少年似的,靜靜地說了:」響尾聲又怎麼樣了?響尾聲又不會把我們給吃了!我們怕的是蛇的牙齒,又不是它她尾巴。「

杉森捧腹咯咯地笑了起來。溫柴他用那副安靜冷淡的態度說出這句愚蠢的話,讓我們聽了更是覺得好笑。溫柴繼續嚴肅地說:「那個少年啼笑皆非地正要說話的時候,響尾蛇卻已經結束用餐了。隨即,和少年講話的那隻老鼠就趕緊逃走了。那個少年看到它那副模樣,嘀咕著:」這隻笨老鼠實在是可笑到了極點。聽到響尾聲的地方當然就會有響尾蛇,這是任誰都會懂的呀!難道尾巴會和身體分開行動嗎?『那個少年就這麼喃喃自語地走了。「

02

屋外正吹着北方荒野的風沙,我們在聽到沙塵風聲的同時,傾聽沙漠戰士述說古老的故事,大家都沉浸於一股神秘的氣氛之中。

大廳裏面仍然很昏暗,我只看得到溫柴的右半面臉孔。他右臉頰被火光照得泛紅著,左臉頰則是黑漆漆的。而在他左臉頰上面,溫柴的左眼閃爍了一下。

「然後,過了不久,那個少年實在是非常疲累了,他用駱駝乳滋潤喉嚨之後,便看到了一頭駱駝。他雖然是潤了喉嚨,但還是忍不住發火,氣得喉嚨都快被哽住了。他幾乎像是爆發出來地喊著:」你看看你自己,你這駱駝!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駱駝可以跑得比馬還要快!駱駝的腿不但長而且也比較有力,可是就因為背上長了駝峰,所以才會沒辦法跑得很快!『「杉森歪著頭疑惑地問道:」駱駝可以跑得比馬還要快嗎?「

溫柴對杉森露出像是嘲笑的表情,說道:「快多了。你要是到傑彭去,一定要去看駱駝賽跑。你會看到它們的速度是馬匹所無法比得上的,它們可以像急風般平治。」

「有這麼快嗎?」

「速度很快。但是它們無法像馬那樣一直持續平治,這是駱駝的缺點。」

「嗯,是嗎?」

「不管怎麼樣,那個少年像是喉嚨快被哽住地生氣發火著,對駱駝如此大吼了一番。隨即,駱駝看了看那個少年,對他說:」年輕人,我好像沒有必要平治。『』就算有事需要平治,你也跑不快吧?『』沒有必要去擔心還未發生的事吧。不是嗎?『』你以為現在沒有必要跑,以後就永遠都不會有需要跑很快的時候嗎?『』當然是有可能永遠都不需要嘍。『那個少年突然很想再大罵一番。可是駱駝已經走掉了,去做它自己的事。少年已經連續三次都被當做笨蛋,所以因此更是火大。

不過,也不能無視於酋長的命令,所以總是愛發牢騷的少年又再繼續走着。然後,走沒多久,那個少年看到一片最為荒涼的沙漠。那是在沙漠之中完全只見得到沙子的那種沙漠。少年站在沙丘上面,因為沙子的關係,又用駱駝乳潤澤了一下乾渴的喉嚨之後,不高興地說着:「喂,嗯,我既然都來到這裏了,就一定要說句話才行。我對全世界的所有東西發出疑問之後,應該就會像你一樣老了吧。因為我是個正常人,所以我累倒的時候就不會發問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到底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沙子呢?在沙子上面又長不出農作物,而且也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存活在這上面。毒蠍子其實也是無法在這種天氣下走在沙子上的,仙人掌在這種沙漠之中無法存活,不是嗎?這片毫無用處的沙漠為什麼這麼多沙子,而且還積得這麼廣闊?這片沙漠所能做的事大概也只有吸收太陽的熱,滾燙地發着熱,除此之外,就什麼也沒做了,不是嗎?『少年大概就是這樣問的。」

在我都還來不及回答之前,杉森就說道:「啊,說的也是。嗯。所以怎麼樣了?沙漠有沒有回答什麼?」

「你是笨蛋啊?沙漠怎麼可能會答話?」

溫柴有時雖然只是說了幾句很平常的話,但卻會讓聽者感覺像是聽到生平所聽到最為難聽的罵人的話,他這個本事實在是很特別,而且無人能比,這一點我可以非常確定。杉森突然火冒三丈地說:「喂!就連毒蠍子也會說話,老鼠也會說話,駱駝也會說話,那麼沙漠為什麼不會說話?」

隨即,溫柴的表情像是從未看過這麼可憐的人,他看着杉森。

然後靜靜地說:「因為沙漠沒有嘴巴。」

杉森從喉頭髮出了一個怪異的聲音,我和吉西恩則是咯咯地笑了起來,可是溫柴無視於大家的反應,繼續說道:「沙漠會做何回答呢?只有沙子到處堆積著。少年當然也並不期待沙漠會回答。他雖然滿懷着不滿,但至少不會像北方的笨蛋,他不會因為沙漠不回答而感到不滿。」

我聽到杉森發出像是被勒緊喉嚨的呻吟聲。

「那個少年用憎惡的眼神瞪了一下寂靜的沙漠之後,就直接轉身,打算循着剛才走過的路走回去。」

杉森像是在惹事生非地說道:「所以怎麼樣了啊?」

嗒嗒!每次風一吹,就會傳來旅館窗戶晃動的噴噴聲。

「沙漠當然是移動了。」

「沙漠移動了?」

「沒錯。移動了。那個少年迷路了。他怎麼樣也無法辨認出回家的路。」

「可以看太陽,嗯,或者影子之類的東西,不就可以了?」

「你這個北方的笨蛋……看太陽或者影子是在有路的時候才行得通。沙漠裏沒有路。只要方向稍微偏了,就會走到完全不對的方向,這就是沙漠啊。」

「是嗎?」

「是的。那裏既沒有Kahnat,啊,也沒有水井,連石頭也沒有,完全只有沙子,根本無法向任何人問路。商隊也不會去到那種地方。那個少年一面生氣一面走着,並且期待會出現他有看過的仙人掌或石頭等東西。可是並沒有出現。他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對着天空大喊大叫。主要都是罵一些很可笑的話。」

杉森聽到溫柴的這番話,張嘴笑了出來。我想像一個少年在一片沙田之中對着天空大喊大叫地走着的模樣。哼嗯。溫柴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繼續說道:「他就這樣像瘋了似的走着走着,就看到剛才遇到的那頭駱駝了。駱駝看到那個疲累而一副狼狽模樣的少年之後,對他這麼說:」年輕人,你要不要丟掉那個袋子啊?『』你說什麼?『少年一聽到駱駝所說的話,就看了一眼拿在手裏的那個袋子。

駱駝指的就是那個袋子。

『你如果丟掉那個袋子,身體負擔就會變得比較輕,就可以走得更快了。不是嗎?』『不可以的。為了要讓自己走得快一點就丟掉它,結果說不定會害我自己渴死。這個袋子可以讓我有更多時間去找到路。』『是嗎?』少年沒有回答它。他瞪了一眼駱駝之後就開始繼續走路。至少,碰到剛才遇到過的駱駝,表示他走的方向是對的。所以這使得那個少年開始振作起精神。然後,他轉到某個沙丘之後聽到了響尾聲。少年一時慌張了起來。聽到響尾聲就是有響尾蛇的意思。可是他後來又想到了,剛才響尾蛇吃掉了一隻老鼠。一般說來,響尾蛇在吃完東西之後需要時間消化,所以有一段時間不會移動。所以他就這麼走了過去。此時在沙丘上出現了老鼠,對他說:「喂。你沒有聽到響尾聲嗎?『』我當然是有聽到!『』啊,是嗎?『這一次,少年也是不作回答。他表情不高興地瞪了一眼那隻老鼠之後,繼續走着。雖然響尾蛇真的沒有攻擊他,可是他卻非常不高興。而且又因為他已經累壞了的關係,他感覺手裏的袋子實在是非常重。雖然他很想把它丟掉,卻不敢這麼做。精疲力盡的少年走着走着,就遇到了在炎熱的沙田之中走着的毒蠍子。毒蠍子一直盯着少年看,然後用沉鬱的聲音說。

『喂。你為什麼一直拿着這個東西呢?』『什麼呀?你是要我口渴而死嗎?』『反正那裏頭的東西也沒辦法全部進到你嘴裏了。所以全喝掉之後再走,不就好了?為什麼要這麼費力地拿着走呢?』『我現在又不渴!』『是嗎?原來你是要在口渴的時候用它的,所以才帶着它。那麼你就應該小心一點才對啊。』『什麼意思啊?』『那個袋子已經破了。』少年驚訝地看了看袋子。果然,駱駝乳正從袋子下面一滴滴流了出來。剩下沒多少的駱駝乳竟然被浪費掉了,少年的心裏頭很難過。他先將袋子反拿。這種袋子如果反拿會很難拿。所以他就得把那東西抱在胸前,精疲力盡地走路。在沙漠的沙子轉為紅色的時刻,他終於回到自己的帷幕了。雖然他都快昏倒了,但還是費力地移動步伐走到酋長的帷幕去。酋長正在一邊抽煙一邊等著,他看到少年之後,說道:「你看到什麼東西,覺悟到了什麼?『』沙漠裏什麼也沒有。怎麼走都只有沙子、沙子。所以我沒辦法覺悟到什麼。『酋長隨即茫然地看了那個少年,然後說道:」是嗎?真是奇怪。駱駝、老鼠和毒蠍子都已經跟我說了。』『什麼?啊,你是說那些愚蠢的動物?』隨即,充滿智慧的酋長就說了:「我聽那些動物說,它們說你拿着一個很重的袋子,重得像駱駝背上的駝峰,而且還像毒蠍子保護它的尾巴那樣,一直抱着那個袋子,你聽到響尾蛇的聲音卻還是走了過去。『』……是的。可是沙漠本身並沒有任何東西啊!沙漠根本不會作任何回答。『』是嗎?在我認為,沙漠會讓我們看到駱駝、毒蠍子和老鼠啊。『然後少年當然也就無話可說了。」

溫柴說完這個故事之後,又再沉着地銜著煙斗。杉森不知何時已經坐起來,一副沉思的表情,吉西恩則是把手枕在腦後,躺在那裏。我聽到有風吹襲旅館建築物的牆的聲音。嗒,嘗嘗嘗嘗,呼呼呼呼。

杉森很突兀地問溫柴:「這個故事要告訴我們的道理是什麼呀?」

溫柴用非常悲哀的表情看了看杉森,說道:「你是想讓我發瘋嗎?如果我有要告訴你們的主題,我只要說出那個主題就行了,幹嘛還講這麼一長串的故事?」

「哦,是嗎?」

溫柴又再一次把大廳的黑暗空間給弄得煙霧裊裊之後,說道:「我只是因為聽到駱駝,就想到了這個故事。」

「哼嗯。」

真是個有趣的故事。要是卡爾在的話,他聽到這個故事應該會有許多感想吧。如果傑倫特聽到了會說什麼呢?毒蠍子……駱駝?

哼嗯。響尾蛇。我突然覺得身體輕飄起來,要飛到那片炎熱的沙漠去了,嗯。

呼呼呼呼!

吉西恩在風聲響了一個段落結束時說道:「我們趕快睡吧。艱險的明日正在等着我們呢!」

接着,杉森把一根柴棍丟到暖爐之後,又再躺了下去。我把毛毯拉到頭上覆蓋着。哼嗯。大約兩個多月以前,如果有人告訴我這個賀坦特領地的蠟燭匠候補人修奇。尼德法會在北方的某個旅館的地上用柔和的表情睡着,我一定會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哈哈!人生實在是很可笑的東西。所有人是不是都像溫柴所說的駱駝一樣,都背負着一個駝峰,帶着它走呢?

我的駝峰是什麼呢?

砰砰砰!

這聲音,嗯。對了。是在戴哈帕的港口。在那裏也曾有人一大早敲門敲個不停,彷彿像是快把門給弄壞掉了。可是這裏並不是戴哈帕呀!

砰砰砰!

「***!不知道是哪個傢伙,已經吵得我都睡不着了,要是不急的話,就別再敲了啦!」

是杉森在半夢半醒之中說的話。我一聽到他的說話聲,才好不容易回到現實世界,也使我發覺到有人正在敲着我們睡的這個旅館的門。而在這個時候,如果是有良心的人就應該起來開門出去看看才對。

我沒有良心。拜託不要再敲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這是非常有節奏感的敲門聲。我睜開眼睛,看到我的右手第二根手指頭跟着敲門聲在地上打拍子。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可惡。我好像應該要起來看看才對。

我揉了揉睜不開來的眼睛,起身坐着。我覺得到旅館大門要走好長的路啊。「呃啊啊!」什麼聲音呀?沒關係。我應該是沒有踩到人吧。「我的腳!」嗯。是杉森。他說的夢話怎麼這麼奇怪?我好像真的踩到杉森的腳了。

「外面是誰!不過,請不要問我有沒有權力說這句話。」

因為我不是這房子的主人。我一開門,就立刻有一陣猛烈強風吹襲而來,我的頭被風吹得往後傾。過了一會兒,我費力地看了看前方,看到在暗藍色清晨天空的背景里,立着一個黑黑的影子。我仔細一看,才看到這個身影原來是一個披着大斗篷的男子。他的手上拿着長長的棒子……好像是長槍?不管怎麼樣,他拿着那個東西,開始不知道在胡亂喊着什麼。我還看到他的背後有幾個男的,

他們也是一直在講個不停。我搖了搖頭之後,說道:「等等,等一等。我好像還沒有清醒,可不可以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

那名男子聽從我的意見,簡單明了地說道:「是半獸人!」

「啊,你是半獸人嗎?我是人類。」

那名男子看着我,臉上表情像是被揍了一拳,而在我背後,開始傳出好像是溫柔的咯咯笑聲。可是過了不久之後,那名男子讓我臉上也浮現出和他一樣的表情。因為那名男子說道:「這裏有叫做怪物蠟燭匠和眼珠怪的人嗎?」

從我背後,開始傳來了像是被東西哽到的咳咳聲。那可能也是溫柴發出來的聲音吧。

※※※

卡納丁的外城是由八座城塔以及連接它們的城牆所構建而成的,因此整座都市的形狀是長長的八角形。整座都市的地形雖然有些隆起,但並不算是很大規模的隆起,而城牆上面的廊台則是以城塔內部的一條螺旋階梯連接到地面。這個位在荒涼的北方偏僻處的都市,可以說是擁有相當堅固的規模。不管怎麼樣,我們沿着城塔內的螺旋階梯走上去,一走到城牆上的廊台,就聽到一名男子的聲音。

「***。這樣感覺好像又再回到前線了。」

吉西恩隨即把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朦朧的清晨空氣和濕漉漉的大氣之中,士兵們的身影看起來像是在城牆上突起的駝峰。

而在這些士兵之中,我看到有一個特別高大的男子身影。這名男子的身體倚著城垛,正在看着城牆外的情況,他的身影看起來很獨特。吉西恩立刻問他:「請問你是退役軍人嗎?」

那名男子朝我們這邊轉頭過來。他一看到我們,便點了點頭。

「你們好像就是那些人。我是阿南德。萊斯特中尉,隸屬於第十二連隊急行偵查部隊。我是負傷軍人,一年前退役了。我曾經抓到過兩個傑彭軍官。而這就是當時所留下來的回憶。」

阿南德先生搖晃了一下在他的右手上臂部位綁起來的袖子。原來如此,所以剛才我才會覺得他的身影怪怪的。吉西恩微笑着說:「您真是一名優秀的軍人,萊斯特中尉。我叫吉西恩。我對於您失去了手臂感到非常遺憾。」

「啊,這沒什麼。我還托它的福,特進到一級官而退役。我想是還不差。還有,請你叫我阿南德。」

阿南德先生露出微笑之後,又再看着眼前那片荒地。而且他還一面拿着斧頭敲打城牆上的凹凸石塊。要是他還有右手臂的話,他應該就會用右手敲吧。

我用手扶在城牆的冰冷石塊上,低頭看着下面。從這麼高的城牆俯瞰,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片荒地,而是天空。天空是微藍色的!同時又帶有淺黃色,而且有好幾條紫色與微紅色的橫線。這是一片泛著許多色彩的清晨天空。

在荒地上,到處都燃著營火,好像已經燒了一整夜。我大致看過去,營火的數量看起來超過三、四十個。而在營火旁邊有東西不知是在跳舞還是在做什麼,不過可以看得到的是一些小小的身影在喊出怪聲,並且揮搖著上舉的武器。

妮莉亞一面睜開眼瞼,一面用剛睡醒的聲音喃喃說道:「是半獸人。」

從後面跟着上來的傑倫特一看到下面,笑着更正了妮莉亞說的話。

「不對!應該說是非常多的半獸人。」

「是。對啊。這些半獸人實在是非常地、分外地、可怕地多啊。」

妮莉亞雖然好像說得有些帶刺,但傑倫特還是笑着低頭看城牆外面的情況。說得也是,像這樣被關在半獸人大軍包圍的都市裏,算是一個很珍貴的經驗,所以傑倫特才會一副很興奮的模樣。可是,在我們旁邊的警備隊員們全都緊閉着嘴巴,露出兇悍的表情,根本笑不出來。不管怎麼樣,現在在這城牆之上,幸好不是只有傑倫特一個人覺得心情好。因為名叫阿南德的那位只擁有一邊翅膀的戰鬥天使,也是一副像在享受這種緊張感的樣子。

亞夫奈德從後面跟着上來了,他因為清晨的寒冷而在顫抖著。

他說道:「那個,阿南德先生。我叫做亞夫奈德。嗯,請問那些傢伙要找的是我們嗎?」

阿南德點了點頭,看着後面大喊:「喂,隊長!」

隨即,過了不久,就有一個頭戴頭盔身穿甲衣,穿戴整齊,而且右手上還拿着一把長劍的男子走了過來。他皺起眉頭走來,對阿南德說:「喂,阿南德。東部林地的人全聽到你的喊叫聲了。在那把斧頭掉到你腳背上之前,趕快下去。」

「什麼呀?你這個木匠傢伙,你還在這裏刨木頭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前線不知道砍了多少傑彭鬼子了。我是不知道你怎麼當上警備隊長的,可是你不要在我面前自以為了不起。」

接着,那個武裝齊備但卻在瞬間被說得一文不值的男子打了一個冷噤。蕾妮隨即轉頭咯咯笑了出來。那名男子看一眼蕾妮,然後乾咳了幾聲之後,說道。

「對了,各位就是那幾位旅行者嗎?我是卡納丁的警備隊長羅斯。克雷布林。」

卡爾因為昨天的疲累還未消除,而且又加上在清晨爬上這麼高的城牆,正在氣喘吁吁著。他一面擦汗,一面對羅斯隊長說:「我是名叫卡爾。賀坦特的旅行者。克雷布林隊長,可否請您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

「情況?很簡單。」

克雷布林隊長拿起長劍指著外面的那些雷火。

「今天早上警備隊員上來城牆的時候,已經是這副模樣了。啊,我們是位在偏僻地方的都市,所以沒有整夜做警備。不過我們會鎖上城門。不管怎麼樣,我們一看到這種情形,緊急強化了城門的防備,而且把全部的警備隊員都召集起來;就在隊員們排列到城牆上的時候,突然從那邊射來了一枝箭。」

「一枝箭?」

克雷布林隊長一聽到杉森的問題,從懷裏拿出了一張捏皺了的紙張。怎麼會有紙呢?半獸人是從哪裏拿到紙張的呢?嗯。說得也是。既然武器都可以造了,甲衣也可以製造,那紙張應該也可以製造出來吧。也有可能是從一些旅行者身上偷來的。我腦中在非常短的時間裏閃過了這些想法。卡爾從羅斯。克雷布林隊長手中接過那張紙,皺了一下眉頭,亞夫奈德隨即喃喃自語之後,讓半空中出現一點光。克雷布林隊長用驚訝的眼神看了看亞夫奈德,而手持弓箭排列在城牆上的其他士兵們也是一副吃驚的眼神。不過,那位從傑彭前線流血打仗過的勇猛負傷軍人阿南德先生倒是看起來不怎麼驚訝。卡爾點了點頭。

「啊,謝謝你,亞夫奈德。」

卡爾向亞夫奈德道謝之後開始讀著那張紙的內容。艾賽韓德因為腿短所以最慢上來,他擦了額頭的汗水,並且說:「呼,真是的。他們的階梯也未免太高了吧。喂。那張紙裏面寫些什麼?」

「字跡太過潦草了,很難看得懂。嗯……『我們是半獸人。』呵,真是的。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半獸人啊。嗯。我再念下去。『我們是從修多恩嶺跟來着一群人類過來的。』跟來着?好像是跟着的意思吧。『我們要報仇。你們把怪物蠟燭匠和眼珠怪交出來。如果不交出來,我們就毀出了這個都市?』啊,好像是毀了的意思吧。」

傑倫特在卡爾念的時候一直咯咯笑個不停,他說道:「哈哈哈!那,那個內容可能是半獸人之中文筆最好的半獸人所寫的。哈哈哈!」

雖然沒有什麼好笑的,但因為傑倫特開朗的態度,其他人也跟着露出了微笑。就連應該對我們發火的克雷布林隊長也露出了苦笑,說道:「對了。你們之中是不是有怪物蠟燭匠和眼珠怪?啊,首先我向各位說一下,最近進來我們城裏的外來者就只有各位而已。」

我看了一下卡爾之後,走向前去。

「不瞞您說,我就是怪物蠟燭匠。」

克雷布林隊長皺起眉頭打量我,然後說道:「你是會做出像怪物的蠟燭的人嗎?要不然,你是會做蠟燭而像怪物的人嗎?」

「是後者。克雷布林隊長大人。雖然有時候我當然也會失誤做出像怪物的蠟燭。」

「真是的。它們要的竟然是個小鬼。那麼,誰是眼珠怪呢?你們之中雖然有人看起來目光銳利不過並沒有人眼睛像怪物啊?」

溫柴冷冷地說:「它們是這麼叫我的。」

克雷布林隊長雖然在打量溫柴,不過溫柴卻在看着下面的那片荒地。清晨天空漸漸明亮了起來,所以這片荒地的顏色也慢慢在變化著。原本一片黑色,像濁水般模糊不清的荒地慢慢地變得視野很清楚,而且給我們一股荒蕪的感覺。半獸人所燒着的營火變小了。

那些營火是不是真的能溫暖了半獸人的粗糙皮膚,真是令人懷疑啊。可是卻很明顯地表達了它們的敵意和自尊心。剛才還面帶泛紅臉頰的蕾妮看到這幅景象,開始顫抖起來,她用不安的眼神看着卡爾。

克雷布林隊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溫柴,然後長嘆一口氣,說道:「對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為什麼會被半獸人追趕呢?如果說是因為你們闖到它們的骯髒洞穴里,就有點可笑。我猜可能是你們在荒野之中殺了幾隻半獸人吧。對嗎?」

卡爾點了點頭,簡單地表示肯定的答案。隨即,克雷布林隊長播了搔在下巴冒出來的粗糙鬍鬚。他好像是來不及刮鬍子就跑出來了。克雷布林隊長說道:「好了。現在各位打算怎麼辦?」

哼嗯。真是可惡的一句話。他是想要我們先開口說話。卡爾想了一下,說道:「即使沒有發生這種事,我們原本也是計劃今天要離開這裏。它們好像沒有包圍住都市的後面,我們如果往後面逃走就可以了吧。」

克雷布林隊長立即當場皺起眉頭說道:「等一下。你不是看到信的內容了嗎?那些傢伙說如果你們不出去,就會來攻打這個都市。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們只想到自己活命,想要逃走,豈不是太過分了?」

卡爾也立刻臉色變得很不好。

「什麼,話不是這麼說的。它們要的是我們,只要我們離開了,它們就會來追趕我們,不是嗎?我剛才的意思是,我們會使它們遠離這裏啊。」

「喂!你們全都有馬匹,所以你們可以輕鬆地這麼說。可是對我們而言,卻不是一個輕鬆的問題。那些傢伙如果要維持這麼龐大的部隊,補給當然就會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不是嗎?」

「補給?」

「沒錯!雖然那些傢伙要追趕你們,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因為這樣,無辜的我們卻會因此受害,這樣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如果你們逃走了,它們一定會在這裏掠奪之後再去追你們!」

我生氣起來,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此時,傳來了比卡納丁的清晨空氣還要更加冰冷的聲音:「原來這就是北方人的熱情友誼啊。」

是溫柴所說出來的冰冷話語。我們正在好奇這句話的含意時,

他輕快地繼續說道:「被半獸人追趕的人類卻被其他的人類給想辦法趕走。對。原本人類就是用這種方式在互相幫忙而活下來的。」

克雷布林隊長退縮了一下,隨即用憤怒的眼神看着溫柴。那個隊長的嘴裏一下子像流水般傾瀉出一番話:「喂!我並不喜歡冒險家這種人。你們從這個都市移到那個都市,從溪谷到迷宮!這樣任意來來去去之後,跑累了就像看到屍體的蒼蠅一樣,找到一個都市之後要吃的睡的,而且製造騷動!我可以理解為何我們那些精力過盛的十幾歲小夥子會陷入白日夢。因為不論是誰,在那種年紀的時候都會這樣。可是最後惹了一身的災難和疾病,威脅到那些流着汗水努力工作的人,威脅到別人安家立業的根基……!我幹嘛要對這種人好意相待?」

我們用呆愣的眼神看了看克雷布林隊長,一直到他身旁的阿南德先生開口說話,他都一直漲紅著臉孔地瞪視着我們。

「羅斯,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爭辯的?」

克雷布林隊長一聽到阿南德的話,轉頭對阿南德說:「在城牆上面,請叫我克雷布林隊長!如果不喜歡就當場下去,躺到你家溫暖的床鋪里,把你殘廢的身體埋在床鋪裏面……對不起。」

雖然這是讓人很不想看到的一幕,不過,聽得到克雷布林隊長的聲音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阿南德先生的身上。阿南德先生雖然臉色蒼白,但還是勉強露出笑容,說道:「你說的並沒有錯。」

「喂。阿南德。我錯了。那只是我在氣頭上的話。不是我的本意。」

「沒關係。克雷布林隊長大人。請不要在意。」

阿南德如此說完之後就把斧頭扛在肩上,往城牆另一頭走掉了。克雷布林隊長本想抓住他,但還是作罷,只是緊咬着嘴唇。過了不久,他用不高興的語氣說道:「都是你們害他的。你們害我在氣頭上說了那種話。事情結束之後,你們應該要請他喝杯酒。」

妮莉亞隨即當場走向前去,說道:「那怎麼會是我們的責任?這是你……」

「妮莉亞小姐。」

「卡爾叔叔,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安靜點,妮莉亞小姐。」

妮莉亞臉頰鼓漲著,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往後退去。卡爾雖然一副疲倦的聲音,但還是很堅決地問道:「你希望我們怎麼做?」

克雷布林隊長像是在模仿卡爾似的,用疲倦的聲音說道:「我也不想再顧及面子了,我就老老實實,單刀直入地說吧。我希望那些半獸人不要對我們都市造成任何傷害,你有辦法嗎?」

「哼嗯。你們要幫我們嗎?」

克雷布林隊長冷酷地答道:「我們?我們為什麼要幫你們?把半獸人引到這裏來的是你們啊。我是這個都市的警備隊長,又不是流浪者的警備隊長。」

隨即,突然一個很大的聲音,而且是明顯生氣的高喊聲音傳來。

「我也是負責一個領地安危的警備隊長,但是我無法接受你現在所說的這番話。」

看啊!賀坦特領地的警備隊長杉森。費西佛出來講話了。克雷布林隊長用兇悍的眼神看了一下杉森之後,發現到一般可以看到臉孔的位置卻只看到胸部,便露出了稍微驚慌的表情。他抬頭看着杉森,在這清晨冷空氣之中,杉森看起來更顯得巨大,更具有壓迫感。

「什麼?你是警備隊長?」

「我叫杉森。費西佛。是賀坦特領地的警備隊長。」

「啊?那麼你們不是冒險家嗎?」

「當然不是。我們是因為賀坦特領地的公務而出來的。這其中雖然發生了一些事件,但這些終究都還是沒有和賀坦特領地的公務脫離關係。如果閣下是警備隊長,就不應該說不知道公務使節旅行經過其他領地時,這個領地有義務給予協助。」

「啊,我,我不知道這種事。如果真如你所說,為什麼你們不去見我們卡納丁的市長,要求協助呢?」

朦朧的清晨空氣,還有從荒地吹襲而來的寒風之中,杉森健壯的身影站立在那裏。他寬廣的肩膀看起來比城牆還要更加堅硬,結實的兩條腿簡直和尖塔沒有兩樣。

「因為我們並沒有要在這裏辦事情。我們要的只是吃飯和睡覺,我們不想因為這種小事牽動到其他領地負責人的關心。可是我們卻在此時陷於困境,卡納丁的市長應該對賀坦特領地的全權代理人——卡爾。賀坦特大人,給予所有的協助與幫忙。」

「大人?」

這句問話是同時由兩個人嘴裏說出來的。是克雷布林隊長和卡爾。卡爾以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看杉森,說道:「喂,費西佛老弟。我什麼時候開始被稱做大人了?」

「國王陛下還賜給卡爾。賀坦特大人一個賢明騎士的封號……」

「哎呀!喂,費西佛老弟!你一定要說出那個可笑的封號嗎?」

杉森不做任何回答,只是像一個在等待稱讚的少年,微笑站在那裏。就連妮莉亞也走出來表明她是「乘夜風的仕女」,結果蕾妮還因此笑了出來。不管怎麼樣,卡爾一副覺得不妥的表情,拿出了賀坦特領地全權代理人的證明文件,以及出示了國王陛下御賜的勳章,隨即克雷布林隊長的膝蓋就開始抖得厲害了:「在,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有貴客們光臨……請,請原諒我的無禮……」

吉西恩並沒有說出自己是王子,這是因為顧及到克雷布林隊長的心臟恐怕會負荷不了。不過,這確實不是令人看了很愉快的一幕。我們全都一致地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克雷布林隊長,而克雷布林隊長則是慌慌張張地說:「請,請您移駕到市政府吧。市長大人會立刻給予應有的款待……」

「不。我要在這裏看那些半獸人,想出對策來。」

「不,這怎麼可以呢?我怎麼可以讓各位貴客們待在這種城牆上。請各位下去吧,雖然是粗茶淡飯,但請先用個早餐……」

「啊,這群半獸人都跟到這裏來了,如果我置之不理,恐怕會沒有胃口吃飯。而且我們不能只為了自己活命就這麼離開這個都市,應該要想出一個對策才可以。所以我應該在這裏才對。」

卡爾這番冷靜的言語,使克雷布林隊長臉色變得蒼白,傑倫特和妮莉亞則是咯咯笑了起來。克雷布林隊長趕緊慌張地說道:「啊,是。喂!你去,嗯,不對。我應該直接去。請您在這裏稍待一下,賀坦特大人。我立刻去請市長大人來這裏。喂!葛倫!」

隨即,站在稍遠地方的一個士兵就站了起來,對他敬禮。

「是,隊長。」

「你在這裏負責城牆上的指揮!我去請市長大人來這裏。」

「遵命!」

克雷布林隊長也沒有等卡爾說話就急忙滾下城牆了,用足以折斷頸椎骨的快速步伐,向城塔跑去。艾賽韓德一面看着他的模樣,一面咋舌說道:「嗯,我說了你們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很可笑,不過,以我這個在礦坑裏生活的矮人頭腦,我認為,對人的尊敬,是需要一個人經過許多歲月的磨練,才能夠讓別人自然流露出來的。」

卡爾微笑着,以自豪的動作搖晃着手中的勳章,說道:「這麼小小一塊閃亮的鐵片竟能讓一個人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您一定看了很不舒服吧。」

「你說得沒錯。」

「事實上,我也是不怎麼高興。」

卡爾說完之後就把勳章隨便放進口袋裏面。等等,我的勳章放到哪裏去了呢?我實在是想不起來耶。

不管怎麼樣,卡爾又再望着城牆外面,露出擔心的表情。在這位看起來充滿智慧而且嚴謹的中年讀書人的前面,站着一位雖然矮小卻很健壯的矮人敲打者,他飄着白鬍須,拿着斧頭站在那裏。在他旁邊,站着一位額頭讓人覺得看起來很聰明的年輕祭司,也站着一位年輕的臉上帶有不怎麼適合他的深沉陰影的巫師,他們正在默默地看着下面。而再旁邊的,則是兩個健壯的戰士杉森和吉西恩並排站在那裏。這場面可真是壯觀啊!東部林地的清晨里,在這麼高的城牆上面現在好像現出了一幅傳奇性的景象。我為了找到怪物蠟燭匠可以插得進去的位置,環顧了一下四周圍的情形。周圍的士兵們因為正和高貴的人物同站在城牆上,而且這些高貴人物讓他們的隊長嚇得快折斷頸椎骨,所以每個士兵都是一副很有負擔的表情。

而溫柴則是稍微遠離所有人,跨坐在城垛上,看着下面。如果要在這裏找一個最不緊張的人,應該溫柴就是這個人了。因為士兵們都蜷縮在城垛後面,我們其他一行人是表情僵硬地看着下面,可是溫柴卻泰然自若地坐着,像是在看一場盛宴似的朝下俯視。

此時,蕾妮稍微咳了幾聲之後,還打了一個噴嚏。隨即,溫柴皺起眉頭,對我說:「你告訴妮莉亞和蕾妮,叫她們回去旅館等我們。」

「他這麼說。」

妮莉亞立刻微笑,而且像往常一樣,直視溫柴,對他說:「哼嗯。你在擔心我嗎?」

溫柴仍然還是定坐不動,彷彿像是城垛上的雕像,他看着城外,說道:「修奇,你跟她說,我不是擔心妮莉亞,而是在擔心蕾妮。」

「他這麼說了。」

妮莉亞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微笑地拉着蕾妮。

「走吧,蕾妮。他們可能是認為流血慘叫之類的事應該由男人來擔。」

蕾妮輕輕笑着說:「我也覺得那應該是男人的事。」

「是嗎?哼嗯。說的也是,我也應該尊敬男人一點才對。因為這次旅行結束之後我應該就會有丈夫和兒子了……」

※※※

杉森用訝異的眼神看着我,說道:「剛才她為什麼說出差點讓我跌倒的話呢?」

「沒你的事啦!」

我如此叫了一聲之後,又再低頭看下面。卡爾按著太陽穴,說道:「真今人頭痛。剛才的那張紙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我們再逃的話,它們就會攻擊這個都市。這可是一場大規模的人質劇啊。」

卡爾露出頭痛的表情,轉頭對杉森說:「費西佛老弟,它們的數目大約是多少?」

「是。太暗了,不太容易正確判斷有多少,但是至少有兩百五十到二百七十隻左右。」

「這樣已經算是很正確了,費西佛老弟。謝謝。呼……三百多隻的半獸人。這個數目就和當時在羅克洛斯海岸與路坦尼歐大王對峙的半獸人的數目是一樣的。」

卡爾就這樣把杉森預估的數目給簡單地擴大了。杉森聳了聳肩,說道:「我們和這個都市的警備隊員合力打退它們,如何呢?」

杉森這番氣勢高昂的提議只是引來卡爾的嘆息聲。

「你想想看,費西佛老弟。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和它們開戰。而且看到剛才那位警備隊長還有這些隊員的模樣……就算把這個都市整個看過一遍,也很難找到比那個阿南德先生更優秀的戰力吧。這些人如果有我們領地的警備隊員一半厲害,我應該就不會擔心了。」

說的也是。在我看來也是如此,現在城牆上面的士兵們比起舉箭的稻草人只有一樣比較厲害。他們和稻草人不同的是他們有喧嘩的本事,這也是很讓人不安的。吉西恩環視着城牆,說道:「因為這都市是位在荒涼的東部林地里,是遠離戰爭和災難的都市,因此警備隊員們的腰很粗,褲子都滑下來了……對不起。混蛋,是,可是城牆本身卻看起來很堅固。」

「是。而且那些半獸人不太像是有能力來攻城。不過,這種情形是無法維持很久的。市民的不安也是個問題,而且警備隊員的水準也是……一座城牆堅不堅固不是在於城牆很厚,而是在於守城之人的堅定意志。」

「是,這是賀滋里的名言。當然,比起堅定的意志,還有更重要的要素。」

卡爾微笑着點了點頭。

「當然就是裝得滿滿的糧倉和兵器庫。」

卡爾和吉西恩像是在開玩笑似的對談了之後,他看了看亞夫奈德,對他說道:「有沒有可以值得一試的東西呢?」

「咦?」

「我並不是要你使出什麼厲害的法術。我只希望能吸引那些傢伙的注意。即使沒有效果也可以。」

「吸引注意力……就可以了嗎?」

「是的。我希望能和它們對談。」

亞夫奈德沉思了一下,說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可是要事先告訴城牆上的士兵們,叫他們不要被嚇到。」

吉西恩立刻轉過頭去大喊:「請問你是叫葛倫吧?」

隨即剛才被羅斯隊長交付指揮權的那個士兵對吉西恩敬禮,說道:「我是葛倫。柯萊伽一等兵。」

「我叫吉西恩。從現在起,這位巫師要開始施法,請你指示下去,請士兵們不要驚慌。」

「施法?啊,是!遵命!」

然後葛倫就立刻開始往旁邊傳今下去了。「所有人注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動,屁股固定不準動!」這個命令很快地往旁邊傳下去之後,亞夫奈德就低頭開始施法了。比較靠近我們的一些士兵們驚訝得都快把箭給放了下來,他們看着亞夫奈德。嗯。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於施法不覺得驚訝的呢?亞夫奈德突然把雙手舉向天空,喊道:「Phantasmalforce!」(虛幻力量!)

我們看着天空看了一陣子。可是清晨天空仍然還是微藍色的,而城牆上還是依然寂靜無聲。我們歪著頭又再看了看亞夫奈德。但是他已經漲紅著臉孔,汗流滿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在這時候,「呱啦啦啦啦啦!」

我差點就拔劍了。差一點就把巨劍給拔出了劍鞘。在清晨天空的昏暗晨雲的上方,傳出了一陣響徹雲霄的咆哮聲。有一個士兵叫出了害怕的尖叫聲。

「呃啊啊啊!」

「閉嘴!約翰!」

葛倫咬牙切齒地喊著,可是他也是兩腿顫抖個不停。過了不久,因為是在高度很高的城牆上面仰看,所以更覺得接近雲,那些雲朵之間開始慢慢降下一個長長的、巨大的「嘴巴」。然後在後面長長地連接着鼻樑,最後是眼睛,然後還有上面的角……接着,一個結實而且優雅地彎著的脖子開始徐徐降下來。

「是,是,是……!」

士兵們幾乎都陷於混亂狀態了,所以那個葛倫一等兵必須放聲大喊才能鎮定住那些士兵們。而且不只是城牆上,就連我們背後的都市也開始傳出了尖叫聲。

「呃啊啊啊!」

「嘎啊啊!」

從天上降下來的那個東西,彷彿像是神降下的頭在俯瞰地上的蟲子們。那個脖子繼續下降,脖子周圍的雲都散了開來。慢慢散開來的雲朵最後卻開始以快速度轉動,形成一個很強的雲旋渦。我還聽到從荒野之中傳來風聲。那個脖子從雲旋渦的中間繼續下降,最後那脖子後面的肩胛,巨大的翅膀等部位都開始降下來了。翅膀出現的時候,雲朵像爆炸似的散開,旋渦本身就散到天上的所有空間去了。雲往天空的所有方向飛去,隨即,那巨大的身軀就全部露出來了。雖然距離我們很遠,但它的威容卻一點也不減。

「呱啦啦啦啦啦!」

終於降到雲朵下方的那個東西正是藍龍的模樣。溫柴噗嗤笑着說:「記憶力可真不錯。這是基果雷德。」

杉森則是早已不知不覺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緊抓着長劍的劍柄,此時他才擦了一下額頭汗水。沒錯。那個東西就是基果雷德的模樣。只是,亞夫奈德發揮了他的想像力,誇大成為一頭很大的,幾乎像山一樣高大的藍龍了。傑倫特為了想再看清楚一點,把身體往城牆上面伸出去之後,差點就失去重心,葛倫一等兵及時緊抓住他。

「啊,謝謝你,一等兵先生。」

「別,別客氣。祭司先生。可,可是那個東西是不是虛幻,虛幻的?」

「當然是虛幻的。」

「哦,德菲力啊……」

傑倫特隨即高興地問他:「你信仰德菲力神嗎?」

葛倫一等兵則是一副像是「在這種時候自己的信仰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的眼神,看了看傑倫特。我稍微往前看着城外荒地的情形。

荒地上面正在引起一陣大騷動。那些半獸人像發瘋似的尖叫逃開,有的則是丟下武器,把頭趴在地上。也有幾隻勇敢的半獸人對着天空咆哮大喊,可是大部分都是連逃跑也不敢想,一屁股坐在那裏。它們簡直就是從心中深處發出無法忍受得住的那種喊叫聲。

「你真是厲害啊!我的頂尖魔法師!」

亞夫奈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把手放下。他向卡爾間道:「這樣好像已經吸引了它們的注意力,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卡爾也是一副被這壯觀的景象給着迷住了的樣子。他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一下亞夫奈德,便立刻搖了搖頭。

「你真是了不起啊。亞夫奈德。」

「您別這麼說。不過,接下來該怎麼做呢?啊,當然這東西是虛幻的,所以無法做噴吐然後燒掉那些半獸人。雖然我當然可以做出那種幻象,可是這麼一來卻極有可能會被識破。」

卡爾和亞夫奈德在沉着地對談時,葛倫一等兵還是必須跑來跑去,才能鎮定得了士兵們。

「你這傢伙,清醒一點!那是虛幻的!趕快給我起來!唉,真是的!你們這麼相愛啊!怎麼幾個大男人都抱在一起了?呃……你最好回去換衣服再來。沒關係!消息不會傳開來的。喂!這是命令!城牆警備隊員傑克尿濕褲子的這件事從現在開始是軍事機密!沒事!這是虛幻的。是那位巫師造出來的假象。哦!那真的是假象嗎?誰來告訴我那個真的是假象吧!」吉西恩和杉森也沿城牆跑着,幫他讓那些士兵們鎮定下來。

卡爾看到那副模樣之後,舔了舔嘴巴,說道:「嗯。你可以照我講的說出話來嗎?」

「是。因為它的聲音是無法讓人忘記的。我絕對有辦法製造出它的聲音。」

「那麼……」

過了不久,籠罩着整片荒地的那個基果雷德的幻象喊出像暴風般的聲音。

「你們這些渺小的垃圾混蛋!」

「呃啊啊啊!」

尖叫聲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傳來。我轉頭一看,有幾個人正要從城塔的階梯上到廊台,他們或跪或趴着。其中一個是剛才說要去請市長大人來的克雷布林隊長,他把自己的劍甩到城牆下面,用雙手抱頭趴在地上。我們驚訝地看着他們,他們抬頭開始急忙做手勢。

「你,你們在做什麼?趕快躲起來!」

嗯。太荒謬了。傑倫特嗤嗤地笑出來,然後把手指頭豎在自己面前,滑稽地左右擺動。隨即,在階梯上的那些人都驚訝地看着傑倫特。傑倫特對他們說道:「這是魔法。請不要擔心,請上來。」

在階梯上的那些人這才滿腹疑惑地走上來。此時,在天空的基果雷德又再次喊出像雷鳴般的吼聲。

「你們這些傢伙真是今人佩服!喀哈哈哈!竟然還準備了火!你們這種皮應該要烤了才好嚼!」

哎唷,我的天啊!我用受不了的眼神看着卡爾。卡爾則是聳了聳肩,並且對我說:「喂,尼德法老弟。我是怕如果用太文言的脅迫句子,那些傢伙會聽不懂,所以才用這句話。」

「可是未免也太粗暴了吧。」

「要不然說什麼好?」

亞夫奈德在前面笑着看了我一眼。不久,基果雷德如此喊道:「如果還認為你們發臭的身體很寶貴的話,就立刻滾蛋,你們這些小蟲!」

03

「這一句話好像也不怎麼樣嘛!」

吉西恩雖然如此評論,但半獸人大部分都已紛紛摔到地上。它們紛紛倒在地上的樣子,讓此地看起來就像一片巨大的戰場,但跟戰場不同的是,倒下的半獸人身上都沒有傷口。在這段期間,原來倒在階梯上的人都起身上來了。其中有一個長著野狼鬃毛般漂亮的白髮、白絡腮鬍的老爺爺站了出來,到前面指著基果雷德說:「那,那個真的是假的?」

真的是假的?難道還有什麼假的是假的?卡爾豁達地笑了笑,點了點頭:「是的,那個真的是假的。我是卡爾。賀坦特。」

「啊,本,本人是卡納丁的市長,卡勒羅斯。安提哥爾。」

「很高興認識你,市長。」

市長看到我們全都一臉平靜,也感到安心,同時跟卡爾握手。卡爾與安提哥爾市長握了手之後,說道:「我雖然很想跟市長談談,但現在得先處理掉那些半獸人。」

「啊,是的,請。」

卡爾馬上轉身面向亞夫條德,小聲地對他說話。那聲音立刻被增幅成為基果雷德的聲音,響徹雲霄。

「現在馬上給我離開這座都市!再也不要回來!我要佔領這座都市!接近龍之居所的人,不管是用兩腿還是四腿在跑,我都會殺了他!」

那時我才發現路坦尼歐大王的傳說不是人類專有的。連半獸人之中也會有一兩隻瘋狂的傢伙跑出來,那些半獸人在經過長遠的歲月之後可能也會被稱作英雄吧。

但不管怎麼樣,那畢竟是很久以後的事,現在當場的現實是,一個腦筋有點問題的半獸人舉起沉重的大刀,一面大喊著跑了出來。

那個半獸人身材比其他同類高大許多,幾乎跟人類差不多了,頭上還帶着黑色的頭盔。它的喊聲響徹了整個平原。

「吱吱!這真是個天大的騙局!!你才不是龍!吱吱!」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聲音很尖細,但在城牆上的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半獸人站的地方到城牆的直線距離大概有一兩百肘,所以這個半獸人絕對是個怪物。然後這個發瘋的半獸人肩膀開始膨脹到快要爆開似的。

「天啊!」

傳來了艾賽韓德的驚呼聲。然後這個半獸人就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大刀向基果雷德拋擲了過去。再怎麼樣的英雄,就算是給路坦尼歐大王八星中的萊恩伯克戴上我的OPG再叫他拋擲好了,也不太可能擊中飛得這麼高的龍。先不管高度,光是龍巨大的威容帶來的壓迫感,就逼得人不敢這麼做了。但是那帶着黑色頭盔的半獸人居然真的這麼做了!大刀的刀刃在一片黑色的原野背景中顯得閃閃發光。

唰——!

像一陣閃光射去的大刀直接穿過基果雷德的身體飛去了。當然基果雷德根本沒怎麼樣。大刀劃過空中,發出很大的聲音然後落到地面上。當!

一陣子之後,在空中漂浮的基果雷德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相信的幻覺本來就會消失。倒在地上的那些半獸人用慢吞吞但激烈的動作爬了起來。一陣歡聲雷動,聲音大到讓人覺得荒野中是不是起了地震。雖然距離很遠,聽不出它們在喊些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所有半獸人都非常高興。從中也可以分辨出「吱吱,吱!吱吱!」的叫聲。卡爾變得帶着一副苦瓜臉望着下面,亞夫奈德也露出了不太高興的表情。在吵雜的歡呼聲中,戴着黑色頭盔的半獸人向天空大聲咆哮:「咕嗚嗚嗚嗚!呱啊啊啊啊!」

「這些傢伙一定高興死了。」

傑倫特帶着單純的喜悅這麼說。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半獸人心情好,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似的。所以杉森瞪着傑倫特,嘴角開始抖了起來。但是戴了黑頭盔的半獸人再度高喊的瞬間,杉森驚訝得嘴巴大張。我們也都忘記亞夫奈德魔法被拆穿的這件事了。那個黑頭盔半獸人的喊聲雖然小了許多,但還是能夠聽得很清楚。

「吱!華倫查啊!還有半獸人之友,聖者亨德列克啊!這兩位在保佑我。吱!這些骯髒的騙人把戲!別再搞了!吱!下來用真槍真刀,以血洗血地打一場吧!吱!」

※※※

「你不要跟我說我剛聽到的話你也聽到了。精神異常的人只要有我一個就夠了。」

「好像是。其實我也正在想我是不是瘋了。」

杉森跟我說着這些沒大腦的話之時,卡爾則是拚命往前跑,就像是要跳下城牆自殺一樣。卡爾將整個上半身伸到城牆外,看着那些半獸人。然後他用跟往前跑時一樣快的速度退回來,說:「亞夫奈德!你能不能把我的聲音放大,傳到他們那邊去?」

「不行。我已經用光這種魔法了。」

「可惡!那怎麼辦?如果要把它們叫到這附近來……

這時溫柴站了出去。他很小聲地對卡爾說:「咦?啊,是的。該才那些半獸人提到了亨德列克的名字……」

溫柴沒有理會卡爾的話,說:「那我幫你傳話。你要問它們什麼呢?」

「咦?啊,你要幫我傳話嗎?那能不能幫我問一下,它們剛才說的半獸人之友、聖者亨德列克是什麼意思?」

溫柴馬上輕盈地躍起,站到了城垛上。溫柴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臂舉起,表示自己沒有攻擊之意。安提哥爾市長露出不太愉快的神情對卡爾說:「您瞧,賀坦特大人。我還以為這裏的負責人是我。」

呵。不久前基果雷德還在的時候,他的行動就像是把一切責任交給卡爾似的。我用不太高興的眼神瞪了市長一下,但卡爾只是沉靜有理地說:「啊,對不起,安提哥爾市長。請允許我只問這個問題,拜託你放心。我不是要干涉其他士兵或這座城的指揮體系。那個戰士是我的夥伴,只是我拜託他向半獸人提出問題……」

「但你是我們城市的客人,依照主人的指示來行動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嗎?何況這座城現在處於戰爭狀態……」

安提哥爾市長一臉堅決地說。但是溫柴好像根本理都不理他。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始大喊:「喂!半獸人啊!」

我感到整個頭都開始共振。安提哥爾市長本來想說些什麼,但現在只能張大著嘴發出了呻吟。

「嗚……嗚嗚……」

「唉唷,我的耳朵!」

艾賽韓德發出慘叫,連忙搗住耳朵退到後面。艾賽韓德的耳朵似乎十分敏感。其他人也都做出痛苦的表情往後退。市長跟他的隨行,還有羅斯隊長的臉都皺成一團,往兩邊退開,因為站在城牆上,後面無路可退。我看到卡爾雖然兩手掩耳往後跑,仍然面露微笑。

溫柴喊出這麼大一聲,底下半獸人的吵鬧聲也漸漸開始平息了。

帶着黑頭盔的半獸人抬頭看這邊,大喊道:「吱,身上發臭的人類啊!你想說什麼?」

那聲音雖然傳到這裏已經很微弱,但還是很清楚。杉森用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說:「真是可笑,居然有人想跟一千兩百肘以外的人對話。更可笑的是,這件事居然真的實現了。」

杉森雖然在一邊嘀嘀咕咕,我卻認為這是很好的詩歌題材。在暗藍色的清晨天空下,東部林地廣漠的荒野中,溫柴頂天立在城垛之上大喊。安提哥爾市長搖搖頭,好像想再說些什麼,但溫柴又開始高喊:「半獸人啊,聖者亨德列克是什麼意思?」

「你們這些傢伙,吱吱,你們有資格隨便提起他的名號嗎?」

「我愛說什麼是我的事!快回答!你說的……」

就在這時,安提哥爾市長大概對自己一直沒機會講話開始不耐了,抓住了溫柴的腰就把他往下拉。溫柴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才安全地下來,但是臉上開始出現怒容,他粗魯地將市長的手甩開。市長也開始全身緊繃,擺出了防禦的姿勢,隨行人員連忙將市長團團圍了起來。溫柴雖然手差點要握住劍柄,但又再度把手放下,兇惡地說:「你這是做什麼?」

市長再度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唉,市長啊,你大概注視了溫柴的眼睛吧。市長不自覺地低着頭往後退。他乾咳了幾下,對卡爾說:「這個,賀坦特大人!」

「是的。請問市長什麼事?」

「你如果還有良識,就不該覺得這些話能夠繼續講下去。那個大嗓門的傢伙一說出來,這座城裏的所有人都會聽到那些話!」

「咦?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真是的!路坦尼歐大王跟亨德列克的傳說,是我國最重要的立國根基!這傳說沒有半獸人插嘴的餘地。知道嗎?你們這樣對話,到最後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傳聞散出去。」

卡爾一時間滿臉迷糊地望着安提哥爾市長,就像是看到某種稀有人類一樣。但是他馬上又帶着堅定的表情說:「您是說您想要保護那兩位的傳說,不被疑惑和不愉快的想法所侵擾嗎?」

「這不是當然的嘛!這個國家現在在打仗。全國國民都必須出力對抗敵人的此刻,路坦尼歐大王與亨德列克的傳說,就是我們士氣與向心力的基石。我國有人不尊敬、不敬愛路坦尼歐大王跟亨德列克的嗎?但是你現在這麼做,那些半獸人說亨德列克是它們之友的話就會傳開。雖然這些話荒誕無稽,但搞不好它們會說亨德列克跟它們私下有什麼約定之類的話。」

「如果那是事實,那您要怎麼辦?」

「什麼?別笑掉人大牙了!」

「我不是要問您覺得好不好笑。如果亨德列克真的是半獸人的好友,那您要怎麼辦?市長您也應該知道,關於亨德列克的可信記錄流傳下來的很少。我冒昧說一句,現在在場的人當中,關於亨德列克的事我聽過最多。在我們旅行的過程中,不斷有聽到關於他的事。連這樣的我也無法相信它們說的話。但是,但是如果它們說的是真的,那您要怎麼辦?」

「這種事實沒必要知道!」

「咦?」

「事實有兩種。一種是有必要知道的,另一種是沒必要知道,知道反而有害的!你應該知道,不能隨便教導小孩關於劇毒的事!」

旁邊的人全都緊閉雙唇,看着他們兩人,遠處傳來半獸人微弱的喧鬧聲。其他看着卡爾跟安提哥爾市長的人都在想些什麼呢?我眼中看到的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之間的對立。一種是不會執著於過去的歷史和國家觀念,只在乎事實真相。卡爾對許多人生活的拜索斯這個國家不是那麼關心,只在乎能讓自己滿足的冰冷事實。另外一種人即使說謊也要守住過去的一切。雖然我不知道安提哥爾市長是不是熱愛這個拜索斯,他好像覺得為了這份熱愛而否認事實也沒有關係。

到底誰才是對的?

但是卡爾馬上就沉着地說:「我懂得您的意思了。我做得太過火了。我請求您的原諒,安提哥爾市長。」

安提哥爾市長立刻點了點頭。剛結束唇槍舌戰,本來似乎有點緊張的他甚至開始揉捏肩膀。他乾咳了幾聲,站出來說:「各位既然來到這座都市,我身為此處的主人,各位在此停留期間,我一定會盡我的責任來保障各位的安全。各位沒有必要留在危險的此處,請到市政府去休息。」

「那些半獸人是追着我們來的。我們也有必要負責。」

「請別擔心。請相信卡納丁的城牆及警備隊的力量。我們既然是朋友,是同胞,就應該幫助各位的困難。」

「……知道了。謝謝您,市長。」

卡爾這樣一說,其他人也就沒有什麼別的意見了。傑倫特說想在這邊多看半獸人一陣子,我們就把他留在城牆上,我則是與其他人跟在安提哥爾市長後面下了城牆。呵,我真期待市政府的早餐跟餐后的一杯茶。

我從來不知道晉見國王而且直接獲頒勳章居然有這麼大的功效。嗯,真有這麼了不起嗎?其實,若依照艾賽韓德的話,對修奇。尼德法的尊敬心應該在長久交往之後產生才好。

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們接受了熱騰騰早餐的款待,還聚在市長辦公室里啜飲著茶水。那辦公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氣氛就像是普通公務員的辦公室。坐在餐桌上位的安提哥爾市長帶着無限感慨的表情看着我們。他對我提出了讓我很難回答的問題。

「尼德法,你晉見陛下的時候心情如何?」

我該怎麼回答呢?我對勳章頒授典禮的記憶就剩下莊嚴大廳,也就是讓進去的人心裏難過得要命的地方,還有官員念著詞藻華麗的長篇文稿,讓人想打瞌睡……當然得到勳章的時候很高興。因為我那時在想:總算結束了!

「啊,看到你生硬的表情,大概是不想隨便把當時的感動表達出來吧!」

他這樣說,好像就連我的舌頭也稱讚到了。哈哈哈!艾賽韓德看着我的眼神好像在說:你那時不是在打瞌睡嗎?但我還是厚著臉皮不理他。吉西恩看到我這個樣子,微微地笑了。

卡爾喝了一口咖啡(沒錯,咖啡!在這座城裏也有那種東西。喝咖啡大概是安提哥爾市長的嗜好,他看到卡爾在喝的時候非常高興。如果我喜歡那種怪食物或飲料,碰到一樣喜歡的人,我大概也會很高興吧。),然後放下杯子,說:「市長,我不知道您怎麼想,但這咖啡真是好喝。只是在戰雲密佈的城中,再怎麼樣的咖啡也無法深刻品味它的香氣。」

我猜卡爾的話裏頭好像帶着弦外之音,意思是城外已經被充滿殺意的半獸人包圍了,市長您卻還在這裏悠閑地喝咖啡。但是安提哥爾市長似乎不太熟悉這種說話方式,他很殷勤地說:「啊,請你不要煩惱,賀坦特大人。(卡爾的肩膀稍微垂了下來。)各位被那些兇惡的半獸人追着跑,我想各位身心應該已經很疲倦了。請你們在我這座城中忘卻疲勞,恢復身心的活力吧。我會儘力支援,讓各位能準備下一階段更充實的旅行。」

「真是萬分感謝,市長。」

艾賽韓德坐在高椅子上一直不停地抖腳,弄得都快體面盡失了,「但是市長,我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裏嗎?」

聽到艾賽韓德這麼直接的問題,安提哥爾市長一下子慌了。亞夫奈德連忙說:「啊,艾賽韓德是擔心市長為我們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外面不是還有士兵在等待市長的指揮嗎?」

安提哥爾市長再度開始微笑。他摸了摸白鬍子,說:「別擔心。半獸人又不會飛,能拿這麼堅固的城牆怎麼樣?」

吉西恩雙手抱胸,似乎陷入了沉思。他閉上眼睛說:「我想起路坦尼歐大王跟羅克洛斯海岸的故事。」

「什麼?」

安提哥爾市長再度慌張地看着吉西恩。由於吉西恩雙手抱胸,所以不受端雅劍的妨礙,很有餘裕地說出這番話。他眼睛還是閉着。

「我是說路坦尼歐大王在羅克洛斯海岸跟三百隻半獸人敵對的故事。那是荒涼的海邊,完全找不到城牆。當時路坦尼歐大王依靠的不是堅固的城牆,而是亨德列克這個人,還有亨德列克跟自己堅固的友情。」

安提哥爾市長露出警戒的表情說:「啊,當然是這樣,吉西恩。我們除了那些之外,還有堅固的城牆,不是嗎?」

吉西恩露出了泄氣的微笑。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如果說出吉西恩就是吉西恩。拜索斯,當今陛下的哥哥,不知道事情會變得怎麼樣。但吉西恩為什麼不說呢?由於吉西恩自己不肯說,其他的人也就都不願開口談這件事。說起來光是說出我們從國王陛下那裏得到了榮譽騎士的稱號,就已經快讓克雷布林隊長吃驚得心臟麻痹,如果說出吉西恩是王子的話,又會怎樣呢?嗯,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結果杉森還是忍不住問道:「市長先生,我們可以完全不擔心這座城的事嗎?」

「咦?啊,是的,費西佛大人。」

我差點爆笑了出來。他居然直呼王子的名諱吉西恩,卻把我們故鄉小小的警備隊長,在城外水車磨坊里被女孩子迷得昏頭轉向的杉森。費西佛稱做費西佛大人?我偷看了吉西恩一眼,他臉上帶着神秘的微笑。杉森也似乎覺得很可笑,但他還是忍住了,說:「在對如此親切的款待表達謝意之後,我想要馬上離開。因為我們的旅程中要做的事還很多。」

杉森就這樣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卡爾雖然皺起了眉頭,但已經遲了。安提哥爾市長乾脆地點了點頭。

「啊,是這樣嗎?嗯。各位急迫的旅行不該因為我而受到阻礙。賀坦特大人,如果您旅程中有需要的物資之類的東西,請跟我說。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幫你們預備着。」

卡爾嘆了口氣,說:「不是的。我需要的不是這些。我們的旅程其實也不是那麼急,費西佛老弟。我要說的是,我們怎麼可能放着因為我們而陷入困境的城池不管,就這樣跑掉?」

「市長不是說過了嗎?我們不用擔心這座城的……」

「費西佛老弟。」

杉森雖然閉上了嘴,但還是一副不平的表情。安提哥爾市長馬上露出懇切的微笑。

「沒錯,沒錯。費西佛大人的話是對的,賀坦特大人。你們沒有必要擔心卡納丁的事情。不,因為那些半獸人可能妨礙到你們的旅程,所以由我們代為處理就可以了。」

天啊。這番話還真是令人感激涕零。他要讓那些傢伙不再追我們?你真不知道那些半獸人有多難纏,市長大人。唉!

卡爾對安提哥爾市長行了注目禮,表達謝意。

「我們雖然感謝,但我們不能再這樣做了。我們必須負起那些半獸人的責任。」

「啊,哪裏的話。請交給我們解決吧,不要擔心,哈哈哈。」

安提哥爾市長這樣笑着,卡爾只能露出難堪的微笑。這個市長還真怪。如果城外有三百隻半獸人,應該會急得什麼人都拉來幫忙才對,我們自願幫忙他還拒絕。難道他希望在別人眼中看起來很豪爽嗎?杉森舔了舔嘴唇,說道:「既然市長都已經這麼說了,那我們就接受他的好意吧,卡爾?」

卡爾瞪了杉森一眼,但是杉森故意不看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抬頭看着天花板。卡爾似乎還想要跟市長說此開么,就在這時,有人敲辦公室的門。

「什麼事?」

一會兒之後,一個士兵跑了進來,向市長敬禮之後看了我們一陣子。安提哥爾市長馬上點了點頭,對我們說了聲失禮,就跑到外面去了。

安提哥爾市長一出去,卡爾就直瞪着杉森瞧。杉森躲避那個眼神一陣子,後來只好聳聳肩,說:「那個市長似乎很有自信。大概他想要重演路坦尼歐大王的傳說。未來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做:安提哥爾市長在卡納丁城與三百半獸人的血戰。」

「所以呢?你真的打算把這個城交給他們,自己跑掉嗎?」

「市長不也勸我們這麼做嗎?」

「我對安提哥爾市長怎麼想毫不在乎。我關心的是這座城的市民。外面的半獸人分明就是跟着我們來的,我們不能因為這樣讓市民經歷不愉快的事。」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但就算我們說要舉起手走出去,半獸人也不會退開的。」

卡爾獃獃地望着杉森,杉森則是平靜地繼續說明自己的意見。

「那些傢伙既然結成這麼龐大的組織,在獲得某些東西之前是不會解散的。我們只是被用作它們的借口。我想它們要取得過冬糧食的可能性更高。如果它們的目標真的是我們,包圍這座城不會太費事了一點嗎?我們還不如出城之後埋伏在適當地點進行突襲來得好。」

杉森銳利的洞察力讓我們都吃了一驚。卡爾點點頭說:「嗯,這番話很對,費西佛老弟。大概是追我們的那些半獸人去糾合了這一大群半獸人。這其中一定有些半獸人原本就是為了冬天的糧食而在準備劫掠。」

「是的。所以不管我們出不出城,半獸人都一定會攻擊這座城。它們叫我們出去……大概是認為我們在城裏會給它們帶來麻煩吧?」

「麻煩?」

杉森瞄了我跟溫柴一眼,開玩笑似的說:「怪物蠟燭匠跟眼球怪的威名,在半獸人之間應該早已傳開了。」

這件事應該拿來自豪嗎?卡爾苦笑了一下,說:「我沒說過要去半獸人那裏。我還沒有單純到會相信它們的信件,跑去那邊跟它們說:」既然我們已經出來了,請你們不要攻擊這座城。『雖然它們的計劃不一定跟你講的一樣,但至少可以看出好不容易聚集了這麼多隻同夥之後,要它們不搶一票就解散,不管是哪個部隊的指揮者都會覺得很可惜的。「

「那不就行了!我們就不用把責任拚命往自己的肩上扛。那是這座城自己的問題。但是市長不已經拒絕了我們的幫助嗎?卡爾說了好幾遍結果都一樣。」

「如果有必要幫忙的話,不管他怎麼說,我們都要幫!就像為了幫小孩子,就算再怎麼難喝的葯,也要逼他喝下去一樣。」

杉森閉上了嘴,再度露出賀坦特男子式不平不滿的表情。賀坦特男子會投身於保護自己的都市。不管怎樣,我似乎也做出個帶有不滿的表情比較好。但是卡爾露出惋惜的神色,說:「如果沒被發現基果雷德是幻象就好了。」

亞夫奈德立刻用一種畏畏縮縮的聲音說:「對不起!都是我的能力不夠。」

「不是,你不用為這種事道歉。那隻帶着黑色頭盔的半獸人根本就是怪物。誰知道會有這麼勇敢的半獸人?」

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傑倫特、妮莉亞跟蕾妮出現了。傑倫特滿臉通紅,似乎十分興奮。他一進來就開始說:「哇,真是不得了。」

「咦?」

「那些傢伙好像想製造攻城錘。」

「攻城錘?」

傑倫特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開始比手划腳地說:「是的。半獸人正從荒野的另一邊搬運巨大的樹木來。這附近根本沒有樹。大概他們在細菲亞潘嶺就已經分成兩群了,然後前面那一群向這座城進擊,後面的部隊則砍樹運過來。那是一根直徑大約四五肘的大樹木干,它們還用兩根小木干以十字形綁在大木干下面,做成了輪軸。啊,輪子是用幾個圓盾牌疊在一起,中間穿個洞做成的。這些傢伙真厲害,嚇得人不寒而慄。」

傑倫特很興奮地說着,令人覺得這件事簡直神奇又驚異。卡爾用手撐著額頭呻吟道:「喔,天啊,費西佛老弟,我真應該像你表達敬意。你說的話是對的。它們好像是下定了決心才過來的。」

「咦?什麼意思?」

傑倫特這麼一問,卡爾就對他說,半獸人只是把我們當作一個借口,實際的目的是要擄掠這座城。傑倫特立刻點了點頭。

「是的。好像真的是這樣。克雷布林隊長跟阿南德也都這麼說。」

「是嗎?」

「是的。後方的部隊有手推車、裝載糧食之類的東西,連旗子也有好幾面。克雷布林隊長用喪膽的語氣對我說,走在前面的部隊為了迅速移動,所以只拿了武器就殺了過來,後面的部則是帶着糧食跟其他補給品,剛剛才到。如果說那些傢伙是打定了主意要長期作戰才來的,可以說它們的目的就不太可能是我們。」

「沒錯。嗯。它們的後面那支部隊,數量有多少?」

「是的。我對於計算沒什麼自信,但應該跟先來的部隊差不多。」

卡爾一聽臉都黃了。杉森帶着沉鬱的表情說:「我大概知道剛才來找市長的士兵說了些什麼消息了。」

卡爾用一句話簡單地表現出自己的心情。

「該死……」

※※※

卡納丁城內的氣氛猶如招惹了蜂窩一樣,既緊張又混亂。雖然天已經亮了,但是因為濃密的雲層,使得太陽變成一個完全無法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圓球。連擦過肌膚的風也讓人覺得惶恐不安。有些小孩不知道為什麼在哭,卻還是哭得喉嚨都快破了。土兵跟壯丁忙亂地東奔西跑,每個都在一邊跑一邊大喊。不管怎麼樣,這實在是個非常吵雜的場面。但是好像只有一個人在高興著。傑倫特摸了摸鼻子,說:「呵,市民好像很不安。」

「你不會不安嗎?難道因為你是外人?」

聽到吉西恩的問題,傑倫特聳了聳肩。

「我的一切都按照德菲力的旨意成全。我會待在這裏的,因為我一點也感受不到德菲力要我離開。」

「咦?」

我們一行人停下了匆忙的腳步看着傑倫特。杉森用很驚訝的表情望着他。

「咦,你是說你要留下來嗎?」

「是的。我想過了幾個應該要離開的理由。護送蕾妮這件事很緊急。而且這座城的城牆又很安全。就算我留下來,在跟半獸人的戰爭中又能幫上什麼忙呢?雖然我站在城牆上冷靜地想過這些理由,但我就是不想走。而且我很清楚我是什麼時候感受到這種感覺的。哈哈哈哈。」

「這是德菲力的旨意吧。」

「是的!因為我按照德菲力的旨意行事,所以我完全沒有不安。」

我要不要也成為德菲力的信徒?他們好像不管什麼情況下都不會不安。卡爾點了點頭。

「我只想說一句話。」

我們都看着卡爾。卡爾調勻呼吸,說:「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是我們都是自由的旅行者,彼此不會互相干涉。你應該也很記得謝蕾妮爾小姐自己想要離開。就像這一樣,我們這個團體中沒有人有權力強制另一個人做什麼。當然有幾個人受到大暴風神殿的請託,必須擔負起這項責任來行動,但我現在想要暫時忘卻這份責任。不管怎麼說,這次旅行中我常無法理解別人賦予我的任務。」

吉西恩雙手抱胸,摸了摸下巴說:「你說你無法理解自己的任務?你是說出使伊斯這件事嗎?」

「是的。在這座城裏也是一樣。雖然現在我身負奔向褐色山脈的責任,但我也不希望對這座城的危險袖手旁觀。」

「卡爾叔叔帥斃了!如果直接跑掉,也沒人能說什麼的。因為連這座城的市長都叫我們走了。你還沒結婚吧?怎麼會還沒結婚呢?」

聽到妮莉亞奇怪的問題,我們全都爆笑了出來。卡爾帶着尷尬的表情說:「大概是因為女性們的眼光很正確吧。啊,我現在要講另一件事。我們的責任也是很重要的。克拉德美索的蘇醒時刻分分秒秒在逼近。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但去褐色山脈的人其實也不需要這麼多。」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分批行動嗎?」

聽到吉西恩的問題,卡爾點了點頭。

「是的。當然這也必須要得到各位的贊成,但是如果各位真的同意,那我認為我們應該分成兩群,一群留下來幫這座城,另一群帶蕾妮到褐色山脈去。」

「這個意見聽起來好像不壞。」

艾賽韓德馬上朝手掌吐了口口水,用力握住斧柄。「我要留在這裏!現在,半獸人的頭有六百顆之多。我會挑好之後再砍下去的。」

卡爾微微笑了。但是一陣子之後,那微笑卻變成難堪的表情。

從艾賽韓德開始,每個人都表示要留在這裏。我們聽聽每個人的理由吧。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這是德菲力的旨意。如果你們有理由讓我抗拒神的旨意,就說說看吧。」

「啊,怎麼可能有這種理由呢?」

「雖然我的魔法不夠厲害,但我想留下來幫鋤艾賽韓德。啊,那個,當然我是個不怎麼樣的魔法師,我不認為自己在戰爭中能夠幫得上什麼……」

「不是的。誰會說亞夫奈德先生是不怎麼樣的魔法師呢?剛才基果雷德的樣子真是恐怖得要命。」

「端雅劍並不是武器,而是一種藝術品……閉嘴!是武器。什麼!你不是武器那是什麼?……對不起。啊,哼!反正有敵人的地方,才是武器應該在的地方。」

「是的。這是當然的。」

「我的任務是保護賀坦特領地全權代理人。我要待在卡爾身邊。」

「費西佛老弟,這個……」

「咦?杉森,你的任務怎麼跟我一樣?」

「……尼德法老弟。」

「我必須照顧未來的兒子。」

「咦?」

我做出快昏倒的表情,卡爾則是啼笑皆非地輪流看着妮莉亞跟我。接着他露出了絕望的表情,轉頭看了一下一直沒回答的溫柴,馬上又把視線投到別處去了。溫柴靜靜地拔出劍來拿在手上,正映照着陽光。卡爾鬱悶地看着蕾妮,蕾妮馬上露出兔子般的眼神說:「要我一個人去嗎?我連路都不知道!」

「我沒這麼說過,蕾妮小姐。」

卡爾兩手一攤,我們全都笑了起來。吉西恩微笑着點了點頭,說:「因為我們都是自由的旅行者,所以無法彼此干涉。你打算怎麼辦,卡爾?」

卡爾帶着死心的表情說:

「我們來討論一下如何能夠最快解決六百隻半獸人的方法吧。」

我們作戰計劃的名稱是:「最短時間內擊破六百隻半獸人的計劃『。雖然沒有什麼創意,但名稱定下來之後根本不會有人再去提到,可以不用管它。

我們來看一下執行計劃的成員。自稱讀書人,人稱『借讀書人之名,行毒說人之實』的卡爾。賀坦特成了計劃的總指揮。

「為什麼我是說話刻薄的毒說人,尼德法老弟?」

「你以前不是告訴過我,真正說話刻薄的人在說刻薄話的時候是會偽裝成完全不是毒說人的樣子?

「我無話可說了。」

執行計劃的成員有:很多地方會被誤認為人類的食人魔、被魔法劍折磨,卻因為劍太棒了而無法將其拋棄的戰士、遵行神的旨意,即使上了絞刑台也會笑的祭司、差點真的上了絞刑台,卻幸運地被放出來的傑彭間諜、無時無刻揮動着銳利得可以拿來刮鬍子的斧頭的矮人、加上想嫁給有拖油瓶鰥夫的少女、還有……

「修奇,請你不要提到頂尖魔法師之類的東西。」

「將要得到自己不想得到的稱號的魔法師。」

「……去你的。」

「那我又是什麼,修奇?」

「所有人以愛心和獻身精神保護的港口少女。」

「呵呵呵。」

「我們的成員這麼多彩多姿,卡爾。你到底打算怎麼做?現在比起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冷靜的判斷,所以我才跟你說,這份多彩多姿的名單聽起來也許很不錯,但我看不出來這些人有可能解決掉六百隻半獸人。」

卡爾一面微笑一面說:「你越說越誇張了。」

「現在我的語氣怎麼樣根本不重要。」

「那麼我們先解決重要的問題,我們要先找到作戰指揮所。但這座城裏哪裏有這種地方?」

「好像還沒有設置。啊。克雷布林隊長在那裏。」

我們望向杉森所指的地方,看到在廊台的另一邊和士兵們正在說些什麼話的克雷布林隊長。他發現了我們之後,做出了驚訝的表情。連忙跑了過來。

「將卡納丁安全與繁榮的未來這些莫大的責任重重壓在身上的戰士羅斯。克雷布林正在慌忙地跑向卡納丁城牆上方聚集的這些多彩多姿的計劃成員……」

「夠了!」我一面摸著被杉森捶了一下的頭頂,一面看着克雷布林隊長跑過來。克雷布林隊長歪著頭說:「您為什麼待在這裏,賀坦特大人?」

「叫我卡爾就行了。現在戰況如何?」

克雷布林隊長整張臉皺了起來,望向城外。

「就跟您所看到的一樣。那些傢伙第一次的進犯,雖然為弓箭手所擊退,但那些傢伙的數目好像沒怎麼減少。」

我望向底下的荒野。蕾妮在旁邊喘著氣。

「天啊。」

荒野上到處是半獸人的屍體。雖然屍體數目不是非常多,但由於是散落在什麼也沒有的荒野上,看了就讓人覺得不舒服。其餘的半獸人在弓箭射程之外組成了方陣,坐在那裏等待命令。依據傑倫特的說法,半獸人的數目膨脹到兩倍,當中也偶爾能看到受風招展的旗幟。旗幟上畫了些什麼圖案看不太清楚,但映入眼帘的是令人不舒服的紅色。後面還可以看到傑倫特說的攻城錘,正對着城門的方向,是用粗大的原木整根做成的,大到讓人無法相信是半獸人搬來的東西。杉森看到這光景,點了點頭說:「攻城錘還沒來過城邊。因為地上看不到輪子的痕迹。」

「是的。不久之前的突擊只算是跟我們打個招呼而已。它們大部分都把盾牌頂在頭上沖了過來,似乎只是想讓我們精神疲乏。」吉西恩點點頭,說:「或是讓我們浪費箭枝。」

「沒錯。」

「有準備石頭或是滾燙的油嗎?」

克雷布林隊長失神地望着吉西恩一陣子,然後擦了擦額頭說:「不,沒那些東西。」

「咦?但是那裏……」

吉西恩手指之處,是城牆下面跟廊台接觸的地方設責的投石孔。

嗯。仔細一看,這座城的外廓真的很有規模。不但有廊台,連投石孔都準備好了。克雷布林隊長順着吉西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歪著頭說:「咦?那裏怎麼了?」

「那裏不是有投石孔嗎?那你們怎麼沒準備石頭呢?」

克雷布林隊長一聽,臉都紅了。

「那是投石孔嗎?我以為是讓雨水流出去的洞。」喔,天啊。雨水流出去的洞?需要這麼大嗎?吉西恩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克雷布林隊長立刻愧疚地說:「這個,這裏本來是跟戰爭無關的城市。老實說,我平常根本完全忘記了我身處的職位。我們警備隊員要處理的只有酒鬼打架、商人在市場爭位子,不然就是要阻止最危險的衝突,也就是夫婦吵架,不是用來阻擋進攻城池的半獸人的。」

吉西恩浮現了帶有同情的微笑說。

「是嗎?但你們還是秩序井然,弓箭手的配置也很了不起。」

「是這樣啊?如果阿南德來了,我們就會裝出一副很厲害的模樣。現在阿南德那傢伙的經驗成了我們很大的助力。我們當中只有他經歷過戰爭,大概他是惟一的軍事專家。」

卡爾點了點頭,說:「這其是幸運。那個,我們也想幫助各位。我們雖稱不上是軍事專家,但是在旅行過程中經歷過很多事。而且那些半獸人是跟着我們過來的,我們當然會感到有責任。」

卡爾一說完,克雷布林就露出雀躍的表情。

「啊,您真的要幫助我們嗎?」

「清晨的時候,你不是這樣對我們要求的嗎?」

「啊。我對那時的無理再次謝罪……」

「不。沒關係的。已經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來研究擊退半獸人的方法吧。你有什麼計劃?你說沒有準備石頭,我想箭枝剩下的也不多。」

克雷布林隊長當場露出了凄慘的表情。

※※※

用一句話來講,他們連一樣東西都沒準備好。一元化的指揮體系、部隊間的有機聯繫、甚至連補給計劃都不具備。弓箭手不知道該何時換班,沒有弓箭的警備隊員不知該在哪裏集結、都要準備什麼東西,甚至每個人都回自己的家吃飯。卡爾嘆了口氣。雖然透過阿南德的部置,守住了半獸人的奇襲,但也就是這樣而已。

「這太誇張了。市長到底在哪裏?」

「如果我知道那就好了。」

「……我懂了。那就這麼辦吧,克雷布林隊長。讓我充當你的臨時顧問吧?」

「太好了。」

卡爾立刻開始慌忙地下達命令。由於下得太快,我成了他的臨時記錄員,在紙上寫下一整排需要用到的東西名稱。沒有弓箭的警備隊員依照卡爾的命令拚命地來來去去,從警備隊建築物中搬來了鍋子、糧食袋跟其他開伙用具。羅斯。克雷布林隊長傳話給城中的婦女,一陣子之後,卡納丁最勇敢的中年婦人們就聚了過來,開始讓料理髮出香味。卡爾聞到那味道,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戰略據點是在城牆附近。這座城外的地形極度平坦,警備隊的武器薄弱,絕對不可能出城戰鬥。所以我們在城裏設置防寨好了。」

依照卡爾的指示,警備隊員在城門裏面設置了瓮城,又稱作防寨。嗯,我們賀坦特城裏也有這種東西。賀坦特城的防寨是在城門外,用石頭跟木頭構築而成,卡納丁的瓮城則是用乾草車、水桶、傢具等物做成的,實在不怎麼樣。但是萬一半獸人攻進城來,許多半獸人一定會被瓮城另一邊警備隊員的長槍刺中。卡爾要那些不會射箭的警備隊員拿着長槍,在瓮城後面佈陣。在建築瓮城期間,我將車推來、用力踢那些水桶,又將傢具拋上去堆著。卡納丁的警備隊員間開始流傳西部來的怪物修奇。尼德法的傳聞。呃。也許幾十年之後,這裏會出現「在我們城池猶如風中殘燭般危險的時候,乘着西風而來的怪物蠟燭匠修奇。尼德法」的傳聞吧。

卡爾選了幾名最優秀的弓箭手,讓他們站在城塔的射擊孔後面。

我們就別提羅斯。克雷布林隊長指著射擊孔,說那是沒用的小窗戶這件事吧。

「最重要的是各位不可以慌。就算半獸人跑來,也沒必要射箭。要射的對象如下:第一,喊得最大聲的傢伙,第二,拿着旗幟的傢伙。

那些半獸人最重要。不用射看起來最害怕的傢伙。所以除了剛才提到的半獸人之外,其他的來或不來都沒必要射。「

有一個弓箭手問道:「我可不可以問一下,為什麼要射那些傢伙?」

「因為那些半獸人左右了全體的士氣。」

「知道了。」

「你們不要等候指示,只要那些半獸人進了射程,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射它們。」

精選過的射手上了城塔,總數有五十多個。約一百個警備隊員則是躲在城內的防寨后待機。

人員配置結束之後,我們一行就跟克雷布林隊長、阿南德上了城門上頭的城樓。卡爾望着城樓另一邊的半獸人說:「這是一百五十對六百。在攻城戰來說,一比四這個比率已經很理想了。」

「很理想嗎?!」

「城應具備三種要素。你還記得賀滋里所說理想城池的要素嗎?」

「啊……在垂直面必須要高,在水平面必須要窄,還有自給自足。」

「沒錯。這座城垂直高度有五十肘。很夠了。外面的路也窄得沒話說。」

「等一下!外面的荒野這麼大,你怎麼說很窄?」

「那些傢伙沒有梯子。就算有梯子,它們要爬上來也是相當困難的。所以它們只會湧向城門攻擊。」

「啊,是的。」

「而且這座城自給自足,所以光是城牆就可以抵三個人的分。這裏的土兵有一百五十人。你算算看?」

「沒錯。所以你是說現在雙方勢均力敵?」

「所以我說是理想的比率。但是卡納丁這邊更有勝算。因為人跟半獸人都會累,但城牆是不會的。」

「可是箭怎麼辦?現在開始拚命做嗎?」

「那個是有點麻煩。幫我把等一下說的話寫下來,啊,要寫得讓人容易懂。」

城樓裏面準備了桌椅。我坐在椅子上,一準備好要寫字,卡爾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說:「『我對壞掉的牙齒跟發臭的鼻孔表達敬意。我帶着愛與友情建議你們,如果你們攻擊這座城,你們連一隻都回不了你們骯髒的洞窟。』你為什麼不寫?」

我好不容易才停止笑聲。

「真的要這樣寫嗎?嘻,嘻嘻嘻。」

「當然。『但是不幸地,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利用半獸人的皮跟肉,也不想製造讓蒼蠅高興的半獸人屍堆。你們活着的時候發臭,但死了之後更是臭氣熏天。所以不要攻擊這裏白白送死。那讓人很不愉快。收到這封信就快給我滾。你們的好友。』」「你想要故意把半獸人氣得翻白眼嗎?」

「我平常都在懷疑這麼小的眼睛怎麼翻白眼。」

我將卡爾說的話適當地潤飾了一下,變成更誇張的內容。吉西恩看到我寫的東西爆笑了出來,艾賽韓德則是懇請我多寫幾張類似的東西。這真是為名文,我真想把它貼在自己家的客廳牆上。羅斯。克雷布林隊長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卡爾。

「卡爾,您打算故意惹半獸人生氣嗎?」

「我認為在它們消耗我們的箭枝之前,我們應該要先消耗它們的人員。」

「您是希望那些傢伙看了氣得七竅生煙,直接衝過來攻擊嗎?這種想法不是太天真了?」

「我比隊長更了解半獸人。讓我為這件事負責吧。」克雷布林隊長默默地望着卡爾,但是卡爾很有自信地接受了他的視線。最後克雷布林隊長點了點頭。

「呵……好吧。」

寫完信之後,卡爾將信綁在箭上,將腳跨在城樓的欄桿上,對着太陽似的高高舉起他的弓。咻!

劃過天際的箭一下子就看不見了。艾賽韓德手按額頭,望天嘀咕道:「你是要射太陽啊。那東西真的飛得到那邊嗎?」

「已經飛到了,矮人同志。」

回答的是溫柴。溫柴的眼力到底有多好呢?在空曠的沙漠中長大,眼力還這麼好。我眼睛雖然也不算差,但是還是看不到卡爾射出的箭。可是溫柴卻望着遠處說:「可惜的是沒射中半獸人。掉到地上了。半獸人正往那邊接近。」

「好,事情成了。克雷布林隊長!請你向士兵下達戒備的命今。在下達全體射擊的信號之前,要他們先別射。」

「知道了。葛倫!」

葛倫一等兵聽取了隊長的命令,開始在廊台的四處東奔西跑,將命令傳達下去。城樓兩邊的城牆上,士兵都取出了箭搭在弓弦上,然後將弓放下,注視着城牆外面的動靜。每個人都是一副緊張的表情。

旁邊傳來了吞口水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亞夫奈德緊握著拳頭,一臉緊張。他手上有一個很奇怪的東西。那東西就像是小的玩具鏟子。到底亞夫奈德的袋子裏還有些什麼稀奇古怪的小東西?

一時之間城牆上的人跟半獸人兩邊都維持着寂靜。一陣子之後,高喊的吵雜聲傳來。還是那隻帶着黑色頭盔的半獸人聲音。

「這些該死的人類傢伙!全體突擊!」

羅斯。克雷布林隊長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卡爾微笑着輕聲說道:「啊,客人們來了。」

04

一陣可怕的喊叫聲響起。那些半獸人像是席捲大地的暴風般,直直奔跑過來。它們密密麻麻地蓋滿荒地的模樣,簡直就如噩夢一樣恐怖。「嗚啊啊啊!吱!」它們手上的大刀反射出閃爍的光芒。在那些半獸人的後面則是瀰漫着一陣像雲般的塵士。噴噴咯咯咯。半獸人們為了抵擋弓箭,把盾牌舉到頭上,正在猛衝過來。而且在這群半獸人中間的那個攻城錘,或者可以稱之為「衝鋒車」吧?不管怎麼樣,這個裝有輪子的木干正被猛推過來。有數十頭半獸人一起推著這東西,這個巨大的攻城錘起初只是慢慢地開始移動,可是受到加速度的作用,不久就以非常快的速度直衝過來。用盾牌做成的輪子不停地發出快要碎裂開來的震動聲響,雖然在它上面的木干一直上下胡亂晃動,但這個攻城錘還是直直朝着城門衝過來。

卡爾高喊著:「第一步,要先粉碎它們的士氣!亞夫奈德!把可以使用的最強魔法使出來!目標是那個攻城錘!」

亞夫奈德像是早已經準備好了,他立刻將手臂往前伸出來。他手中握著個像玩具鐵鍬的東西,在半空中做出像是在挖掘的手勢,並且高喊著:「Dig!」(挖掘術!)

砰!哦,我的天啊!因為在攻城錘要經過的道路前方冒出了一個土堆,看起來就好像是亞夫德挖掘那裏的土地,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坑洞。而剛才不斷直奔而來的攻城錘控制不住就掉進那個抗洞裏了。我聽到木乾裂開的聲音,以及巨大的擦撞聲。然後過了不久,那個巨大的攻城錘倒栽在坑洞之後,看起來就彷彿像是一片荒地之中冒出了一棵樹木。攻城錘往地上歪歪斜斜地冒出來,這副模樣實在是非常地可笑。而且剛才在推攻城錘的那些半獸人,有不少也掉進了坑洞裏慘叫着。

「呱呃呃呃!」

「吱吱!」

「天啊!真是今人意想不到的厲害法術!」

卡爾像要跳了起來似的高興喊著。克雷布林隊長也不管體統地喊出喝采聲,並且朝着天空揮舞長劍。

「哇啊啊啊!」

在城樓兩邊的士兵們也大聲喊出了喝采聲。亞夫奈德只不過才施展了一下法術,就讓攻城錘當場不能再用了,那些半獸人也隨即陷入一場混亂之中。原本在奔跑的半獸人之中,有不少半獸人甚至還停在原地不動了。阿南德先生看到它們那副模樣,也像在喝采似的舉起了一邊的手臂。可是在下一瞬間,阿南德先生卻不敢置信地說道:「天啊!是鈎繩!」

卡爾像是驚覺到什麼似的,打了一下自己的頭。他說道:「真是該死!難怪它們沒有梯子!」

沒錯。往西邊直衝過來的那些半獸人之中,有一部分的半獸人從背後拿出了繩索。那個東西的前面有個鈎子,半獸人開始一面甩繩索一面奔跑過來。卡爾舉起放在他身旁的弓箭,又再高喊著:「全體射擊,目標是拿着鈎繩的半獸人!」

克雷布林隊長已經沒必要再高喊了。因為連弓箭手們也都早已正確認清目標了。他們瞄準拿着鈎繩的半獸人們,開始射擊。

在第一次的全體射擊里,很多半獸人都按著胸口,或者按住其他的部位,倒了下去。「吱!」「嗚!」可是其他的半獸人開始舉起盾牌保護那些拿着鈎繩的半獸人。而且其他的半獸人在那些拿着鈎繩的半獸人後面排成了一列。那些傢伙開始朝着城牆上方射箭。雖然它們拿的是粗製的短弓,但並不是粗製就射不死人。真該死!我們以為它們要從城門衝進來,卻沒想到它們想直接爬上城牆。

吉西恩拔出端雅劍,喊道:「我到城牆上面去!半獸人要爬上卡納丁的城牆,必須先經過我吉西恩的同意!」

吉西恩一面如此喊著,一面從城樓快速跑向廊台。杉森隨即笑着說:「另一邊的通行證當然是由我負責發給的!代價就是半獸人的腦袋瓜!」

然後杉森就跑向另一邊的廊台了。弓箭手的第二次射擊結束,暫時停頓的時候,那些半獸人不知何時已經衝到城牆下面了。它們甩著繩索,把它用力丟上來,鈎繩一掛到城牆上,便發出鐵鈎碰擊的聲音。叮!在城垛後面的弓箭手驚慌地放下了弓,他們雖然想把鈎繩丟回去,可是弓箭手一站起來,就立刻被下面的半獸人弓箭手集中射擊。霎時之間有不少弓箭手都倒在城牆上了。

「哎呀!呃啊!」

「呃!」

從城樓跑下去的吉西恩不說二話,立即揮劍砍掉那些鐵鈎。繩索一被切斷,正要上來的半獸人就咚地發出了落地的聲音。吉西恩一面奔跑,一面不斷往旁邊揮劍切斷了繩索。匡!匡當,當!端雅劍碰擊到城垛的石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而待在城樓的其他人也都互望了彼此一眼,就衝下城樓的兩邊了。非常不利的是,城牆上面都沒有拿刀劍的士兵。長槍隊和劍士們都在下面待命,怕城門會被衝破。因此就只剩下我們能夠阻止半獸人爬上來。艾賽韓德和溫柴跑向吉西恩那邊,而我和妮莉亞則是跑向杉森那邊。傑倫特、亞夫奈德和蕾妮繼續留在城樓上。

突然傳來了亞夫奈德的高喊聲:「火球術!」隨即城牆下方就出現了一顆火球,許多半獸人都活活被燒了起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以及煙霧隨之瀰漫開來。著了火的半獸人發狂的模樣就映入到我的眼裏了。呱啊啊啊!在旁邊的那些半獸人立刻就發揮真摯友情,很快地砍斷那些著了火的傢伙的脖子。我看着那些滾落在地的頭,突然有股錯覺,覺得被自己人砍死的半獸人比被弓箭手射死的還要多。在我前方,杉森像是在削草般輕鬆地切斷鈎繩。咚咚咚!杉森甚至還刻意等到半獸人爬上繩索之後才切斷。所以繩索一斷,就有半獸人咚地掉到下面,然後頸椎斷折。阿南德先生高喊著:「弓箭手三個人之中的一個拿出匕首切斷繩索!記得!三人之中的一個!其餘兩個人繼續射箭!」

這聽起來很可笑耶!在這混亂之中如何判斷是哪三個人一組。

又如何選出其中一個人砍繩子呢?弓箭手們聽到這命今之後,一面拔出匕首一面猶豫地站起來,但是卻忘記顧到那些半獸人的短弓。

「呃啊啊啊!」

「嘎啊啊啊!」

妮莉亞看到那些士兵們胸口中箭之後掉到城牆下面,尖叫了出來。我彎腰跑着,而且還高喊著:「不要抬頭!不要抬頭啊!」

「卡里斯。紐曼啊!」

在另一邊的艾賽韓德則是以雙手握著斧頭,不停地揮砍城垛上的鈎繩,斧頭一碰撞到石頭,迸出火花,繩索便應聲斷落,那些半獸人就跟着往下掉了。就在此時,「修奇,趴下!」

我每次聽到這種命令句,都是很聽話的!我想要往前縱身一跳。

但是我所在的地方是城牆的上面,不能隨便跳。就在我轉頭看旁邊的那一瞬間,我瞥見到一排巨大的牙齒。真是的,可惡!

「呱啊啊啊!」

有一隻半獸人竟然翻過城垛跑進來了。那個傢伙從城垛跳到了我的身上。我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但很快地就感覺到脖子有熱燙的氣息。我往後踩了個空,跌落下去,就在這一瞬間,我在無意識之間用手臂抓到了某個東西。

「修奇!」

就這樣,我和那隻半獸人才沒有掉落到城牆後面都市方向的地上去。我用一隻手懸在城牆上,那隻半獸人則是抓着我的腰。但是這可惡的半獸人竟然用嘴巴咬住我的腰。這個該死傢伙!我用另一隻手用力槌它的頭。

「呱啊啊!」

這隻半獸人掉落到下面之後,我緊抓住妮莉亞的手臂,才好不容易爬了上來。我的腰被半獸人咬了一口,正在滲出血來,不過現在還感覺不到痛。我倒吸了一口氣之後,查看城垛的情況。城垛上面到處都可以看到半獸人快要爬上來。在離我稍遠的地方,杉森正在一面高喊著,一面對那些半獸人露出來的頭砍了下去。而且我也看到弓箭手們拿着弓在揮打半獸人。可惡!城牆就要淪陷了!可是只要有我在,你們就別夢想了!妮莉亞用三叉戟打掉了一隻正要爬上城牆的半獸人的手,她用擔心的語氣說道:「修奇啊!你沒事吧?」

「我用行動來回答你!」

我完全無視於腰際的痛楚,伸出手來,抓了一條靠近我的鈎繩。

我感到一股沉重的感覺,看來確實是有半獸人在這繩索上面。那麼行了!我高喊著把那條繩索拉上來。

「呀啊啊啊!城牆上面的人!全都低頭!」

我用力一拉,就把繩索給彈了上來,彈到我的頭頂上方。妮莉亞尖叫着:「天啊,修奇!」

這種感覺好像是在故鄉時的釣魚感受。現在我可以說是在卡納丁的城牆上釣魚。這根釣魚繩索在空中繞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往天上直衝,吊在繩索上的半獸人連吱吱叫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是死命地緊抓住繩索。繩索以城牆上端為中心點,在半空中正要往垂直線方向畫出一個巨的圓弧的時候,周圍突然爆出了一陣尖叫聲和讚歎聲。然後半獸人和繩索被盪到頂點,重量感消失的那一瞬間,我跳上城垛,喊出了一句我常常會覺得後悔的話:「以心愛的惡魔傑米妮之名!」

我用力拉那條繩索,同時往水平方向甩。我眼冒金星,腰痛不已,但是在空中被拉着的繩索雖然一開始速度緩慢,不過卻帶着一股可怕的力量,畫出了一個有力的大圓。嗡嗡嗡嗡嗡!那東西轉了一圈,從妮莉亞的頭上掠過,妮莉亞立即尖叫着趴了下來。她喊道:「臭小子!你是想把誰的脖子砍斷啊!」

卡納丁外城上的天空中畫出一個直徑超過八十肘的圓圈,在那一瞬間,下面的半獸人以及城牆上的人類全都張大著嘴巴在看。因為離心力的產生,不再有落下的力量,繩索反而開始以可怕的速度轉了起來。嗡嗡,嗡嗡,嗡嗡嗡嗡!我一面感受到手臂快要斷了的感覺,一面高喊著:「你這個傢伙,不要放手啊!」

當然啦,我是在對懸吊在繩索上的半獸人喊叫的。這隻半獸人現在是扮演着在半空中形成一個直徑八十肘的圓的重鎚角色,它竟然還是沒有放開繩索。我實在是太佩服這隻半獸人了!我忍不住對着天空像發瘋似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瘋狂的賀坦特風格啊!」

剛才在爬城牆的半獸人們都嚇得溜下去。我還看到有半獸人一放開繩索就跌落了下去。從下面傳來了大聲喊叫的聲音:「惡魔,是惡魔!吱!是惡魔啊!」

「他是怪物蠟燭匠!吱!吱吱!吱!」

「什麼?吱,吱吱!他,他就是怪物蠟燭匠?」

我覺得身體都起雞皮疙瘩了。我高興得簡直快瘋了。許多箭都射向我而來,從我身旁擦身而過,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安,只是想笑而已。我看着那些箭,笑個不停。

「哇哈哈哈!要不要接招啊!」

在我放開那條一直轉個不停的繩索的瞬間,那隻半獸人和繩索就像一根射出的箭,往荒地方向飛了出去。城牆上的人類和城牆下面的半獸人全都一致地望着那個東西,而那隻像慧星般飛出去的半獸人則是掉落到那群半獸人的後面很遠的地方。砰!那隻半獸人的硬頭殼受到華倫查的祝福,爆了開來!雖然沒有因此揚起塵土,但卻濺出了令人頭暈目眩的血水。令我看了直想作嘔。可惡!我為了忍住嘔吐,開始在城垛上面跑了起來。我把凹凹凸凸的城垛石頭像是當做墊腳石踩踏過去,所有東西都被我遺忘了。我就像是吹過城牆上面的一陣最快的風!

「這個瘋小子!快點下來!」

在杉森眼裏,我一定是個瘋子吧。我在箭矢不斷飛來的城垛上奔跑着。我彎下腰來把兩個鈎繩一次拉起來。在繩索上的半獸人們凄慘地尖叫着放開了繩索,我因此差點往後跌坐下去。好不容易身體平衡之後,我把繩索反過來拿着,將鈎子當做鎚子,甩了起來。

「給我記好,這些混蛋傢伙!怪物蠟燭匠的休閑生活就是享受釣半獸人的樂趣!哈哈哈哈哈!」

這一次更簡單了。橫直天空不停旋轉的繩索在霎時間形成了一個直徑一百肘的圓圈,橫穿過空氣的繩索傳來了刺耳的破裂音。城牆上的弓箭手們全都害怕地跪在廊台上,所以才能幸運地沒有發生被勾到脖子的事。我瞪着那些半獸人,開始慢慢地讓繩索的迴轉角度傾斜。不斷旋轉的鈎繩與城牆和地面成一條對角線。

不過,好像不可能用這繩索來釣半獸人上來。可是那些半獸人都尖叫着往後退。鈎繩以可怕的速度旋轉着,掠過地面,使火花、塵土和小石子都飛濺了起來,所以根本沒有半獸人敢不後退。那些半獸人往後退,而且不斷射短箭。就在箭從我鼻子前方掠過的那一瞬間,我放開繩索,然後跳到城垛下面的廊台。

「我今天能使得出來的勇氣全都消耗光了!現在要恢復成膽小的少年!」

妮莉亞像發瘋似的笑着喊道:「啊哈哈哈哈,你終於在恰當的時間恢復過來了,哈哈哈哈!」

而在城樓那邊,則是傳來了卡爾的高喊聲:「就是現在!給客人一個難忘的道別禮物吧,亞夫奈德!」

「Flamingsphere!」(火焰彈!)

就在亞夫奈德站着的城樓那邊的半空中,出現了像要爆炸似的火焰。半空中的那顆火球一開始慢慢地,然而卻逐漸變快地下降。

火球滾落下去之後,荒地的雜草因此着火,半獸人們瘋狂怪叫着,死命地逃跑。而且火球還繼續跟在它們後面滾過去。我看着半獸人們跑到遠遠的地平線的另一頭,以及跟在後面滾著的那顆球砰砰作響的模樣,我不禁捧腹大笑。周圍的那些士兵們全都呆愣地看着這一幕。

此時,阿南德先生大聲喊叫出令半獸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啊嗚嗚!啊呼,啊呼,啊嗚嗚嗚嗚!」

阿南德先生的勝利吼叫聲給人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的刺痛感覺。然後不久之後,警備隊員們也發出了喊叫聲,簡直快讓城牆塌下來。這是勝利的喊叫聲。

「到底是在哪裏啊?」

「嗨!酷斃了的怪物蠟燭匠先生!」

我聽到窗外傳來的這些高喊聲,嘆了一口氣。吉西恩則是一面擦拭端雅劍,一面笑着說:「真是酷哦,你這小子。只要再過幾年,這個都市的小孩說不定可能比較不知道路坦尼歐大王或亨德列克的名字,反而比較知道在荒野之中誕生的傳奇名劍端雅……可惡。在荒野之中誕生的怪物蠟燭匠修奇。尼德法的故事。」

我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雙手抱頭思索著: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我竟然在那些半獸人射箭目標的城牆上,以完全沒有武裝防備的狀態站在那裏好一陣子。我沒有被箭射中真是萬幸啊。對於半獸人短弓的差勁性能,我應該要感謝華倫查才對。

「好了。現在把衣服穿上。」

杉森把繃帶纏在我的腰上之後,在繃帶上面偷打了我一下。竟然還要我謝他呢!我盡量不要碰到繃帶,小心地穿上衣服。這個混蛋半獸人傢伙。對我的肉的味道真的這麼好奇嗎?

我們一行人現在都聚集在城塔二樓的會議室里。當然啦,正式的戰鬥指揮所是在城裏的平地上,可是士兵們說要把我扛在肩上繞城一周之後,我就趕緊逃到這城塔里了,於是其他的夥伴也疲憊地跟着上來這裏。

吱。我被開門聲給嚇了一大跳。進來的是兩個頭戴頭罩的人。

不過他們把頭罩一拿開,我就看到原來是妮莉亞和蕾妮。妮莉亞看到我這麼害怕,當場咯咯笑着說道:「喂,怪物蠟燭匠先生。現在在外面一些浪漫的少女都想要追求你,像發瘋似的徘徊著,你知道嗎?大家全都在找修奇。尼德法哦!」

「……在這裏,我希望修奇這個名字是很常見的名字。」

「為什麼呢?」

「這樣才能讓那些少女明白名聲是虛幻的,她們要拜倒在某些莫名其妙的男子前面,感到羞愧之後,才會體會到一些事吧。」

「嗯。你說的是。但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會戴着頭罩。」

蕾妮臉上稍微泛紅著,她也笑着說道:「修奇。因為你的關係,剛才在那場戰鬥之中立了功的英雄都被關到這昏暗的城塔了,不是嗎?」

「我真對不起大家。」

「沒關係,尼德法老弟。嗯……不知怎地,我覺得這籃子會為大家帶來許多快樂,妮莉亞小姐。」

妮莉亞笑着把籃子放到桌子上。杉森慌張地把覆蓋籃子的布給拿開,隨即出現烤肉、麵包、葡萄酒瓶、起司、乾果等東西。艾賽韓德和杉森歡呼了起來。

妮莉亞像是掌管餐桌的家庭主婦,很有風度地說道:「各位是英雄,所以才可以吃得到這種食物。這是阿南德先生拿給我們的。現在下面的警備隊員們可是正在吃着清淡的湯和干硬的麵包哦。」

「啊,真是的。這樣實在是不大好意思。」

卡爾如此說完之後,杉森也像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然後不好意思地用牙齒咬開葡萄酒的瓶蓋,接着就被那位看起來非常不好意思的艾賽韓德給搶了過去。哎唷,這兩個傢伙!妮莉亞看到他們兩人的模樣,怕亞夫奈德和傑倫特會因此餓肚子,撕了烤雞的腳給亞夫奈德,還從艾賽韓德手中搶走葡萄酒,倒了一杯給傑倫特,並且說道:「羅斯隊長請我告訴各位,等一下他和市長大人會上來這裏。」

「啊,是。他們為了處理勝戰事宜,一定很忙吧。可是你轉達了我的話嗎?」

「是的。要他們在城牆外面設置防寨以及木柵欄等東西。對嗎?我都傳達了。現在警備隊員們正在移動木干跟車輪到城外。」

「啊,除了這些,還有呢?」

「要弓箭手掩護設置木柵作業,對吧?這個我也全都轉告了。」

「你傳達得很好。妮莉亞小姐。」

妮莉亞笑着說道:「夜鷹的記憶力當然要很好嘍。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為要讓那些半獸人不容易接近城牆。剛才突擊的時候,我們都很訝異半獸人會想到投擲鈎繩。因為當時我們一直以為它們會用攻城錘破壞城門之後進城。現在要是設置了木柵欄,弓箭手就可以在它們投擲繩索之前狙擊它們。」

「您說的對!」

「咦?」

「阿南德先生也是這麼說的。」

「啊,是嗎?他真不愧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勇士啊。」

隨即,妮莉亞彈了一下手指頭,對我說道:「啊,阿南德先生有話要轉告你哦。」

「什麼?」

「阿南德先生說他沒有兒子,他希望能收你為義子。」

「啊,我的天啊!那麼你有沒有說什麼?」

「我回答說我是你媽媽。……哎呀?修奇?沒關係吧?」

大家在高興的氣氛下剛吃完東西的時候,門就被打開來。原來是安提哥爾市長和克雷布林隊長以及阿南德先生。不過,阿南德先生一走進來便喊道:「你問一下卡爾先生吧!嗯,卡爾。你覺得怎麼樣?」

卡爾表情慌張地對阿南德說道:「好像不太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啊。」

「不!不是的!我是指為了把握勝戰的氣勢,而去進攻它們的糊塗主張!」

卡爾都還來不及回答,安提哥爾市長就喊道:「說話小心一點,阿南德!」

「***,市長大人。我原本就講話很粗魯,請您將就一點吧。不管怎麼樣,請您問問卡爾的意見!」

「我叫你說話小心一點,阿南德!你應該稱呼一音效卡爾大人!」

卡爾隨即搖了搖手,說道:

「不……請叫我卡爾就可以了。不過,各位想要去進攻它們嗎?」

安提哥爾市長走近房間中央的桌子,坐在椅子上,說道:「是的。我們警備隊在城牆上獲得大勝,現在的氣勢應該不亞於當年在光榮的七周戰爭時的拜索斯軍隊的氣勢。如果不能趁勢追擊的話,這小小的勝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在那些半獸人還沉浸在敗戰的打擊之中,我們立即發動攻擊才對!」

到底這是大勝還是小勝呢?話轉得可真快啊。卡爾直視着安提哥爾市長,說道:「可是……在剛才的攻防戰里,半獸人的死傷者到底有多少呢?」

「咦?啊,喂,克雷布林隊長?」

哎唷,我的天啊。市長好像不怎麼關心數字。安提哥爾市長看了一眼克雷布林隊長,隊長隨即皺起眉頭說道:「正如剛才跟您報告的,在城牆外面確定有大約八十具的半獸人屍體。至於負傷者,我不清楚有多少,但是半獸人並沒有護送負傷者逃走,所以好像並不是很多。」

接着,卡爾嘆了一口氣,說道:「卡納丁的傷亡情況如何呢?『,」死亡十一個人,負傷者二十個人。「

「那麼我方剩下一百二十名士兵。半獸人大約有五百個左右?」

「好像是。」

安提哥爾市長表情慌張了起來,但還是漲紅著臉孔,說道:「可是我們有勝利的士氣,賀坦特大人。而且人類比半獸人還要高大,槍也比較長。不能單純只是用數字來比較。」

不過,卡爾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市長大人,您一定沒有帶劍在身上吧。不過您應該不會沒有劍吧。您要不要出去殺五頭半獸人看看?」

「什,什麼?」

「因為下命令的人應該要做模範才對。市長大人現在的意思是要警備隊員一個人面對五頭半獸人。那麼市長大人也應該示範給他們看,不是嗎?」

安提哥爾市長張大了嘴巴。

「你這是什麼幼稚的理論啊?我是個老人。你叫我出去對付那些半獸人?當然,我身為市長,負有守衛這個都市的重大責任。但是我並不是個夢想家。而且我要是出去對付半獸人,這個都市會失去指揮的人,一定會撐不久,而淪陷在半獸人的手中。您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危險的話呢?」

在我看來,此時克雷布林隊長或阿南德先生一定都有話想講。

雖然他們很難啟口,但一定是非常想開口說話。不過,溫柴卻幫他們說了。

「我看剛才在戰鬥的時候,即使沒有那位重要的指揮者,也打得很好。」

安提哥爾市長驚慌地看了看溫柴。可是市長的臉孔卻立刻轉變為滿是敵意的表情。不過,很快地又轉為恐懼的表情,因為溫柴「一直」盯着市長看。這位市長的表情變化也太多樣了吧。艾賽韓德撫摸著鬍鬚,不高興地說道:「你如果真的那麼重要,為什麼還要出來淌混水,萬一要是跌倒了,豈不是很糟糕嗎?您還是待在安全的市政府比較好。」

「這是什麼話……」

艾賽韓德立刻氣勢昂然地說道:「你不也是說了不像話的話!我是請你不要再說進攻之類的廢話。這種分解半獸人的頭和身體的工作,一定沒有人比我這個矮人敲打者艾賽韓德。愛因德夫還要更想做的。可是我也不是夢想家啊。所以請閉嘴讓專家來做!而且這個地方的專家應該是這位名叫阿南德的年輕人!」

哇,哈,我沒想到艾賽韓德竟然這麼會說話。嗯,把阿南德先生說成是年輕人雖然有些奇怪,不過艾賽韓德的年紀大約三百歲,他當然可以這麼說嘍。安提哥爾市長一聽到「年輕人」三個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他雖然是這裏最年長的人,但那是對人類而言,和艾賽韓德這種年長者根本不能比。

不管怎麼樣,艾賽韓德的這番話當場為在座最年長者加上了光環。而第二年長者安提哥爾市長則是不高興地說道:「那麼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你是想讓箭都射光,要警備隊員們等到累壞嗎?各位是外來的客人,所以我跟各位說一聲,卡納丁是個交易都市。這裏根本沒有農地。全都是靠穿越東部林地的旅行者及商人維持這個都市的。萬一半獸人的封鎖時間拉長的話,這個都市……」

突然間,一個士兵開門跑了進來,中斷了市長的話。他急急忙忙地敬禮之後,說道:「報告!現在有幾名旅行者和半獸人交戰了起來!他們正想要接近城門方向的時候,被半獸人阻擋了下來!」

「什麼?真是的!趕快帶我去看!」

克雷布林隊長當場往外跑了出去。而其他人也都急忙跟在他后我們走出房門,登上階梯,便是城牆上的廊台。克雷布林隊長跑向城樓的方向,我們則是在城垛上看那片荒地的情形。現在正是中午時分。而在太陽底下的另一邊地平線上正有一場騷動。

「天啊!怎麼會這麼亂!」

杉森呆愣地說道。

在那群半獸人之問,正發生了一場混戰。半獸人到處走動,一副極為混亂無秩序的樣子。遠遠看起來就像是蠕動的史萊姆怪物。

此時突然那群半獸人被分開,中間則是有幾個人類在那裏。他們想要橫闖過那些半獸人,可是半獸人們卻想把他們擋下來。那些人真是厲害,不但不被包圍住,而且還能繼續奔跑,所以那些半獸人也就跟着跑來跑去。蕾妮害怕地說道:「這樣好像是……一艘想要衝過浪濤的船隻。」

嗯。果然很像是港口少女講出來的話,那些半獸人確實就像是浪濤般移動着,不過那些人類卻能巧妙地跑到它們力量分散的方向。卡爾緊握著拳頭,說道。

「真是的!這些旅行者一定是瘋了!竟然想從半獸人中間衝過來!為什麼偏偏一定要來這裏呢?到底他們的眼睛是怎麼了?」

吉西恩皺起眉頭說道:「他們好像是想直奔到這座城的樣子。」

「可是也太直接了!他們可以稍微繞一下就可以了!」

「我們應該去救那些人!再不救就會被半獸人給抓住了!」

杉森如此喊著就轉身,卡爾都還來不及說什麼,連吉西恩也開始跑。可是這時候雙手交叉在胸前的溫柴卻喃喃自語地說:「他們是三名男子。可是看起來很奇怪。」

「看起來很奇怪嗎?」

「那些人……好像和修奇一樣。」

「咦?」

我驚訝地看了一下溫柴。而聽到這話的杉森和吉西恩也停下腳步回頭看溫柴。可是溫柴還是望着那片荒地,說道:「那些人像修奇那樣丟出半獸人。現在還搶了半獸人的大刀在揮砍著,這實在是太厲害了,一次可以砍斷了五、六頭半獸人的頭!而且還抓起一個半獸人甩了出去,其他半獸人都跟着被撞了出去。這根本不是人類的力量所辦得到的。」

為何我感到一股涼意呢?卡爾驚訝地問道:「你看得到他們的臉孔嗎,溫柴?」

「不,我看不清楚。不過,怎麼了?」

「那麼……是不是有兩個人拿着長劍,一個人拿着匕首?而拿長劍的其中一個塊頭很大?」

「沒錯。您認識他們嗎?」

杉森和我互相對望了一下。我們好像都有話要說,但是卻又不想說出來。算了,我來說吧。

「杉森。看來不只半獸人在窮追不捨,你覺得呢?」

杉森不做回答,而是望着天空喊道:「這些該死的傢伙!怎麼會這麼快就追過來了?我們昨天還平治了二十四萬肘呢!」

※※※

這實在是太令人不敢相信了。他們就是涅克斯。修利哲、哈斯勒和賈克三個人。可是他們沒有馬,如何能這麼快速追上我們呢?我們上一次看到他們是在三天前。而在三天之內我們已經平治超過四十五萬肘了。不對,他們怎麼可能跑了四十五萬肘?艾賽韓德抓着他的鬍鬚,說道:「真令人不敢相信!怎麼會這麼快就追了過來?」

「您是認為還有別人也戴着OPG嗎?」

傑倫特舉起手來,說道:「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想要不管別人死活嗎?」

杉森用受不了的眼神看着傑倫特。

「難道你想叫大家去救他們嗎?」

「咦?那麼是要不管他們的死活嗎?難道你們想讓他們被半獸人殺死嗎?」

「這個嘛。雖然說生命都是寶貴的,不過,這個……」

杉森搔了搔頭。這確實是很令人頭痛!吉西恩拔出端雅劍拔到一半,他看着卡爾,彷彿是在詢問卡爾:「這該怎麼辦?」

卡爾皺起眉頭看着那片荒地。荒地里還是一片混戰,不斷傳來半獸人慘叫的聲音。惡,該死的傢伙!我在心裏頭大罵着沒有主詞的話。到底該罵半獸人還是罵涅克斯一行人呢?我也不知道。我轉頭看着卡爾的嘴巴。

卡爾表情煩惱地說道:「可惡……我們有要事在身。卻被這些傢伙纏着不放。而且我覺得現在不可能在敵人面前打開城門。」

要是我們覺得我們的事很重要,早就從卡納丁的後門直奔首都去了。或許是這樣,所以我覺得卡爾說這話時好像沒什麼自信的樣子。而傑倫特則是慌忙說道:「不!不可以!我們不能不管他們的死活!他們都戴着OPG,現在只要稍微幫忙,我們就可以脫離這裏了。可是如果不管他們死活,我們就會被抓到。我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殺啊!」

卡爾的表情可以說是無法形容的那種煩惱表情。他突然喊道:「可惡,我們去救援他們吧!要不然涅克斯那些傢伙會逼得我們走投無路!」

妮莉亞驚訝地看着卡爾,說道:「什麼?要救他們?」

卡爾一面看着妮莉亞,一面沉重地說:「現在我們有特別要做的事嗎?」

「咦?」

「我們現在沒事做吧?我記得伊露莉曾經說過如果有人犯了錯,應該要給他改過的時間。我們就當做是飯後運動,把他們三個人救出來,讓他們覺悟到自己的過錯吧。」

什麼?我可不想這麼做,我看了看亞夫奈德。隨即,我看到吉西恩像是快笑出來的樣子,他說道:「真是不錯的運動。**和**之間激烈的……呃啊!是,**和精神!對**和精神都有幫助的運動是很好的運動!我贊成!」

然後吉西恩就開始往城塔跑去。杉森看了一下吉西恩的背影,又看了一下卡爾的表情。他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樣子。最後他對着天空喊著:「哦,天啊。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我竟然要衝到六百隻半獸人之中救出那幾個該死的傢伙!」

「是五百隻啦!」

我更正了他的話,從他身旁經過,隨即,杉森也慌忙地跟在我後面。卡爾很快地指示著:「亞夫奈德先生,欽柏先生,愛因德夫先生,你們留在這裏。蕾妮就拜託各位了。還有妮莉亞!」

妮莉亞怎麼了?我回頭一看,也是慘叫了一聲。妮莉亞跑到廊台上面,然後就直接朝地上,往旁邊用力一跳。然後她就跳到離城牆稍遠的一個用乾草鋪在屋頂的兩層樓建築物。

「哦,我的天啊!小姐!」

下面的警備隊員們驚叫出聲音。我想妮莉亞一定扭到脖子了,可是她卻毫髮未傷,然後跳到地上。警備隊員們個個都張口結舌地看着這一幕,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對下面喊道:「謝謝你的示範,我還是走階梯好了!」

我們下到城塔下面之後,一走出來就看到妮莉亞正要把我們的馬拉過來。妮莉亞對我們眨了眨眼睛,杉森高興地說道:「嘿,這個馬僮真是酷斃了!要我們怎麼謝你啊?」

「在我手背上親一個吧。」

妮莉亞伸出手來,杉森隨便親了一下就跳上流星了。妮莉亞咯咯笑着說:「下一個。」

吉西恩在這種時候竟然還跪着親了妮莉亞的手,讓周圍的人嚇了一跳。溫柴則是無視於妮莉亞,想要從旁邊過去,妮莉亞隨即動作很快地想要絆溫柴的腳。當然,溫柴很輕快地就跳了過去,妮莉亞對着他的背影搖著拳頭。溫柴說道:「饒了我吧。」

「嘻嘻嘻嘻!」

妮莉亞笑着跳上了黑夜鷹。杉森則是在城門那裏對警備兵喊著:「請打開城門,我們必須救那些旅行者!」

警備兵慌張地看了一下杉森,又再抬頭看城樓。此時,城樓上面傳來了克雷布林隊長的喊叫聲:「各位!如果你們把半獸人也引來了,我們是不會幫你們開門的!沒問題吧?」

杉森氣勢高昂地接着說道:「如果我們擔心這個,就不會想出去了!」

「很好!幫他們開門!而且通過之後立即關門!祝各位好運!」

我們一個個騎馬通過城門。當我和卡爾通過城門的時候,警備隊員們大聲歡呼著:「怪物蠟燭匠萬歲!以優比涅之名祝福你!」

我對他們微笑之後,加快了傑米妮的步伐。傑米妮勇猛地往前衝去,輕快地趕過了騎在我前面的人。

「呀啊啊!傑米妮!每天讓你這麼辛苦,真是對不起。這一次你也要幫幫我!」

「咿嘻嘻嘻嘻!」

傑米妮如此回答之後,輕快地跳過木柵欄。我拔出巨劍,拿在馬的身側,一手抓着馬韁平治而去。卡爾在後面喊道:「費西佛老弟!吉西恩!用V字形!呈先鋒隊形!前頭騰出位子!」

什麼是先鋒隊形啊?拜託講一些我聽得懂的話,卡爾!可是杉森和吉西恩好像都一副聽懂的樣子,他們突然減速,開始並肩一起跑。然後卡爾還繼續喊道:「溫柴和妮莉亞,往後一點!然後中間由尼德法老弟直衝前進!尼德法老弟!低頭用最高速度平治!」

什麼意思啊?杉森和吉西恩往兩邊散開,而在他們後面的妮莉亞和溫柴則是更往旁邊散開,隨即排成一個v字形,前面是尖的,後面比較寬的隊形。而最前面的就是我和傑米妮!可是為什麼是我在最前方呢?沒有時間想這麼多了!我在瞬息之間跑近那些半獸人。

它們的身影越來越大,我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它們一看到我,都驚慌地拿起弓來。吉西恩突然大喊著:「Protectfromnormalmissile!」(防護普通遠距攻擊!)

我的前方形成了一個微藍的防護膜。而半獸人射擊過來的箭、小石頭都被彈了出去。很好,等著瞧!我高舉巨劍,喊道:「呀啊啊啊啊!我來了!賀坦特萬歲!」

可是我眼前卻出現了一幅很奇怪的光景。

「怪物!怪物!吱,是怪物蠟燭匠!」

「呱啊啊啊!是怪物蠟燭匠!」

「吱吱!趕快逃!」

咦?怎麼會這樣?在我前方的那些半獸人一看到我,都往旁邊開始跑。而往旁邊退去,同時想攻擊我的那些半獸人都被後面跟來的杉森和吉西恩給攻擊了。我雖然是沖向了半獸人所形成的人牆,但是傑米妮卻像是步入了無人之境。我前方的半獸人很有默契地往兩旁分開。咦?真是神奇!可是我沒有時間高興。從我後面傳來了大吼聲:「尼德法老弟!我不是叫你低頭嗎?」

啊,對哦。我連忙低頭,繼續平治著。突然傳來一個劃破頭頂空氣的聲音。

咻咻咻!

哎呀,卡爾!卡爾往我頭上射出了箭!可惡!這樣我就不能抬頭了!我一邊祈禱傑米妮千萬不要前腳踢到石頭,並且一邊揮砍巨劍。那些半獸人的大刀從我鼻子前面掠過。而周圍則是傳來狂風的聲音和半獸人們的高喊聲。可是比起這所有的噪音,更加大聲的正是從我嘴裏喊出來的聲音。

「呀呀呀呀呀!全都讓開!」

就在這時候。

「你!修奇。尼德法!」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這個聲音?我猛然睜開眼睛,抬起頭來。我們現在是在那群半獸人的較外側。可是就在半獸人大約分開約三十肘長的地方,我看到哈斯勒砍中一隻半獸人的胸部,並且用腳踢開它。而在他身後的,是正在把劍往旁邊切擊過去的涅克斯。修利哲。他正在瞪視着我。

05

涅克斯。修利哲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他雖然目光炯炯地在看着我們,但可以看得出來他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趕快閉上你那張驚呆了的嘴巴吧!要不然在這混亂之中所揚起的灰塵,就會全飛進你的嘴巴里了!涅克斯就這麼張大嘴巴地呆站着,一直瞪視着我們。此時,我看到有一隻半獸人正往涅克斯的背後衝過去。

「小心!你後面!」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哈斯勒已經轉身猛衝到涅克斯身邊了。他將涅克斯推到旁邊,用劍把那隻直衝過來的半獸人手中的大刀給彈開。鏘鏘!他把彈了上去的長劍直接一個動作向下直划,劈開了那隻又半獸人的臉孔。可是哈斯勒的嘴裏卻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而被哈斯勒推到一旁的涅克斯,先是躊躇了一下,然後就彎著腰,呆愣地站着。這傢伙真是奇怪!他該不會是得了痴呆症了吧,怎麼突然變成這副樣子呢?這時涅克斯突然轉頭,瞪視着我們,咬牙切齒地說:「你!去死吧!」

這個瘋子!涅克斯把長劍高舉在頭上,正要往前衝過來。在這一瞬間,我一面心裏想着殺人會不會很罪過,一面把巨劍舉到後面準備劈下去。這個混蛋,事實上,要這樣直接劈砍下去的話,這個距離還是太遠了!

此時,忽然有一隻半獸人跳到了我和涅克斯中間。那個傢伙立刻向涅克斯刺過去,而涅克斯則是直接用長劍劈了下去。咻!大刀和半獸人的手臂立刻往上空飛了出去。

「吱!」

半獸人一面抬起被砍斷的那隻手臂,一面慘叫着。涅克斯繼續維持原來砍劈的姿勢直接往前沖,用肩膀撞倒了那隻半獸人。涅克斯用長劍往下刺的模樣使我最後忍不住把頭撇開。傑米妮舉起前腳,並且用鼻子大聲嘶叫。咿嘻嘻嘻嘻!

我回過神來,一面拉緊韁繩。雖然很幸運地沒有跌落到地上,但我的神志現在等於和跌落到地上沒有兩樣。我的眼角驚瞥到有一道閃光,我往旁邊一看,有一隻半獸人正要衝向一直站在原地不動的我。我根本無暇思索,就把巨劍往旁邊揮砍過去了。噹噹!大刀被彈出去的感覺從我手中傳達過來。此時,杉森高喊道:「涅克斯!我們是來救你們的!現在我們雙方先不要打鬥!要是你敢攻擊我們,我們就丟下你們不管!」

然後,吉西恩也一面砍了一隻衝到他身旁的半獸人,一面高喊著:「快一點!這些半獸人正在形成新月陣形!」

什麼是新月陣形?我趕緊往左右看,結果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因為原本在我們一行人和涅克斯一行人之間,分散在左右兩邊的半獸人都直接斜斜地跑着,經過了我們身旁。那些半獸人就這樣擋了我們的後路,正想做出一個包圍陣形!我向涅克斯搖手高喊:「趕快過來!我們是來幫你們的!」

「什……么?來幫我們?你說你們是來幫我們的?」

這傢伙到底是人類還最巨魔啊?他的手、胸口和臉上都沾滿了半獸人的血,外表簡直就像是個惡魔。而這個惡魔眼神獃滯地看着我們,還一直反覆說着我說過的話,行為簡直就跟個惡魔沒兩樣。他這副樣子真的會把人弄得瘋掉!真是的!此時妮莉亞喊道:「賈克!快點把你發獃的會長帶過來!再不快點就沒機會了!」

從涅克斯背影之中突然現出賈克的身影。雖然涅克斯感覺有異,正想往後看,但賈克已經用匕首的刀柄撞了一下涅克斯的後頸。

啪!涅克斯直接就倒了下去,不過賈克及時抓住他,並且把他扛到肩上,他喊道:「哈斯勒先生!我們走吧!從前面穿過去!」

哈斯勒稍微點了點頭之後,立刻開始朝我們這邊跑來。雖然半獸人在中間阻撓,不讓我們會合,但在哈斯勒揮動着的手臂前方,是沒有任何半獸人可以站立超過三秒鐘的。哈斯勒一面跑一面在那股速度上加上臂力,揮動長劍,所有半獸人手臂與大刀都一下子就飛了出去。在哈斯勒的手臂所到之處,甚至還有一隻半獸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完全切開來。而在哈斯勒後面,賈克正扛着涅克斯跑了過來。

那些半獸人也向我這邊衝過來。隨即,傑米妮又再度提起前腳,氣勢洶湧地一躍,使得那些半獸人都猶豫地往後退。激動的高喊聲、尖叫聲以及馬匹的嘶鳴聲,簡直讓人震耳欲聾,但是我努力不讓自己摔落下去,並且打落了飛向我而來的大刀。

哈斯勒在瞬息間快速跑到我身邊,瞄了我一眼就直接跑到我的後面。而跟隨在後面的賈克跑近我之後,就像是用丟擲地把涅克斯交給我,並喊道:「會長就拜託你了!」

我把涅克斯放在馬鞍上,然後直接讓傑米妮掉頭。此時,卡爾喊道:「全部掉頭回去!妮莉亞和溫柴!朝左右散開,開出一條路,讓尼德法老弟走!」

我回頭便看到賈克已經坐在吉西恩背後,而哈斯勒則是坐在杉森背後。我們一行人全都開始往後掉頭跑回去。

「吱!抓住他們!抓住這幾個傢伙!」

妮莉亞隨即用尖銳的高喊聲回應着:「你們這此混蛋傢伙!想要接近高貴的仕女就得先刷牙!」

妮莉亞將她那枝三又戟的尾端用雙手抓着,像是在甩鏈枷似地前後左右甩著。三叉戟的槍身閃閃發光,妮莉亞的身體周圍跟着被畫出了好幾個巨大的圓弧形。相反地,溫柴則是相當吝於出招。他不輕易揮劍,可是只要有半獸人靠近他,他就會一一刺擊它們。

「Ahnchoudar!」

大喊的同時,妮莉亞和溫柴開始往左右推進。那些半獸人則是一面後退,一面因互相碰撞而跌倒。妮莉亞和溫柴兩人往左右推擠時,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個空間,卡爾、杉森和吉西恩便立刻跑了出去。接着是我在他們後面開始平治。

我們瞬間形成了一個三角形,跟來的時候隊形剛好相友。最前面是卡爾,然後是杉森和吉西恩,最後面則是妮莉亞、我以及溫柴平治著。那些半獸人雖然想要靠過來,但是吉西恩和杉森用非常兇猛的姿勢推擠過去。這使得半獸人剛剛才形成的包圍陣勢都被破壞了,我們就如同離了弦的飛箭般向前平治。怎麼會這樣?城牆為何看起來如此遙遠呢?難道連東部林地也像溫榮所說的沙漠一樣會移動嗎?可惡!到底何時才能跑到城那裏呢?

就在這時,我感覺城牆一面有某樣東西在閃爍著。隨即,城牆一面就開始飛來一些光柱。那些光柱飛過我們頭頂,射中了我們背後的那些半獸人。原來是亞夫奈德使出來的法術!接着,便從後方開始不斷傳出那些半獸人的慘叫聲。

「吱一!」

卡爾回頭對我們喊道:「所有人呈一字形排列!」

這一次我總算聽懂是什麼意思了!卡爾早該講得這麼簡單易懂!我緊抓住涅克斯的後頸,快速往左邊平治。妮莉亞也跟我轉往同一方向,溫柴則是朝右邊轉了過去。五個騎士現在呈一直線排開,馬頭並排著平治,然後卡爾將箭搭在長弓的弦上。不對,卡爾他是想做什麼呀?緊接着我看到卡爾的姿勢,差點就忘記抓緊涅克斯,險些讓他落馬。

卡爾將腰身往後傾,躺在馬上,頭也是盡量往後彎,就朝着後面射出了一箭。咻!吱!吉西恩用難以置信的口吻說道:「卡爾!你該不會是烏塔克的後代子孫吧?」

卡爾再度坐直之後,喊著:「對於我的家世,等到進了城之後我再解釋,沖吧!呀啊!」

剛才看起來還十分遙遠的城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高聳在眼前了。城牆上面的警備隊員搖着手大聲喊叫着:快!趕快!再跑快一點!再快一點!然後弓箭手們從城垛上伸出身體,開始不斷射箭。

在我們頭上,箭矢如雨般傾瀉而來。那些箭從頭上飛過去時所發出的嗡嗡響聲,居然能讓人聽起來這麼高興!眼前出現木柵欄了。而且我還看到木柵欄後面的城門正慢慢地被打開。現在沒問題了!然而就在此時,「你們是絕對逃不掉的!」

毛骨悚然這句話正是我現在最好的寫照。我害怕地回頭看。我看到那隻頭戴黑色頭盔的半獸人從他旁邊的半獸人手中搶了一把大刀,把手舉到肩后準備投擲的模樣。糟糕!

「嘎啊啊啊!亨德列——克!」

他又說這種話,那隻黑半獸人如此高喊著,並且擲出大刀。大刀像一條黑蛇般搖擺着頭部,越過荒地上方飛了過來。嗡嗡嗡嗡!

「咿嘻嘻嘻!」

為何天空會突然跑到地的下面去呢?我的身體重量好像完全消失不見了?砰!我的後腦勺突然受到撞擊,眼前變成一片白色。呃,呃呃!我的臉頰上碰觸到地面,瞬間傳來一股極端痛苦的感覺。我的背被用力碰撞,同時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拜託快點停下來!我一面翻滾,一面在心中大喊著。天和地的位置好像會永遠持續地交換著,不過我最後終究還是停止了翻滾,我聽到半獸人們的高喊聲。

呸!我吐出了跌落時跑進嘴裏的灰塵,同時,血和口水也被摻雜着吐了出來。我勉強抬頭看了一下。

「咿嘻嘻,嘻嘻!噗嚕嚕!嘻嘻嘻嘻!」

我不知道什麼是什麼。那到底是什麼呀?這隻大塊頭動物倒在地上胡亂蹬着腳,不停湧出血來,到底那是什麼東西呢?這隻動物一直不斷跺腳想要站起來。為什麼它會一直站不起來呢?

「呃……,呃呃。是,是傑米……妮?」

是嗎?它是……我的坐騎傑米妮嗎?可是它為什麼躺在那裏呢?馬也會躺下嗎?而且它為什麼流這麼多血呢?呃?這個是……

大刀?傑米妮一直想站起來,可是終究還最只能做到搖晃四肢的動作而已。傑米妮怎麼會站不起來啊?

「傑米妮——!呃啊啊啊啊!」

「咿嘻嘻嘻!咿嘻,嘻!噗嚕嚕嚕!」

「呃啊啊!呃啊啊!呃啊啊啊啊啊!」

我用手撐着地面坐了起來。可是當我要用腳撐着地面的那一瞬間,腳一滑,我又再砰地跌倒在地了。我再度把身體轉過來,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可是雙腳仍然還是不聽使喚,結果我又再次臉頰朝他摔倒下去。咳!我簡直快喘不過氣了。我又再試一次,手臂搖搖晃晃地撐着地面。我又摔倒了。

「嘎啊啊啊!呼呼呼。咳咳!」

我試着撐起來,可是又倒下去了。我拚命搖晃着身體,揮動手臂。我用雙腳踩住地面,可是卻又往前倒下去。我全身都在掙扎著,我一定要站起來,一定要站起來!我又再一次用快速度跌倒在地了。

「咿嘻嘻嘻嘻!」

傑米妮,傑米妮!真該死!我一定要站起來才行!砰!這個該死的地面怎麼會這樣子?

「修奇!啊啊!修奇!」

是妮莉亞的哭喊聲夾雜着尖叫聲。傑米妮,傑米妮!我一定會站起來的。所以你也要站起來才行!你這個……混帳東西!這匹欠揍的苯馬!趕快起來!砰。起來啊!它的身子掙扎著。它不斷噴出血來。快起來啊!砰。我的嘴裏冒出陣陣熱氣,喉嚨里則是吸進了非常多的灰塵,簡直快窒息了。我流着眼淚。眼前一片灰濛濛的,耳邊被淚水弄得燙了起來。

快站起來啊啊啊啊!

「嘎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天空一片黑暗。難道已經是晚上了嗎?在黑暗之中有數十隻手臂向我伸過來。這些……是半獸人的手臂嗎?呃!

「嘎啊啊!這個狡猾的人類混蛋!看你能夠……吱!往哪兒逃咳,呃呃。不要……不要再踢了!不要再打了。不要。不要……。拜託不要再打了。我叫你們不要再打了!

「混蛋半獸人!不要再打了!呃呃呃啊!」

我站了起來,眼前看到的是那隻戴着黑頭盔的半獸人。我緊抓住這傢伙的鼻樑,使勁地扭轉我的手。那隻半獸人流着血倒了下去。

我的舌頭感觸到從嘴唇之間滲進來的鮮血味道。我的整個胃都在翻騰,有一股想要嘔吐的噁心感覺。我的身體往旁邊飛了出去。好像是有東西撞上我的肩膀,我才會被推出去。原來是一把大刀飛射過來,它像是註定一定會出現地飛過來。咯吱!我的耳邊突然有股涼意。同時又覺得像火燒般熾熱。

我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一個耳垂。這是剛剛不久前還在我耳朵上的東西,如今卻掉在地上了。這真的是我的耳朵嗎?原來是長得這副模樣啊。真是神奇!自己應該是看不到自己耳朵的,不是嗎?我沒有辦法看很久。我抓住那隻半獸人的大刀。它則是睜大眼睛,反抗著不讓我搶走大刀。所以這傢伙就吊在大刀上,我抓着大刀一扭腰,從耳朵流出的血沾到臉頰上,我覺得脖子熱呼呼的。血流過太陽穴。流到眼睛裏。整個世界都變成紅色的。

「吱——!嘎啊!」

「唱歌!快唱歌啊,你們這些傢伙!吱吱?吱吱!我要你們唱吱吱叫的歌!」

半獸人的大刀飛了過來。我無視於腿上的痛苦,扭轉腰身。我閃過了那把大刀,而那隻失去平衡的半獸人手中的那把大刀就插進它自己的腦袋瓜上了。噗啊啊。那傢伙戴的頭盔破裂之後在頭和頭盔之間流着鮮血。它的黃色眼睛滿布著鮮血,接着它就倒下去了。在我要拔巨劍的時候,另一邊有一個傢伙趁機用大刀往下劈向我的肩膀。我搖晃了一下上半身,雙手持着巨劍就直接轉了起來。在我周圍的那些半獸人都被我揮砍出去。我聽到甲衣被劃破的聲音。到處都是半獸人充血的黃眼珠。那些眼珠被血所沾濕。有一隻半獸人的下巴被我砍掉了。那隻半獸人發現到自己無法再閉上嘴巴,便發出凄慘的尖叫聲。

「唱歌啊!」

「嘎啊啊啊!」

「音調不對了!歌詞錯了!應該要吱吱叫才對!」

「呱嗚嗚嗚!」

「不是這樣唱!」

砰!我感覺後腦勺受到撞擊。地面整個往上升起來,隨即,我的腰部、肩膀和大腿都痛楚萬分。好幾個半獸人在踢我的身體,可是它們所發出的聲音卻令我覺得好陌生。斥罵聲、吼叫聲尖叫聲越來越小聲之後,我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了。

我討厭黑暗。

我的春天是殘酷的悲劇序曲嗎?

花瓣成群飛舞時,我好幸福啊!

「吱!他在說什麼呀?」

夏天是脫下衣服飛向我的女神,在炎熱的空氣之中,簡直快令我窒息。

「吱!怪物蠟燭匠!他怎麼了?這傢伙現在到底在念什麼?」

春天美麗過。夏天也快樂過。可是,我的周圍不知不覺間都是落葉。我站在秋天裏了。

這是誰都會經歷一次的魔法之秋啊。

我騎着朝太陽平治的馬,向東奔去。

啪!我被打了一個耳光。

「吱!喂,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跑在黑色泥土上……秋收的田野里……閃閃發亮的溪流……荒涼的山峰……」

「這傢伙是不是瘋了?吱!他到底怎麼了?」

「寂寞的大地……痛苦的岩丘……我跑了又跑。」

啪!我感到一陣窒息的痛苦,再也無法唱下去。好像有人用長槍的槍桿戳了我的肚子。我的眼皮到底在哪裏?眼皮這傢伙,只要我稍微不注意就會跑得不知去向。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紅色的胸部。原來這是我的胸部。它簡直被搞得亂七八糟,不堪入目,一面沾著鮮血和泥土,真是可怕到了極點,而且好像被某種紅光照映着,所以才會如此泛紅。我抬頭看看四周圍。

有數百隻的半獸人聚集著。在它們黑臉上方的天空,正是一片黃昏的景象。

我想要舉起手臂,才發現到我的身體被綁在一個木頭柱子之類的東西上面。我抬頭看夕陽。在遍佈着晚霞的紅色天空裏,雖然太陽像一顆紅色的火球,但並不會讓人覺得刺眼。而在太陽底下,半獸人的頭多得數不清。我看還是抬頭望天空會比較好一點。我的左眼皮好像腫起來了,幾乎快睜不開來。所以我眼睛所看到的景象有些不合距離感地模糊不清。我看着西方的紅色天空說話。喉嚨簡直幹得快裂開了。

「各位先生女士……」

半獸人驚訝地看着我。它們背對着太陽,臉孔是昏暗的。只有它們白色的牙齒在閃閃發光。乍看之下,它們的牙齒可真是漂亮啊。

「希望你們去死吧……」

那些半獸人個個張大了嘴巴。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我,它們的臉孔實在是太滑稽了。我無視於嘴唇快要乾裂掉,露出了一個微笑。

「嘿嘿嘿嘿嘿……」

「嘎啊啊!這個混蛋!」

其中一隻半獸人舉起槍桿,刺了我的腹部一下。啪!結果我笑到一半笑不出來。

「咳,咳咳,咳,咳呵!」

我該不會是已經被刺穿腸肚了吧?從我的喉頭裏,泄出一股胃酸味。真難過。倒不如吐出來,可能會比較好過一點……。我覺得鼻子幹得發癢,喉頭像是燒起來似地痛苦難受,而且整個頭都在暈眩,從肚子裏傳來被撕裂的痛楚。全身同時發出多種痛苦的四重奏。

可惡。然後那些半獸人全都開始吵嚷了起來。眼前一團混亂。

「這個傢伙!吱!現在看起來總算比較順眼了!」

「快殺了這個人類!幹嘛留他活口?吱!殺死他!就像那隻發臭的馬一樣!」

發臭的馬……馬?

「咳!是傑米妮?」

那些半獸人驚訝地看着我。那時候傑米妮怎麼了?那隻戴黑頭盔的半獸人所丟出去的大刀……?

「我的馬,咳咳!我的馬……到底怎麼了?」

一直站在那裏看我的那些半獸人先是嘻嘻笑了出來。然後就開始對我揶揄了起來。

「啊,那匹馬?它的肉實在是太硬了,呸!吱!」

「咯路咯!吱吱吱!可以吃就很不錯了。吱!」

有一隻半獸人挺起它的肚子,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嗚呃呃呃。

其他半獸人看到它那副模樣,都拍手大笑了出來。這些傢伙竟然殺了傑米妮……?把傑米妮殺來吃了?

「呃啊啊啊啊!傑米妮!傑米……妮咳,嗚咳,咳!」

「傑米妮咳?吱!傑米妮咳?呱哇哇哇哇哇!」

其中一隻半獸人模仿我的樣子,還裝做一副在哭的模樣。而其他的半獸人則是在一旁笑得快跌倒似的。我真想當場殺了這些傢伙!我全身扭動着,但這只是徒增我的痛苦而已。

「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

「啊?吱,吱!怎麼了?要不要我把那匹馬全還給你?嘔,嘔!」

那隻半獸人把手伸進嘴裏,裝出一副要吐出東西的樣子,隨即其他的半獸人就都擊掌大笑。它們在笑?它們竟然在笑?它們竟然還笑得出來!

「這些該死的混蛋,呃啊啊啊!咳阿,咳!把我解開來!我,我要殺了……你們!」

啪!在我旁邊的一隻半獸人打了我一個耳光。半獸人的粗糙手掌上擦過,我的皮膚好像就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們都已經說要全還給你了,吱!你怎麼好像很不高興?吱!」

我只能做的就是無力地垂下頭來。周圍的半獸人笑聲則越來越是高漲。沒想到居然會變成這樣!對不起,傑米妮。傑米妮。這匹笨馬,我對不起你!

此時,突然傳來一個宏亮的聲音,使其他聲音相形之下變得很小聲。

「閉嘴!吱!不要做這種骯髒的行為!吱吱,吱!」

我感到眼角一陣熱燙的感覺。我費力地睜開眼睛,但眼睛裏都是淚水,根本看不清楚前方。我眨了一下眼睛,讓淚水流下,兩頰頓時覺得非常刺痛。可能是因為淚水流進臉頰的傷口的關係。

「吱!咦?怎麼淚流滿面了?這樣看起來又更順眼了,吱!」

我看到那隻在殘酷地嘲笑我的半獸人了。那是一隻比其他半獸人還要來得高大的半獸人,原來就是那隻戴黑頭盔的半獸人。這個混帳東西!是它丟出大刀的!

「喂。……抱歉,可不可以跟我說一下您偉大的名字?」

「吱!人類,我叫亞克敘!亞克敘。」

「啊……,是嗎?那麼。咳咳。呼。咳嗯!偉大的亞克敘啊。修奇。尼德法……謹以忠誠與親愛向您建議……,您不想變得和其他半獸人一樣高嗎?」

「吱?變得一樣高?」

「我的意思是,將您偉大的腦袋瓜砍下來的話……您覺得如何?」

砰!亞克敘的拳頭直直嵌進了我的臉,使我眼前一片暈眩。在我緊閉的眼皮上方可能因為有夕陽光線照射下來,所以在暗紅色的黑暗之中,看到星光閃爍。我的頭是不是已經飛落出去了?

「吱,吱!這一拳,是在稱讚你的勇氣!呱哈哈哈哈。你這小鬼真是大膽!吱!」

「啊……,謝了。可是如果你再用一拳稱讚我的話……我就殺了你。」

「死到臨頭還這麼大膽!你這小鬼比起那些腐爛的半獸人,吱!要順眼一百倍。」

「吱!亞克敘!說話小心一點!」

「你閉嘴,吱!」

亞克敘並不像其他半獸人,它沒有拿着大刀。這傢伙就像人類一樣,在腰際佩帶着一把大寬劍,可是它現在拔起了那把寬劍,像是要殺了那隻插嘴說話的半獸人似地看着它。那隻半獸人則是一面噗噗吐出鼻息,一面往後退。它們這樣子真是令人看了討厭。我又再抬頭看着天空。血紅色的夕陽光碰觸到我垂下來的頭髮,使我的頭髮閃閃發光着。不知是因為流血還是因為流汗的關係,沾在臉頰上的頭髮使我的臉直發癢。傑米妮。多麼美麗的黃昏啊!在天空中平治的時候,別忘了偶爾要想到我。傑米妮。

可是為什麼耳朵會這麼痛呢?啊……因為剛才耳垂被砍下來了。那時候,在和半獸人打鬥的時候。當時我們和半獸人……

我們一行人呢?

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環顧四周圍。首先,我發現身體被捆綁在木幹上,完全無法動彈。這些半獸人不但綁了我的手臂,而且連胸部和腰部也用繩索纏繞着,甚至連腳踝也捆綁住。這種綁法幾乎可以說是在捆綁一頭食人魔。我轉頭看左邊,也有另一根木干立在那裏,有一名男子被捆綁在上面。我突然打了一個寒噤。這不會是屍體吧?不過,我隨即看到他的胸口正在跳動着。

這名男子是涅克斯。

涅克斯也和我一樣,被緊緊捆綁着。不知他是不是昏過去了,或者他只是低着頭?涅克斯被夕陽光直接正面照射,全身都泛著微紅色,不過仔細一看,其實他混身是血。他的衣服被撕裂,而且沾了血的頭髮都往前垂下。我留意觀察了一下他的手。幸好!涅克斯還戴着OPG。那麼我的手應該也是一樣。雖然我們現在不可能弄斷這些繩索,不過,有OPG就算很幸運了。然而其他人呢?

我雖然環顧了四周,卻只看到半獸人。那麼其他人一定都進了城門了吧。亞克敘一邊看我,一邊露出笑容。

「對了!吱吱,吱!這是你們狡猾人類的慣用伎倆!吱,你的朋友把你丟下不管就跑掉了!」

「……那是因為我的朋友知道這樣做,會讓我很高興。」

「你會很高興?吱吱!你高興嗎?真的高興嗎?」

咳嗯!這個混蛋!亞克敘竟然用刀柄用力戳了我的胸口,害我一時喘不過氣,連話也說不出來。我劇烈咳嗽,咳到都快從喉頭裏吐出血來,然後我正眼直視着亞克敘那傢伙,我說道:「我建議你。最好是……現在殺了我。」

「吱?為什麼?」

「要不然你……會被我殺死。」

我說完之後便立刻咬緊牙關。真是奇怪?為什麼沒有用槍桿捅我或者給我一拳呢?我睜開眼睛看了看亞克敘。他則是笑着對我說:「是嗎?吱咯咯咯!咯咯咯!有誰可以永遠活着長生不死呢?」

「什麼意思?」

「如果沒有殺死你,我就能夠,吱,長生,吱咯!不死嗎?咯咯咯!吱!」

這到底算什麼半獸人啊?這簡直就是賀坦特風格的半獸人啊!

雖然我很費力才得以睜開眼皮看前方,但我還是儘可能睜大眼睛看着亞克敘。這傢伙正在高興地笑着。他的臉背對着陽光,不過我還是對於能看到半獸人臉上浮現出如此開朗高興的表情而意外不已。

亞克敘停止咯咯笑之後,嚴肅地說道:「吱!能夠長生不死的,就只有那偉大的聖者亨德列克,吱吱。除了他以外,有誰能在時間的輪迴里,吱!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呢?」

什麼意思?呃!我睜大眼睛,感受到一股極大的痛苦。我都還來不及說什麼,亞克敘這傢伙就已經高舉著右手臂,喊道:「亨德列克萬歲!」

可是周圍的那些半獸人並沒有跟着高喊,只是靜靜地看着亞克敘。半獸人真的有可能這麼安靜嗎?它們的這份安靜好像是在表現出完完全全的敬意。亞克敘對於那些半獸人的沉默,並沒有顯現出任何不高興的臉色,他把手臂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傳來一個非常沙啞的聲音。

「雖然不能永遠不死……卻可以永遠死。」

我和亞克敘同時轉過頭去。涅克斯仍舊還是低着頭。但無疑的是,這句話確實是他說的。涅克斯還是低着頭,一動也不動地說:「所以我們全部……可以像神一樣獲得永遠的特質。咳,咳咳。咳嗯!死了之後就是永恆性。」

亞克敘歪著頭,疑惑地看着涅克斯。它當然會聽不懂嘍!

「你好像以為別人……不知道你是在家修行祭司。呼呼。喂……你這是在對我們半獸人傳教嗎?你這個蹩腳的在家修行祭司……」

突然間,涅克斯抬起頭來直視亞克敘,說道:「亨德列克……還,還沒有獲得永恆性……咳,咳。你剛才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在涅克斯抬起的臉上,兩隻眼睛像火花般閃爍著。對,他問的正好是我十分好奇的問題。我安靜地把原本對涅克斯的不滿壓在喉頭裏,看着亞克敘。亞克敘點了點頭,說道:「如果你是在問他是不是還沒有死,吱!當然是啊!因為偉大的聖者亨德列克,吱!是絕對不會死的不死之身!」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會死?」

「因為他是偉大的巫師!吱!」

「你有看到嗎?你有看過還活着的,咳!咳咳!亨德列克?咳咳!咳!」

涅克斯無法把一句話好好講完,就一直激烈咳嗽個不停。我看到他嘴裏同時吐出了口水和血,不禁感到一股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然而涅克斯一面咳嗽著,卻還是一直瞪着亞克敘。亞克敘用不高興的眼神看了看涅克斯,對他說:「一定要看到才會知道嗎?吱!有些事是不用看到就會知道的,人類啊。吱,吱!如果看着前方想着後面,那麼就連後面的東西也能看得到。」

周圍的半獸人都用讚嘆不已的表情在看着亞克敘,而亞克敘則是得意揚揚地聳了聳肩。他真是了不起!我實在是難以相信這是從半獸人嘴裏講出來的話。不過,他好像引用錯誤了。原本這句話後面應該還有另外一句話。可是這傢伙怎麼會知道路坦尼歐大王的話呢?

涅克斯瞪了亞克敘好一陣子,然後就作出失望的表情,低下頭來。他又再咳了幾聲之後,就安靜下來了。這個混帳傢伙在永恆森林裏分裂后,就變得一副獃頭獃腦的樣子。我費力地張開乾渴的嘴唇,說道:「喂……,亞克敘。呼。半獸人為什麼會稱呼亨德列克,呼,為朋友呢?」

亞克敘轉頭看我,仰著鼻子說道:「對於朋友當然要叫他為朋友,吱!要不然要叫什麼?」

「亨德列克是……人類,不是嗎?咳嗯!咳,而且他還幫助路坦尼歐大王,咳咳!殺死了無數的半獸人……?」

我問到一半,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感覺。因為亞克敘驚訝地張大嘴巴,正在展示它那滿嘴的漂亮牙齒。怎麼了?亞克敘竟然是一副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他看着我說道:「你在說什麼呀?吱!」

「我有……說錯嗎?」

「吱吱!亨德列克對抗的敵人是,吱!神龍王!不是半獸人!吱!不是半獸人啊!你到底在說什麼呀!吱,跟亨德列克作戰的是,吱吱吱吱!神龍王啊!」

什麼意思啊?我努力想要直視亞克敘。可是亞克敘的身影卻變成兩個、三個了。他說的話是沒錯,可是呢?這個愚笨的半獸人到底是想說什麼呀?我好像又快失去意識了。亞克敘的聲音開始變得很微弱。

「他對我們,吱!施予天大的恩惠,吱!把我們從神龍王那裏,吱!救了出來!如果不是他,我們半獸人怎麼可能存活下來!」

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拜託不要一邊搖晃……一邊說話。

我的耳朵實在是疼痛萬分。所以我不知不覺罵出一句髒話,然後睜開眼睛。可是我卻看不到什麼東西,只看得到以黑色為背景的一些紅色圓點。那是一些不斷在晃動着的紅點,我總覺得這就好像是在故鄉山丘上所看到的螢火蟲,令人看了頭暈目眩。這使得我又再罵了一句髒話。

「閉上你的嘴巴!」

從黑暗之中傳來了涅克斯的聲音。你現在是在叫我閉嘴嗎?

「你是在叫誰閉嘴啊?」

我轉過頭去,在一片昏暗之中,模糊地看到涅克斯的樣子。我再把眼睛的焦距調了一下,才看到原來周圍不知何時已經變成晚上了,那些半獸人在處處點燃了營火。

***。被綁在這裏半天的時間,我的身體已經不太像是自己的身體,手指和腳趾都已毫無感覺。胸膛是在哪裏,腰部又是在哪裏呢?呃!那麼說來,我被綁着站在這裏半天了嗎?我感覺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沉到下半身去了。繩索摩擦着我腫脹的雙腿,令我感到一陣痛苦。而且嚴寒的夜風一吹,身體就會一直抖個不停。然而,這只是痛苦的一小部分延伸而已。我每次身體一顫抖,繩索就會像在啃我的肉似的,揪痛我的身體。真想死了算了……可惡!我要振作點!我還活着,而且未來我一定還會繼續活下去!

我又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在眼睛上。

哦,***!我寧願看到的是半獸人的臉孔。

涅克斯這傢伙一直在看我。他那雙像屍體的眼睛正燃燒着陰沉的火焰。我一看到如此毫無表情的臉,就不禁起雞皮疙瘩。我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說道:「因為你這傢伙的關係,我才會落到這種地步,我的馬才會變成半獸人的點心。你還想怎麼樣?」

這說話聲音未免也太過沙啞了。這真的是我的聲音嗎?雖然我現在比較不會咳嗽了,可是說話的時候還是感覺嘴唇都快破裂了。

我很想舔濕我的乾燥嘴唇,可是卻連一滴口水也沒流出來。

涅克斯盯着我看了好一陣子,然後又再低下頭。

「神經病小鬼,是你自己要跑來的,想怪誰?」

「你應該要謝謝半獸人才對。」

「什麼意思?」

「我現在是很想逃離這裏,可是我更想要做的,是想出讓你生不如死的方法。要不是我被半獸人層層捆綁着,我早就揍你揍到你想哀求饒命都沒辦法說出來。」

「骯髒的嘴裏只說得出骯髒的話……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

「你說什麼?」

「愚笨的傢伙,我是在問你為什麼討厭我。」

這傢伙是不是想看人捶胸而死的樣子啊?我原本想大聲喊叫,但還是算了。對了,這傢伙在永恆森林裏失去了自己。我對這混蛋的憤怒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對於連這傢伙自己也記不得的過去行為,我應該責備他嗎?真是的。

「我告訴你吧。事實上你是我兒子。」

「你在開什麼玩笑啊。」

「是你對我下了詛咒,把我變成這麼年輕的。你不記得了嗎,兒子?」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

「你這個……混蛋!」

我無力地笑了,涅克斯這傢伙也露出了微笑。媽的。這下可好了。我竟然和一個想打死我的傢伙,被捆綁在一群半獸人裏面,開着無聊的玩笑而嘻笑着。沒想到陷入同樣的困境竟能引發這種難得的作用!我笑完之後,環視着四周圍的情況。

我的視力變差了嗎?四周圍只看得到營火。有幾隻半獸人在稍遠的地方坐着聊事情,偶爾朝我這邊瞄一眼,可是卻完全看不到他們以外的其他半獸人。那些半獸人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我因為環視四周而移動我的頭,隨即從耳朵又再傳來疼痛的感覺。我皺起眉頭,問涅克斯:「該死。我真的好痛啊。對了,你到底還記得什麼呢?」

涅克斯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前方。我正在煩惱到底是應該用更大的聲音說話,還是應該用慢一點的速度夾雜着罵人的話,並且以有些發火的方式來說的時候,涅克斯開口說道:「一片空白。」

「什麼?」

「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就如我在大迷宮時所說的,我的頭腦裏面完全是空白的。」

我看空白的應該是你這傢伙翻白的眼珠子吧。哼。

「你為什麼要去大迷宮呢?」

涅克斯的頭移動了一下,他正眼直視着我。這傢伙的眼睛還是有一股憎恨的目光,可是也帶有渴望某種東西的眼神。真是的。他好像遺忘了一些憎恨。我看到他失去了自己的五分之三,變成這副狼狽模樣,心中不由得產生了同情心。真是的。

「你說說看。這件事你應該還沒忘記吧。你告訴我之後,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搞不好可以幫你恢復記憶……」

我突然想到,涅克斯會不會真的可以恢復記憶?涅克斯並不是忘卻了記憶,而是記憶整個被消滅掉了。那些記憶已經跟着他死去的其他部分一起永遠消失了。可是能找回的是哪些記憶呢?

涅克斯開始說話。可是他的語調卻很灰心。

「可惡。我再怎麼盯着你看,都無法引出任何情緒。」

「情緒?」

「你是一定無法想像的,小鬼。看到一個無論怎麼看,都不會讓我產生任何情緒的人,你一定無法體會這種情形。對方的眼神明明顯示他認識我,可是我再怎麼盯着他看,還是想不起來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你是無法體會這種感覺的。這和看到完全陌生的他人是不同的。情緒被傳達過來,眼神也被傳達了,可是我還是想不起任何事情。」

我無話可說,只是靜靜地等著。這是你自己該去承擔的事。沒辦法了。現在的我就連張嘴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不過,就算我有力氣,恐怕也不會說什麼吧。

涅克斯用一種像是放棄了的口吻,開始說道:「我是為了找尋神龍王的八星中所剩下的一顆星,才會去大迷宮的。」

「等等,你說什麼?是什麼八星?」

「神龍王的八星……你不知道那個東西嗎?啊,對了。沒有人知道。不過,我是從……」

涅克斯突然把話停住。他的嘴巴微微張開,用沒有聚焦的眼神看着前方:「我是從……哪裏得知的……?到底是誰呢?」

「是誰告訴你的?哈斯勒?希歐娜?」

涅克斯很快地轉過頭來。他直視着我,說道:「希歐娜?她是誰?告訴我!她是什麼人?」

我的天啊。這傢伙到底還記得什麼呀?我本想稍微搖搖頭,可是嚇得趕緊停下動作。因為從脖子傳來骨頭快斷了的感覺。這些混蛋半獸人!

「喂。你應該知道你想征服拜索斯的事吧?」

「當然!這個念頭一直在我腦海里徘徊不去。就連在做夢也揮之不去。可是希歐娜到底是什麼人?」

「希歐娜是傑彭的間諜。她是在幫你的人。」

「傑彭的間諜?為什麼呢?」

「天啊。仔細聽我說,你這個傢伙!傑彭不是和拜索斯在戰爭嗎?可是你如果推翻了拜索斯,對傑彭而言是件好事,不是嗎?所以傑彭幫你引發叛亂,代價是等你成了國王之後,對傑彭國道歉發表投降宣言。你懂了嗎?」

涅克斯的眼裏浮現出贊同的目光。他慢慢地說道:「是嗎?這個計劃不錯。也就是說,要樹立一個傀儡政權嘍。」

「沒錯。我所知道的就僅止於此了。因此,我和你是站在相反的立場。」

「是嗎?原來如此。所以你討厭我。……那麼,那個叫希歐娜的傑彭間諜是在幫我的人,是嗎?好讓我能夠叛亂成功。嗯。樹立一個傀儡政權。」

涅克斯彷彿象是要努力記下來似的,把單字一個一個地用心反覆地念著。可憐的傢伙!他是想把失去的部分再補回來嗎?真是令人憐憫。

「是的。對了,龍之星到底是什麼呀?所謂的八星,和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有什麼關係啊?」

涅克斯突然對我露出狡猾的眼神。那種眼神真令人看了不舒服。不過,就是因為這種個性你才會失去記憶。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情報,你也得跟我說你所知道的事。

「咳,咳嗯,哼嗯。可……可是那個叫希歐娜的人為什麼沒有和我在一起?在永恆森林裏,和我在一起的就只有哈斯勒、賈克以及那個叫蕾妮的丫頭。那個人為什麼不在?」

這個傢伙!我可不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

「你想問我,就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這個臭小子,趕快說!」

「閉嘴!你應該還記得在大迷宮裏的事吧?我可從來沒有怕過你。」

怎麼樣?你這樣像要殺人似地瞪着我,又能怎麼樣?你知不知道溫柴是怎麼瞪人的?我用溫柴那種目光瞪着涅克斯。他則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發出聲音:「我真想殺了你,這個混蛋小鬼!」

「哈,您是說要讓我得到永恆性嗎?」

涅克斯退縮了一下。看來我這個答案說得還真對。你仔細看好,所謂得意洋洋的笑容就是這種模樣。涅克斯一看到我的臉孔,立刻變得立刻不高興的表情。我說道:「八星,以及龍之星到底是指什麼東西?」

涅克斯以沉鬱的聲音說道:「你一定聽過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吧。」

「這是拜索斯人都知道的故事,不是嗎?」

「不對不對!這是拜索斯人誤傳的故事。」

「什麼意思?」

「咯咯咯……,你知道他們的正式名稱是什麼嗎?」

「什麼正式名稱?有這種東西嗎?」

「是的。他們的正式名稱是八星的追尋者。Eightstarseeker。簡短地說,就被叫做八星了。」

Eightstarseeker?後來被簡稱為Eightstar?涅克斯繼續說道:「他們是尋找八星的人。而且他們剛好又是八名騎士,久而久之,這個故事就被遺忘,流傳成八星是這八名騎士。這是你頭一次聽到這件事吧?」

「嗯,是啊。可是原本的八星是指什麼呢?」

涅克斯很快地移動他的頭。

「輪到你說了,小鬼頭!」

他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公雞要啄蚯蚓之前移動頭部的動作,速度快得令人覺得可怕。可是他的上半身卻一動也不動。真是令人看了反感的傢伙。

「你想要知道什麼?」

「希歐娜那個間諜為什麼沒有和我在一起?」

「呼。據我所知,那個女的跑去拜索斯皇城暗殺國王陛下。」

涅克斯睜大了他的眼睛。可是他的聲音還是很低沉。

「暗殺國王?」

「這件事在當時應該是個秘密,所以我們都不太清楚這件事。可是你在戴哈帕和我們打鬥的時候,明明希歐娜也和你在一起。不過那之後卻都沒看到希歐娜。而且幾天之後,拜索斯皇城裏就發生有人滲透進去皇宮的一場騷動。所以可以簡單推斷的是,你一定是在戴哈帕和希歐娜分道揚鏢的。」

「戴哈帕?你說的就是那個發生神臨地的都市嗎?我在那裏和你們打鬥過嗎?」

「沒錯……。等等!你知道神臨地的事?」

「什麼?嗯,那個我當然知道。……我知道?知道?」

涅克斯表情茫然地看着我。雖然他的眼睛向著我,可是幾乎沒有聚焦在我身上。這張不安的臉孔真的是涅克斯。修利哲的臉嗎?

把我的OPG像是自己的東西似地搶走,把擋路的小孩子用馬踩踏而死,將和平的戴哈帕市無緣無故變成神臨地,叫部下到永恆森林去之後卻全讓他們送死的,就是這名男子嗎?

「真是奇怪。神臨地是在傑彭開發出來的技術。可是你說你記得?那麼你還記得和傑彭的合作事項嘍?」

「傑彭?合作?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我還記得神臨地。對了……,那天清晨。我埋了一個基頓的聖徽……。等等,我埋聖徽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嗎?不對。當時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是從某個人手中拿到聖徽的。那並不是我製造的……。對了。我還問了那個人有關那個東西的事。問他如何製造出聖徽。可是,可是?

可是為什麼要埋基頓的聖徽?一定要埋那個東西才可以嗎?「

「你真的埋了聖徽……,而且你還記得神臨地!」

涅克斯像是一個被挨罵的小孩,用可憐的眼神看我。我真快瘋掉了。我覺得我簡直和老師沒有兩樣。杉森要是看到我和涅克斯如此和氣地在談話,一定會昏厥過去。哼。

「喂,為什麼我要埋基頓的聖徽?我,我拿到那個東西,然後就埋下去了!我還詢問要如何準備這種東西。沒錯。我問了!我既然問了,就代表那東西並不是我準備的!是吧?小鬼?」

「請叫我修奇。可惡。埋那個聖徽是在儀式的最後,也就是儀式的證據。證明做過了儀式,那片土地就會變成神臨地。」

「啊,聖徽就像是祭品的功用嗎?」

「沒錯。啊,不對。我對神學不了解。所以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像祭品那樣,是對神力的反向支給,還是像圖章那樣只是一種證明的東西。你應該比我還要了解才對啊?」

涅克斯用一副仔細思考的表情,問道:「有沒有其他類似祭品的東西呢?」

「我不是說我不知道嗎?嗯,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我在某個領地看到希歐娜利用聖徽製造出神臨地。可是有一位比我聰明的人,他說這力量並不是從聖徽上面引發出來的,而是五十個小孩的……什麼東西來着?什麼信仰呢?」

「你是指全信仰?」

「啊,沒錯。全信仰。那是什麼呢?」

涅克斯沉重地解釋著:「全信仰是指沒有目的性的純粹信仰。小孩子的純真信仰並沒有方向性。如果是大人,就會知道某個固定的神,像艾德布洛伊或者卡蘭貝勒或者雷提等神,他們因為了解那個神,所以會跟隨着信仰她。他們的信仰就存明顯的方向性。可是小孩子們的信仰只是對於可怕且偉大的東西在盲目茫然地跟隨。所以,可以用一句話簡略地說明:如果能利用這股純真的信仰力量,就可以對任何神奉獻這股力量。你想想看,我們可以在小孩子面前指著半獸人,教他們說那是只巨魔,不是嗎?」

「啊……,那麼那種信仰,不對,是全信仰,只要誘導就可以對任何神奉獻出力量,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而且因為那是種完全盲目而且不求任何代價的純粹信仰,所以力量很強烈。可是要誘導出小孩子的全信仰是很困難的事。

因為誘導全信仰的……施展者?祭祀者?不管怎麼稱呼,總之那個施行者也必須擁有小孩子的心境。可是你說動用到了五十個小孩?「

「是啊。咦?真奇怪。在戴哈帕好像沒有聽到有小孩失蹤被綁架,而且聽說不只是戴哈帕,伊斯公國到處都有都市發生神臨地那種事……。真是奇怪!」

「什麼呀?什麼意思?你是說並沒有動用到小孩子?」

「是的。在卡拉爾領地,有小孩子消失不見。可是伊斯卻沒有那種事發生。」

涅克斯又再仔細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他輕輕地回答:「哼,這很簡單。一定是用了傑彭的小孩子。」

「什麼?」

「要綁架五十個小孩是很困難的事。你所說的那個領地一定是很偏僻的領地吧?」

「沒有錯。」

「可是要在伊斯各地做那種事並不是件易事。所以可想而知,他們一定是動員了傑彭的小孩子。可能儀式也是在傑彭國內進行的。

然後那個聖徽是儀式的證據,而且為了標示出現神力的地方,會把它移到伊斯。這種方式比綁架小孩要來得容易多了。這是種很厲害的武器。因為沒有人會懷疑聖徽的力量。「

「喂,慢著,我問你一個問題。那些被動員的小孩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什麼意思?嗯,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因為那是全信仰所發展出來的信仰。嗯。他們可能會終生成為懷疑猜忌的人類。他們很難再對任何東西存有信賴或信仰。有這種人,不是嗎?」

「什麼……,天啊!竟然做出這種殘忍的事?」

「那又怎麼樣!在古代的儀式里,甚至還有把小孩子整個當做祭品奉獻出來的。現在這種方法算是比較溫和的作法了。」

涅克斯甚至還一邊嘻嘻笑着說道。

「你說的不是你的真心話吧?」

「是我的真心話啊。」

「你這個該死混帳假祭司!」

「你說什麼?」

「如果誰也不相信的話,連父母也會不信任,連情人也會不信任,甚至連自己都會不信任,讓別人過這種人生,你卻說是比較溫和的作法?這是該從一個祭司嘴裏說出來的話嗎?」

涅克斯突然猛地移動肩膀,可是繩索卻一動也不動,涅克斯隨即使用和我相同的方法。就是大聲喊叫。

「那又怎麼樣?這個世上有什麼值得相信的?甚至還有人主張萬物皆是虛假,皆是幻象,不是嗎?能夠活着就已經不錯了!難道活着,還要有什麼特別高尚的方法嗎?」

「雖然沒有什麼高尚的方法,但卻有悲慘的方法!那些孩子有什麼罪,為什麼要讓他們遭受這種悲慘的事情!」

「是我做的嗎?你給我閉嘴!」

我和涅克斯無言地瞪着對方好一陣子。看來這傢伙的眼神已經處在不正常的狀態。雖然他的嘴巴像是很合理地說出話來,但是內容卻一點也不正常。這會不會是失去了大部分自我之人的癥狀啊?

還是他原本就是這種人呢?這實在是不得而知了。

坐在離我們稍遠處的那些半獸人一看到我們在吵,就立刻大聲喊道:「吱!你們真吵,人類!你們躺的木柱床鋪好像很舒服的樣子!吱吱!要不要我讓你們更舒服一點啊?」

我想要舒緩我的呼吸,但這真是件困難的事。雖然身體的痛苦也是種痛苦,但是快令人瘋掉的是,和這個傢伙談話時實在是太痛苦了。

「***。好。不管怎樣,在戴哈帕拿聖徽給你的人……應該是希歐娜吧。」

涅克斯又露出高興的表情了。我看到他因為一句話就立刻高興起來,真是不得不同情他。

「希歐娜?是那個間諜拿給我的?」

「剛才不久前我們不是談到了嗎?那是傑彭製造出來的。所以應該是傑彭的間諜希歐娜拿給你的吧。不要問我為什麼她要給你。我所說的全都是猜測的。」

「什麼,可惡!那麼是不是也有可能不是事實?」

「事實?哼。誰知道事實呢?你剛才不久前不是說過嗎?萬物皆是虛假?」

我冷淡地盯着他看,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像是下巴被人揍了一拳。

我從來就沒看過有人這麼會變換表情。我也不知不覺地聲音變得比較不那麼堅持了。

「我這樣猜測應該是錯不了。你並沒有準備聖徽,不是嗎?那麼是誰拿給你的?基頓的聖徽是由傑彭開發出來的,所以應該是希歐娜拿給你的。希歐娜和你之間好像有訂了什麼約定吧。」

「約定……,訂了約定?什麼樣的約定?」

「啊啊,混帳傢伙!希歐娜為什麼會拿給你那個東西,你難道一點都無法推測嗎?」

涅克斯又再度以白痴般的表情獃獃地看着我。他一定是完全不了解我在說什麼。真是令人頭痛!

「喂,所謂的約定,嗯……希歐娜說要幫我成立一個傀儡政權……可是這和伊斯的都市變成神臨地有什麼關係呢?」

「我不知道。現在輪到我了。」

涅克斯的臉上又再浮現出怒氣。你想做出什麼表情都隨便你!

「原本的八星是什麼?路坦尼歐大王為了尋找這八星而集結了八名騎士,是嗎?啊,我先告訴你,要是我覺得你象是在說謊,我也會說謊。只要一有那種感覺,我就會悄悄地對於你的過去說謊。知道了嗎?」

涅克斯咬牙切齒地看着我。我低頭看了一下綁在身上的繩索。

真難過!我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而大夥兒現在到底在做什麼?他們說不定正在城裏計劃如何把我救出去。可是克雷布林隊長或安提哥爾市長會答應嗎?卡爾雖然看起來一副很理性的樣子,可是在我看來他是完全相反的人。他一定是一直在吵著要救出我吧。嗯。我不由得感到很對不起他們。他們來救我當然是很好。可是比起救我,倒不如跑去應付再過幾天就要來臨的克拉德美索的蘇醒,會比較好。今天一整天的時間就這樣浪費掉了。

06

我的腦袋裏一片混亂。雖然我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才活得下去,老實說,我真的只是在想這些事,所以涅克斯說的話,有一些我並沒有聽到。我記得他說了:「……也就是說龍,人類,精靈,矮人,半身人,妖精,半獸人……

還有一個我不知道。反正用雙足立地生存的生物體之中,會講話的只有八種。會說話、有思想的生物體只有八種。「

咦?他在說什麼呀?

「你幹嘛突然談到生物學呢?」

「你給我閉嘴聽好!嗯……不管是吸血鬼或是獸化人,他們雖會說話,卻不是生物。不要以為複製怪會說話。他們只是在模仿生物的模樣。自由地出生,會思考、會表達的知性生物……,知道要仰望眾神的生物只有八種。他們是自由自在地出生,自由自在地行走的種族。」

「兔子也自由自在出生,還可以自由自在地跳來跳去呢。」

涅克斯用一副認為我無藥可救的眼神在看我。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好像個傻瓜一樣。

「大笨蛋!兔子根本不知道它自己的自由是什麼。所以它也不會對自己的自由感到高興的。你不要認為無知是等同於自由的。所謂自由,是對了解自由,並且知道如何追求自由的人來說才有意義的。難道你有看過黃牛為了獲得自由而努力工作的嗎?你把黃牛放了,告訴它『好了,你自由了。』黃牛會因此高興嗎?如果你有腦袋的話,就要拿來思考。不要只是拿來戴頭盔還是戴帽子!」

「啊,這樣的啊?那麼,那八個種族又怎麼樣呢?」

「有決定這八種自由的生物命運的寶石存在。」

「寶石?」

「沒錯……。我沒有辦法確認那到底是不是寶石。但是一般人既然稱它們為星星的話,很有可能就是寶石吧。因為人們稱呼它們為八星。這個是在宇宙混沌初開的時候,連優比涅和賀加涅斯的存在與否都還不太清楚的狀況下,在公雞的第一聲啼鳴之前,在清晨朦朧中升起了第一次的新星之時……,我說這些廢話幹嘛?反正就是有八顆這種寶石就對了。至於八顆寶石為什麼會存在?是由誰製造出來的嗎?不然難道不是被製造出來,而是自然形成的嗎?這些疑問都沒有人知道。這些所有的關聯細節,從我們開始就不曉得了。

因為我們還沒有進步到可以理解這些東西存在的原因。因為我們還不夠成熟到可以了解它,然後為它存在的意義做說明。「

「要不要我替你拍拍手?」

「給我安靜點。」

「好啊。那你說的那個決定命運的寶石,那個稀世珍寶,它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決定種族生存滅絕的寶石……,那些是可以引導種族的繁榮,思想,及心智的寶石。它沒有自我意識,只有決定權和實行權,它只有威力強大無比到可以充分實行其權力的力量。」

「你說什麼?」

這傢伙終於瘋了。看起來是因為那些半獸人打了他腦袋的關係吧。就算是爐邊故事,也沒有這麼誇張的。

「喂,等一下。你的意思就是說,只要擁有那個了不起的寶石的話,舉例來說,假如我有矮人寶石的話,我跟矮人們說:」你們全部把左半邊的鬍鬚給剃掉。『那時所有的矮人就會把左半邊的鬍鬚給剃掉嗎?「

「你這個無知又幼稚的小混蛋!不要把每件事都降到你的水準,在那裏嘰嘰喳喳的!你不知道這個是嘲弄眾神的方法中最簡單的嗎?」

「如果說是其他的祭司這樣告誡我的話,我還會不好意思的。可是像你這種冒牌的在家祭司這樣罵我,我可不接受!你才別亂來!像你這種傢伙有什麼資格談神?從一個踏死小孩的混蛋嘴裏說……」

我說出的話好像卡在上顎了。涅克斯白著一張臉,恐懼地看着我。他說:「什麼?把小孩子……怎麼了?」

「真是的。那是你這傢伙以前的惡行之一啊。你無法置信地發抖也沒關係。我只是在敘述事實。你在騎馬的時候,前方有一名小孩擋在路上,你竟然就這樣踏死他,繼續平治下去。」

「這是天大的……」

「天大的謊言,是不是?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隨你便!」

涅克斯閉上了嘴。他低下了頭,肩膀上上下下不停地抖動着。

突然對話一下子暫停了,好像有股涼風在臉頰上抽打一般。我身體又再度感受到被繩子捆綁的痛楚。沒有什麼辦法讓身子暖和些嗎?

沒有什麼辦法讓身子停止這種可怖的抽搐嗎?我雖然想要掙脫被綁在後面的手,但是我卻連手在什麼方位的感覺都沒有了。我試着找尋大姆指的感覺,終究還是放棄了。我轉過頭看着涅克斯。

涅克斯還是低着頭,默默無語。夜,好像愈來愈黑了。天上雖然有星光在閃爍,但涅克斯的臉上卻一點光采也沒有。

「對不起。」

涅克斯沒有回答。

「真是的,我說對不起!不然你要怎麼樣嘛!那是你的罪行啊。我親眼看到的。」

「好了。閉上你的嘴。換我問了。」

一長串的嘆息聲。那個聲音里,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藏了水分在裏面一樣。那傢伙心裏在想什麼呢?他會幹脆就接受自己是一個做出那種行徑的人呢,還是會否定以前的那個自己呢?

「你想問什麼?」

「我為什麼想要消滅拜索斯呢?」

「……如果是一般人的對話,這個問題會讓人笑掉大牙的。但我不會笑你。可是我也沒辦法回答你的問題。」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攻擊拜索斯啊。雖然我只記得你說過的一些話。」

「我說了什麼?」

「你好像說你的父親受到了不平等的對待,你感到忿忿不平之類的話。而且你好像也認為說光憑出生就決定了一個人生為貴族或王族這件事是不合理的。」

涅克斯點了點頭。

「你說到我的父親。沒錯。我的父親好像是死於非命。」

「嗯……。不,等一下?哦,你的父親還沒死呢?」

「你說什麼?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說你父親沒死。羅內。修利哲伯爵只是成了阿姆塔特的俘虜,還沒有死。」

涅克斯瞪着眼珠子。他有好一會兒想說話,嘴巴在蠕動着,但還是沒有說出來。不久,他才好不容易開口說道:「喂!修奇!我的父親已經過逝了。就算其他事情不記得了,這件事我還記得一清二楚!我記得我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已經死了。」

「你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呀?我可是親眼見過你父親的。他來我們村裏的時候就見過了。而且以前的你也知道這件事的啊。我是說分裂前的你。但是你怎麼會說你父親是在你出生前就已經死了呢?」

「你說什麼?哦,呃?不是的!我的父親明明就已經先走一步了!我父親是叫羅內。修利哲的嗎?反正我記得羅內。修利哲已經死了!」

這傢伙現在是在他殘餘的記憶中製造幻想嗎?難道將記憶的碎片組合在一起后,會產生出一個不合邏輯的新記憶嗎?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你的父親死掉的?如果說你的父親在你出生前就死了的話,那應該是有人告訴你的才對。那你記得那件事嗎?」

「那是……」

涅克斯再度一臉地茫然。真是的,害我好像會少活好幾年。怎麼會有這麼難以溝通的對話呢?慢慢地,從涅克斯的嘴裏說出了一些話,哦不,是一些句子。

「死於非命……抑鬱而終……椎心之痛……背叛……就是這些感覺。沒有一個是明明白白的原因。我空白的腦袋裏好像霧茫茫地一片,就跟在霧中看花一樣,什麼東西都很朦朧,連輪廓線也很模糊……。我只記得感覺。可是,可是……我的父親已經先走一步了!

我是說他過逝了!死在兄弟之手……!「

涅克斯對自己說的話,突然嚇了一跳,我當然也非常地吃驚。他在說什麼?羅內。修利哲死在兄弟之手?

「喂,喂。我看你一定是大大地產生錯覺了。你父親是有兄弟啦,也就是你的叔叔嘛。你的叔叔是死了,可是你的父親還沒有死啊。」

「我的叔叔?」

「是啊。不會吧,連這個也想不起來嗎?」

「不……。我想不起來。我完全想不起來。真是的!」

我吁了一口氣。因為被繩子捆綁住身體,我早就已經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了,現在還得應付這個早就瘋掉的傢伙。

「好吧。哇哈哈……,這個混蛋繩索!我現在一個一個說給你聽,你可仔細聽好了。就是……」

「等一下。」

涅克斯突然把聲音壓低了下來。怎麼回事?我閉上了嘴看着他。涅克斯說道:「你沒聽到這個聲音嗎?」

「什麼……呃?」

我仔細一聽,就聽到了。不曉得是不是隨着風聲所傳來的,那是非常地微弱的吵雜聲。那是一些令人感覺不祥的吵雜聲音。有尖叫聲,也有叫罵聲?還有一些斷裂的聲音和馬匹的嘶鳴聲。這到底是什麼聲音呢?等一下!那些半獸人去哪裏了?

原來這些半獸人想來個暗夜襲擊啊!

西邊是哪一邊?白天被綁的時候有看到夕陽呢。所以正面就是西邊。這麼說來,卡納丁所在的方向就是我的正前方。我努力地瞪着地平線的方向。過了不久,從地平線升起了細長的火焰。火焰細長得就好像在皮膚上輕輕劃過一刀的那種細細的紅線一般。

「是那群混蛋!」

「偷襲成功了吧。」

「你說什麼?不會的!不會有這種事的。怎麼會偷襲成功呢?」

「小笨蛋。沒成功的話,就不會升起那種火焰了嘛。」

「真是的!可惡!」

在另一邊的半獸人們好像也聽到了這陣騷動的聲者。那群混蛋突然站起來,一邊指着火焰升起的方向,一邊開始在鼓噪起來。混蛋們一面發出狂笑和狂歡的呼聲,一面不知蹦蹦跳跳地往哪兒跑去。

真是的!那卡爾呢?杉森呢?還有其他人們在做什麼?怎麼可以容許半獸人在暗夜偷襲呢!

「沒什麼可看的。可以了。」

他在說什麼?我轉頭看了看涅克斯。可是涅克斯那傢伙競突然向前方倒了下去。匡鏘匡鏘。那傢伙倒地后便一邊抖動,一邊緊抱兩隻手臂。

「怎麼回事?你的繩子呢?」

涅克斯用力地抓住抖動的手臂,彎著膝蓋坐在地上。他猛力地上下甩頭,還露出了微笑說道:「我做過盜賊,修奇。像這種繩子我在剛才稍早的時候就已經弄斷了。因為逃不走才一直等到現在。」

「你說什麼?你才不是盜賊。你是盜賊公會會長呢。」

「什麼?不……,你的意思是,盜賊公會會長不是小偷……」

涅克斯再度茫然地看着我。原來那傢伙連殘餘的記憶也是七零八落的。

涅克斯瞪着眼看着我一會兒,很費力地撐起一邊的膝蓋站起來。

但那隻腳馬上就往旁邊滑下去,膝蓋骨受到了嚴重的撞擊。即使膝蓋受創,疼得要命,那傢伙竟然還是一動也不動。他自己用手拖着那隻腳,把它拉到前面。他那樣移動手和腳的模樣令人看了十分不安。

然後他緊緊抓住剛才被綁着的木頭柱子,使盡所有力氣才站了起來。

他雙腿不停地抖動着,好像一副馬上就要跌倒的模樣,但是他幾乎是用整個人抱住木頭柱子,並沒有倒下。他的額頭貼著柱子,開始喘氣。

不久后,他便搖搖晃晃地向我這個方向走來。在他垂下的右手裏拿着一把不曉得剛才藏在哪裏的小刀。他說他是盜賊?不會吧,看他這種身手便知是盜賊公會會長。不,說不定是半獸人的檢查太鬆懈了。反正他就是很費力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把左手靠在綁着我的木頭柱子上。那傢伙心情惡劣的臉往我的臉孔正面靠了過來。然後他把那把刀子直直地瞄準我的胸膛。

「你……?」

我後腦勺的頭髮全都豎立了起來。涅克斯陰冷地一笑,便把繩索給切斷了。咚,咚。他連綁在腳上的繩子也全切斷了,我還來不及說什麼話,使整個人向前倒下。雖然膝蓋受到重重地撞擊,但是除了緩緩地傳來的痛楚之外,什麼感覺也沒有。在倒地而下,腰部碰撞到地面的一瞬間,我趕緊咬緊牙關。可能那個部位是早上被半獸人咬到的地方,傑倫特和杉森雖然有幫我治療,但傷勢尚未痊癒,所以痛到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一倒下,便在地上滾來滾去。雖然我有用手去觸摸身體,但是不管是手還是身體都一點感覺也沒有。我好像是在看別人的手一樣,看着自己的手在觸碰東西。除了什麼感覺也沒有的感覺以外,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就是起不來。完全感受不到腳上的感覺,如何能站得起來呢?

「站起來。」

你這個混蛋!我什麼都可以忍,就是無法忍受那傢伙竟然那樣地看扁我。我揮動雙手。用力揮動的手雖然用力撞上了木頭柱子,卻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我後來就是抓着木頭柱子站了起來的。

就在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站了起來之後,我的腳一下子就往旁邊滑了下去,然後就又跌倒在地了。嘴巴又撞到了地面,眼睛前面在冒金星。

「呃……吃啊。呵呵,呵呵啊。」

「給我站起來,這個笨蛋。幫助別人……是有限度的。呼呼(喘息聲)。你最後還是得用自己的腳走路啊。不然我不是白幫你了!」

「你,你,你給我閉嘴……我會站起來的!」

「那你就快站起來啊。我現在沒辦法用踹的……讓你站起來……真是太可惜了。哈哈哈。」

這個瘋子。雖然我一直在點頭回他的話,但是我到底要怎麼樣才站得起來呢?從眼眶裏流出的淚水,和臉上風乾的污垢一起流到了嘴巴裏面。一站起來就跌倒,身體在這種急速地移動中,好像要把胃裏的東西都給倒出來一樣。我好不容易把發抖的手抱在膝蓋上,才用腳站了起來。我抬頭看着涅克斯。真是的!涅克斯正站着靠在木頭柱子上看我,那種眼神就好像是在他腳邊的狗一樣。

「不,不要只光站在那裏看,幫,幫幫,幫我一下。」

「你要我幫你?真是太……好笑了。都已經幫你割斷繩子了。現在用你自己的腳……給我站起來!」

「你這個混蛋!」

我再度將手撐在地板上,用力一推,順勢將腰一挺。可是滑動的沙子讓我的腳向後一滑,肚子被重力地撞到了地面。砰砰!

「阿啊!咕嚕,咕嚕!」

我緊緊地抓住肚皮,弓著身子,整個人滾了出去。肚子像是要爆裂開來一樣,同時有一股嘔吐之氣竄升到喉頭上來。喉嚨被那股嘔吐之氣整個淹沒,人間至極的苦酸味迷漫在喉頭間。眼前是一片暈眩。

「咯咯嚕,咯嚕,嚕嚕嚕……咯!」

涅克斯看起來歪歪的。而且有兩個,三個看起來歪歪的涅克斯。

我頭好重,好重啊。眨了眨眼睛,淚水便給擠了出來。然後我才看到了那個用輕蔑眼神在看我的涅克斯臉孔。那傢伙的嘴唇快速地蠕動了一下。

「呸!」

我感覺有黏濕的液體沾到我臉上之後流了下去。我兩眼發獃,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一邊發出像口哨聲的吁吁喘氣聲,一邊驚慌地抬頭看着涅克斯。涅克斯皺着一張臉,說道:

「去死吧!去死好了!你要這樣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嗎?那跟行屍走肉沒兩樣!倒不如現在就去死算了!」

「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沒喜歡過你!」

咦,怎麼回事?我站起來了。我的頭靠在地面上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但是腳還是沒有任何感覺。好像一往地面俯視就會頭暈的樣子。這沒道理啊。已經位在這個高度長達十七年的頭,怎麼會到現在才覺得頭暈呢?但是我還來不及感覺到頭暈,手臂用力一揮,上半身就向前飛了出去。

「呃呃啊!」

這傢伙,下巴應該掉了吧?我用額頭去撞涅克斯的下巴,然後就順勢用頭去推他,開始在他身上揮起拳頭來。

「咦呀呀呀呀呀呀——」

啪啪啪啪啪!我的拳頭上連一點感覺也沒有。但是我仍然是用頭去頂着涅克斯的胸部,然後朝着他的腹部猛力揮拳。咦?我的拳頭是怎麼動得起來的?我看着自己在揮動的拳頭,嚇得目瞪口呆。

那些揮如雨下的拳頭一打到涅克斯的腹部時,就會聽到他從喉頭髮出可怕的呻吟聲。但是他沒有大喊到慘叫的地步。

啪!在我擊出最後一拳后,手便放了下來。我垂著雙手用頭緊靠着涅克斯,如此費力才不至於又跌倒。涅克斯是夾在我和木頭柱子中間,所以不會倒下。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涅克斯的手要舉起來的模樣。看是看到了,我垂放而下的手臂卻一點力也使不上,動彈不得,只能靠着地站着。

砰砰!涅克斯像是朝我的後腦勺打了兩拳的樣子。雖然他的拳頭並沒有使上力氣,但是我的膝蓋跪了下來。雙手一陣亂揮,我緊抓住涅克斯的腰部。突然間,又有一股像是火燒喉頭般的感覺涌了上來。

「唔呃呃!」

我就這樣跪着用雙手緊緊抱住涅克斯的腰,然後吐了出來。涅克斯連躲都不能躲,腳上蓋滿了我吐出來的穢物。我聽到了從頭上方傳來的涅克斯的呻吟聲。

「真是精彩的報復啊。」

「真是的……,呃呃!唔……對不起。」

「可以走嗎?」

「……我死不了的。」

「很好。」

喉頭雖然苦辣得要命,肚子卻是舒暢多了。我呢,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竟然就輕快地站了起來。事實上這次死裏逃生,雖然用了較卑劣的手段站了起來,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愉快過。

涅克斯還是依然靠着柱子站立着,他把頭向旁邊轉過去,歪著頭在看着我。我把嘴擦乾淨了之後,回瞪着他。涅克斯開口說道:「……肩膀可不可以給我靠一下?」

「咯咯咯……。好啊。」

漫克斯面無表情地向我靠過來,我抓起他的右手,把它放在脖子後方。然後左手抱住他的腰。涅克斯這樣子靠在我身上后,才無力地舉起手說道:「武器……在那裏。現在應該……沒有人在監視了。」

「咕嚕,武器還在嗎?」

「對那些傢伙來說……我們的武器太大了。應該還在那裏。」

「好吧。那走吧。」

我們兩個開始彼此扶著走起路來。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半獸人們是不是都跑到卡納丁市去了,在營地里竟連一隻半獸人也沒瞧見。

我們搖搖晃晃地走到那片寂靜無聲的營地。涅克斯剛求所指的方向那邊,到處堆滿了水壺、繩索、盾牌、破掉的頭盔等等的雜物,涅克斯的劍和我的劍也被插在那裏。

我們各自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氣。漫克斯背靠着那堆雜物堆上,蒼白的臉上流着冰冷的汗水。看來我剛才打得太用力了。

「你還好嗎?」

「被那樣打了一頓還會好嗎?」

「對不起啦。可是……,我們現在要往那個方向走呢?」

涅克斯沒有回答。他用半躺着的姿勢抬頭看着夜空,喘著快要呼不過來的氣息。

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好是往卡納丁的方向走才對,但是萬一那些半獸人攻陷了卡納丁的話,我們可不是辛辛苦苦走到那裏,結果讓那些傢伙打贏仗后還加倍地高興?但是要往其他的都市走?我完全不知道現在這個地方的位置在哪裏。涅克斯知道嗎?

「喂。我說你啊。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的位置?」

「我不知道……。哈斯勒知道。」

「不要討論不在這裏的人……好嗎。呵嗯。」

「你找找看有沒有馬。」

「你瘋了不成?你的意思是說半獸人會騎馬?」

「……真是的。說不定嘛!找一找!連看都還沒看就……咳!呃咳!」涅克斯把頭埋在膝蓋里,咳得很厲害。

「在半獸人的營地里……找馬?為什麼呢?哎,咳!我看來找獨角獸或是龍算了,你看怎麼樣?」

「你怎麼這麼喜歡耍嘴皮……」

「閉嘴,現在除了這兩隻腳……我們沒有其他可以騎的東西了。所以快給我站起來……好嗎。」

講是這樣講,可是我根本連一點點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真的要騎着這兩隻腳路嗎?要是可以乘風而去的話,要是可以就這樣張開翅膀飛走的話……風?等一下。乘風?

「呃,等一下!你不是知道怎麼叫風之僕人出來嗎?」

我的期待幻滅了,涅克斯用輕蔑的眼神瞪着我說道:「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咳!你要我用現在的身體狀況做祈禱嗎?Divinepower雖然是神的力量,咳!咳。但是用來行使那種神力的東西……是我的身體啊!」

「真是的,需要的時候卻不能使用的力量……要它幹嘛!起來吧。因為我們一出生就得到的禮物……天生的移動工具。」

現在的精神狀況就好像用馬槽在喝酒一樣。一站起身來便頭暈目眩,完全失去了平衡感。我彎下腰,調整一下呼吸。涅克斯面色蒼白地注視着我。我把手伸了出去。

涅克斯一看到我的手,便費力地把手舉了起來。我一把抓起他的手拉他起來。涅克斯果然也是一站起身來,很吃力地花了一段時間在調整呼吸,然後他注視着我說道:「到什麼時候為止呢?」

「你在說什麼?」

「我是指我們的休戰。我們要休戰到什麼時候?」

「剛才白天的時候來救你……,咳,從跑來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永遠休戰了呀。」

涅克斯眼神黯淡地瞪着我說道:「因為我一個人脫逃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救你的。可是我……咳!你這小子說了要幫我……應該不會說謊吧。」

涅克斯瞪着我轉眼便說道:「等到安全的時候我就立刻殺了你。知道了嗎?」

「為什麼?」

「你說什麼?」

「你不是說了嗎……。你什麼感覺也沒有的……。那應該是連對我的憎惡也想不起來……才是啊。就算你沒有任何的憎惡……也想把我給殺了嗎?」

涅克斯一時猶豫了起來。這個瘋掉的傢伙。他那種猶豫的動作便說明一切了。

我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做你想做的吧。你一想到要殺了我的時候……咳!那就是你這傢伙恢復正常的時候了……。到時就沒有永遠的休戰了。現在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

「很好。現在要往哪裏走?」

「往那個都市……,咳,咳。在這種荒涼的地方要找到馬,就只有那裏了,不是嗎?」

「哼嗯!……沒其他法子了。」

我緊抓着涅克斯的手臂。涅克斯有點害怕,要抽出手臂來,但是我輕輕地拉起他的手臂靠到我的肩膀上來。涅克斯停了下來,定在原地看着我。

「你不走啊?」

「走吧。」

真是黑得要命的夜晚。這不是夜晚,而是叫地獄才對。

黑漆漆的空間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張開眼看也看不到任何一點星光。難道是因為被半獸人打,又捆綁了一整天的關係,眼睛才看不清楚的嗎?目力所及之處,僅有遠方燃燒着刺眼的火焰光芒。看着那道火光,好似覺得四周都被照亮了起來,我們像是飛蛾撲火般奔向它。

「我們到那裏去把火給滅了吧。」

涅克斯沒有回答。他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在走他這人生的最後一步路一樣。每當他搖搖晃晃的時候,我就會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上。連續幾次臉部撞擊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原本不再感覺到任何痛楚的身體竟又重新感受到了痛苦。這傢伙怎麼變得這麼難搞?難不成他從永恆森林一路跑到這裏,才變成這副德性的嗎?

「你們……在離開那裏之後就跑到這裏來了嗎?」

「……」

涅克斯不知道要回答什麼才好。不過他倒是稍微點了點頭的樣子。

「我的天啊。怎麼辦到的?怎麼在三天之內足足跑了四十五萬肘之遠的路程呢?」

涅克斯再度閉上了嘴。但他是人嗎?怎麼可能在三天之內走完那樣的行程呢?就在那個時候。涅克斯的手臂滑了下來,身體向前倒下。

「呵,咳!」

涅克斯一倒下,我也就失去了倚靠的對象,一起倒了下來。砰砰!啊啊!我才在想星星都到哪裏去了,原來就在我的眼前啊?真是的。我倒在涅克斯的身上,一邊摸着重重地撞到地面的臉龐,一邊說道:「喂,你,沒關係嗎?」

「……給我滾開。」

「好,我讓開了。可是你真的沒有關係嗎?」

「……稍微,稍微歇一下再走吧。」

「歇什麼歇啊。待在這種地方,這種身體狀況一直下去的話,就可以永遠安息了啦。繼續走比較好吧?」

「我走不動了……。真是的。」

「你真是!」

這下子可糟了。四方是一望無際的荒野,除了漆黑的暗夜,沒有任何可以遮蔽身體的地方。半獸人們的夜間視力良好嗎?果真如此的話,那暗夜這個遮蔽物也沒什麼用了。在這種荒涼的地方要怎麼樣才躲得起來呢……。

樹木?

我慌張地轉過頭去,在眼前出現了一顆巨大的大樹。那是什麼呢?我再仔細一瞧,才確定那是半獸人抱過來的攻城錘。這麼說來,那就是被亞夫奈德破壞掉的……,哦?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嗎?

那離城牆外沒多遠的距離了。當然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喂,涅克斯。涅克斯!那裏有個洞。我們就走到那裏吧。在那裏休息一下,一大早再潛進城裏去吧。」

涅克斯雖然沒有回話,不過躺着的他已經費力地舉起手來。我無視於雙腿發軟到快走不動,一鼓作氣把他拉起來。要走到那個被挖掘術的魔法所弄出來的坑洞需要……二十步?三十步?

真是的。在一團漆黑里,一點距離感都沒有了。不,在一望無際的荒野里,即使是尖尖突起來的東西,靠得很近也感覺不出來的。反正要走到那裏大約要十分鐘。在結束了這地獄般的十分鐘后,我和涅克斯像是掉入了愛人的墳墓般的少女,走進了洞窟里。……這樣形容實在是太過文雅了。要說是走進去的,不如說是掉進去的來得更貼切些。

「咳……咳咳咳!咯!」涅克斯滾到洞裏,一邊發出了嘶破喉嚨的哀嚎聲。

「怎麼啦?怎麼會這樣?」

「混蛋……我撞到攻城錘了。」

「是攻城錘還好。沒撞到大刀就萬幸了。」

我挖苦完他之後,便從洞口伸出頭來探視外頭的那片荒野。不知怎地,怎麼覺得自己簡直象只地鼠一樣。我以我的眼界高度很仔細地觀察那片荒野,但是什麼也沒看到。城牆那一個方向仍然是一片火焰竄升至天空。看來是半獸人們的夜襲成功了吧。因為若光只是拿着火把,是不可能會出現那樣的火光的。那種好像是卡納丁市全城都燒起來的火光。再加上不曉得是不是被城牆擋住的關係,從天空中可以看到那種在半空中突然出現,令人害怕的火光。

那聲響呢?我定下來仔細聽,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尖叫和槍劍相碰的聲音。這些混蛋。我們的一行人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再次轉過身,往洞裏順着滑進去。雖然這只是個雙腳不使力,只將重心擺在身體上的滑行動作,現在對我來說卻是最方便的方法了。雖然這樣子會讓全身上下痛得不得了,眼淚直流不停。黑漆漆的洞裏什麼也看不到。

「喂,涅克斯。我們現在在哪裏?」

「在洞裏啊。」

「啊,謝了。」

涅克斯的聲音是從左前方傳來的。我背靠着洞壁說道:「睡着的話是不行的。知道了沒?現在天氣冷得要命,這種晚上,在這種地方,帶着這種身體睡着的話,很容易就會喪失體溫的。」

「有你這個多嘴的傢伙在……怎麼可能睡得着?」

「你要謝謝我吧?」

「你這個混蛋小子……」

「你講故事給我聽好了。關於八星的故事。」

涅克斯沒有回答。等著瞧吧,你不過是被**控的玩偶罷了。

「我說那個希歐娜啊……」

「你說什麼?」

涅克斯真的是可憐到極點地急忙問我。我會不會太殘忍了?

「我聽說她是個很出色的間諜。而且還是個吸血鬼。」

「等一下!你說她是吸血鬼?不是人類嗎?」

「是啊。不是人類。是吸血鬼。」

「我的天啊。是這樣的嗎?那個叫希歐娜的……,是女的嗎?」

「是女的。」

「是嗎……」

「現在換你回答我的問題了。好像有一點交換條件的感覺。我問你什麼是八星?」

「……我不是說過了嗎。它是決定種族生存滅絕的東西。」

「它們沒有自我意識嗎?」

「是的……。沒有自我意識的。所以跟劍是一樣的。咳!雖然劍是可以完全殺死敵人的……但並不是由劍本身來選擇……它要殺死的對象。」

「很好。我知道了。那麼誰才可以使用八星呢?有八星主人嗎?」

「好像有。」

「你怎麼知道真的有主人呢?」

涅克斯沒有回答。看不到那傢伙的臉真是感覺不對勁。

「喂,你怎麼知道……」

「你這個大笨蛋,神龍王不就是幾乎可以壓制住所有的種族了嗎?明明知道還問這種笨問題……阿,咳,咳咳!」

哦?他在說什麼?這和神龍王支配所有種族的事情有關聯嗎?

「等一下!什麼呀,這是什麼話呀?你是說因為神龍王在三百年前擁有過八星,所以支配了所有種族……的意思嗎?」

涅克斯繼續乾咳了幾聲,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后說道:

「是啊。你這個腦袋只能拿來當球踢,腦筋一片空白的小子。」

「哦,哦?可是神龍王還是沒辦法支配矮人和精靈啊。」

「可是矮人和精靈也沒辦法壓制住神龍王的!你這個笨蛋。我不知道精靈是如何,但是寧可死也不願受支配的矮人對神龍王而言,是無法……咳!」

「無法相信的盟友,卻也是不受牽制的敵人。你要說這個嗎?」

「你……,還蠻有學識的嘛,真令人意外。」

那是因為從小就接受了賀坦特的讀書人卡爾無數次傳授的福音。

「是這麼一回事嗎?因為神龍王擁有那八星,所以所有的種族就必須向它下跪屈服嗎?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精靈或矮人會不服從呢?」

「精靈是優比涅的幼小孩子,咳,他們原本就是個沒有服從概念的……種族。還有矮人非常固執,要他們服從……是不可能的。」

「喂。你不是說帶着那個什麼八星來着的東西就可以決定那個種族的創生滅絕與否嗎?那麼怎麼不滅絕掉不服從的矮人或精靈呢?」

「因為神龍王比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要有智慧得多了。」

「雖然你不是要稱讚我,但是我就當作你是在稱讚我好了。我當然接受你對我年紀尚輕的稱讚。神龍王很有智慧是什麼意思呢?」

「這世界上不存在沒有任何理由就誕生的種族。所有萬物是彼此依賴的。這就是世界。」

「聽起來好像是優比涅的話?」

「是啊……。要是因為討厭看到蝙蝠,就把所有蝙蝠滅絕掉的話,那麼隔天這個世界上的昆蟲就會快速地成長。那些昆蟲……唔,咳。不曉得會不會把別的動物給滅絕掉。神龍王雖然……知道他無法使矮人和精靈服從,但因為他的智慧,咳!並沒有滅絕掉所有的矮人或精靈。……只是用他的力量壓制住他們罷了。」

「我可以理解了。精靈或矮人分明是這世上的一部分,要是他們消失掉的話,不知道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這個意思吧?」

「沒錯……」

涅克斯的回答像是嘆了一口氣似地。我為了讓混沌的腦袋清醒些,用雙手猛力搖晃頭部,但是神智依舊是不清楚,腦筋一片混亂。

「這件事情……,實在是令人無法相信……」

涅克斯根本不管我在喃喃自語什麼,他繼續說道:「為了要脫離神龍王的支配……路坦尼歐大王決定要奪取那八星……就和神龍王打起仗來了。那個戰爭狂,騎士道的盲信者……還幫自己的屬下取了『八星的追尋者』這種可笑的封號……」

「你說什麼?」

「沒聽到的話就算了!」

「喂,你說路坦尼歐大王是什麼?戰爭狂,騎士道的盲信者?」

「是啊,怎麼?我說錯了嗎?」

「……你要用那種角度看事情的話,也好,隨你高興。那麼在三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神龍王被打敗后,那些星星們淪落到哪裏去了?」

涅克斯再次不做回答。我焦躁不安地大叫一聲:「喂!你說啊!」

「我不知道……。亨德列克失望了之後……,那些星星很明顯都被毀了……。除了其中的一顆星以外。」

「喂,等一下!你說了這麼多,裏面我一句也沒聽懂!你說亨德列克失望了?星星都被毀了?還說只有一顆星星沒被毀掉?」

涅克斯沒有回答。在黑暗之中,我只聽到呻吟聲和咳嗽聲。

「喂!」

「吵死了,你,你這傢伙……。我很累……。太,太累了。」

我感到一股恐怖的氣氛。我在黑暗之中摸索著涅克斯的身體,不久后我就摸到了像屍體一樣僵硬冰冷的身體。他不斷地發抖,我一摸他額頭,發現他正在發高燒。

「怎麼回事?身體這麼冰冷,頭怎麼這麼燙?」

「手……放開。頭很痛……」

涅克斯像在說夢話一樣地喃喃自語着。他的眼睛周圍和額頭熱得發燙,但是身體因為冰冷的關係,只不住地顫抖著。真是的,這下子該怎麼辦?沒有毛毯嗎?該起個火嗎?我管不了那麼多,就開始摩擦涅克斯的身體了。

「你醒醒啊!你這傢伙!你是為了要死在這兒才跑來的嗎?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會難過的!但是這世上有人會對獨一無二的你死掉感到惋惜的!」

「……你在說我嗎?唔唔唔……,涅克斯。修利哲嗎?他……死了。涅克斯的五分之三……永遠消失了。」

「混蛋,那我在這裏按摩的這傢伙是誰?」

「……這個?這一塊……是人類碎片……。呃啊!咯啊!為了假裝自己不是殘缺的碎塊……也不知道理由就想要毀滅掉一個國家……也不知道理由就想要把一個瘋小子……給殺死……我是世上最悲慘的……垃圾……」

「還有力氣講話的話就動一下吧!這和死不死沒關係,知道嗎?你死不死掉都和我毫無關係!但是你不要死在我面前。我決不會原諒你!」

「沒有……感情……沒有……記憶……因為必須……殺死……」

這傢伙,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了。你這傢伙因為喪失了過去,所以自我也在漸漸喪失當中。我早就知道了啦!

「那你繼續恨我好了!如果一定要這樣你才不會忘了你自己的話,那就隨你的意思恨我吧!有沒有理由,有那麼重要嗎?」

我雖然全身直冒汗,卻也忍不住地在發抖。但是我沒有停止按摩涅克斯的身體。他僵硬的身體好像比較柔軟了。從嘴裏慢慢地吐出一些暖和的氣息同時,視野周圍出現了一閃一閃的小光點來。我的太陽穴好似要爆開來了,眼皮一直跳。真是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夜晚。

「你快打起精神來!」

「你那張……大嘴!快給我……閉起來。周圍的半獸人……半獸人會跑到這裏來的。」

「哎唷?你現在在擔心我啊?你還有那種力氣的話,先擔心你自己吧!我絕對不會讓你死在我面前,你這個混蛋傢伙!我要讓你活下來,然後兩道眼淚直流,向我懺悔!我要讓你恢復所有記憶!就算被雷公劈死也罪有應得的傢伙,給我站起來!」

我抓住涅克斯的頸子,然後猛力地前後搖晃。我自己有些嚇到了。我竟然還有這種力氣在呢。但是我這樣的舉動是理性的嗎?該讓這傢伙就留在這兒好,還是這樣子搖他比較好呢?但是就讓他這樣躺着的話,好像必死無疑。躺在黑暗之中的涅克斯的模樣讓我聯想到了屍體。我不知該怎麼辦,只好猛搖他的身體。真是的,要是傑倫特在這兒的話……。咦?

「喂,喂,等一下!你不是祭司嗎?雖然很蹩腳,但也好歹是個祭司不是嗎?你沒法子治療你自己嗎?」

「我不行……。這三天裏,體力……消耗得……太多了。拜託……不要再搖了。」

「管你三天還四天,為什麼不行!快點治療!做祈禱!」

「神可以賜與……的東西……原本就是人類所擁有……的東西……。」

「別說那麼多廢話,快給我祈禱!我叫你快祈禱!」

「所以……祈禱……是去發現自己……」

「做祈禱!」

「發現自己身上的……珍貴……。好黑哦……」

※※※

「咳!」

我現在每咳一次,整個胸膛就好像要裂開來一樣,連動一動頭部的力氣都沒有。我束手無策地看着天空。那是一片寬闊的天空。我變成了地上的一小點在望着它。我把天上的每部分和我的臉孔做了聯想。

我的額頭環繞着紫色的雲氣。泥塊和汗水凝固在一起,像一粒粒葡萄一樣懸掛在頭髮上,有一根頭髮黏在左邊眉毛的一方,眼睛看出去,恰好將天空切成兩半。可能是因為左邊的眼睛腫到不能再腫了,用左眼看出去的天空竟是扭曲變形的模樣。左邊升起的星星好像虛幻的景像般。

我的眉間像是罩了一層雲一樣。一直沒瞧見的星星現在看到了一顆。星星一閃一閃地,然後又鑽到雲層里,消失不見了。

我看着右邊的鼻樑。鼻樑上有着紅色的光暈。看來是從卡納丁那裏升起的火光吧。我走不到那裏,只能在這兒躺着了。我覺得鼻樑上好像也升起了火光一樣。我的鼻子着火了嗎?

「咯……,咳!咳,咳!」

我全身的肋骨都在大聲抗議似的。因為我現在精神比較清醒了,所以更加覺得疼痛。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現在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去想想別的事情。

所以我試着讓右臉頰不停抽動。結果,在早晨的曙光里,涅克斯的身影就不斷反覆地出現、消失。

涅克斯一動也不動地躺着。

他的身體像是秋收后的稻草人被丟在田裏,僵硬地一動也不能動,洞裏的黑色土塊掉落在他的肩膀和胸前。那是我最後一次讓他平躺在那裏的時候掉下的土塊。他躺着的模樣依然沒變,四肢開開地倒在那裏。而且一動也不動。

他死了。就在我眼前。我就當他安息前的見證人吧。

「……咳。」

我像是胸口被刀子劃開般痛苦地看着涅克斯的臉。在黑暗中,他那張蒼白的臉看起來很顯眼。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的呢?你是個喪失了過去,只能過着不完整的現在的迷途羔羊啊。你的現在是聳立在叫做過去的雲層之上的塔。但是你的塔是沒有階梯,飄浮在空中的。用你的固執和猜測,卻還是無法完成你的過去。如此就倒下的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屍體會做什麼夢呢?不管怎麼說,他做夢的時間是永遠不會結束的了。

我眼前突然浮現了哈斯勒的臉。怎麼回事情?這個人的主人現在倒在這裏了。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人不是我殺的。他是自己死掉的。還是我把他拖到這裏來的,而且還費盡了所有的力氣。可是涅克斯死了。這種情形你能說我什麼嗎?

哈斯勒的臉消失了。真是個永遠都不輕易開口的男子。你大概從出生到現在所講的話加起來,可能比傑米妮一天講的話還少哦?

嘿嘿嘿嘿……。

傑米妮。你還在等我嗎?你在想我嗎?現在的你應該正在酣甜地熟睡中吧。在平靜的安詳之中熟睡吧。哦,對了!你現在一定是踢開了被子,把那像小鹿的腳的小腿任意地亂擺,兩隻手像是要把整個夜空拉下來抱住似地張開着,然後鼻子還在打鼾吧。你以前睡覺就是這副德性。那個從前鼻水流下來還會去舔舔它的傑米妮,就是這個樣子的。

「嘻,嘻!唔嘿嘿……咳,唔啊啊……哈!」

你要記得我,傑米妮。你的愛人,為了要拯救大陸危機,在無名的荒野、無數的山脈,還有在地底下的美麗大迷宮中迷途穿梭過。總而言之,這是很愚蠢的。我應該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欣喜迎接每個早晨,白天用雙手模仿神的工作,等到夕陽餘暉籠罩大地的時候,再來好好地想最令人煩惱的事,也就是晚餐要吃什麼,這樣子活才對嘛。現在這樣一點也不適合我。而且還是躺在東部林地的荒野上等死呢。我真是個沒藥救的傢伙,不是嗎?哈哈哈。請你幫我轉達給世上的所有女孩,年輕不懂事的那種情人是沒有擔當的,千萬不要和他們交往。

我又看到了涅克斯的臉了。

他的臉上滿了霜。原來快要天亮了啊。時間常常丟下我,自顧自地向前溜走呢。我獨自停在這裏,難道屬於我的時間都用盡了嗎?

好睏哦。

「修奇!」

你也死了嗎?昨天晚上半獸人夜襲卡納丁市了吧。昨天?什麼是昨天?現在時間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不是嗎,妮莉亞?

「修奇!修奇!修奇!」

某個名字被叫了三次的話,那個名字的所有權就會永遠歸那人所有了。我的名字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我的。我不會去叫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通常是別人在叫的。沒錯。我一離開,只有名字還會留在你們身旁吧。神龍王錯了,我們不是不死的生命。只有我們的名字是不死的……

「修奇!」

我感到周圍有一股溫暖又安穩的感覺。好溫暖好溫暖。我現在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我喪失了所有的重量感。但是有人正在揉捏我的身體。我終於知道我的身體在哪兒了。這感覺真好。在那裏,再稍微裏面一點……。在空中晃動的紅髮美麗地甩動着。然後那下面是窄窄的額頭,大大的眼睛,說它是突起又不算太突起的頰骨。真是一張美麗的臉……。

「妮莉亞?」

「哦!修奇!醒來了!唔哇哇!」

咳!妮莉亞馬上撲向我,她的胸部強力地壓到我的胸部。妮莉亞緊抱着我,哇哇大哭,不斷地搓着我的雙頰。雖然還不至於到生她氣的地步,但是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沒……沒辦法呼吸!」

妮莉亞滿臉淚水地抬起頭。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已經獲得自由了。妮莉亞捏着我的雙頰,讓我來不及呼吸地對着我猛親。

「呃!呃呃!別鬧了!」

「你還活着!你這討人厭的!你活着啊!唔哇!你這討人喜歡的小子!唔哇!」

「是討人厭的,還是討人喜歡的?」

「兩個都是!」

「這裏是哪兒?萬一這裏不是現實的世界,而是死後的世界的話,你就別故意隱藏事實,然後用眼神說着『你猜到啦?』,我希望你坦白告訴我……」

「你醒了之後,怎麼腦筋變得這麼複雜了!」

這是艾賽韓德大叫大喊的聲音。我把頭往旁邊一撇,果然看到了一張紅通通的,淚流滿面又努力要掩飾的艾賽韓德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後面是把手輕輕搭在艾賽韓德肩膀上的亞夫奈德的臉。

「醒了嗎?太好了。」

此時從亞夫奈德的背後傳來了一聲高喊聲。

「他醒了?修奇醒了嗎?他醒了嗎?」

亞夫奈德被全力跑過來的蕾妮推到一旁去也沒生氣,只是微微笑着。蕾妮低頭看了我一眼,馬上就趴在我蓋的被子上面哭了起來。

「唔哇哇!我多麼擔心啊!你活下來了!你這個壞……不。你活下來太好了。唔哇哇!」

我該怎麼辦?我不好意思地向下看着趴在我胸前的蕾妮的那頭紅髮,就抬起了右手。當我慢慢地撫摸着她的頭髮,蕾妮就抬起了她那滿是淚水的臉看着我。

「蕾妮……」

「嗯,修奇。」

「……噗呃,……嘻,噗哈哈哈!擦擦眼淚吧!唔嘿嘿嘿!哎唷,羞死人了!」

「什……么?你這個壞蛋!」

「不,不,不是啦。開玩笑的啦。咯咯咯咯!拜,哦,拜託!把你的眼淚擦一下。你的臉,你的臉!咯啊,哈哈哈哈!」

蕾妮雖然用力地在我胸前揍了兩拳,但是還是沒法讓我停止發笑。活下來這件事太令人興奮了。蕾妮打了我之後,又急忙抓着自己的手,蹦蹦跳跳地跑掉,看到她那個樣子,我差點笑到滾下床了。

好不容易忍住不笑,向四周一看,才知道我躺着的地方好像是在某個房間裏面。看起來非常乾淨整潔,不像是旅館的房間。不管是採光良好的窗戶,還是窗帘,甚至是牆壁和柱子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在大宅邸的房間里一樣。這裏到底是哪裏呢?我躺着的床旁邊有一張長椅,在那張長椅上,傑倫特正躺在那兒打鼾呢。還有卡爾、杉森、吉西恩、溫柴到哪兒去了?

「噗哈,哈。稍微冷靜下來了。怎麼回事?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妮莉亞?」

妮莉亞一邊擦乾眼淚(她也是看到蕾妮那副模樣而大笑出來。所以蕾妮現在是氣得臉頰都鼓起來了。)一邊坐到床前。

「嗯。今天早上我們出城的時候,在坑洞裏找到你。我們差點就沒有看到你。因為早晨厚厚的濃霧,再加上你全身上下又像個泥人似地,硬邦邦地躺在坑洞裏。幸好艾賽韓德聽到了你的呻吟聲。」「啊……謝謝你,艾賽韓德。」

「沒什麼啦。呻吟得那麼大聲,是矮人的話當然聽得到。」

艾賽韓德摸著鬍子說道。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哦,等一下。那麼這裏是卡納丁城內嗎?」

「是啊。這裏是市長的宅邸。」

「等等,等等!昨天晚上半獸人沒有夜襲卡納丁嗎?」

然後又賽韓德突然很殘忍地開始笑了起來。「呃哈哈哈!」而亞夫奈德也露出微笑,說道:「當然是有夜襲我們。結果那些夜襲的半獸人之中存活下來的大概只剩不到十個吧。」

「什麼?」

亞夫奈德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開始向我說明昨天下午到晚上之間發生的事。蕾妮和妮莉亞坐在床上,艾賽韓德則坐在地板上,幫着亞夫奈德說明整個事件經過。

07

「修奇還沒有跟上來!」

杉森如此高喊著。他原本想要把馬匹掉過頭去,可是無法緊急停止已經用全速平治好一陣子的馬匹。所以一行人是在進到城門裏面之後才停下來的。在城門外面,那些半獸人可怕地逼近著。卡爾咬牙切齒地說道:「糟糕!警備隊員!把城門關上!趕快!」

杉森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了看卡爾。

「不,不行!不要關門!」

杉森想要直接衝出去,可是卡爾很快地擋在他面前。杉森像是要直接推擠過去似地咆哮著:「我們救了這幾個傢伙,卻要放棄修奇!不,絕對不可以!」

可是卡爾以堅持的表情,冷靜地說:「現在如果開着城門,卡納丁的市民們會落得什麼下場?」

杉森只好閉上嘴巴。他無力地下了馬匹,然後城門就被關上了。妮莉亞跑向城門,用力敲著已經關上的城門。

「啊啊!我才不管市民會怎樣,現在趕快開城門,快開門!」

警備隊員們個個面帶沉重的表情,不理會妮莉亞,而且也沒有打開城門。妮莉亞嚎啕痛哭着:「修奇——!啊啊!修奇!」

吉西恩灑著淚水往城牆上面走去;杉森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帶悲痛的表情,茫然地低頭看着地面。溫柴直挺挺地站在稍遠的地方,從地上撿了幾根乾草在擦拭他的劍,但他的手卻在顫抖著。

卡爾則是抬頭一直望着天空。從城門外面雖然傳來了我的高喊聲,但隨即爆出一陣半獸人的歡呼聲,壓過了我的高喊聲。妮莉亞一面敲著城門一面發出尖叫聲,使抬頭看天空的卡爾忍不住用雙手掩蓋耳朵。

就在這時候,傳來了吉西恩的高喊聲:

「修奇沒有死!」

妮莉亞和杉森表情驚訝地抬頭看城門上面。吉西恩不知何時已經登到城牆上面了,他指著城牆外面,一邊喘氣一邊說道:「他被那些半獸人給抓了起來!可是還沒有被殺死!」

「什麼?」

此時,一行人卻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他們一聽到我還活着的消息,在驚訝之餘全都忘了哈斯勒和賈克的存在,就朝着城牆一面急奔而去了。

「難道……就連卡爾也是?」

「是啊。那時候,就連卡爾先生也趕緊跑上城塔的階梯。你實在應該親眼看看他們的速度。哈哈。」

亞夫奈德一邊笑着,一邊說道。然後艾賽韓德就用手摸著鬍鬚,說道:「當時我是看着城牆下面。我看到卡爾、杉森、吉西恩和溫柴以及妮莉亞從城牆下面跑上來,正想大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哈斯勒和賈克很快就溜走了。我能做的就只是一直朝着下面大吼大叫。」

亞夫奈德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我聽到艾賽韓德先生大喊。『快抓住那兩個傢伙!』,就趕緊回頭看,這時他們兩個正往市區方向逃走。警備隊員們雖然想要追,卻還是讓他們逃了。警備隊員們在都市裏到處搜查過,但還是沒有找到他們的蹤影。」

「哼嗯。那個賈克原本就是個盜賊,應該很會躲藏。而哈斯勒也不是泛泛之輩。」

妮莉亞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說道:「恩。我們一聽到你還活着的消息,一時之間都慌了。我不知道該下去追哈斯勒和賈克,還是上去城牆上面確定你還活着,當時心裏很混亂。就連卡爾叔叔也是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

「真是的。然後呢,後來怎麼樣了?」

當時卡爾雖然急得跌了一跤,但這並沒有耽誤他多少時間。他朝着天空罵了幾句之後,就已經上到城牆上面觀察我的情形了。大家看着我和那些半獸人打鬥,全都緊張萬分,天氣雖然寒冷,但還是都緊張地汗流浹背。最後看到我和涅克斯被那些半獸人拖走的時候,卡爾安心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他沒有死就好。只要我們救出他就行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要讓自己安心。杉森點了點頭,說道:「好。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們先想出辦法再說。」

就這樣,大家努力地想辦法,一個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在黃昏天色變得朦朧的時候,城門上面的警備隊員發現一隻箭從城外飛來。箭矢上面系著一封信,於是,那個士兵就將那封信交到做為戰鬥指揮所的野戰帳棚里,一行人聚在野戰帳棚里一會兒之後,才和克雷布林隊長一起看了那封信。

克雷布林隊長讀那封信讀到一半,表情變得十分慌張。一行人全都以好奇的表情,焦躁地等待,不久,隊長就把信遞給卡爾。

卡爾開始念出信的內容。

「『我是』……?上面寫着『怪物蠟燭匠』,然後又劃了一條線把它刪掉了。哼嗯。不管怎麼樣,上面是寫着『我是修奇,我逃走。在晚上的時候打開城門,我進去』。」

突然間,作戰指揮所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而打破這寂靜的則是傑倫特爆發出來的笑聲。

「噗呵嘻呵嘻哈嘻嘿嘿嘿!」

傑倫特放聲笑出一陣不像人類的笑聲,吉西恩則是敲了溫柴的肩膀好幾下。就連溫柴也稍微轉頭露出苦笑,妮莉亞則是表情呆愣地拿走卡爾手上的信之後,仔細讀了起來。艾賽韓德一點兒也不顧體面,乾脆就笑得滾到地板上了,不過當時都沒有人想到要去在乎他。杉森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笑得都快喘不過氣了,亞夫奈德則是用手撐著桌子,咯咯笑個不停。蕾妮慌張地看了大家之後,小心地問道:「嗯,嗯,那麼修奇已經逃走了嗎?」

「咯哈哈哈哈!蕾,蕾妮小姐!這個是半,半獸人的傑作啊。哈哈哈哈哈!」

傑倫特坐在椅子上,像是快摔落下去似地說道。蕾妮圓睜着眼睛,看了一下周圍所有人的反應。

「什麼意思……?」

卡爾按著額頭,笑着說:「呵,呵呵,噗呵呵。半獸人用這種主題……是很不錯的戰略。可是這種……破爛文筆卻是一個很糟糕的錯誤啊。呵呵呵。」

妮莉亞還是一副懷疑的表情看完了信的內容,然後她拿給杉森。

「杉森,杉森!這不是修奇的字嗎?」

「沒有必要看字跡,咯嘻!好吧,我看,我看一下。咯嘻嘻嘻嘻!哦,我的天啊。這不是修奇的字。不過這個半獸人寫的字,寫得,還蠻不錯的……。噗哈哈哈!」

「不是修奇寫的嗎?哎呀!我真搞糊塗了。請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蕾妮不知所措的模樣,只是讓周圍的人的笑聲更加大聲而已。

蕾妮鼓漲著臉頰,盯着大家看,卡爾這才好不容易一面鎮定下來一面說道:「那些半獸人,想讓我們以為修奇已經逃走了。蕾妮小姐。然後它們想讓我們在半夜裏打開城門。如果開了城門,半獸人就會立刻衝進來,它們的想法可能是這樣。這個戰略很不錯。不,應該可以說是很了不起的戰略。只是,只是……」

卡爾指著妮莉亞手中的信,說道:「這……,這種可憐的文筆……。哈哈哈哈!」

克雷布林隊長一直都還笑不出來,那時候他終於爆出了笑聲。

至於阿南德則是驚訝地伸出舌頭說道:「哇啊!這種方法真是狡猾!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半獸人的頭腦想出來的。」

「那些半獸人要是文筆再好一點,我們豈不是就上當了。哈哈哈。」

「不對,應該說如果修奇的文筆再差一點,我們就會上當了,嘻嘻嘻嘻!」

大家就這樣不斷地嘲諷半獸人的計謀。等到大家笑得都沒有力氣再笑的時候,卡爾便開始擬定作戰計劃。

「好。我們在半夜裏把城門打開吧。」

克雷布林隊長很高興地答道:「是!遵命。您是不是想反過來利用半獸人的戰略?」

「是的。隊長你已經知道我的用意,那我就不多說了。呵呵。請隊長自行分配部隊的位置。至於我們,當然也會幫忙到底。請儘管吩咐。」

「是。」

克雷布林隊長用輕快的動作站起來,就跑向警備隊員們那邊,開始準備相關事宜。

※※※

「哇……,我的天啊。」

艾賽韓德一聽到我的驚嘆聲,就又再爆笑出來。妮莉亞咯咯笑個不停,亞夫奈德則是笑着說:「嗯,就是這麼一回事。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克雷布林隊長向城門附近的所有居民說明原因之後,在每一戶人家埋伏士兵。

在阿南德先生和卡爾先生的指揮之下,士兵們都各就各位,準備妥當。「

「他也表現得很不錯啊。哈哈哈!」

亞夫奈德一聽到艾賽韓德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道:「您太過獎了。嗯。我是在城們往市區的大路上稍微幫了忙。

可是其他人才最更加辛苦。警備隊員們連晚餐都沒吃,一直挨餓做陷阱。弓箭手也全都爬到屋頂或屋檐上立定位子。簡直可以說是準備盛大歡迎,一切就緒之後,再來就簡單了。在半夜裏,聽到有人敲門的時候……哈哈哈!當時的對話真是了不起。「

「了不起?」

「杉森和吉西恩一直在城門旁邊等待。到了半夜很晚的時候,聽到有人敲城門。杉森忍住笑聲,還問了一句『是修奇嗎?』,沒有聽到回答,而是聽到更大的敲門聲。杉森和吉西恩於是就把城門的橫木拿了下來,並且很快往後退。」

「然後半獸人就硬闖進來了,是嗎?」

「沒錯。你說對了。那些半獸人一邊喊叫着,一邊如波濤般洶湧而來。它們可能是認為戰略成功了,所以就氣勢磅礴地闖進來。

可是在前頭的半獸人一下子就驚慌了起來。因為城裏根本看不到一個人。「

「哼嗯。」

「最的。幾乎是整群半獸人都進城了,它們才發現到不對勁的地方。可最從後面推擠進來的力量實在太大了,根本無法停住腳步。這時候,在前頭的那些半獸人開始一個個掉進陷阱。而那些埋伏着的警備隊員則是溜到半獸人的後面,封鎖住城門。那些半獸人瘋狂地想抵抗,但是已經氣勢大減。從四面八方的屋頂上面,弓箭手們開始射出火箭,每間房子裏也都衝出了警備隊員。半獸人當然很想衝破包圍陣式,可是警備隊員們對城裏的道路比半獸人還要熟悉。所以套用一句阿南德先生說的話:這就像是在自家後院打鬥。

那些半獸人被推往陷阱方向,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修奇你聽了不要驚訝。艾賽韓德當時負責一條巷道,還砍殺了三十二隻半獸人呢!「

「是三十三隻!」

「艾賽韓德……。最後那一隻是吉西恩撂倒的,不是嗎?」

「可是那傢伙還想站起來啊!」

「呼。哈哈,是。我知道了。是三十三隻,修奇。」

「哼嗯。你怎麼還沒有說你那個壯觀的火球呢,亞夫奈德?」

「咦?哈哈。比起其他人的表現,我的實在是不算什麼。安提哥爾市長還告訴我們,私人財產即使損壞也會得到補償,命令不要在意民宅。居民們老早就已搬著貴重的東西到別的地方避難了。所以警備隊員們將半獸人趕到民宅放火,用這種方式也消滅了許多半獸人。火花、喊叫聲、到處揮舞的警備隊員長槍、還有不斷飛射出來,簡直快要覆蓋住夜空的箭矢,以及遍地塌陷下去的陷阱,在這種情勢之下,半獸人當然也就很難再維持士氣了。」

「啊……,場面一定很壯觀吧。」

「嗯。到了天亮的時候,攻進卡納丁的半獸人大概只剩下不到十隻活着。那幾隻逃到市區里,所以卡爾和其他人,以及警備隊員們一起去追捕它們。我們則出城去找你,結果在坑洞裏看到你。」

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以當時我才會看到有火焰直竄天際。我點了點頭,說道:「是。那麼涅克斯……已經埋起來了嗎?」

「嗯?涅克斯?」

亞夫奈德突然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為什麼會這樣呢?

「嗯,我是指在我旁邊的涅克斯屍體。」

「咦?什麼屍體?」

我突然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咦?現在亞夫奈德的意思是什麼?

亞天奈德看了一眼我的臉孔,然後歪著頭,疑惑地問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發現你的時候,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坑洞裏。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逃到那裏的,但你真的很……」

「什麼?怎麼可能?涅克斯怎麼會不在那裏?」

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向周圍的人解釋那時候的事。昨晚半獸人為了去夜襲而離開我們之後,我和涅克斯從半獸人的陣地一起逃了出來,逃到一半發現有一個坑洞,然後跌進那個坑洞,最後涅克斯終於擋不下去而死掉,還有我也在那裏等死的事。

「你確定涅克斯真的死了嗎?」

「……我不知道。我認為他已經死了。雖然我無法去確認脈搏或呼吸,可是他那副蒼白的臉以及一動也不動的身體,讓我以為他已經死了。所以哈斯勒的幻影……?」

我又再度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周圍的一行人用訝異的表情看着我,但是我腦海里在想着哈斯勒的模樣,根本沒有注意他們的臉孔。

萬一涅克斯和我所想的不一樣,他沒有死的話?而一行人又說哈斯勒和賈克逃走了。那麼哈斯勒和賈克有可能等到晚上以後,趁著半獸人和人類之間展開戰鬥的混亂之際,跑到城外去。然後在坑洞發現到我和涅克斯,將涅克斯帶走,這是有可能的事。要是涅克斯已經死了,他們會帶走涅克斯嗎?這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們是逃亡者之身,想要帶着一具屍體行走並不是件易事。所以他們會幹脆丟下他,讓卡納丁的人自行把他埋了。這麼說來,涅克斯還活着嘍!

有這個可能性。因為我也還活着,所以涅克斯也有可能還活着。當然,他四天以來跑了四十五萬肘,身體狀態一定非常糟糕,但是怎麼可能會有人要帶着屍體逃跑呢?這種時候我應該要說什麼才好呢?

「真是幸運……」

※※※

杉森一直盯着我瞧,然後他輕輕地拍了我的背。

「沒關係。雖然你一隻耳朵沒了,但還是美男子一個。哦,優比涅啊。請原諒我今天又說了假話……。嘻嘻嘻。」

杉森一邊胡言亂語,一邊在嘻嘻笑着。我壓抑住想要踢他屁股的**,並且露出一副垂頭喪氣的表情。蕾妮在她的肩上圍了一條披肩之後,一邊看着我垂頭喪氣的模樣,一邊說道:「沒關係。只要把頭髮再留長一點,蓋住耳朵就可以了。嗯……,如果你是女孩子,我就會給你這種東西。你要不要圍圍看?」

蕾妮搖晃了一下圍在肩上的披肩。我噗嗤笑着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這樣子會不會看起來很可怕?」

「嗯……,坦白說,是有那麼一點。可是,你這個樣子看起來比較象是有經歷、有實力的冒險家,有一股特別的魅力哦……」

「是嗎?很好。那麼另一邊的耳朵也幫我切掉吧。」我無力地說笑,而妮莉亞從我旁邊走過來,伸出她的手,在我原本有耳朵的地方發出了一點聲音。

「聲音有沒有聽得很清楚?」

「是有一點奇怪。這邊好像聚集不到什麼聲音。」

「聚集聲音?什麼意思啊?」

「妮莉亞,你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耳殼嗎?耳殼的功用就是聚集聲音之後,把聲音傳到耳膜。」

「哎唷……你好博學多聞哦,修奇。」

傑倫特為了治療我,耗盡許多力量,他像是昏過去似地睡了一覺之後,現在正一面走下樓梯。他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讓那隻耳朵再生。要是到首都去,你到大一點的神殿去看看。我聽說大暴風神殿的高階祭司擁有很強大的神力。」

「是,對了!傑倫特,真是謝謝你。」

「(打哈欠)別客氣。嗯,坦白說,當時因為你的情況太糟糕了,我原本很擔心無法救活你。可是你竟能這樣好起來,我反而覺得很感激呢。哈哈哈。」

卡爾微笑地站在大門前面,然後突然一面露出開玩笑的表情,一面說道:「好了,尼德法老弟。你可得要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

卡爾仍然一副開玩笑的眼神,笑着把大門打開。門一開,就有陽光毫不留情地涌射進來,令人覺得十分刺眼。接着就傳來了突如其來的高喊聲。

「是修奇。尼德法!」

「怪物蠟燭匠萬歲!」

「以優比涅之名祝福你!怪物蠟燭匠萬歲!」

這一陣喊叫聲簡盲令人震耳欲聾。我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前方。

天空一片蔚藍。以初秋的天空而言,可以算是最為晴朗的天空了。這是一個輕爽的午後,彷彿就連凋零的樹枝上也能感覺到有一股激動興奮的生命氣息。甚至好像連風也決定今天不要揚起沙塵的樣子。

在市長大人官邸前面的一片空地上,現在密密麻麻地聚集了許多市民。照理說這一片不算非常大的空地是不可能讓卡納丁的市民都聚集到這裏來。但是我看可能所有卡納丁的市民全部都已經聚到這裏了。市民們個個都髒兮兮的,而且衣着也很散亂。婦人們就連頭髮也沒整理,隨便散落在肩上;男人們連下巴鬍鬚也沒刮,也是一副沒有整理服裝儀容的模樣。可能是因為昨天白天和晚上對抗半獸人之後,為了要處理後續事情而辛苦到剛才吧。然而,現在聚集在這裏的人們臉上卻一點兒也看不到疲憊的臉色。他們全都放開嗓子在大喊和唱歌,到處都是尖叫聲和歡呼聲。我聽不清楚他們在喊什麼,我只清楚聽到一句話。那句話裏面有我的名字。

「修奇。尼德法萬歲!萬歲!」

「修奇。尼德法!怪物蠟燭匠萬歲!」

我用啼笑皆非的表情回頭看了一下卡爾。我雖然很想問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可是在如此瘋狂的喊叫聲之中,我實在是說不出任何話來。我表情有些尷尬地舉起手來搖晃了幾下,隨即,市民們就回以熱烈的喊叫聲。

而那些橫擋在市民面前的警備隊員好像都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許多少女和小姐們大聲喊叫着想要衝過來,這些年輕的警備隊員們要求那些小姐們冷靜一點,可是這似乎是蠻殘酷的事。不過警備隊員們還是真心高興地執行任務,而那些少女即使被警備隊員推回去,她們還是一邊大聲喊叫,一邊不停地笑着。

「尼德法先生!修奇。尼德法!我們愛你!」

「看一下這邊!修奇!修奇!」

哎唷哎唷……。看來我大概是快死了吧。雖然現在不是整片大陸上最漂亮的一百個大美女雲集,但不管怎麼樣,這麼多的少女爭相要摸我的衣角,這樣我就算是死了也瞑目。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想讓自己不要露出獃滯的笑容。男人們大多懷着敬意在拍手,並且說道:「真勇敢!年輕人!是你的氣魄救了我們!」

「我們向你致上最高的敬意!修奇。尼德法萬歲!」

然後……然後是和我同年齡的年輕小夥子,他們全都面帶着腿骨快斷掉似的表情在瞪着我。對不起,朋友們。我也沒辦法呀。不過請你們不要擔心。我離開之後,再去追那些少女們看看吧。只有今天,請原諒我吧。事實上,那些小夥子露出的表情也是敬重多過於仇視和敵意。

安提哥爾市長和克雷布林隊長等人員穿越了這片混亂的人山人海,出現在我們面前。安提哥爾市長被市民熱烈揮舞的拳頭給打中,一面費力地走過來,但還是滿臉的笑容。他走近我,然後站到我面前,我雖然很討厭這樣,但還是不得不用呆愣的表情看他。安提哥爾市長舉起手來,市民們立刻停止喧嘩。

在一陣寂靜無聲之中,市民們的眼睛閃閃發亮地在看我們。市長擦拭汗水之後,用嚴肅的聲音說道:「修奇。尼德法大人。」

「啊?咦?啊,是。安提哥爾市長大人。」

真是討厭……。呃。在這群市民們緊閉嘴巴時的寂靜之中,我竟然如此呆愣地答話。市長大人因此笑得更加開朗,但他沉着地說道:「我們親愛的都市陷於如風中之燭的危機時,誰也沒有料想到烏塔克和查奈爾的事迹會重現在我們眼前!」

什麼呀?我表情驚慌地看了看市長,可是他繼續說道:「可是就連烏塔克和查奈爾的那番令人無法置信的豐功偉業,也比不上今日站在我們面前的這位修奇。尼德法大人的事迹。烏塔克和查奈爾是偉大的戰士,然而他們在陷入敵方陣營時,可以互相安慰彼此。可是勇猛的修奇。尼德法大人雖然年紀還輕,卻隻身陷於一千個敵人之中,冒着危險去欺騙它們。如果要讚揚這令人驚嘆的事迹,恐怕將那些獻給八星的所有頌辭加起來都有所不足啊!各位,你們說是不是呢?」

「哇啊啊啊啊!」

市民們的歡呼聲緊接在安提哥爾市長的這番演說詞之後,我感覺自己已經和現實脫離了,可是還是勉強回過神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滿是疑惑地看了卡爾,可是卡爾卻只是微笑,而且避開我的目光。

「即使是對於戰士們的傳說存疑的人,在今日太陽底下,也不能無視於傳說和詩歌里的事迹啊!看啊!在我們眼前,豈不是就有年僅十七歲,隻身獨自擊退了一千個敵人的人,他比起最為傳奇的傳奇還要更加傳奇,卻呈現在我們眼前!這怎能不讓人感到驚訝啊,各位!我們用最高的敬意向他致敬吧,卡納丁的守護者修奇。尼德法萬歲!」

「哇啊啊啊啊!修奇。尼德法萬歲!卡納丁的守護者萬歲!」

哎呀,我的天啊……。應該要有人對現在這個情形負責解釋清楚吧?待會兒我會向你問清楚的,卡爾。現在市民們開始要我演講。

「修奇。尼德法大人!請說句話吧!」

「修奇。尼德法大人!卡納丁的守護者!」

市長一邊微笑,一邊推着我稍微往前站。我幾乎差一點就踉蹌跌倒,好不容易才直起身體,站在市民面前。哇!這個位置實在是令人全身發抖。我現在簡直就像是一個人站在巨大的歡呼浪濤之前,幾乎快被席捲而去。人們放聲高喊著,揮舞着手臂,還有拍手鼓掌……不管怎麼樣,他們正在使用各種能用到的讚揚手段。真是一群純樸的人們。我這樣一個小鬼,如果在街上迎面而過之後走沒三步就會被遺忘,可是他們現在卻不斷給予我這個小鬼熱情的歡呼聲。

我怕自己講到一半會笑出來,所以先鎮定心情,然後才說道:「各位!雖然各位稱我為卡納丁的守護者,如此光榮的稱號給了不配擁有的人。」

從人群之中傳來了有驚慌意味的喧嘩聲。我稍微提高了聲音,喊道:「真正熱愛這座都市,明日也會如同今日一樣去熱愛,開闢這座都市的各位,你們才是卡納丁的守護者啊!祈願各位保衛的這座都市,各位所愛的這座都市,往後還是會永遠繁榮!卡納丁萬歲!」

隨即,人們就非常滿意地大聲喊叫着:「哇啊啊啊!卡納丁萬歲!」

「修奇。尼德法萬歲!」

「怪物蠟燭匠萬歲!」

「修奇。尼德法!我們愛你!」

拜託,不要再喊了。不過我還是不管自己內心的想法,面對着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的歡呼聲,有力地揮手。過了不久之後,市民們像是快要引發暴動似地興奮了起來,將我們一行人扛在他們的肩上,繞行卡納丁的市區一周。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們正在市長贈送給我們作為友誼禮物的馬車裏,我癱坐在椅子上,問了這句話。

剛才被卡納丁的市民們扛在肩上繞行市區雖然真的很風光,但也很累人。我們一結束那場狂亂的遊行之後,便接受安提哥爾市長大人的道別以及卡納丁的市民們的熱烈歡呼,才得以隆重地離開卡納丁。雖然市民們的歡呼已經是令人覺得不好意思的事了,但令人意外的是,安提哥爾市長在道別時竟還送了一輛由六匹馬來拉的馬車給我們。天啊,雖然我以前聽過這種馬車,卻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綁着六匹馬的馬車。雖說如此,卡納丁的市民們看到馬車一面綁着五匹馬和一頭公牛的模樣,應該也是都非常驚訝吧。不管怎麼樣,警備隊員們把堆積如山的補給品放到馬車上之後,我們就很風光地出了卡納丁的城門。

在我對面椅子上坐着看書的卡爾一面放下書本,一面說道:「我簡單地說……。你不覺得這樣對市民們來說是一件令人高興的好事嗎?而且對士兵也很容易解釋。所以我們就編造一個類似克頓山的巨人的故事,說你是故意被半獸人抓住之後,引它們入陷阱,總之就是編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和市長約定好要互相配合。」

「天啊。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卡爾表情沉着地說道:「因為他們需要有事情來讓他們喧鬧和高興啊,尼德法老弟。」

「讓他們喧鬧和高興?」

「沒錯。雖然他們把半獸人擊退了,可是事實上這座都市卻一無所獲啊。嗯,半獸人使用過的武器或甲衣之類的東西雖然足以算是戰利品,可是當然還不夠。人們一冷靜下來,想到他們戰死的那些警備隊員以及遭受半獸人的損害,他們一定會感到非常悲傷。所以需要有件事情讓他們感到高興而歡呼。這是對任何人都不會造成傷害的事,所以是件好事。」

「嗯……。但這終究是謊言,不是嗎?」

卡爾你不是還曾經因為國王想把你塑造成亨德列克的形象而大發脾氣嗎?我原本想這樣告訴卡爾,可是這番話一到喉頭就停住了。不過,卡爾對於我喉嚨里想說什麼話當然很了解。

「是啊。我自己也不太情願做這種事。可是安提哥爾市長要求我們這麼做,而且我們好像沒有理由推辭,也就只好答應了。那些市民至少可以一直高興到明天或後天,這樣長的時間應該就可以充分達成市長大人的撫慰動作了。」

「哼嗯。」

這時候,坐在我旁邊的蕾妮突然尖叫了一聲。

「嘎啊!妮莉亞姐姐!」

我轉頭一看,從窗口看到妮莉亞倒掛着她的頭。妮莉亞的頭髮也順勢垂散了下來,她說道:「修奇,這是很令人高興的事啊,不是嗎?而且我們還因此弄到了一輛這樣的馬車。」

「小,小心一點,這馬車正在平治耶!」

「咯咯咯……。不會有事的。」

妮莉亞又再把身體抬起,坐回車頂上面。哎唷,看得我的壽命都少了好幾歲。從車頂一面傳來了妮莉亞的聲音。

「你覺得呢,溫柴?你是不是也覺得搭馬車旅行比較舒服?既不需要花精神在馬韁上,也不需要去注意馬鞍。只要享受迎面而來的風就行了……。這樣才像是在旅行啊。」

隨即,就傳來溫柴的高喊聲:「喂!杉森!你跟她說,再煩我,我就把她從車頂上面丟出去!」

坐在馬夫位置的杉森隨即用大笑取代傳話。而坐在杉森旁邊的吉西恩則是幫忙答道:「溫柴希望有趟安靜的馬車旅行,妮莉亞。」

聽到這樣的對話,坐在馬車裏的人都同時露出了微笑。坐在卡爾身旁的艾賽韓德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我也比較喜歡坐馬車。其他東西我是不知道,不過這東西我確實是很中意。」

艾賽韓德雙腿盤坐在椅子上,很高興地說道。亞夫奈德笑着對艾賽韓德說:「我也很喜歡,艾賽韓德。看來是矮人和巫師都同樣覺得騎馬很辛苦吧。」

「咯咯咯!」

馬車雖然跑得很快,但是幾乎沒有什麼搖晃。這輛馬車似乎性能很好。現在是五匹馬和一頭公牛在拉着馬車。哼嗯。即使御雷者也在其中,仍然一點兒都沒有落後。真是匹厲害的公牛。啊,因為它原本就是一匹馬嘛。不管怎麼樣,這輛馬車由六匹馬拉着,正以可怕的急馳速度橫越過東部林地。

從窗外看到的地平線宛如江水般悠悠地流去。而看到地平線上升起的一些白雲懶洋洋地移動模樣,不禁令人想打瞌睡。我一面把身體窩在坐椅里,一面開口說道:「這樣好了。從現在開始,我為大家說一個有趣的故事,以解馬車旅行之悶。」

「有趣的故事?什麼故事呢?我只要一聽故事就會變得很入迷。」

半打瞌睡的傑倫特高興地坐起身。我露出微笑,說道:「是有關八個種族和八星的故事。」

在馬車裏的一行人全都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我特別注意觀察了艾賽韓德的表情,但他只是面帶事不關己似的疑問。因為艾賽韓德沒道理要去故作掩飾,所以他應該也是不知道吧。可是,艾賽韓德不是已經活了三百年嗎?真是奇怪耶。

卡爾歪著頭,疑惑地問道:「這故事我以前好像不曾聽說?趕快說來聽聽吧。尼德法老弟。」

我儘可能注意一句不漏地說給他們聽。我在講故事的時候,馬車裏的每個人都不停在變換表情。亞夫奈德像是眼珠子快迸出來似地緊張著,傑倫特則是氣喘吁吁地在聽着。艾賽韓德一直在嘀咕著這實在是難以置信的故事,卡爾則像是怕忘記自己臉上有哪些東西似的,一直不斷摸著下巴、太陽穴和鼻子等部位。

不知不覺,故事已經講完了。我一看窗外,地平線還是看起來跟剛才一樣,可是雲的模樣卻變了很多。我環視大家的臉孔之後,用一句話結束了這個故事。

「涅克斯所說的就是這麼多了。」

一行人先是緊閉着嘴巴,沉默不語。卡爾用沉重的表情皺了一下眉頭,才費力地開口說道:「決定命運的寶石……?真是的。而且他還說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

「是的。至少涅克斯是這麼說的:因為我們無法了解那個東西,所以就會無法解釋它存在的理由。」

「是嗎?哼嗯。真是件怪事。那麼說來,那些星星是不是優比涅與賀加涅斯所創造的。萬一那些星星是優比涅與賀加涅斯創造的,他就不可能那樣說了。」

「為什麼不可能那樣說呢?」

傑倫特幫忙回答了這句話:「嗯,那是因為如果那些星星實際存在着,而且是以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力量創造出來的,那就不會沒有原因可以解釋存在的理由了。當然,我們可能無法解釋它們存在的理由,但是在那種情況下,那些星星也和其他事物相同,所以一定會有某種存在的理由的。因此沒有必要說我們不知道、無法了解。」

我聽完傑倫特的話之後,我自己也不知不覺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物體是毫無理由地誕生出來的……。全都是互相依存着。這就是世界。」

蕾妮用糊裏糊塗的表情看我,我則是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傑倫特彈了一下手指頭,說道:「對了!這句話很正確。靠着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力量而存在的所有物體之中,沒有一種是毫無理由就誕生的。所以我們沒有必要說我們不知道理由。因為一定會有理由的。」

「但那是涅克斯告訴我的話。」

「是嗎?嗯。畢竟在家修行祭司也是祭司。」

卡爾露出一個深思熟慮的表情之後,看了看艾賽韓德。

「艾賽韓德,您對於這件事,有何看法嗎?」

艾賽韓德用發怒的表情說道:「這,真是的。這種話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難以置信嗎?」

「當然啊!難道他說的是真的?他的意思是,雖然神龍王可以滅掉我們所有的矮人,可是為了這個世界的平衡,才放過了我們,難道他是這種意思嗎?」

「好像是吧。」

「我可從來沒聽過這種事!當然,對於我們矮人傳承的知識或學問,我無法說什麼,但是這確實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的故事。」

「是嗎……。嗯。尼德法老弟?當時涅克斯的身體狀況看起來怎麼樣?」

「他的狀況嗎?當然是和我一樣嘍。不,不對,他應該是比我還要來得疲憊。雖然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方法跑來的,但是那些傢伙確實是四天來都在追我們。」

「是嗎?嗯。那麼也就是說,他並不是處於能夠編出縝密謊言的狀態嘍?」

「如果您要這麼問我的話,那麼,是的。而且在我認為,像涅克斯這樣一個記憶不清的人,真的能說得出一番縝密的謊言嗎?」

「然而,也有可能是他記錯了。書也是如此,如果中間部分沒有了,整個故事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故事,有很多都是這種情形。」

艾賽韓德一聽到書,就皺起眉頭來了,不過,傑倫特卻歪著頭,疑惑地問道:「可是從錯誤的記憶里所講出來的故事,有可能這麼清楚明白嗎?」

「是啊……。應該不是他記錯了。嗯。尼德法老弟。所以,對於八星,涅克斯所說可以當作證據的有兩點,第一,是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第二,神龍王對所有種族的統治。是嗎?」

「是的。」

「八星是哪幾個人……」

「是傑洛丁、堪德里、伊爾斯、萊恩伯克、烏塔克、查奈爾、梅達洛、賀滋里。」

卡爾還沒說完,傑倫特就立刻答道。卡爾笑着說:「是。涅克斯的意思是,八星並不是指這八位騎士嗎?」

「是的。要是他的身體狀況再好一點的話,說不定我還可以聽到其他相關的故事。不管怎麼樣。他所說的就是這些了。啊,他還說,由亨德列克很失望的這件事來推測,七顆星應該是已被破壞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亨德列克很失望……,他有失望嗎?對什麼事失望呢?」

「亨德列克有失望的事嗎?他幫助路坦尼歐大王打敗了神龍王,而且建立了拜索斯王國。成就了這些事的人,到底還對什麼失望呢?」

亞夫奈德和傑倫特同時露出陷於苦思的煩惱表情。艾賽韓德露出頭痛的表情之後閉上眼睛,卡爾則是安靜地在沉思著。

我變得無所事事,正想要和蕾妮玩二十關問答遊戲或者成語接龍遊戲的時候,卡爾慢慢地開口說道:「第一個證據……」

傑倫特和亞夫奈德同時抬起頭。我看他們兩人一定都沒有想出什麼結果。我噗嗤笑了一聲之後,對卡爾說道:「第一個證據?如果是第一個,就是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

「嗯,是啊。這個稱呼,乍看之下好像沒有錯,其實是一句很奇怪的話。」

「怎麼會奇怪呢?」

「因為,那八星傑洛丁、烏塔克、堪德里、萊恩伯克、查奈爾……還有,伊爾斯、賀滋里、梅達洛,雖然說是八個人,但事實上是有九位騎士。」

傑倫特表情慌張地說:「咦?怎麼會有九位……,你指的意思是,還包括亨德列克嗎?」

「當然不是。因為亨德列克並不是騎士。可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位騎士。」

「咦?」

馬車裏的人全都變得一副慌張的表情。咦?這裏面真的有騎士不為人知嗎?卡爾沉着地答道:「路坦尼歐大王本身也是一位騎士,不是嗎?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自負為騎士中的騎士。」

「啊!對啊!」

亞夫奈德表情呆愣地拍了一下額頭,傑倫特則是彈了一下手指頭。哎呀,我的天啊。沒錯!不管怎麼說,路坦尼歐大王自己就是騎士。為什麼我會沒有想到這個呢?正如同涅克斯所說,路坦尼歐大王是騎士道的篤信者。卡爾沉着地說道:「所以如果星星是指騎士的話,嚴格說來,應該稱之為九星才是正確。因為路坦尼歐大王本身也常把其他騎士當作朋友般對待,不喜歡上司命令、下屬服從的主從關係……。這樣正符合了他的個性。」

「我的天啊!原來如此。應該要稱為九星才對。」

這時候,蕾妮用慢條斯理的聲音說道:「那個,可是一般人都說路坦居歐大王的八星,不是嗎?」

「是啊,蕾妮小姐。所以都沒有人覺得很奇怪。但是我聽到尼德法老弟的話,再仔細一想,八星的名稱確實令人覺得有些奇怪。」

「或許……是因為八星里少了路坦尼歐大王,所以才會這樣稱呼,也說不一定。因此才沒有稱為九星,而是以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來稱呼。」

「嗯。好像是這樣。聽起來很有道理。所以修奇的話,不對,是涅克斯的話,如果是正確的……就是這樣子嗎?路坦尼歐大王和八位騎士原本說自己這九個人是八星的追尋者,此名稱被訛傳之後,變成是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

傑倫特用興奮激動的聲音說道。卡爾笑着說:「是的。可是這也有可能是故意穿插進去的話。我的意思是,除了涅克斯說過這種話之外,目前沒有任何證據。」

「不過,這是相當具有真實性的說法。如果想到大王的個性……」

亞夫奈德用緊張的語氣說道。卡爾露出微笑,說道:「還有,第二個證據。神龍王的全種族統治……。這個嘛……即使沒有決定種族創生死滅的神秘寶石,還是可以解釋的。以神龍王的強大力量,根本無需贅言,它一定可以做得到,不是嗎?」

艾賽韓德終於忍不住了,他放聲喊道:「喂!卡爾。現在你好像想把這個可笑的故事當作是事實?」

卡爾先是用慌張的表情看了看艾賽韓德。然而他立刻露出微笑,說道:「不是的。我現在是在試着考察看看,以判斷是真是假。」

艾賽韓德皺起眉頭,盯着卡爾看。然後他用死心的語氣說:「唉,那個傢伙的舌頭也未免太厲害了吧。不過,這真的是一番令人笑不出來的話!」

「如果說這很可笑……」

卡爾突然看着窗外。馬車裏的人全都順着卡爾的目光望向窗外。卡爾像是在自言自語似地,說道:「怎麼會有如此多的雲浮現出來之後,又再消失不見呢?」

「什麼意思?」

艾賽韓德露出一副鼻樑被揍一拳般的表情說道。我慌張地看了地平線。果然又有另外一片雲浮現出來了。卡爾仍舊還是以沉着的聲音說道:「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泥土呢?為什麼太陽一到晚上就會落下去,時間一到就又再騰升上去呢?到底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蝴蝶和那麼多的花朵,讓世界如此眼花繚亂呢?為何秋天一到就全都枯萎、消失了?人們為什麼會互相關愛,辛苦撫養終會面臨死亡命運的子孫呢?」

「喂,卡爾?」

「星星又為什麼為如此之多呢?地底下的寶石為何會有這麼多?小鳥們,晚上飛回來的小鳥們,為什麼早晨一到,就灑著沾染在翅膀的露水飛揚而去呢?趕羊的笛子一吹,為什麼就能叫那些成群的羊都分散開來呢?」

艾賽韓德張大嘴巴,看了看卡爾。可是卡爾仍然還是把手臂靠在窗戶上,用有些煩悶的表情看着窗外。他又再像吟遊詩人般喃喃自語着:「無法受到滅亡之祝福的那些神,會不會敬佩我們呢?」

「咦?」

傑倫特覺得不可思議地發出一聲反問。可是卡爾還是無視於此,繼續說道:「如果要說可笑,還有比萬物、比這個世界還要更可笑的東西嗎?」

在馬車裏面,除了卡爾以外的五個人全都沒有開口說話。卡爾並沒有把臉孔面向任何人,而是不斷望着窗外。我只聽得到車輪的轉動聲音,還有在車頂上煩著溫柴的妮莉亞說話聲細微地傳來。

卡爾突然轉頭,嘻嘻笑着說:「我想起路坦尼歐大王的話。笨蛋……」

「會看着前方卻想着後面。」

我冷靜地回答,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卡爾還是面帶着那副看起來有點像笨蛋的微笑,說道:「沒錯。尼德法老弟。那麼凡夫呢?」

「看着前方卻想着後面。」

「賢者呢?」

「看着前方卻想着後面。」

卡爾很高興地笑着,整個人埋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

「對於涅克斯說的話,應該要再多加思考才對。」

卡爾把這句話當做是道別語,然後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了。既然在座有一個人沒入了自我之中,其他人當然也就很難再繼續談下去。所以大家全都緊閉嘴巴,各自鑽進自己的思考之中。

我用無聊的心情,不知不覺地摸著被砍掉的那隻耳朵。嗯。不平整的感覺摸起來真是奇怪。這時候,蕾妮戳了一下我的手肘。

「那個,修奇,那是什麼意思啊?」

「嗯?」

「笨蛋、凡夫、賢者都是看着前方卻想着後面?」

「哈哈哈……」

我突然想到亞克敘那時候的誤用,所以笑了出來。隨即,蕾妮皺起眉頭,我趕緊向她道歉。

「我想到其他的事,才會笑了出來。你問的……就按照字面解釋就行了。」

「按照字面解釋?」

「就是這樣啊。」

「什麼就是這樣?」

「反正就是這樣。」

蕾妮豎起眉毛,說道:「你,現在你是在捉弄我嗎?我根本沒有辦法上學。所以……」

「我也是連學校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的人。你只要想一下,蕾妮。這種文字遊戲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

蕾妮一面露出不高興的表情,一面答道:「可是我希望我也能聽得懂這個文字遊戲。」

「哈哈。是嗎?嗯。一面看着前方,卻想着根本不會追過來的追蹤者,或者想着自己的過去、昨天的失誤,然後跌進了泥沼里的人,你會叫這種人為什麼?」

「笨蛋……?」

「沒錯。笨蛋好像相信只要一直拚命思考,過去的錯誤就會被糾正過來。其實,過去是絕對不會改變的,是完全既定的事實。」

「那麼凡夫呢?」

「凡夫其實在某種意味之下也和笨蛋沒有兩樣。不同的是,想到過去的錯誤,能夠在未來不再犯錯,這就是凡夫,只是普通人而已。所謂的凡夫,這種人終究也是因為有過去而存在着。不論是笨蛋還是凡夫,都是過去的時間產物。笨蛋被過去所牽制住,普通人則是從過去學習,不同之處就是在這裏。」

我感受到傑倫特和亞夫奈德他們兩人掩飾著的目光,頓時覺得非常愉快!兩個人全都裝出一副沒有在聽的樣子,其實是正在注意聽我講,因為兩個人都不是老練的欺騙者,所以不太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行為。咯咯咯咯。蕾妮有好一陣子都是一副苦惱的樣子,然後她才露出疑惑大解的表情,並且問道:「那麼……賢者呢?」

「賢者是與過去的時間沒有關聯的人,那就是賢者。因為他很賢明,所以即使沒有思考到過去,也能領悟到未來。事實上,這種人是少之又少的。像亨德列克,應該就可以稱之為賢者了吧?不管怎麼樣,這種人就算沒有讀歷史書籍,也能預測未來。因為……他們能想到眼睛所看不見的事物的兩面。在這裏,事實上『前方』和『後面』是有其他含意的。嗯,這樣說好了,蕾妮,你現在是不是正在看着我的前方?」

「是啊。」

「可是萬一你想到的不是我前方的模樣,而是想着並且看得到你後面的東西,那你就是賢者了。」

「啊……,是嗎?」

「是的。」

蕾妮噘起嘴唇,露出沉浸在思索之中的表情。我轉過頭去,便看到正閉着眼睛的卡爾臉孔,他的嘴唇兩端悄悄地往上揚得好高,我看了之後,為了避免爆笑出來,把雙手埋在大腿之間,互相緊緊握住。嘿嘿嘿!

在車頂上面,夜鷹不斷在煩著間諜,馬車載着沉于思索的六個人,由兩個戰士在駕車,就這樣快速地平治而去。它朝着太陽落下的方向,夜晚的故鄉急馳而去。不過,卻是奔向最可怕的那條龍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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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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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集 看着前方卻想着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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