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集 不祥的預言

第十二集 不祥的預言

敬告只因為生在世上這個理由就必須死亡的生物。

約定好的休息——死亡,正來到門外等着我們。今天你的手正握著這本書,你就等於已經準備好要籠絡悠久的時間之流。讓過去,現在,未來都在你面前消失吧。你已經是脫離時間的存在物……。

摘自《在風雅高尚的肯頓市長馬雷斯。朱伯烈的資助下所出版,身為可信賴的拜索斯公民且任職肯頓史官的賢明的阿普西林克。多洛梅涅,告拜索斯國民既神秘又具價值的話語》一書,多洛梅涅著,七七〇年。第一冊第十頁。

01

坐在馬夫座位的杉森轉過頭來。不曉得他要幹嘛,原來他舉起了手指向左邊的方向說道:「又是那群傢伙!」

我往杉森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我把手放在額頭上觀看,大約距此地左方九千肘之遠的山坡上有幾個突起的小黑點。在這廣大的荒野里看那種小黑點,只能隱隱約約看到。我看着和我一起坐在車頂的溫柴,溫柴往山坡方向看去,點了點頭。我的視線再度回到前方,我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想要攻擊我們的話就儘管來攻擊啊,要不然就偷偷跟在後面就好了嘛。他們那種樣子到底算什麼呀?處在讓人一目了然的位置上,也不會躲起來,也不跟過來。」

杉森一臉不悅地揮動着皮鞭,本來是緩緩前行的馬兒們突然接收到命令,有些驚慌,差點亂掉隊伍,但是它們有御雷者在最前方帶隊,御雷者馬上就把馬車隊形一絲不紊地拉了回來。對它們這些沒有受過拉車訓練的馬匹來說,可以做到這樣子,已經算是相當厲害了。

溫柴繼續剛剛在做的事,也就是又開始用刀子削木塊這件事。

但是剛剛馬車突然加速跑了起來,原本放在他兩腿中間的木塊碎片便順着風勢飛走了。溫柴在馬車極度搖晃之中,竟然還可以穩穩地拿住刀子沒有滑落掉,真是厲害啊。手法之高明真是罕見。

溫柴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些傢伙。他們是怎樣抓到那些野馬的?」

趴在我的前面,一面不停地晃着雙腳,一面觀看着溫柴那高明的手藝的妮莉亞,索然無味地回答道:「那些傢伙反而比傑彭的間諜更有可能和女生說話哦?」

溫柴摸著木塊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不耐煩地看着妮莉亞,妮莉亞用趴着的姿勢,托著下巴,眼睛向上瞪着溫柴。

溫柴再度低下了頭,看着木塊說道:「修奇,你幫我告訴她這一點都不好笑。」

這一次我沒有幫他傳話。煩都煩死人了。我以為到車頂上有什麼好玩的事才爬上來的,沒想到卻是被他們兩個夾在中間,累死人了。妮莉亞轉過身來,也沒得到我的允許就靠在我的大腿上躺着看天空。她說道:「我們和他們距離多遠啊,修奇?」

「大約九千肘吧。他們正沿着山頂稜線朝着和我們一樣的方向跑來呢。」

「那麼他們的意思是希望我們看得到他們嘍?」

「好像是。」

妮莉亞因為頭髮在空中亂飛,讓她不得不一邊眨着眼睛一邊說話,她說道:「溫柴呀,溫柴。那些傢伙有帶行李嗎?」

溫柴放下了刀子,往妮莉亞的方向用力瞪了一眼。但是妮莉亞一說完話,早就用她的雙手蓋住眼睛了。她用手蓋着眼睛,還邊吐出舌頭說道:「看不到,怎麼樣?隨便你瞪吧。嘿嘿嘿嘿……」

溫柴笑了一笑,再度拿起刀子,一邊看着鑽洞的木塊,一邊大聲地回鸕潰骸案——敵欣鈧揮形淦骱圖父魴「-ざ-眩?

我還沒傳話前妮莉亞就搶著說了:「啊,這樣啊?有小包袱。他們在哪裏買了旅行用品了嗎?」

溫柴開始咯咯磨著牙。所以我很快地接着回答道:「我們已經經過了一、兩個小村莊了嘛。那些傢伙們一直跟在我們後面,大概是在那些村莊的某個店裏買的吧。」

「嗯。原來如此。但是他們要跟到什麼時候呢?我是說,雖然和我們離得遠遠的,但是他們一直待在確定會被我們看到的地方徘徊呢。」

「嗯。很奇怪。涅克斯要的東西是蕾妮。他雖然想殺了我們,但是那是情緒的問題,如果要說他這樣做有什麼意義的話,大概就是要從我們這裏綁走蕾妮吧?」

「沒錯。沒錯。」

妮莉亞閉着眼睛回答。我再度瞪着左方那些遠遠地看起來很渺茫的小點說道:「那麼他們應該偷偷地跟着來才對啊。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呢?溫柴?」

「怎麼了?」

溫柴視線停在木塊上,連移都沒移開就回答了。我本來打算再說一次之時,眼睛卻被溫柴的手藝給迷惑住了。嘻啊!真有兩下子。

怎麼有法子在晃動的馬車上,這樣子削木塊呢?雖然這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溫柴,但他卻輕輕鬆鬆地展現着他的手藝,他的手每動一下,蘊藏在木塊里的雕刻品就一點一滴地浮現出來。但是……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現在怎麼看也看不出來是個什麼東西。

「有人叫我的話再告訴我。」

溫柴又低下了頭,不再抬起來,我則是過了一段時間才想到他是在對我講話。

「啊,你或許猜得出那些傢伙為什麼做這種異常的事吧?」

溫柴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把剛才拿在手上的刀子咻地一丟,插在車頂上。然後把剛才削的木塊放到大衣里,突然間身體一躍而起,跳到了馬車的旁邊去。

「呃啊!溫柴!」

從下面,也就是馬車裏傳來了慘叫聲。但是溫柴只不過是抓住車頂的最前方,然後用上半身倒插的方式掛在馬車旁。哎唷,還以為他掉下去了!溫柴用這個極不便的姿勢向馬車裏喊道:「喂,矮人。給我煙。」

下面馬上就傳來了艾賽韓德發怒的聲音。

「你!你這混蛋!你應該被放在卡里斯。紐曼的鐵砧和鎚子間敲打個三個月又十天!我還以為你會掉下去,你差點就掉下去了呀!」

「就是要這樣往下掉,才知道你那個矮矮的身體在馬車裏滾到哪兒去了嘛。給我煙啦。」

馬車突然一下子搖晃得很厲害。車頂以下同時傳來了瞬間迸出的尖叫聲。「呃啊!艾賽韓德!忍住啊!」「那,那個斧頭!那斧頭!這是馬車裏面!」「呃啊啊啊!德菲力神啊!」「好痛!呃,呃啊!痛死了!」馬車像是要翻車一般地天搖地動之後,過了一會兒溫柴便面無表情地又爬了上來。他的嘴裏叼著煙斗,手裏還拿着煙草。妮莉亞躺着捧腹大笑。

溫柴小心地背着風,不讓煙灰飛掉,擦拭著煙斗。他一把煙斗放到嘴裏后,才一副突然領悟到自己少了一樣什麼東西的表情。我告訴他他少掉的東西是什麼。

「你在想這個東西要怎麼點火吧?」

溫柴嘴唇上下蠕動着,再度把煙斗拿在手裏。那時候妮莉亞拔出了自己的匕首丟給了溫柴。溫柴訝異地看着妮莉亞,妮莉亞精神抖擻地說道:「你看看那個刀柄的地方,有一個發火裝置。你是個間諜,不需要我再說明什麼了吧?」

啊,真是。就是啊,妮莉亞的匕首里有一個那種裝置。溫柴茫然地看着妮莉亞丟來的匕首一會兒,笨拙地開始使用。不久之後,看到他還在想匕首的刀把要怎麼轉回來的時候,煙斗的火就已經成功地點着了。他看着匕首一會兒,然後恍然大悟般地把它交給我:「幫我還給她。嗯。還有跟她說謝謝。」

這真的是……。我一副快氣炸的表情,把手伸出來,但是卻有一隻比我更快的手,妮莉亞馬上把手伸了出來。妮莉亞拿回匕首后,便用一隻眼睛眨了一下,溫柴則是乾咳了幾聲,好像第一次抽煙的人一樣。

溫柴背靠着綁在車頂後面的行李上,開始抽起煙斗。從他嘴裏吐出的煙馬上就隨風飄散在馬車的後方了。

「那些傢伙的行為,只能當做他們在示威吧。」

「示威?」

「沒錯。不可掉以輕心。他們隨時會攻過來。不過哪有這種示威法呢?現在從他們那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殺氣。」

「你說感受不到殺氣。那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並不打算要殺我們啰?」

「也不是。殺氣是在當場要殺人的時候才感受得到。」

「啊,這樣啊?」

妮莉亞為了要聽仔細些,把身體向旁邊靠躺着。溫柴故意裝做沒看見妮莉亞,繼續說道:「現在那些傢伙還沒想要殺我們。我是說現在。但是在內心裏,也有可能是想殺了我們的。但是想法是不會由氣表現出來的。心裏面的想法或思想等,在轉變為實際的行動之前,也就是說在內面與外面相接觸的時候,才會發射出氣來。」

他在說什麼呀?跟半獸人跑去數小麥穀粒一樣莫名其妙。我一臉茫然地看着溫柴,溫柴用平穩的語調繼續解釋。他說道:「簡單地說,內在的力量要向外面發泄的時候,身體周圍的氣就會被向外推出來,這樣子想比較容易理解吧。不要再跟你閑聊了。那些朋友們還沒有攻擊的意思。所以只能認為他們是在示威吧。」

「嗯。那麼為什麼要那樣子示威呢?」

「他們是在叫我們。」

「叫我們?」

「是在叫我們。要持續地讓我們分心。這不過是開始罷了。」

「告訴他們隨他們的便吧。對不對,溫柴?你有沒有辦法大聲叫,讓他們那邊都聽到?」

「太遠了。」

「嗯。算了。反正今天晚上就會到達拜索斯皇城了,他們就沒辦法一直跟下去了吧。要在首都附近徘徊跟着我們可不是件易事。」

「那就是今天下午啰。」

「什麼?」

「不是。」

溫柴熄了煙斗,煙灰全飛到了空中。他很順手地把煙斗和煙草放到口袋裏,然後再次拿起刀子和木塊。我再度轉頭望向涅克斯一行人的方向。

真是一群不簡單的傢伙。

他們不知死活地拚命追逐。而且手腕也很高明,他們是怎麼抓到野馬的?聽說到了冬天,原本在北部大陸活蹦亂跳的馬都會向南方遷移。大概就是這樣子才抓到那些南下的野馬的吧。但是要怎麼馴服它們?還有涅克斯的情況要恢復應該也需要一段時間酌,但他們卻可以一直這樣緊跟在我們屁股後面跑。不……應該說他是超越在我們之前的吧?

「他們向前跑了呢?」

杉森讓我停止了思考。在那遠方的山坡上快速移動的小黑點,突然加快速度向前奔來。在那麼遠的距離還可以看到他們移動的樣子。看來他們是以驚人的速度在前進。三個黑點就這樣顯眼地在前方不斷移動。坐在杉森旁不知在嚷嚷什麼的吉西恩,看到了這幅景像,也不禁大聲感嘆出來:「那就是風之子,野馬啊!啊啊!但是我的御雷者,你可是比它們還有更大的屁股……喂,別鬧了!你這應該被丟進熔礦爐里去的傢伙!」

吉西恩美麗的讚歎卻被無禮的魔法劍妨害了。此時從馬車旁的窗戶里突然探出了卡爾的頭來。卡爾什麼也看不到,但還是假裝好像看得很清楚,把手放在額頭上說道:「他們跑在我們前面嗎,尼德法老弟?」

「是的。卡爾。」

「什麼?嗯。要小心了。那些傢伙要是拖延了我們的時間,那我們就只剩下今天下午了。也不知道他們會在前面的路上設下什麼可怕的陷阱。」

「卡爾,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樣只用三個人來圍堵平治的馬車呢?」

「我要想想看才能回答。」

卡爾只丟下這句話,又鑽回馬車裏,我望着前方消失不見的黑點們。現在黑點們已經跑到很前面了。我眼睛眯起來一看,他們的後面揚起的塵土看起來像雲層一般。我確定他們是以驚人的速度在平治的。

那個嚇人的速度是野馬的速度,還是涅克斯造成的速度?

我一時想到,如果我是涅克斯本人的話,也會對這問題感到很難回答的。不知在何時,涅克斯一行人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

我們緊張了好一會兒,卻什麼事也沒發生。但是即使沒發生什麼事,我們卻還是感覺似乎即將碰到什麼可怕的事。我們在那整個下午,為了防備涅克斯的襲擊,緊張得到肩膀都僵硬掉,但是一直到天上的雲散發出紫色光輝的時候,也還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所以現在肩膀痛得要命。

而且待在馬車頂上絕不是個好主意。在覆蓋上一整天下來從荒野吹拂過來的灰塵后,現在就算我的身體隨便一動,也會抖落像雲層般厚的灰塵下來。我沮喪地拍打那些灰塵。啪啪。

「咳,咳!沒法子呼吸了。快停。」

「停什麼停呢。妮莉亞也快抖一抖吧。我說你的紅髮已經變成一頭灰發了。」

「在睡前洗一下就可以了嘛。」

「那是有可能的唷。前面就是拜索斯皇城。」

「到了嗎?在哪裏?哇!」

妮莉亞用一副在車頂也不怕掉下來的動作,蹦地跳了起來。我抖一抖肩膀,看着前方愈來愈近的拜索斯皇城。下面的傑倫特幾乎用整個上半身擠到窗外,一邊揮手,一邊大喊著:「咦呀呀呀!拜索斯皇城!我傑倫特來了!走過了又遠又長的路,歷經無數冒險與災難,我終於來了!」

拜託……,進城前千萬不要做這種事情。傑倫特的另一邊窗戶則是蕾妮伸出了身體,可是蕾妮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徑地瞪着大眼。我俯視着蕾妮的頭頂說道:「怎麼樣,蕾妮?」

蕾妮一下子抬頭看了我,然後又再次望向拜索斯,緩緩地呼吸,慢慢說道:「太……,怎麼說呢。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現在除了『好大啊』,沒有其他的想法。」

轉了轉頭從山坡上向下俯視拜索斯皇城,對第二次觀賞它的我來說,也還是覺得相當壯觀的。無數山峰和閃閃發光的塔,美麗的建築物與神殿,沒有盡頭排成一列的大道,好似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環繞這壯觀都市的城牆高度雖很驚人,但是因為周圍那些不是普通長的綿延長路,使它看起來較為低矮。

我為了要找到大暴風神殿的位置,頭伸來伸去好一會兒,即使我明明知道它是在靠城牆外側的地方。宮殿是在靠近都市中央的地方,到底在哪兒呢?我往都市中央瞄了好久,才突然驚覺我的方向全看錯了。拜索斯皇城應該是在比我現在看到的還更遠的地方,所以我現在看到的地方,與其說是中央的部分,不如說是城的外環吧。在夕陽餘暉照耀下,鋪上一層朦朧的黃金光芒的護城河,就像是叫做拜索斯皇城的美女的頭髮般,沿着地平線披散着它的金色髮絲。真是美麗的都市啊。

「那!那個是什麼?都市起火了嗎?」

蕾妮驚慌地說道。我在那時才看到了拜索斯皇城點起街燈的模樣。沿着大道慢慢地一閃一閃地亮起來的街燈,最後像是形成了一道星河。華麗的燈光延著大道排成整列,縱橫延伸的火光燃燒着,大概令人到死也忘不了眼前的這幅景像吧。連我也激動莫名地哽咽說道:「那個……是路燈。」

※※※

通過城門的時間有些許被拖延,因為傑倫特和蕾妮是外國人。

但是傑倫特一直保持微笑,所以也就讓城門警備隊員放鬆了他那嚴肅的表情。蕾妮呢,則沒有成功地引起城門警備隊員們的關心。就算我是警備隊員,也不會對這種小女孩投以什麼疑心的眼神吧。再加上吉西恩對警備隊員們說了幾句話,他們就嚇得驚慌失措。我們在有禮貌地拒絕城警備隊長要引領我們入城的好意之後,才開始往市內前進。一進了城門,已經是晚餐時間,眼前映入了更為喧嘩的拜索斯皇城的模樣。

傑倫特不知道是不是在發神經。馬車一進到城內,傑倫特便用手指著每個方向說:「呃哇!修奇!那燈柱,那個燈柱!」

「是路燈!」

「啊,這樣啊。路燈。那路燈是每天都有巫師來點亮的嗎?」

「那是永遠點着的。白天用蓋子蓋着。還有拜託你稍微小聲一點……」

「天啊!看看那棟建築物的高度!二層,四層……五層耶!怎麼會有五層高的建築物呢!德菲力啊,在天底下竟有這種東西存在啊!呃啊!卡爾,卡~爾!那個是什麼?那個,在山坡上的,那,那個!」

卡爾很小聲地回答:「那是大暴風神殿。」但是馬車裏的人們可不可以放我們一馬啊?在馬車頂上的我、妮莉亞和溫柴根本沒有可以躲避市民眼光的地方。我對四周傳來的眼神回以悲痛的表情。我做出了那種表情后,行人們以為我們是在運送癲症患者,才投以同情我們處境的表情。但是並不是有很多行人投射目光在我們身上。

妮莉亞茫然地坐在車頂,懶懶地看着四周。然後她突然一轉頭,往我這兒一看,說道:「很奇怪吧?」

「嗯。」

確實有點奇怪。四周太安靜了。上次來的時候,好像是因為什麼雙月節慶的關係,街上很熱鬧。但是即使是除掉了這個因素,現在這個樣子也實在太安靜了。走在路上的人潮和我印象中比起來,好像還不到五分之一的樣子。上次來的時候,那些令人賞心悅目的小姐們都跑哪兒去了呢?而且在巷子裏聽得到的唱歌聲和笑聲怎麼都消失不見了?像我們這樣騷動的一行人,乘着六匹馬拉的車子,應該是個值得觀賞的景點啊?怎麼市民們對我們似乎毫不關心?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不是不關心我們,是不曉得要如何關心我們。在路上行走的人們當中,有很多人的那種眼神,不管在哪裏你一看就可以認出他們。有的人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樣,失魂似地看着路燈,有的人的表情是整個人被這壯觀的市容給震攝住了。再仔細一看,有些人是長途旅行跋涉之後疲憊不堪。我還看見有父母帶個大包包,或行李包裹,緊抓着小孩子的手在路上行走着。那些孩子們全身上下積了一層又一層的塵土,疲累地像在夢遊般地行走。

我很肯定他們不是拜索斯皇城的市民。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人呢?又為什麼要來到首都呢?

我看着溫柴問道:「溫柴。你離開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嗎?」

溫柴皺着一張臉看看四周,冷冷地回道:「不是的。」

「那麼拜索斯皇城是突然間變成這麼冷清的嗎?」

「戰爭的關係。」

妮莉亞點點頭說道:「看來戰爭終於開始波及到首都了。長期戰爭下,一直以來很安全的首都,這一次也被捲入戰爭暴風圈,無法倖免了。」

「開始打仗了呀。」

傑倫特和蕾妮雖然在專心地觀賞市內景緻,我卻是非常地不安。

到國境,不,到戰爭前線的距離還有十萬八千里的首都,竟也遭受到戰爭的波及?所有商業行為中斷,年青人都送去戰場的戰爭景況,竟也開始吞噬著這座巨大都市的偉大景觀了嗎?

※※※

當夜晚時分,星星成群地在路燈上方佔據了黑暗夜空時,獨角獸旅館的馬夫終於用再也忍不住要尖叫的聲音來歡迎我們了。

「天啊!這,這,這次是六頭馬車啊!」

傑倫特雖然對這奇怪的歡迎詞感到有些訝異,但我們並沒有多作什麼說明。馬夫向旅館內高聲喊叫:「老闆!老闆!您出來一下!保證讓您嚇一跳!」

「什麼事呀,這傢伙。幹嘛那樣亂吼亂叫的。」

旅館老闆黎特德一邊用綁在肚子前面的圍裙擦手,一面走了出來。吉西恩用愉快的聲音向他打招呼:「喲,好久不見啦。老闆先生!」

黎特德先生彈起來似地向後退了一下,然後後腦勺便靠在建築物的牆壁上。所以這次的談話是從對黎特德先生的後腦勺深表哀悼之意開始的。

「您還好嗎?」

「我的天呀!你們回來了啊!這個又是什麼?怎麼有這種六頭馬車?你們下一次會騎獨角獸還是龍來呢?真是壯觀的馬車呢,沒有精靈馬夫了嗎?啊,就像年紀大的長輩們所說的,如果看過三家未婚小姐生孩子的話,天底下就沒什麼會讓人驚訝的事了。大家快請進。我的天呀!聽到你們回來,這附近就會聚集來一群喜愛打聽消息的傢伙!我們還在對那晚的故事津津樂道不已呢。用餐,酒,床,浴室,化妝室,你們要先用哪一種服務呢?」

吉西恩很愉悅地回答:「被問到這些問題的客人們大多是怎麼回答的呢?」

「一般只會回答前面兩種。但是也有那種青著一張臉,用低沉的聲音說指定要第五種服務的客人。哇哈哈!」

我注意到亞夫奈德鐵青著一張臉,面色很差,所以我幫亞夫奈德向黎特德先生說有人是要第五種服務。亞夫奈德不好意思地說道:「不,我要的是第三種。因為坐馬車的關係,我頭很重。」

看亞夫奈德蹣跚的模樣,艾賽韓德有些擔心想去扶着他。身材又高又沒有長什麼肉,看起來更為高瘦的亞夫奈德在短小精壯的艾賽韓德扶助下走進旅館的模樣,讓旅館里的男僕和女僕們看了都微笑起來。

不久后,蕾妮和妮莉亞像是相信時間不會在浴室里溜走一樣,雙雙跑進浴室就不出來了。我們小心地脫掉沾滿灰塵的衣服,大略地清洗了一下臉和腳便下來大廳。

大廳很安靜,卡爾擔心地看了看大廳四周之後,才對着拿着酒杯走來的黎特德說道:「客人好像不多啊。」

「別提了。在這種時候會外出旅行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的。這傢伙!這盤不是那邊的!啊,對不起。最近我也碰到一堆煩人的事,真是的。我開旅館維持生計到現在已超過三十年,像今年這麼不景氣倒是第一次碰到。」

「是戰爭的關係嗎?」

「不是的,各位到底是到哪兒去旅行了呢?」

黎特德先生把酒杯一個個分給我們,再把一根柴火放進壁爐,用火鉗翻了翻壁爐裏面,讓空氣流通了起來。然後他點起了煙斗,就和我們一起坐在桌子旁邊。大廳里幾乎看不到其他客人們的影子,所以這個主人也就任意地放鬆地的姿態了。

黎特德先生吐出帶些藍色的煙霧,飄向空中,他用死氣沉沉的聲音說道:「從來沒有這麼亂過。什麼嘛……,雖然發生這些事,有些人會很高興吧。但是我說啊,現在對於認為早上起床,白天辛勤工作,晚上喝杯小酒幫助入睡是生活常態的人來說,是非常辛苦的時期。」

「是戰爭擴大的關係嗎?」

黎特德先生先摸了摸鼻樑,壓低聲音,用平靜的態度說道:「你們在路上應該有看到那些難民吧?」

難民?啊,那些奇怪的旅行者們。那些人是難民嗎?卡爾點點頭說道:「是的。我們看到了一些旅途勞頓的人們。原來如此。那些人是難民啊。」

「南部林地現在完全是一片焦土。這是我從去南部林地旅行回來的人口中聽到的,在那裏,若是坐在大馬路上,不上會兒就可以看到一百名左右的難民。聽說難民多到綿延不絕。」

吉西恩瞪大了眼說道:「不,有那麼嚴重嗎?」

「別提了。我覺得最近這個都市的人口好像增加了兩倍。我想各位是在晚上到來,所以沒看到的,到了白天,你們再去城門附近的什麼地方看看,會讓你們難以置信的。有一堆不曉得從哪裏來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聚集而來。」

吉西恩磨著牙,像在呻吟般地說道:「怎麼會……。不,怎麼會這麼突然?」

「這真是……開戰都那麼久了。怎麼會突然才產生出一堆難民呢?真是無法理解啊。」

卡爾也擔心地說道。接着黎特德先生便看了看四周,緩緩地說道:「這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是什麼事情?」

「聽說在戰爭前線的基果雷德不見了。」

黎特德暫時先停下了話題。他好像是要給我們充分的時間去反映我們的驚訝。不過我們並不怎麼驚訝,只是默默地點點頭,反而讓黎特德嚇了一跳。卡爾說道:「我們知道這件事情。」

「什麼?不,難道你們是從戰爭前線回來的嗎?」

「不是。是在旅途中偶然聽到的。」

「這樣嗎?反正現在的戰爭前線是停滯不前的,不是,應該說沒有向後撤退,但是據說要守住現在的陣線,也是相當危急了。所以在南部林地的氣氛是很凝重的。那裏的人民逃走當然是有道理的。」

「嗯。這樣子啊。但是從有這麼多難民看來,應該是前線大幅撤退導致的吧?你說陣線很危急,就表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嚴重到撤退的地步啰?」

「是的。這麼說也沒錯。」

「那就奇怪了。若光是單純就戰爭情況惡化的理由來看,人民也沒有理由要那樣子逃難啊。……因為就算是快要完全戰敗,反正人民也是不需打仗的。難道是有關於傑彭人會格殺勿論的傳言流散開來了嗎?」

黎特德點點頭說道:「不是,不是。若單隻是戰線敗退,那倒還好。聽說有一些奇怪的傳聞。不是格殺勿論的問題。那些傢伙會那麼紳士嗎?各位別嚇到了。」

溫柴眨了眨眼睛看着黎特德。但是黎特德先生因為過度興奮,沒有發現到他的目光。他用低沉卻有力的聲音說道:「傑彭人們……招來了惡魔!」

「惡魔?」

溫柴眨了眨眼睛。我們一臉不解地看着黎特德先生,不曉得他在說什麼,而他的聲音又降得更低了。他用可怕的聲調,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沒錯,是可怕的惡魔。深紅色的身軀,有一條鐵鏈般的尾巴,全身像蟲一樣會蜷縮在一起的惡魔。這隻惡魔在沒有雲和星星的漆黑夜半,偷偷地飛到了拜索斯軍隊的陣營。沒錯。有一些眼力好的士兵當然目擊到它了。然後那隻惡魔便明目張膽地居住在拜索斯軍營,還聽說它留下了自己的暗號。到了隔天早上,太陽突然變成一道火光,那些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士兵們便都癱了下來,倒地不起。聽說連從軍的祭司也得了這種病倒下。這到底是什麼怪異的事啊?」

黎特德先生用『這一次你們才會嚇到吧!』的表情環視着我們大家的臉,但最可惜的是,我們這次還是沒有被嚇到,只是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罷了(溫柴則是苦笑了一下)。大概他說的那些眼力好的士兵大部分是站哨兵,很容易因不明原因打盹的士兵,或是夢遊症很厲害的士兵,又或者是很會打哈欠的士兵吧。真是的。看來那些傑彭混蛋把疾病武器,也就是那種奪取神之權能所製造出的人類武器拿到實際戰場上運用了吧。吉西恩悲痛地說道:「蘇凱倫。泰利吉大人是什麼時候說過這件事的……。看來還沒找出對策來。真是的!在貴族院裏又綠又美的松樹啊。閉嘴!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真是的。建議文件要是送進了貴族院,在那些文件在長霉之前是不會有任何裁決出來的。那些人簡直像一群沒有感覺,慢慢地老化的傢伙。」

卡爾吁了一口氣說道:「這個聽起來也不像是實際上會發生的事情。既然他們被稱作內閣,應該會想出對策來。」

黎特德慌張地看看這個人,看看那個人,然後說道:「那個,你們現在在說什麼啊?」

「啊,沒什麼。對了。那個惡魔的故事,大多數的市民都知道了嗎?」

「什麼?啊,只要是市民都有耳朵的吧。那是從在診療所出入的婦人們,以及皇宮內侍的嘴裏慢慢地流傳出來的故事。也有從難民的嘴裏聽到的。事實上還有這種傳言,不是嗎?拜索斯皇城市民里,有的人猜得出來國王的內衣穿了幾天。」

吉西恩一臉訝異地往下看着自己的褲子,所以我是努力地忍住不發出笑聲來的。咕嚕咕嚕喝酒的傑倫特隨口說道:「這樣下去會民心渙散的。」

卡爾點了點頭。

「沒錯。黎特德先生?」

「啊,是啊。真不是普通的亂。盜賊公會裏發生了叛變事件,小偷們的屍體一具具懸掛在絞刑台上,戰爭前線的基果雷德逃走了,傑彭人們招來了惡魔,再加上難民一批批蜂湧而來,還有……比這些事情更可怕的事情呢。」

黎特德努力地作出相當悲壯的表情之後,再用跟他的臉相應的語調說道(當然我們是一臉猶疑地聽着)。

「是神龍王復活了!」

「噗啊!」

艾賽韓德的反應終於滿足了黎特德。因為黎特德雖然還在說東說西,臉上卻露出相當惡劣卻又沉醉其中的表情。艾賽韓德剛才喝的啤酒沾濕了鬍子,嘴巴大開說道:「喂!這是怎麼回事?」

「是真的。誰都在談論這件事情。沉睡在褐色山脈的神龍王蘇醒了。神龍王沒多久便會醒來,將路坦尼歐大王的國家撕成碎片。」

褐色山脈的……神龍王?啊,是克拉德美索吧。所謂流言真是讓人束手無策。看到我們又再度嘆了一口氣的黎特德滿臉訝異。然後他轉為憤怒說道:「喂,你們以為我是捏造虛有故事的人嗎?」

「不是的。不是的。但是我們無法相信啊。」

「可是這是真的,各位等一下抽個空到市區去晃一晃,你們就會知道我現在說的話還太過冷靜了呢。雖然聽起來像是瘋子所說的流言,但是有人說,神龍王要帶九百九十九隻龍一起把拜索斯整個給翻過來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你們在哪裏聽說了這件事嗎?」

卡爾突然眨了眨眼睛。他尖銳地看着吉西恩,露出好似要問什麼話的眼神,吉西恩也尖銳地看着自己身體的上上下下,擔心地回答道:「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卡爾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吁了一口氣。呃呃。真是個無聊的王子。卡爾搖了搖頭說道:「有人在散佈流言。」

「什麼?散佈流言……。不,怎麼會,這群混蛋!」

吉西恩砰地一聲拍了桌子,讓黎特德嚇了一跳。溫柴拿出煙斗,默默地點着頭說道:「那些傢伙們看來相當忙碌地在過日子呢。」

我注意到溫柴說的『那些傢伙』這一點。我雖然仔細地觀察了他的臉孔,但是他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讓人能猜到他現在心裏在想什麼的表情。杉森慌張地輪流看着這三個人,所以我替他們做了說明:「這種荒唐的流言會傳開的原因,是傑彭間諜到處在散佈不實傳言。他們要使民心崩潰。」

「唔啊!原來是這樣啊,修奇!」

反應雖有點奇怪,不過傑倫特還是做出了這種反應。杉森則是不說一句話,只是啪地一聲把手拍在額頭上。會很痛的耶。黎特德先生驚訝地看着我,然後再看看卡爾。他說道:「什麼?間、間諜?」

「是的。傑彭的間諜們正在拜索斯皇城活動。事實上,間諜們出現在敵國首都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而且那些流言好像有那麼一點根據呢。真是的。」

我停止說話。剛才提到那些士兵站哨,其實並沒有一邊打盹,或夢遊或打哈欠,而是因為他們是傑彭間諜偽裝成的士兵。真是『真是的!』。

吉西恩激動地突然站起來說道:「不管怎麼樣絕對不行。我現在馬上就要去宮裏。」

「啊,是的。您要在那兒過夜嗎?」

「不是。去談一談事情再回來跟各位報告。嗯,卡爾,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

「什麼?嗯。這麼看來,我應該去對伊斯公國使節之事謝罪才對。我知道了。一起去吧。其他人打算怎麼樣?」

雖然其他的人都說想要攤開四肢好好休息,但是傑倫特是用一臉懇求的表情望着卡爾,所以最後他也跟着一起離開了旅館。這一切事情都在一眨眼之間就完成了,黎特德則是手上拿着早已熄掉的煙斗,一臉茫然地看着我們。

溫柴再次點起煙斗,把煙草丟給艾賽韓德,說道:「晚上吃什麼?」

※※※

一直到我們吃完晚餐,旅館里都沒有進來任何一位客人。看來首都的情況真的不太好,只看到幾個衣衫襤褸,一毛錢也沒有的難民偶爾探個頭進來。黎特德讓我們看到他雖然不是壞人,但更不是個聖人。他皺着眉頭趕走那些難民,有時有錢付旅館費的他會招待,但是決不可能是免費供人住宿。杉森看在眼裏,起了性子說道:「喂,真是的!看了都煩!」

然後杉森馬上把手伸進口袋,拿了一顆小寶石給黎特德。黎特德訝異地看着杉森,後者聳了聳肩膀說道:「這個足以付你們今天一整晚吧?向有錢的人收錢,沒錢的人就算了吧。應該不會有損失的吧?」

損失?那顆寶石足以租下這棟旅館一個月呢。黎特德張開大口向杉森鞠躬,杉森一臉的不好意思。我微笑道:「不可惜嗎?」

「一點也不可惜。」

這就是杉森。費西佛。哈哈哈!

艾賽韓德為了那位早早就在床上頭暈目眩的亞夫奈德,便放了一堆食物在盤子裏,然後再拿起一瓶酒直奔二樓。好不容易洗完澡的蕾妮無聲無息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妮莉亞則是拿着酒杯,把腳擱在桌子上,和我們一個調調。我和杉森、妮莉亞還有溫柴獨佔了獨角獸旅館的寬廣大廳,坐着聊天。妮莉亞從嘴邊放下了酒杯說道:「卡……,杉森,那是真的嗎?」

我忙着看從妮莉亞沒擦乾的頭髮上流下的水珠一滴滴掉到酒杯里,而沒有回答她。妮莉亞只用椅子兩隻後腳作平衡,坐着摸自己發紅的耳垂,然後看着杉森,杉森也不管她,只是喝着酒。妮莉亞微微一笑,又對杉森說道:「首都已經亂成一團了嗎?」

「聽說是。」

「其他的不知道,只有基果雷德從戰場上撤退的這件事還有其可信度。」

然後杉森張開了手掌,嚴肅地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怎麼想都想不通托爾曼。哈修泰爾為什麼要放了基果雷德。溫柴雖然說托爾曼想當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但這可以相信嗎?」

「要不要去找候爵問問看?」

「要是問得出來就好了。」

溫柴對妮莉亞和杉森的對話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只是一手拿着從早上就在把玩的木塊,用刀子開始刻。他的刀子每發出銀色光芒,就會聽到嘎喳嘎喳的聲音,木屑便掉到桌子上。杉森一邊看着他工作,一邊問道:「喂。我有點意見。雖然有那種可能性,但是不是還有很多疑點呢?」

「所以你要我怎麼樣?」

溫柴頭也不抬地緩緩回答。杉森有些慌忙地說道:「不是要怎麼樣啦。只是希望跟你一起討論嘛。」

「我沒興趣,別找我。」

「你怎麼這麼冷冰冰的。喂,你那個到底是什麼?」

溫柴沒有回答,杉森只好聳聳肩膀。此時我看到妮莉亞一臉憂心地看着天花板。她邊看邊說:

「修奇。」

「是。」

「這件事結束後會變成什麼樣?」

「什麼?」

「我是說啊。如果我們把事情都給圓滿解決了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未來?我和名叫未來的那位朋友的關係很疏遠哦。」

「那你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舉起了酒杯,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周圍人們的呼吸聲,壁爐里柴火爆裂的聲音,還有溫柴手裏嘎喳嘎喳的聲音。

「我想想。去褐色山脈。見克拉德美索,完成它和蕾妮的誓約,然後回到家鄉。有了神龍王給的寶石,可以拿給阿姆塔特做贖身用……然後找回那些被當做人質的人們。」

「然後大家就幸福快樂地過日子了嗎?」

這個問題好像要喝一口酒之後才可以回答。所以我喝了一大口酒才回答:「要那樣子是很難的。因為我們捲入的事件太大了,要用以前生活的方式過明天的日子是很難的。反正從在床上睜眼起,到回到床上閉上眼睛為止,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不會覺得奇怪的了,不是嗎?」

「是嗎?」

「是啊……。首先是傑彭的事情。我是說這場戰爭。雖然我不是全盤了解,但是因為至少知道它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會繼續想到關於這場戰爭的事。我會煩惱拜索斯可否繼續維持和平。以現在來說,拜索斯還是相當危險的啊。」

「還有嗎?」

「涅克斯的事情。涅克斯在蕾妮成為克拉德美索的龍魂使之後,會真的放棄一切嗎?那個人的心裏只剩下對拜索斯的恨……那個人,以他的全體人格為重心,所剩下的就是恨了。嗯……,好像是這樣。愛或恨兩者都是可以彼此引發出來的反應。然後透過這種反應才可以找回自己。」

「你在說什麼?」

「是亨德列克說的。所謂『我』並不是個單數。對所有人沒有了任何感情,任何關係的人,和死人是一樣的。那種感情和關係是以記憶這個名字儲存在愛人的心裏的,不是嗎?不過,好像也可以把它叫做個性。」

妮莉亞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點點頭說道:「好像懂了。嗯。然後呢?」

「不過涅克斯失去了那個東西。嗯……我想起了永恆森林。傳說進入永恆森林的話,自己會消失不見。但是沒有進入森林的那些人,也喪失了記憶吧?我要說說關於那些人的記憶。在永恆森林裏,『自我』會消失的。從這裏就可以了解:我們身體裏面的那個我,和在其他人心裏的那個我全部合起來,才是我們自身,不是嗎?象亨德列克說的一樣。」

「那麼這和涅克斯有什麼關係?」

「啊……,也就是說我們活着這件事,是和其他的人脈胳相連,息息相關的。如果要說具代表性的關係的話,那就是愛與恨。可是愛與恨這兩者中間,更快速,更容易建立的關係是恨。愛對只有個人主義的人而言是很難建立的,但是恨呢?很容易的。」

「所以呢?」

「涅克斯為了找回自我,產生恨意是更容易的方式。」

「因為所有人都恨他,所以反過來恨所有人,涅克斯想找回的是這種自我嗎?」

「這都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妮莉亞靜靜地看着酒杯。她突然嘻嘻笑了一下,把手指放到啤酒泡泡里稍微攪拌一下,再把沾到手指上的泡泡放到嘴巴里舔。抽出了手指后,她像是在喃喃自語地說道:「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什麼?」

「對於世界加諸在人生中的阻礙,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嗎?」

「一笑置之啰。」

「什麼?」

「我說笑一笑就算了。」

「……這樣啊。」

杉森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開始用鼻音哼起歌來。溫柴還在削木塊,我則在看着蠟燭上的火苗。嘎吱(開門聲)。門一打開,進來了一張陌生的臉孔。

「什麼嘛!原來今天做不了什麼生意啊。」

走進來的男子穿着一件像大袋子的外套,戴着垂到耳朵的帽子,衣衫襤褸,肩膀上卻背着一個超級大的木箱子。他在入口的地方抖動身體,灰塵啪啪地揚起。是旅館客人嗎?旅館主人黎特德走向那名男子說道:「歡迎光臨!」

「給我一個房間。多少錢?」

「你一個人嗎?那麼單人房加上供餐,一天一賽爾。」

男子拿起超大尺寸的外套,開始在口袋裏翻找。抓了一把銅錢出來的男子把帽子脫下夾在腋下,開始數錢。他一脫下帽子,便露出了幾乎禿到頭頂的前額。所以他才要戴帽子吧。數着銅錢的男子一臉慌張的同時,黎特德臉上也浮起了笑容。其實他有錢沒錢根本都沒關係嘛。杉森已經把今天晚上的旅館全包下,免費開放了。所以黎特德才會那樣笑的吧。

無所事事的我茫然地看着那名男子。但是那名男子好像發現我的目光了。他看了我一下,突然對着黎特德豎起一根手指頭。

「請稍等一下。」

然後男子也沒等黎特德的回答,馬上往我們桌子方向走來。我們訝異地看着他的時候,男子把背上的黑色木箱子砰一聲重重放到地上。然後兩手像在變魔術一樣地打開,說道:「想想看!」

「什麼?想什麼?」

杉森糊裏糊塗地應答,然後那名男子馬上接着說道:「可以預見未來是多麼可怕的命運啊!但是我,塔羅大師安帕靈以服務萬人的精神,知道如何將肩膀上背負着的宿命之重輕輕放下的方法。(偷瞄了一下妮莉亞)美麗的小姐在煩惱今年春天可否遇見良人吧。還有(對杉森眨了眨眼)勇猛的戰士在猜想何時才能威名遠播吧。但是覆蓋了未來的帳幕,如同早晨的濃霧,又重又厚,所有一切都渺茫而無法看見。但是不用擔心!各位在今晚遇見了一生難得的機會,各位雖然並沒有在等待着任何人,但是在這裏,安帕靈來尋找各位了!」

黎特德開始抓頭皮,杉森卻很有興趣地說道:「是算命的嗎?」

「胡說!不要把我這帶有可預見未來的高尚身軀之使命者和算命的人相提並論。說起我安帕靈,就是優比涅和賀加涅斯的女兒——時間的仇家。使各位脫離會影響未來的人生阻礙的代價,只要二十分賽爾,你們相信嗎?」

這次換我笑着說道:「那就算算看吧。看看我們會不會讓安帕靈先生算命,還是不會?」

「你出二十分賽爾,我就算啊。」

高招哦?我一邊笑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十分賽爾的銅錢兩枚放到桌子上。然後安帕靈先生就拉了把椅子過來,抓起桌子上的銅錢,使它彈起來。但是在銅錢掉下來之前,安帕靈先生就用很快速的手勢,突然將兩手一攤。咦,銅錢跑哪兒去了?杉森用一副似乎要喊出『哇!』的表情看着安帕靈。我眨了眨眼說道:「現在請您算看看吧。」

「什麼意思啊?」

「咦?我是指『我們會不會讓您幫我們算命』啊。」

「當然會啰。不是已經給我錢在算了嗎?哈哈哈1

我拍了一下額頭。天啊。安帕靈先生笑笑地說道:「來吧,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做出那種侵吞一點小錢的卑劣行為的。等我一下吧。」

02

安帕靈先生伸手到懷裏,拿出了畫有花花綠綠圖案的一疊紙牌。

他立刻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手勢開始洗牌。就連黎特德先生也露出興趣濃厚的表情,坐到我們這一桌來。安帕靈先生仔細把紙牌洗好之後,疊成一疊,牌面朝下放在桌上。

「您是用紙牌占卜嗎?我是頭一次看人用紙牌占卜。」

「是嗎?請用左手切牌。」

「切牌?」

妮莉亞說道:「意思就是拿起一小疊,放到旁邊去。」

我按照他說的做了。安帕靈先生隨即把原本那一疊放到我放在旁邊的另一疊上面,然後開始喃喃自語說了一些話。他念了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之後,拿起紙牌,開始一張一張地牌面朝下發牌。首先他是把三張排成一列,再來是兩張。然後是放了四張,再來是兩張,總共放了十一張。他每放下一張,就喃喃自語着聽不懂的話,用認真專註的動作放下紙牌。最後把另一張放在比較遠的地方,分開放着。

「好。這是很嚴肅的。這關係到一個少年的未來,所以請大家保持安靜。你叫什麼名字呢?」

「修奇。修奇。尼德法。」

「很好,修奇。前面這三張會顯示你的過去。你翻開來看看。啊,等等,翻牌的方向也是很重要的。你要往左右翻,還是往上下翻,都要考慮清楚再翻。當然,你只能用左手翻牌。」

我用左手把放在我面前的三張牌給翻了過來。一次是往左右翻,其地兩次則是往上下翻,結果桌上分別出現的是:長得很滑稽的小丑、平治在荒野之中的戰車、孔武有力的大力士的圖案。最後的大力士圖案是顛倒過來的。

安帕靈先生露出有趣的表情,看着紙牌。

「小丑、戰車和力量……。力量呈相反方向,而且是第三張?哎呀!你是不是女朋友很多?」

「咦?」

「哇哈哈哈!」

我面帶着糊裏糊塗的表情,看了一眼正在瘋狂笑着的杉森。他一面敲著桌子,一面說道:「哇哈哈!您真有本事,說得很准!」

妮莉亞也在捧腹大笑着,安帕靈先生則是露出微笑,說道:「在你這個年紀是沒關係的。因為你的個性容易被誘惑,所以才會有很多女朋友,會比較煩惱,不過你的命中注定只有一個女人纏着你,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因為有這麼多的女朋友都沒有用。但還是要小心一點比較好。雖然你的個性是對每件事都很積極,可是只有一點,就是你很容易對女性屈服。你一定要意志力堅強,不要被迷住了!」

砰!杉森笑到後來就從椅子上摔下去了。杉森蹣跚地站起來,但還是一直在笑,簡直笑到快發瘋的狀態,好不容易才勉強站了起來。

「咳嘻,呵嘻嘻嘻!」

妮莉亞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看到她笑成那副模樣,用不高興的語氣說道:「我還沒有對女人屈服過。那麼下面兩張是什麼?」

「這個嗎?這會顯示出你的現在。你也是必須很專註地翻牌。」

我的現在?我來看看。我這一次是兩張都往左右翻開。杉森和妮莉亞已經不再笑了,在他們的注視之下,出現的是一個新月的圖案,不過地面是在上頭,所以由此可知是顛倒過來了。還有另一張也是顛倒的,是一個男子的圖案,那個男子穿着像禮服之類的衣服。安帕靈先生的眼睛閃爍著光芒,說道:「哎呀,現在你的旅行目的幾乎已經快達成了!可是卻出現了顛倒的高階祭司?可以達成你旅行目的的最重要人物現在卻不在你身邊。」

「最重要的人物不在我身邊?」

「是的。而且又加上第二點……。如果找不到那個人,那麼幾乎快成功的旅行說不定會因此而失敗。那個人握有你旅行的鑰匙啊。」

哎呀,我的心裏頭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我想想看。如今已經回到拜索斯皇城了,只要安全抵達褐色山脈,我的旅行就差不多結束了。要給阿姆塔特的寶石早已經準備妥當……,嗯,沒有任何事需要擔心了。可是他卻說最重要的人物不在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是蕾妮吧。可是蕾妮現在好好地睡在二樓。妮莉亞疑惑地歪著頭,杉森則是表情困惑地說道:「安帕靈先生。我朋友的旅行目的算起來是和我的旅行目的一樣。嗯,我們是同行的夥伴。可是我們現在已經和重要的人在一起了啊?」

「哈哈哈!大部分的沉痛失敗,都會找上那些自認為已經準備得完全沒有瑕疵的人。明明你們現在還沒有遇到最重要的人,啊,有可能你們已經見過了,卻不知情而放他走,沒有注意到他。不管怎麼樣,你們應該要儘快找到這個人。以現在而言,成功的可能性愈高,失敗的可能性也愈大。也就是說,其他的所有條件都已經備齊了,就只有這個人,你們還沒有備好。」

「真傷腦筋……。那麼,可以知道這個人是什麼人嗎?」

安帕靈先生一聽到我的問題,指著第三列的紙牌。

「我們來看你的未來吧。」

我翻開了第三列的四張紙牌。出現的是怎麼看都像是國王的男子、顛倒過來的兩個戀人的圖案、看起來像是車輪的某種輪子圖案,以及一個長得很醜的惡魔圖案。安帕靈先生歪著頭看了看紙牌,妮莉亞隨即開玩笑地笑着說:「未來會怎麼樣呢?修奇會不會變成我的兒子呢?」

「啊!妮莉亞,拜託!」

「又不會怎麼樣。反正也沒辦法看出不會有這種好運,不是嗎?」

溫柴看到我們互相爭吵的模樣,嘆了一口氣,又開始削起木塊。

他的表情彷彿是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在占卜,他還是要自己一個人削他的木頭。安帕靈先生摸了摸下巴,說道:「首先,你會見到那位重要人物的可能性很高。放心吧。」

「是嗎?太好了。」

「可是啊……。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你的選擇會變得很重要。」

「選擇?」

「是的。他現在正要來找你。你們一定會見面的。可是要看你的選擇如何,才會受到他的幫助,否則他反而會妨礙到你。你的強大行動力以及困擾你的運勢可以說是不相上下。目前優比涅與賀加涅斯已經對現在的你鬆手了。」

「咦?你的意思是,我被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丟棄了嗎?」

「不是,不是的。小夥子。普通人並不能都得到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幫忙。他們兩者會直接介入的,是類似像那種非常重要的英雄所發生的事件,哈哈哈,你這個小夥子。你怎麼會認為優比涅與賀加涅斯會隨便介入人類的事情呢?」

「啊……。是這種意思嗎?」

安帕靈先生正眼直視着我,點了點頭。

「是啊。你現在是站在非常重要的抉擇叉路上。雖然那個幫助你的貴人現在還沒準備好,可是在未來,他會待在你的身旁的。到時候所有一切就會準備就緒。而且到那時候,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也會對你放手。你必須完全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來做好那個重要的選擇。」

因為安帕靈的認真口吻,使得在座的人都變得鴉雀無聲,簡直靜到連燭油滴下來的聲音也聽得到。這時候,安帕靈先生哈哈大笑着說:「哈哈哈,你不用擔心!你命中注定的那個女子,她的運很好。托她的福,你應該會很好運的。」

我應該要笑嗎?傑米妮。有人說你的運勢很好。哈哈哈。啊!我竟然也不知不覺認為傑米妮會是我命中注定的女人!

杉森大笑着,不斷拍着我的肩膀,說道:「小子!阿哈哈哈!你一定很高興吧?托傑米妮的福,你的運氣就變好了!」

我並不想把杉森那隻拍着我肩膀的手甩開,我只想把它緊咬十分鐘就好。我會滿懷着對杉森的友情,把他的手骨咬碎。呃呃呃!

妮莉亞開心地笑着說道:「那麼剩下的兩張是什麼呢?還有那邊那一張呢?」

「啊,你是指這個嗎?請等一下。好,修奇?剩下的兩張也請打開吧。可是,這一次不是兩張都翻開來,只能選一張翻開來。知道了嗎?」

「只能選一張嗎?哪一張好呢?」

「就是要你從中選擇啊。必須從兩張裏面選出一張之後再翻開來。當然,方向也要決定好之後再翻。」

呵,這可真傷腦筋耶。我要不要閉上眼睛仔細思考看看呢?唉,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紙牌占卜而已嘛。我翻開了右邊那一張。桌上出現的紙牌是一頭撂倒高塔的龍的圖案。被龍攻擊的高塔有一半都塌了。哎呀,竟然是崩塌的高塔。我瞄了一眼紙牌之後,看着安帕靈先生。他微笑着說道:「是高塔!哈哈。」

「您怎麼了?」

「恭喜你。這表示我給你的建議會是很正確的。」

「是嗎?」

「沒錯。從現在開始,我給你建議。因為你被兩個人左右了你所有的事,所以,第一,有一個女子已經得到了你的愛。這是既定的事實了。那個女子把你抓得緊緊的,所以你別想掙脫了,乖乖地接受吧。(我像是要把地面弄塌下去似地嘆了一大口氣)第二,你現在這次冒險是一個會幫助你的貴人……,某個鑰匙保管者在負責任。要找到他並沒有問題,可是到時候你必須好好考慮。第三,我的建議是對你有益處的。因為這張牌正顯示出我的預言有多少價值。」

「啊,謝謝您。可是……為什麼要我從兩張裏面選擇一張呢?」

「這個嘛?另一張是只有給特別的人才可以翻開來看的牌。可是你並不需要。」

「是嗎?可是我很好奇耶。」

「哈哈。有些事物是可以知道的,但有些事物是不可以知道的啊。對你而言,你是不能看這張牌的。」

「那麼,那邊那張分開來放着的牌是什麼呢?」

我指著放在稍遠位置的那張牌。安帕靈先生嘻嘻笑着把紙牌收起來。

「那也是秘密。當然你是不可以知道的。」

「真是的……」

此時,妮莉亞走到前面來。她拿出兩個銅板放着,眨了一下眼睛,說道:「也請幫我占卜吧。」

安帕靈先生嘻嘻笑着,只拿起其中一個銅板,並且說道:「我很樂意幫你占卜。這一個銅板拿走吧。美女一向都是我的弱點啊。」

妮莉亞歡呼著拿走了一個銅板,杉森則是露出心裏不舒服的表情,結果被妮莉亞擰了一下。安帕靈先生和剛才的順序一樣,把十一張牌排好之後,也放了一張在稍遠的位置。

妮莉亞表情興緻勃勃地說道:「啊,我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好緊張。那個,第一個要看的是我的過去嗎?」

「哈哈,請翻開紙牌吧。」

妮莉亞翻開的紙牌是顛倒過來的力量、車輪、上下顛倒的高塔。

安帕靈先生笑着說道:「你好像對你以前做的職業沒有什麼興趣哦?」

「咦?」

「小姐你以前做的事,是連你也不是很喜歡做的事。換別種職業會比較好。而且那既不合你的性向,也不合你的個性,不過最重要的大問題是……」

「大問題?」

妮莉亞非常緊張地問道。隨即,安帕靈先生也以認真的口吻說道:「你的本領不夠好。」

這一次是我和杉森在捧腹大笑。

「咯咯咯咯!」

妮莉亞張大嘴巴一直看着安帕靈先生,我看到她那副臉孔之後,真快笑瘋了。

「嗚嘿嘿嘿嘿!大叔你說得很准哦!」

「什麼啊!喂!修奇!」

「哦,拜!拜託……呵哈哈!不,不要再擰我了。呵咯咯咯!」

「這……哼!再怎麼說,我在此地也是非常有名的呀!」

儘管妮莉亞尖銳地抗議,安帕靈先生還是自顧自地說道:「可能只有小姐你自己這樣想吧。哈哈哈。」

「是大叔你算得不準。好了,第二個是看現在,是吧?」

妮莉亞用生氣的動作很快地翻了第二列的紙牌。出現的是反過來的小丑以及星星圖案的紙牌。星星……,路坦尼歐大王的八星?

安帕靈先生說的卻和我胡思亂想的毫無關聯,他說道:「哼嗯,你對於幫助你的人會很珍惜,很不錯的待人方法。你應該要繼續保有這種態度。」

「咦?啊,是……什麼?」

妮莉亞像是很驚慌似地做出了很奇怪的回答。安帕靈先生嘻嘻笑着說:「可能是因為和這個少年一起旅行才會這樣。你現在繼續保持這樣,就會有令你滿意的結果。可是小姐你的旅行還沒有結束。但是會有一些好人在你的身旁周圍。」

「好人……。是嗎?」

「是的。哈哈。」

妮莉亞露出仔細思索的表情。然後她突然笑了出來,並且指著第三列。

「這代表的是我的未來嗎?」

安帕靈先生帶着微笑的神情,點了點頭。妮莉亞緊握一下手指頭之後又攤開,小心翼翼地把紙牌翻開來。她好像非常聚精會神,所以就連頭髮垂到鼻子在搔癢了,她還是一副毫無感覺的模樣。出現的是顛倒過來的高階祭司、顛倒著的惡魔、穿着一件看起來像苦行僧舊衣服的祭司、以及一對戀人的圖案。安帕靈先生拍了一下手掌。

「真厲害!」

「咦?什麼?是好的預兆嗎?」

儘管妮莉亞焦急地問他,安帕靈先生還是一面點頭一面繼續看紙牌。就在妮莉亞按捺不住地想說話的時候,安帕靈先生說道:「抓住那個男人!」

「什麼?」

「你要好好抓住那個男子。沒有必要在心裏頭產生矛盾。那個男人是你天生註定的緣份。你不需要再煩惱一些沒用的東西。而且沒有必要和你自己相比較。終究那個男人一定會是小姐你的。那個男人應該是比這個小夥子還要更加吸引你吧?」

「什麼……,您到底是在說什麼呢?」

「不知道嗎?真是令人頭痛。你好像還不知道的樣子。沒關係。嗯,未來原本就是這樣。我的意思是,一天早晨醒來睜開眼睛,在你枕邊,你會看到一個在過去你一定連想都想不到的男人,然後你會對他說:」趕快起床吧,老公!『。不管怎麼樣,你有一個確定的男人會出現。而且你絕對不可以放棄這個男人。你絕對不必拿自己和那個男人比較,認為你配不上他,或者認為』他不可能會愛上像我這種女人的……『。這是很笨的想法。「

妮莉亞聽完安帕靈先生的這番話之後,整個臉都漲紅了。妮莉亞輕輕地點頭,就在這時候!哦,真是的。杉森開口說道:「先生,那個可憐的男人到底是誰,有辦法佔卜出來嗎?」

看來杉森被擰的手背可能整晚都會疼痛不已,而且痛到眼淚把枕頭都濕透。妮莉亞指著最後一列的那兩張紙牌,說道:「我是不是也應該要選一張?」

安帕靈先生還在看着杉森手背上的嚴重傷口,一時還沒辦法回答。所以妮莉亞不等安帕靈先生應話,就選了一張紙牌,並且翻開來。出現的是脖子被吊起來的男子圖案。

妮莉亞一看到這紙牌,嚇得退縮了一下。被絞首的男子?我不禁聯想到那些引發叛變之後,被押上絞首台的盜賊公會成員們。安帕靈先生茫然地看了一下紙牌,便煩惱地說道:「小姐你的牌很特別。照理說這張紙牌是很少用到的。」

「咦?」

安帕靈先生不說二話地把分開放着的那張紙牌拿近身邊。他先是撫摸了一下紙牌背面,然後說道:「這紙牌事實上是我的紙牌。如果是蹩腳的占卜家,可能會裝成一副精通命運的樣子,可是事實上看人的命運並不是種單方面的關係。應該是預言者和其對象之間的問題。『我』並不是單數,不是嗎?」

咦?這不是亨德列克說過的話嗎?我驚訝之餘正要說話的時候,安帕靈先生安靜地翻開那張所謂的「他自己的紙牌」。出現的是一個看起來應該是女王的女子圖案,但卻是顛倒過來的。

安帕靈先生的眉毛跳動了一下。妮莉亞看到反過來的女王圖案之後,稍微笑着說道:「哇,是女王耶……?」

可是儘管妮莉亞用開心的聲音說了,安帕靈先生的臉色還是變得暗沉。安帕靈先生雙手握著,開始折他的手指頭。然後,他深吸了一大口氣,說道:「請翻開最後一張牌吧。」

「咦?」

安帕靈先生指著第四列還沒有翻開的那張牌。妮莉亞用驚慌的眼神看了看那張牌,一點兒也不想伸出手的樣子,她對安帕靈先生說道:「為什麼呢?你剛才不是叫修奇從兩張之中選出一張而已嗎?」

「你的命運怎麼可能和別人一樣!趕快翻開來!」

安帕靈先生的聲音雖然不是很大聲,可是卻存有一股強硬的力量。妮莉亞用不高興的眼神,看了安帕靈先生一眼,小心地伸出手來。她的手就好像是要去碰一條蛇或者蟲子屍體之類的東西,慢吞吞地接近那張牌。就在這時候,「你不要碰那張牌。」

妮莉亞的手一下子縮了回來。而且在座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一個方向去。在那裏,可以看到溫柴還是在削著木塊。我比較驚訝的不是溫柴說的內容,而是對於他跟妮莉亞說話的這件事實感到驚訝不已。此時,溫柴的嘴唇又開始動了。

「最後一張隱藏的紙牌是天機。你不要碰那張牌。」

第二次了!溫柴竟然對妮莉亞講了二次話!當然他還是把視線固定在木塊上,態度像是沒有在對任何人說話的樣子,但是這話分明是對妮莉亞說的。妮莉亞彷彿像是碰到很燙的東西,雙手握在胸前,看了一眼那張牌面朝下的紙牌,又看了一眼溫柴。她正要開口的時候,令我驚訝的是,她的聲音竟然像呼吸聲-樣輕。她說道:「溫柴……,那張牌是不能碰的牌嗎?」

溫柴靜靜地把木塊放在桌上,還把手上的小刀刺到桌上。發出了「啪!」的一聲,黎特德先生隨即皺起眉頭,但是溫柴不管這個,只是抬頭望着安帕靈先生。他靜靜地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又再嚇了一跳。

「Sfrumnforghseer。Nebraican-fabulrenjianpnahe?」

在座每個人的目光這一次全都很快地轉向安帕靈先生。而且安帕靈先生嚇得臉色發青地開口時候,我這時已經驚訝不起來了。套句黎特德先生說過的話:看過三戶人家的未婚姑娘生小孩,那其他事就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Ren……SavnakAimchoudarsfrumnforghseer。Pnaheunkmaru。」

安帕靈先生用我們聽得懂的話回答:「對不起。那麼,祝各位有個美好的夜晚。」

安帕靈先生立刻動作迅速地站起來。我們驚訝地看着他,不過他急忙站起來之後就又再背起木箱子。正當他要收拾桌上的紙牌時,「請不要碰紙牌!」

安帕靈先生的手被別人的手從半空中抓住。而抓住安帕靈先生的手的人正是妮莉亞。她緊抓住他的手腕,盯着溫柴看。可是她的嘴唇卻正在笑着。

「喂,我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而且,我都已經付錢了,先生您應該要占卜到底吧。不是嗎?」

妮莉亞很和善地對安帕靈先生眨了眨一邊眼睛。可是安帕靈先生面帶為難的表情,說道:「小姐,剛才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我的意思是,這牌和剛才那個少年一樣,是不需要看的牌。」

「我不管這麼多。不過你應該說了理由之後再走吧。」

「理由?沒有什麼理由。這牌並沒有任何用處!」

妮莉亞像是小貓似地把眼睛眯成一直線,直盯着安帕靈先生瞧,而安帕靈先生看到妮莉亞的那種眼神之後,愣怔了一下。不過,就在他要強行拿走那張牌之前,妮莉亞的手就已經先移動了。妮莉亞用另一隻手很快地翻開最後那一張紙牌。

「咦?這是什麼圖案?」

呈現在桌上的是個魔法師。

這是任誰看了都會認為是魔法師的男子圖案。男子用令人生畏的目光,眼睛稍微傾斜地看着,而且緊抓着手中的木杖,簡直快要將它折斷似的。妮莉亞面帶感興趣的表情,說道:「是魔法師耶!哇!真的好像里奇蒙哦。這代表什麼意思……?」

妮莉亞並沒有把話說完。為什麼會這樣?我隨着妮莉亞的目光,看到安帕靈先生那副被嚇得臉色發青的臉孔。安帕靈先生結結巴巴地說:「啊,這是一張好牌。」

「真的是好牌嗎?」

難道是壞牌?他帶着這種臉孔說話,就算是告訴別人生了兒子的消息,也可能會被聽成是父親去逝的消息吧?可是安帕靈先生一直猛點頭,並且說:「嗯,很好。真的很好啊。這牌原本就是只能說到此為止的牌。」

安帕靈先生一面如此說道,一面很快地想把手扯開。妮莉亞在無意識之中鬆了他的手,雖然想再抓住,但是安帕靈先生用非常迅速的動作收走了紙牌。接着,他就立刻把紙牌放進口袋,轉過身去。

咦?他現在就要走了嗎?

可是安帕靈先生無法走很遠。因為杉森不知何時已經拔出長劍,擋在他面前了。杉森嘻嘻笑着用長劍拍打左手掌,並且說道:「你幹嘛這麼急着走呢?你不是想要睡在這間旅館嗎?」

安帕靈先生嚇得臉色發青。

「為,為什麼要這樣子呢?」

「嗯,杉森。你怎麼拔出劍來呢?」

杉森連看都不看我這邊,只是把視線固定在安帕靈先生身上,並說道:「您應該解釋清楚之後再走吧。」

「那,那張牌原本就不能再解釋什麼了!」

杉森優雅地搖了搖頭。沒想到這個人竟然也做得出這種優雅的動作呢!

「不是不是。我對你這種三腳貓功夫的紙牌占卜毫無興趣。只是我的耳朵確實很清楚聽到了。你竟然是個會說傑彭語的算命仙……這當然是很可疑的事嘍。做一個算命的,這個職業還不錯。既可以隨心所欲地到處行動,無論到什麼地方,即使露臉也不會被懷疑,這種職業當然很不錯。而且可以趁著占卜的時候悄悄地散一些謠言,所以這種職業真的不錯。這雖然是我的想法,不過我覺得最近這座都市常會吹起在沙漠裏才會吹的風。而且謠言也未免太多了。

您覺得如何呢?會預知未來的塔羅梅休。安帕靈先生。「

我也猛然踢開椅子,拔出了巨劍。妮莉亞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把匕首,擋在黎特德先生的面前。

「老闆大叔。你一定要在我後面躲好!」

黎特德先生果然很老練,不愧為旅館老闆,他以迅速的動作躲在妮莉亞的身後。安帕靈則是被嚇得臉色發青,他看了我們每個人,手慢慢地舉了起來。

「等一下,各位……」

「不要亂動!否則我說不定會一劍砍下去!」

安帕靈先生一聽到杉森的高喊聲,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他用發抖的膝蓋勉強站着,萬一他這是在演戲,那我真覺得傑彭的間諜教育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我還是接着說道:「你應該知道剛才杉森說的是什麼意思吧?你只要動嘴巴,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絕對不可以有其他的動作!」

可是安帕靈先生好像就是無法動他的嘴巴。他的嘴巴像是想要說話似地蠕動着,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辦法說出話來。此時,溫柴說道:「把武器放下,讓他走吧。」

「什麼?」

溫柴的態度看起來像是不怎麼在意,他冷冰冰地說道:「那個男子如果是間諜,我會第一個看出來。他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流浪算命仙。他會說傑彭語,而且就連紙牌解釋也是用傑彭式的,由此看來,他可能是去過傑彭吧。可是他並不是傑彭人。他的口音完全不像傑彭人。」

口音?說到口音,沒錯,他說傑彭語的時候,和溫柴說的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因為他說的雖然是傑彭語,但卻有一股很重的拜索斯腔調。然而,那或許是個人的口音問題,不是嗎?杉森一直盯着安帕靈先生,說道:「你確定?」

溫柴也是同樣死命盯着杉森,說道:「如果我說確定,你就會相信了嗎?」

「我會相信。」

杉森很快地回答,速度比我所想的,還有我想可能也比溫柴所想的還要來得更快。我的意思是,杉森很快就說他會相信。可是就連溫柴原本也是間諜,杉森竟然會如此相信他。溫柴低聲地說:「我確定。」

杉森慢慢地收起劍來。安帕靈先生面帶着一副極想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表情看着杉森,就在杉森的長劍完全收回劍鞘里並且發出當的一聲時,他立刻開始奔跑起來。

「哇啊啊啊!」

安帕靈先生頭也不回地往大門方向跑出去,他像疾風般消失的時候,被推開的門扉又再猛烈向後彈回來,發出了轟然巨響。砰!

「嗯,真是的……。我連想道歉都沒辦法了。」

杉森看着被用力關上的門,說了這句話。妮莉亞嘻嘻笑了出來,她指著杉森對我說:「這個人原本就這樣子嗎?是不是不管什麼話,他都很容易就相信?」

「是有那麼一點這種傾向。」

「笨蛋就是這樣。」

「你說什麼?」

妮莉亞對杉森伸出舌頭之後,把倒下去的椅子扶正,坐了下來,並且把安帕靈先生掉落的帽子撿了起來。

「在這種天氣里,不戴帽子到處跑的話一定會很冷的。」

妮莉亞把帽子丟擲到桌上之後,開始看着溫柴。溫柴不知何時又開始在削木塊了,妮莉亞象要望穿他似地看個不停。

妮莉亞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一動也不動地看着溫柴,結果溫柴突然大聲吼叫出聲音。

「修奇,你問她,為什麼要這個樣子!」

「為什麼不能看最後那一張牌?」

「你跟她說,要是她有時間花在沒有用處的事情上,就上去把頭塞到枕頭裏睡覺!」

「為什麼不能看最後那一張牌?」

「好煩……!」

「為什麼不能看最後那一張牌?」

溫柴再也不大吼大叫了,只是用生氣的動作削著木塊。木片猛烈地向四方彈迸出去,然而妮莉亞還是用兩手支着她那張固執的臉孔,一直盯着溫柴。我和杉森互相對望一眼,聳了聳肩之後就上二樓去了。在我們上樓時,從背後又再傳來妮莉亞的聲音。

「為什麼不能看最後那一張牌?」

※※※

我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了。好久以來第一次睡在舒服的床鋪上,我原本以為可以一覺到天亮,結果卻睡到半夜就醒了。床鋪太舒服好像也是個問題。

我在床上獃獃地坐着,想想我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其實,一睜開眼睛就會去想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這種習慣是很可笑的事。如果不是出門在外的人,恐怕會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苦悶。

可是如果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睡覺,在陌生的地方睜開眼睛,那種人從夢的世界回到現實的世界時,每次都需要仔細想一下自己身在何處。而最近的我就是這樣。從睡夢中醒來,一定會立即想這個問題:我在什麼地方呢?

現在我是在拜索斯皇城的獨角獸旅店二樓客房。

接下來,我會想一下醒過來的理由。這個嘛?是因為我喝了好久沒喝到的啤酒之後,現在想去上廁所的信號從身體下面傳來。嘿嘿嘿。

我上了廁所,身體變輕之後,就聽到杉森傳出很大的磨牙聲音。

我要再睡回床鋪之前,感到一股奇異的感覺,回頭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只有在拜索斯皇城才看得到的夜景。街燈的光芒經由窗戶透了進來。紅色的光線像霧般散開來,稀釋掉黑暗,外面……好像下雨了?

我走近窗戶。

嘩啦啦啦。路上被畫出許多圓圈狀的波紋。在屋頂上面則是濺起一片很稀薄的白色水珠之霧。那些雨滴好像是在黑暗的長途旅行里,在快要打瞌睡的時候,流進了路燈燈光照映着的紅色範圍內,它們一下子猛然驚醒,扭動身子。那瞬間的閃爍簡直美得令人看了惋惜。在路燈下,有無數的雨滴正在開着舞會。舞會的主題是與重力對話。哈哈哈哈!

真是美極了。咦?可是溫柴到哪裏去了?

我把放在桌上的提燈點了火。提燈的燈光一亮起來,杉森便不安地在翻身,所以我用一隻手遮住燈光,走到外面去。我走下樓梯之後,看到從大廳透出一道淡紅色的光線。進到大廳一看,溫柴正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一面顫抖着手,一面削木頭。在這寒冷的夜裏,他怎麼會穿那麼少呢?不過,我一看到他身旁,就知道他的外衣跑到哪兒去了。他的外衣正覆蓋在妮莉亞背上。

妮莉亞趴在桌上睡著了,她念念有詞地說着:「嗯,為什麼不能……最後那一張牌?」

哎唷,我的天啊。有空杯子滾落在她臉旁。她好像喝了不少酒。

溫柴像是很厭煩地看着睡著了的妮莉亞,他打了一個寒噤,然後他這時才發現我下來大廳了。他用非常沙啞的聲音,說道:「你起來了呀。」

「啊啊啊啊哈(打哈欠)。為什麼你還不去睡呢?」

「有個女的拿走我的衣服之後,就不起來了,不是嗎?」

溫柴像是火冒三丈似地說道。我則是聳了聳肩,說道:「是她拿走的嗎?」

看起來好像不是吧?沒錯,確實跟我想的一樣。溫柴從鼻子呼出一口氣,說道:「她這樣醉醺醺睡在這裏,等於是在喊著叫我要給她衣服,不是嗎?」

「把她叫醒,送她到房裏去,不就好了?」

「怎麼叫醒她?」

如果搖她的身體,或者在耳邊對她說……好像沒辦法這樣做,所以該怎麼叫醒她呢?我搖了搖頭,走近妮莉亞。然後像是要溫柴好好看着似的,把手整個張開給他看着。

「嗯……,真是的。好睏哦……。我不要吃飯。」

「不是要你吃飯,是要你上去睡在床上。」

「床上?上去?」

妮莉亞雖然抬起頭,但好像還是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她用呆愣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周圍。然後她慢騰騰地爬到桌子上面之後,蜷縮著身體躺在桌子上。接着,溫柴的外衣彷彿就像是被子似的,被她拉到肩頭。

「不,不是這樣啦!天啊,妮莉亞!」

溫柴冷冰冰地說道:「要是我,就會把她扛起來丟到床上再回來。」

像丟艾賽韓德那樣丟嗎?我先是皺着眉頭看了看溫柴,然後又再次搖醒了妮莉亞。

「哎呀,真是的……。不要這樣啦。」

「趕快起來,上去你的房間睡吧!」

妮莉亞這會兒坐在桌子上,環視了一下周圍。她用她浮腫的臉孔看了看四周,好像察覺到自己坐着,周圍的東西卻是低得奇怪。她把腦袋輕輕地晃了晃,用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我莫名其妙地按照妮莉亞叫我做的,轉身過去背向著妮莉亞。

「背我吧。」

我的天啊……。我的背部感覺到妮莉亞整個人都趴了上去。妮莉亞的兩隻手臂下垂,讓我背着她,所以我必須把腰往前傾才能避免讓她摔下去。我背了她之後,看了一下溫柴,溫柴正露出他白色的牙齒。有什麼這麼可笑呢?

我默默地走向二樓。她整天坐在馬車上面,一定也累了,再加上喝了幾杯啤酒……。啊,嗯,其實馬車旅行本身也是蠻累人的事。妮莉亞整個人癱在我背上,好幾次都快掉下來,我好不容易才走到妮莉亞的房間前面,我一打開房門,「哎呀!是修奇……嗎?」

躺在房裏的蕾妮看到我之後,嚇了一大跳。啊,對了,我應該先敲門才對。我把頭轉過去,指著背在背上的妮莉亞,蕾妮正想把桌上的蠟燭點燃的時候,「不,不要點了。我讓她躺下就要出去了。」

就在蕾妮的注視之下,妮莉亞彷彿像是我的女兒似的,乖乖地任我放下,任我幫她蓋被子。和蕾妮道晚安之後,我一面關上房門,一面嗤嗤地笑了出來。傑米妮,我們如果生了女兒,會不會生一個像妮莉亞的女兒……,呃哇啊啊啊!乒乒乓乓,砰!哎唷!我的屁股啊。

「……看來你對於下樓梯還不是很熟練哦!」

我在溫柴冰冷的批評之下起身站好。嗯。我好像應該多加練習如何下樓梯才行。哼。這都是我在胡思亂想才遭受到的懲罰。我不但屁股酸痛,兩腿也很疼痛,只好先不回去卧房,會在椅子上。這時,從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宏亮的喊叫聲。

「什麼事?」

在大聲喊叫的正是連甲衣也來不及穿上就拿着長劍衝下來的杉森。杉森急忙下樓梯,用半夢半醒的臉孔看了看我們兩個人。他立刻把一根手指豎在嘴巴前面,說道:「噓!剛才我有聽到可疑的聲音。好像有人闖進來。趕快拿好武器!」

呃呃呃。我決定先不要管他了。所以我泰然自若地坐着,並且對溫柴問道:「啊啊哈(打哈欠)。現在大概幾點呢?」

「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

「你一直都在這裏嗎?卡爾、吉西恩和傑倫特一直都沒有回來嗎?」

「他們還沒有回來。我說我會在這裏等他們回來,結果就連老闆也進去睡了。」

「啊,是嗎?嗯……。下雨了,說不定他們會在皇宮睡覺,明天早上才回來吧。」

「可能是吧。」

杉森變得一副慌張的臉色,但仍然還是處在警戒狀態,盯着四周圍看。我應該要說出事實才對。

「剛才那是我發出來的聲音。」

「真是的!」

杉森打了一下我的頭頂,以此當作是報復我妨礙他的睡眠。然後他把長劍丟在桌上,就坐下來了。

「所以說,卡爾以及其他人都還沒有回來嘍?我應該要在這裏稍微等看看才對。」

溫柴所削的木塊如今已經削出某種程度的形狀了。那看起來像是一隻蜷縮著的動物,但也看起來像是個蜷縮著的人。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或許是因為木雕的關係,所以不採用複雜的動作,而是以蜷縮的模樣來表現。那是什麼動物,或者是什麼人呢?

「最後那一張牌有什麼意義呢?」

溫柴停下小刀的動作,斜了我一眼。杉森雙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溫柴,而我也是跟着他做出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動作,並且說道:「請用和氣的態度,在你能解釋的範圍之內,解釋給我們聽。萬一超過能夠心平氣和地說出來的範圍,是個很大的秘密,那麼不說也沒關係。」

溫柴一面繼續削木頭,一面說話。可能因為現在開始在做細部雕刻,所以小刀的動作變得比較輕而且細膩。溫柴一面繼續削木頭,一面說道:「紙牌本身是在任何國家都可以看得到的東西。可是占卜術士把自己的紙牌分開放着,這是傑彭式的作法。剛才那個流浪漢可能是流浪到傑彭過。但他不是傑彭土生土長的人。因為他的口音很生硬。」

「哼嗯。」

「如果要正確地用傑彭式占卜,魔法師或者女王等牌必須拿掉。放進其他的紙牌,可是意義則是大致相通。而且紙牌並不是最重要的。事實上不管是用紙牌或者在任何紙上寫字都無所謂。預知能力並不是從紙牌上呈現出來的,而是占卜術士呈現出來的。」

杉森微笑着說道:「是嗎?溫柴你以前也做過這種職業嗎?」

「我是有經歷過游牧生活。沙漠的夜是很無聊的。因此古老的故事和那種占卜是在渡過無聊夜晚時的最佳娛樂。」

「啊哈。」

「不管怎麼樣,一開始看的是顯示出過去經歷的三張牌,然後是顯示現在的兩張牌,還有剩下的是顯示即將到來的未來的四張牌,這你們已經都知道了。」

「可是,為什麼不是同樣都三張呢?」

「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我知道有一大堆複雜的含意在裏面。過去的三張代表的是被遺忘的事、記得的事、既沒有遺忘也沒有記得的事。現在的兩張代表的是一個人的外表與內心。未來的四張則是代表所希望的事、不希望的事、雖然不希望卻一定要做的事、雖然希望卻無法達成的事,好像就是這樣。」

「啊哈?那麼最後那兩張呢?」

「那是用來判斷預言的行為對這個人的人生的影響。被選到的紙牌代表的是預言是不是有用、是不是沒用、或者會不會因為預言而有大轉變等等。那張牌的意義相當複雜。」

「我的情況是不是出現有用?」

「沒錯。不,應該解釋為沒有不好的事,會比較恰當。」

「可是妮莉亞呢?」

「我也不太知道……,不過,她翻開了自己的紙牌,由此看來,透過預言的行為可能會發生很重大的影響。那個蹩腳的占卜術士想要忽略那次的占卜,就好像預言不會有任何影響,但事實上預言是預知人生的重大事件。因為這是預知未來的事,而且又很少會出現如此大的事件。因此,對其影響也要考察才行。而最後那一張紙牌就會顯示出來。」

杉森表情訝異地說道:「可是既然會帶來很大的影響,為什麼不讓人知道呢?」

「因為問題是在於會影響到誰。」

「什麼意思?」

溫柴把桌上的木屑集中在一起,丟到壁爐去,繼續說道:「那個奸惡的傢伙。那個占卜術士的牌是女王。如果是傑彭式的,就不會出現女王……,咳嗯。總之,在普通的情況下,女王的含意是帶有愛情的禮物、寬容、家庭的和平等好的含意。可是剛才是顛倒過來的。而且是那個占卜術士的牌。在這種情況下,代表的是無情的選擇、無法挽救的決定。聽說國王的決定是有挽回的餘地,但女王的決定卻是永遠不能改變的。」

「啊?」

「女人比男人更多情,但也可以說是更無情。」

溫柴一笑也不笑地用僵硬的表情說了這句話。呵,真是的。其他人我是不知道,不過這句話是從溫柴的嘴裏說出來的,所以聽起來有點可笑。溫柴表情沉着地說道:「如果出現那種牌,就必須放棄預言。因為那種行為的危險性太高了。占卜術士必須要減輕人們對未來的不安,給予希望才對。可是那個可惡的傢伙害怕自己會蒙受到預言的副作用,所以想要叫妮莉亞翻牌。可是其實預言的副作用是占卜術士應該要負責承擔的部分。」

「副作用?是什、什麼呢?會很嚴重嗎?」

「反正就是有副作用。這東西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解釋清楚。」

「哼嗯。那麼最後那張魔法師有什麼樣的含意呢?我是指妮莉亞翻開的那張。」

溫柴先是繼續削木塊,並不作回答。我轉過頭去看着敲打窗邊的雨滴。嗒嗒,嗒,嗒……溫柴的說話聲摻雜着雨聲傳到我們耳邊。

「魔法師原本是代表新的經驗、機會、幸運等含意。至少,端正的魔法師是如此。」

「然後呢?剛才那張牌並不是顛倒過來的,不是嗎?」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卻意味着那個預言是完全錯誤的。因為魔法師是欺騙優比涅與賀加涅斯的秤星。」

「錯誤了嗎?」

「不,如果只是錯誤倒還好。因為那只是預言錯誤。可是既然魔法師介入了,未來就會任意發展了。會發生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甚至當事人還會懷疑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人生里。這是預言這種行為所造成的。」

「咦?」

我驚訝地張開嘴巴,看着溫柴,可是溫柴並沒有將視線轉向我。

他冷淡地說道:「所以那個叫安帕靈的傢伙會被嚇得臉色發青。因為這也是會影響到他的。預言是會影響到占卜術士和當事者的。當然不是絕對單方面的。」

「喂,好,等等。那麼,也就是說,這並不一定只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是嗎?」

溫柴聽到杉森的困惑聲音,還是面無表情地答道:「不。當然不能說一定是不好的。因為也有可能會很幸運到懷疑怎麼會這麼幸運。不管怎麼樣,以占卜術士的觀點來看,那是因為作出沒有用的預言,才變成令人頭痛的狀態。」

「是嗎?無法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嗎?」

溫柴用疲憊的聲音說道:「是的。魔法師這種人原本就是這樣啊。我們無法知道他們的頭腦裏面到底有什麼想法,而且他們還擁有會給周圍重大影響的力量。可是,修奇。」

「咦?」

「那種占卜術不用那麼信。那只是顯示出某種含意的方式。對於不相信的人來說,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因為對我而言會有各種不同的含意……我是因為看到他那種蹩腳方法之後才火冒三丈,但我並不是因為相信那個才發火的。」

「啊……,是。因為那是你故鄉的占卜方法?」

「嗯,也可以這麼說吧。」

溫柴把語尾拖長。我靜靜地等待,過了不久,溫柴用冷靜的聲音繼續說道:「為了要讓未來完全是個禮物,所以我們收到了另一個不同的大禮物。我們會死,而且不知道何時會死。說不定擁有不死之命運的神會羨慕我們吧。」

哎呀?我好像從卡爾那裏聽過類似的話耶?溫柴一看到我的驚訝表情,噗嗤笑着說:

「這應該是亨德列克說過的話,好像是吧。」

「是嗎?」

雨勢越來越強了。不停地敲打着屋頂的雨滴聲變得很大聲。嗒當,嗒當,嗒當。杉森專註地思考了起來,說道:「亨德列克的故事在傑彭也好像很有名,是嗎?」

「是的。因為再怎麼說,他是曾和最強的對手對決過的人。」

「你是指神龍王?」

「嗯。」

溫柴因為漸漸把注意力集中在雕刻細部的作業,所以用模糊的聲音回答。我為了不要妨礙到他,稍微退後了一點。啤酒桶是放在哪裏呢?啊,在那裏。

「你要不要喝啤酒?杉森?」

「不。你不睡覺,要喝酒啊?」

「給我一杯。」

「我想要等到卡爾和其他人回來。」

「是嗎?」

嘎吱。我講到一半,門突然被打開來。會不會是去皇宮的那些人?原來不是。開門進來的原來是安帕靈先生。他一進來,看到我們就僵住了。杉森嘻嘻笑着說:「您又來啦?太好了。剛才我還來不及道歉,您就走了。」「嗯……,剛才我忘了把帽子拿走。」

安帕靈先生全身都被雨淋得濕漉漉的,特別是他的頭,還濕得閃閃發光呢。我環視了四周,發現在牆上的掛鈎上掛着他的帽子。我拿着帽子,一走近他,安帕靈先生便立刻伸出手來。可是此時杉森從我的手中拿走了帽子,並且說道:「先生。您不是連旅館住宿費也沒有嗎?為了對剛才的事表示道歉,我想幫您付今天的住宿費。您就睡在這間旅館吧。」

安帕靈先生表情驚訝地看了看杉森,說道:「是嗎?是真的嗎?」

看來他一定是去找過所有旅館和旅社了。杉森點頭之後,大聲喊叫呼喚黎特德先生出來。過了不久,黎特德先生穿着輕便的服裝,一面打哈欠一面走出來。

「請給這位先生一個房間。因為我們為了表示道歉,要幫他付旅館費用……剛才我們給您的寶石應該夠吧?」

「啊哈(打哈欠)。是這樣嗎?當然夠。先生,請跟我來。您要不要吃晚餐?」

安帕靈先生表情慌張地點了點頭,隨即,黎特德先生也點頭,說道:「請跟我來。請先到房間把行李放好,再下來吃東西吧。但是現在這個時間我只準備簡單的餐點。」

「啊,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充當晚飯的就行。嗯,這位親切的戰士,真是謝謝你。」

「沒什麼,請別客氣。還有,我的名字叫杉森。費西佛。」

安帕靈先生用高興的表情,正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他的目光和溫柴相迎視。安帕靈先生趕緊轉過頭去,就跟着黎特德先生上樓去了。

03

一陣子之後,安帕靈將濕衣服換掉,開始吃他遲來的晚餐(也許稱作宵夜更正確)。不管怎樣,他吃過了飯,噘著嘴走向我跟溫柴坐的那張桌子。他雖然覺得很難開口,但一杯啤酒下肚之後,就輕鬆地說起話來了。

「啊,說起來我塔羅梅休。安帕靈這個人,常常因為別人的情義而感動!我之所以無法放棄現在這種生活,其實也是因為人的關係。

若是翻過那座山頭,有誰住在那裏呢?今晚在旅館里會碰到什麼樣的旅客呢?我滿腦子都是這些事,所以腳一點也停不下來。哈哈哈!「

安帕靈拿起啤酒杯猛灌,停了好一陣子才繼續說:「但是我還是得為你做些事,我不喜歡無緣無故受人恩惠。哎,費西佛先生?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幸運符怎麼樣啊?海格摩尼亞的女巫從村裏帶來的符我有一個。我也有隻生長在紅色沙漠裏的毒蛇尾巴!這在長途旅行中是很有用的東西,從毒蛇尾巴中湧出的強大力量可以將怪物趕走。而且我還有稀少珍貴的食人魔皮,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特別算你便宜……」

食人魔皮?我想那一定是豬或羊的皮吧。安帕靈哪那麼厲害,能夠宰掉食人魔?杉森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開始有點動心,我先插嘴說:「哈哈……杉森對那些東西沒什麼興趣的。反而是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可以嗎?

「是嗎?說說看吧。」

「喂!我什麼時候說我沒興……嗚!」

我將杉森的嘴捂住,連忙說:「明天妮莉亞起床之後,能不能請你用你所能說出最棒的詞句來稱讚她?就說最後那張牌好得不得了。這樣等於我拜託你說謊了,可以嗎?」

安帕靈挖了挖鼻孔,一面看着我,然後馬上開始哈哈大笑。

「這個,你們不但讓我今晚有地方住,還給我上了一課!你說的是對的。」

「咦?」

安帕靈用嚴肅的表情將手上的鼻屎彈開,說:「所謂看到未來這回事,其實只要將人對未來的不安感減少就可以了,到底準不準根本不重要。這真是件可恥的事!到了這把年紀,還得跟年紀小小的後輩學習,當然先賢也曾經說過,到了八十歲,還是有可以向八歲小孩學習的東西。嗯,我知道了。你別擔心。」

「啊,你願意這麼做嗎?太感謝了。那就拜託你了。」

「我不是說要你別擔心嗎?」安帕靈這麼說完,就瞄了沉默地坐在一旁,只知不斷削木頭削到煩的溫柴一眼。他乾咳了幾聲,然後說:「可是啊,剛才費西佛先生差點誤認我是間諜,但你們到底為什麼要跟那個傑彭人一道走呢?啊,我不是懷疑你們,只是搞不好路上很多人都會因為那一位戰士而感到困惑吧。」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溫柴真的是傑彭間諜。」

「啊,果然……你說啥?」

安帕靈點了一下頭,突然眼睛睜得大大地望着我們。溫柴噗哧笑了出來,杉森也微笑着對他解釋:「哈哈哈。他本來是間諜,可是已經投誠了。他曾經立下解救國王的大功,而且有國王的哥哥吉西恩王子在為他的所作所為負責,所以沒關係的。」

安帕靈用無法相信的表情輪番看着我們幾個人,我則是用輕鬆愉快的心情看着他的表情。嗯哼。安帕靈現在應該會認為我們是不得了的冒險家了吧?要是他知道我們一行人中包括拜索斯的王子、矮人的敲打者以及傑彭間諜,再加上龍魂使,那他的表情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並不像安帕靈是個預言家,但我至少能預言他將會大吃一驚吧。

「你說他救過國王陛下?不,各位大爺參見過國王陛下?」

怎麼突然變成「各位大爺」了?這種語氣變化方式還真稀奇啊。

杉森帶着得意的表情,但用謙遜的語氣說:「咦?啊,偶爾會見一見。現在我們一行人中,也有幾位前去晉見國王陛下,所以我們才會等到這個時候。大概是因為下雨,所以他們來得慢了一些。」

安帕靈現在望着我們的表情不只是驚訝,甚至還帶着些許的恐怖。哈哈哈。可是安帕靈突然又用誠懇的表情說:「是嗎?那麼……不,嗯……這個該怎麼說好呢?」

「你要說什麼?請直說。」

「呵,真是的。首先,能不能請你們先答應我,絕對不要誤會我?也不要生氣。」

杉森一臉迷糊。我插嘴說:「那就請你說得不要讓我們誤會,不要讓我們生氣好了。說話的主控權不都在安帕靈先生自己手上嗎?」

「啊,這麼說也沒錯。我剛才的要求很可笑。嗯,就是這個。我看到了未來。」

「啊,應該是吧。大部分的人觀察現在就已經很忙了,你這職業可還真累啊。我真心想鼓勵你……」

「不是,不是!請先聽我說。」

「啊,請說吧。」

然而之後安帕靈就開始在那邊摸摸酒杯握把,拉拉袖子地拖時間。他到底想說些什麼呢?我想他大概要說的,就像今天傍晚跟黎特德聊天時聽到的一樣,說我們做的事很了不得,但進行的又是很辛苦的冒險之類的東西吧。

安帕靈總算開口了。

「我說啊……我這幾天主要都在南部林地遊走。那裏現在可真是一片混亂。」

「是嗎?嗯,我們都聽到一些風聲了。」

「沒錯。但只聽到風聲是不夠的。你們應該要去看看那些農夫將裝滿秋收穀物的倉庫放火燒掉的樣子。」

我不得不訝異得目瞪口呆。不管誰看到我跟杉森,一定都會以為我們大概是因為獨角獸旅店裏突然長出了兩座礦山,才會這麼驚訝吧。我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

「放火?農夫?燒穀物?」

這種話跟巨魔去學算數一樣莫名其妙,跟矮人把寶石敲碎一樣可笑。農夫放火燒穀物?連溫柴都突然把小刀跟木塊放了下來,然後雙手抱胸,專心聽安帕靈講的話。安帕靈手舞足蹈地說:「戰線指揮官開始想到最糟的狀況。如果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南部林地會一舉被佔領,那穀物倉庫不就成為傑彭軍的兵糧站了嗎?當然燒倉庫的農夫,心情就猶如燒自己的孩子一樣。如果是平常,就算在戰爭狀態下,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但南部林地那些純樸的農民還是不得不擔心。你們有沒有聽過傑彭人將惡魔召來的事情?」

杉森的臉一下子整個皺了起來。我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多吧。

「是的,有聽過。可惡……就是因為這件事,使得南部林地的農夫陷入恐懼嗎?」

「聽說是這樣。所以軍隊裏頭發出損害賠償證書,並且鼓勵農夫們快去避難。」

「損害賠償證書?那是什麼?聽都沒聽過。」

「是嗎?嗯,那很簡單。就是未來由政府負責賠償田地被破壞與穀物的損失,政府要求他們先離開南部林地。那張證書還真是樣傑作,損害賠償的期限是無限期。換句話說,就是根本不知道政府什麼時候會賠償。修奇你如果是農夫,應該會叫政府別開玩笑了吧?但就是有親眼看到還是無法相信的現象發生了。由於不知道惡魔什麼時候會衝進來,所以農夫根本還沒收到賠償證書,就急急忙忙把自己家燒掉,開始準備避難了。」

天啊……真是地獄。南部林地似乎陷在比我們所想像還要嚴重的恐怖當中。我伸出了舌頭。嘖噴!

傑彭的那種武器除了具誘發疾病的可怕破壞力之外,似乎還發揮了讓人陷入恐怖這種更可怕的附加效果。我茫然地想像著卡爾一行人喊著一些跟皇城的豪宅大院氣氛完全不合的辱罵之言那副光景。雖然是突如其來的想法,但再次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會有什麼錯。卡爾大概會露出一副像是要抓住尼西恩陛下頭髮的樣子,手一面顫抖著一面這麼說:「什麼?叫他們去避難?發賠償證書?真是可笑!就算有人生病,也沒關係的!只要派人去調查都市中心,將聖徽回收,那麼整個儀式都會變成無效的!只要派幾個健康的人出去調查一個晚上就行了!為什麼不發公文出去呢?」

他們為什麼不發公文出來呢?那武器雖可怕,但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解決的啊。應該將清楚說明事態的公文發到各都市各領地去,讓大家得知現況……啊……可惡!根本沒有時間可以讓人充分理解。南部林地大部分都是農田,跟其他地方比起來,人是比較分散的!如果有人住得像我們故鄉西部林地一樣分散的話,那就應該是南部林地了。真是讓人頭痛的地方!

萬一我們在伊斯所經歷的神臨地是實際應用前的最後實驗,那麼來算一下:那時是十一月十二日,只不過兩個禮拜之前。時間過得太匆促了。由於拜索斯與傑彭戰爭最為緊迫的時刻我們正在旅行,所以我們的時間感會和實際的時間感混淆。可惡。卡爾比我有智慧得多,所以大概不會把兩種時間感搞混吧。尼西恩陛下的頭髮應該絕對是安全的(誰那麼大膽?就算不是卡爾,如果是吉西恩跑去抓住國王頭髮的問題也應該考慮進去)。

在一瞬間我想了這麼多的事情,最後用沉鬱的表情望着安帕靈。

「南部林地恐怕跟地獄沒兩樣。」

「形容得很對,修奇。真的是很像地獄。但是看到了那種場面,我真的會懷疑這個國家的運勢現在到底變得如何。」

杉森用驚訝的表情說:「這個國家的運勢?」

「沒錯。拜索斯的運勢。我實在很好奇,所以我就為拜索斯的運勢做了一次占卜。我選了一座適合的岩山,進去花了一晚上,讓心整個空下來,然後在日出的時刻進行占卜。」

「啊……對國家也可以占卜嗎?」

「不是,不是,那太難了。我還沒到那種程度。所以我大致卜了拜索斯王家的命運。雖然我用的不是很正統的方法,其他占卜術士看了可能會說我詐欺,但是我是為自己而進行預言,絕對不會使用騙術。結果最後我不得不前來拜索斯皇城。我本來還在想,來到這裏之後又能做什麼,有誰會相信我的話呢?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要來。

但……令人驚訝的是,我居然碰上了認識陛下的人!這真是可笑之極的事。能看到未來的我,現在卻因為命運的奇妙而驚訝不已!「

我看着搖曳的燭火好一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害怕提出問題,所以也不敢看安帕靈。杉森也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緊閉着嘴巴。

但最後還是他開口問了:「拜索斯王家會怎麼樣呢?」

「這個,如果這件事傳了出去,我可能會因為不忠之罪,不知落得什麼下場。所以你們嘴上一定要小心。」

「知道啦。到底會怎麼樣?」

「你真的不會隨便講出去吧?」

安帕靈講完這句話,還是猶豫了好一陣。就在我再也無法忍受的那一刻,安帕靈終於開口了。

「就一個家族來說,拜索斯完蛋了。」

※※※

我再度望着燭火。現在剛過午夜。外面的雨滴越來越小了。在這種寒冷的天氣里淋到雨的話,反而會覺得溫暖。雖然很難解釋清楚,但感覺就是那樣。當然那不是我的感覺,而是擁有全天下特異獨一感官的傑米妮的感覺。小時候只要一下雨,傑米妮就會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問她為什麼要淋雨,她就會回答:「因為很溫暖」。

拜託,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瓜?淋成落湯雞之後,第二天鐵定感冒,鼻涕流個不停,還說什麼溫暖呢。

吉西恩難道不會抓着弟弟的頭髮在那邊搖嗎?如果沒有端雅劍在旁邊,吉西恩還算是個溫文儒雅的人,所以應該不會做那種事吧。

吉西恩陛下的頭髮應該還是一樣安全。啊,可惡,我剛沒想到那個人。傑倫特?不會吧。我現在想的是尼西恩陛下本人。搞不好尼西恩陛下現在生氣呢。『皇兄!請你責備這愚昧的弟弟吧!可憐的百姓,那些可憐的百姓……!呃啊啊啊!』有這種可能性。非常有這種可能性。

他居然說拜索斯家族完蛋了?

不是拜索斯王國,而是拜索斯家族。說到拜索斯家族,那不就是拜索斯王家嗎?他說王家完蛋了!

這玩笑開太大了。杉森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正瞪着安帕靈。我噗哧笑了出來,說:「真有趣。」

我的回答一定讓安帕靈很失望吧。安帕靈搖了搖頭,用慌張的表情望着我。溫柴不知什麼時候又拿起他的木塊跟小刀來了。沙,沙。我則是靜靜地望着喝乾的啤酒杯底的泡沫。要再喝一杯嗎?

不,還是算了。明天還得騎馬趕路呢。現在離克拉德美索蘇醒只剩下不到兩天了。亞夫奈德當初說大約是一個月,所以也不能說正確的日期就在兩天後。搞不好一個星期後它才會起來,也說不定它已經醒了。啊,我猜它大概還沒醒吧。看看今晚聽到那傳聞的威力,如果克拉德美索已經醒了,那拜索斯皇城應該已經混亂到發生暴動了吧。

還是不喝的好。我們應該儘力趕路。卡爾一行人大概會在拜索斯皇城過夜之後再趕過來。

「看吧。我不是說你們不會相信?」

安帕靈的聲音中夾雜着厭煩。但是我泰然自若地說:「不,我相信。也許千年萬年之後,不,搞不好不到一百年之內就會發生了。不管如何,拜索斯家族總有一天會完蛋的。」

杉森聽到我的話,開始嗤嗤地笑。安帕靈有點生氣了。

「我才不會把這種當然之事當作預言來說!」

「是嗎?你敢說到目前為止,你的預言一次都沒錯過?」

我好像聽到安帕靈的嘴一下子僵住的聲音。我用不確定這些話是從腦袋裏還是肚子裏出來(肚子裏出來,意思是酒氣造成的醉話)的態度說:「你聽聽看,安帕靈先生。我們剛才對這個問題已經作過一些討論了,所謂預言,只要讓人減低對未來的不安感,給人能夠面對未來的希望就行了。安帕靈你所說的這種預言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沒有任何……用處?」

「是的。什麼用都沒有。嗯,這雖然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所謂預言,好像是造成矛盾的基礎。」

「這是什麼意思?」

的確。這句話連我自己都無法正確地理解。但是好像這麼說也不是錯的。我所經歷的一些事,所見過的一些人,並不是日常過去就算的一些瑣事。杉森的眼神變得很奇妙。

「預言說的雖然是未來,但實現的時刻是現在。就算針對未來的是,但若嚴密地分析,那麼預言跟其他事物一樣!都是屬於現在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

「簡單來說,若是你相信預言,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若是無法相信或不願相信,那這件事也一樣就到此為止。對不起,我這麼說,但一般人都只會相信好事,因為會得到滿足感。他們只是為了滿足感才相信的。但若是讓他們不舒服的預言,他們是不會相信的。不管怎麼說,他們都還是活在現在。」

「厲害。」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在削木頭的溫柴,也不是訝異到閉不上嘴的安帕靈,而是開門進來的吉西恩。

卡爾與傑倫特跟在吉西恩的背後,所有人都被雨淋得渾身濕漉漉。吉西恩腰上的端雅劍發出很大的嗡嗡聲,安帕靈的眼睛一下子張得大大的。吉西恩將黏在臉上的頭髮撥開,另一隻手抓住劍柄,用疲倦的聲音說:「安靜。我有話要說。」

端雅劍的聲音消失了。吉西恩進到房裏,安帕靈一副椅子不穩的樣子,全身僵硬地看着他。傑倫特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了掛在衣架上的毛巾,就開始擦起臉來,卡爾則是沉靜地坐在桌前。吉西恩將視線固定在安帕靈身上,說:「很對不起,我剛才在外面聽到你們說的話了。雖然我這樣有些無禮,但是聽到有人說我們家族完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們……家族?」

「我叫吉西恩。拜索斯。這些人是我同行的夥伴,我是拜索斯的王子。雖說是王子,但我從宮中出來也很久了,所以沒什麼了不起的。」

唰!安帕靈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發出『啪!』的一聲,一邊膝蓋跪了下去。吉西恩接過傑倫特遞過去的毛巾,一面擦頭髮一面坐下。

「講起來,先生。在這種冷天裏面跪在地上是很痛苦的事。」

「殿,殿下,請原諒小的不忠之罪……」

「不忠?沒這回事。」

「咦?」

「請起來吧。我的想法跟修奇不久之前講的差不多。我不會相信你所說的話。所以我也不會因為我所不相信的話而生氣。」

吉西恩沉着無比地說。他現在的樣子就像只落水狗,而且用毛巾將頭整個蓋住,正在狂暴地擦頭髮,但剛聽別人說自己家族要滅亡的人,是沒辦法故作高尚態度的。卡爾微笑了,傑倫特也笑着坐到桌前。

「你不需要一直跪在那邊。請起來坐吧,要不然就請上去休息。因為時間已經晚了。」

安帕靈一臉迷糊地仰望着吉西恩,但吉西恩的視線已經從他身上移開,在那邊擦著頭跟手臂。安帕靈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大概是想道聲晚安,但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嘴裏咕噥了一陣,就跑上樓去了。

安帕靈上階梯的聲音非常響,因為他腳步很急。他今晚真的能睡得着嗎?他會不會在想,居然進到這種旅館,自己到底瘋了沒有?

哈哈哈。卡爾望了一下安帕靈消失的樓梯那個方向,然後將頭轉向吉西恩。

「沒關係嗎?」

「沒關係。」

「知道了。尼德法老弟?其他人全都睡了吧?」

我聽到卡爾的問題,才感覺大家不想再談安帕靈所說預言的氣氛。所以我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點了點頭,然後望向傑倫特。

「怎麼樣?跟你想的一樣棒嗎?」

傑倫特不知何時已經裝滿了三杯啤酒,遞給卡爾跟吉西恩一人一杯,然後說:「真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哈,那可真是……說來可笑,如果要談到對皇城的感想,我會拿去跟神龍王的大迷宮作比較。」

「大迷宮?嘻嘻。這句話最好不要被艾賽韓德聽到。但是拿去跟大迷宮比,不是有些誇張嗎?皇城雖然是座很壯觀的城,但怎麼可以拿去跟大迷宮……」

「很壯觀的城?你說只是很壯觀的城?拜託!那宮殿可是懷有讚美神之心的!因為有花!修奇你在大迷宮的哪裏看到活生生綻放的美呢?」

「啊……是沒有。」

傑倫特猛地拿起啤酒杯拚命灌,很多都流到衣服上了,他擦了一下下巴。

「嗝!夜雨下在那花壇上的景象,我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呼。那是德菲力的庇佑啊。在我到達宮城的那一刻下起了夜雨。這不就是必要時的小小幸運嗎!」

「哈哈,真恭喜你了。」

但我認為就算當時沒下雨,傑倫特也一定會感謝德菲力賜給他一個大晴天吧,呵呵。我將視線從聖職者的模範身上轉開,望了下卡爾。卡爾看來很疲倦,用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按著兩眼之間的部位。

「你們見到陛下了嗎,卡爾?」

卡爾一面揉他的眼睛一面說:「嗯?啊,見到了。我們聽到了不是很好的消息。」

「是不是有誰抓住他的頭髮……啊,不是。我隨便亂說的。」

卡爾用慌張的表情看着我。呃。大概我跟安帕靈講話的時候喝了太多啤酒。卡爾的臉皺成一團,說:「南部林地現在好像幾乎陷入了恐慌。」

杉森的臉整個皺成了一團。他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聽到傳聞了。剛才那個算命的好像是從南部林地過來的。」

「是嗎?嗯。那裏有很多農家。拜索斯的糧食產量有一半以上是出自那裏,所以也可以稱作拜索斯的糧倉。尼西恩陛下那表情就像是睡一覺起來,卻看到倉庫全空了的人一樣。」

看到倉庫全空掉的人。嗯。如果他還能做出那種表情,那他的頭髮應該是安全的……我怎麼一直這個樣子?卡爾帶着一副倦容說:「幸好現在是十一月下旬。徵稅的馬車應該已經運送完畢了,所以政府保有的糧食應該還夠。但是農人可能得放棄種大麥。這將是個殘酷的冬天。搞不好隨之而來的也是殘酷的春天。由於神臨地的傳聞,民心已經浮動到了極點……雖然是秘密,但尼西恩陛下好像已經開始對叛亂的危險有所偵察了。」

「叛亂?可惡。說起來艱困的時候要大家合作這件事,不管到哪裏都只是說說而已。叛亂或暴動為什麼都一定要在最艱困的時候發生?」

「說得好,費西佛老弟。答案應該不用說了。無論如何,現在對尼西恩陛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能夠代替基果雷德的戰力。因為一切都是起因於這件事。當然還剩下神臨地的問題,但對方一定要這麼做,我們也只有承受的份。然而基果雷德留下的戰力空缺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這是我們這邊的問題。」

我噗哧笑了出來,說:「國王沒有詛咒哈修泰爾家族嗎?」

吉西恩苦笑了一下,卡爾點了點頭。

「你很清楚嘛,尼德法老弟。」

「哈修泰爾家族有沒有說什麼?」

「這個嘛……這是所有狀況中最可笑的局面,哈修泰爾侯爵居然正式宣佈跟托爾曼。哈修泰爾斷絕關係。」

「斷絕關係?你是說托爾曼被逐出家門嗎?」

「沒錯。侯爵說跟基果雷德解除契約,是托爾曼個人的行為。龍跟龍魂使的關係對我們這種人而言,有很多難以了解的部分。他說托爾曼覺得基果雷德很可憐,看到它一面在前線作戰還要一面養育幼龍,所以就解除契約將它放了。」

雖然我已經喝多了,但現在非得再喝一杯不可。我裝滿了啤酒杯,然後『砰!』地一聲將杯子放到桌上,同時低聲說:「這可能有兩種解釋吧?」

「說吧。讓我嘗嘗身為指導者的喜悅滋味吧。」

吉西恩、杉森還有傑倫特都用一副開始好奇的表情看着我。而溫柴也停下了削木頭的動作,對我表達敬意。那表示他會專心聆聽。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說:「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第一種解釋,托爾曼。哈修泰爾真的是天下無雙的笨蛋。可是他到底幾歲了?」

「十五歲。」

「那他真的很蠢。他應該知道如果放走基果雷德,拜索斯軍一定會死傷慘重,卻只因為可憐就把它放走,真的是很愚蠢。」

「第二種解釋呢?」

「他應該是受了哈修泰爾侯爵的指示才這麼做的。也就是說,溫柴的假設是對的。」

「很好。真是厲害。如果這兩個裏頭要你選一個呃?」

「那很簡單。只要了解一件事就行了。現在托爾曼是由哪裏管轄呢?」

卡爾用感覺奇特的表情說:「正式的說法是……什麼修道院呢?啊,應該是亞美昂斯修道院。那是信奉劍與破壞的雷提的修道院,位在南部林地。他在那座修道院中接受保護。據說托爾曼。哈修泰爾放掉基果雷德之後,從前線逃走,跑進了那間修道院。可是那間雷提修道院的院長是哈修泰爾侯爵妻子的弟弟,也就是小舅。」

「那麼托爾曼還是在哈修泰爾侯爵的掌握之中嘍?」

「沒錯。」

「國王沒有向修道院長要求將他引渡出來嗎?」

「修道院……所謂神殿是干涉起來很麻煩的地方。有一次侯爵不是曾經說過嗎?傳統上統治權必須尊重神權所管轄的境地。當然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因為聖職者侍奉的是神,所以嚴格地說起來沒有服從國王的義務,但在自尊心的範圍內會對國王表示尊重與愛。」

傑倫特似乎同意卡爾的話,點了點頭,但是我卻搖著頭說:「這很困難。簡單來說,雙方都不能太過分地干涉對方吧?雖然會彼此牽制,但不會到傷害對方自尊心的程度吧?」

卡爾點點頭說:「因為他們服從的對象不同。」

杉森用驚訝的表情說:「即使如此,托爾曼犯的是重罪,難道不能要求神殿把他交出來嗎?」

「不能直接這麼做,費西佛老弟。那孩子要求神殿的庇護之後才進去,這種狀況下修道院是不會將要求神庇護的孩子交給他們本身並不服從的地上君王的。」

「啊……這可真是……」

「而國王也不能隨便侵犯神權所及的領域。如果用這種方式侵害到神權,所有神殿都不會坐視不管的。其他神殿也會激烈地起來抗議。如此一來,整個狀況就會變成『尋求神懷抱的少年被地上的君王給奪去』。如果是在平時,可以靠着暗地裏的圓滑交涉解決這件事,但現在是戰時。國王不可能跟神殿對立,進一步刺激已經不安的民心。」

默默在一旁聽着的吉西恩忍了很久似地說:「該死!這個哈修泰爾侯爵,肚子裏有十條陰險蝮蛇的老頭,我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應該把他褲子扒下來鞭打,再用蠟油……抱歉。你這傢伙!說話像個仕女,有格調一點好不好?」

溫柴苦笑了一下之後,看着卡爾說:「也就是說,哈修泰爾侯爵對克拉德美索非常垂涎,甚至不惜冒犯國王的意思,也要把托爾曼抽調出來。」

「沒錯。溫柴的假定如果是錯的,不就太好了?可惜好像是對的。」

杉森帶着仔細思考的表情開始說:「嗯,那麼,我把目前為止的說法整理一下,請各位評斷一下對不對。所以哈修泰爾侯爵將基果雷德放走,就是要讓傑彭并吞拜索斯,之後利用已成自由之身的托爾曼。哈修泰爾跟克拉德美索締結契約,對嗎?如果事情變成這樣,那麼擁有龍魂使的家族就算把這個國家交到傑彭手中,也一樣能夠繼續享有榮華富貴……而且傑彭也不可能隨便對待將基果雷德弄走,幫了他們大忙的哈修泰爾侯爵。這可以說是一石二鳥之計吧?」

「非常正確,費西佛老弟。」

「我真想把這頭老狐狸給……!」

杉森嘴裏咬着長劍,一副馬上要殺去哈修泰爾侯爵宅邸的樣子。

我胡思亂想了一下,認為杉森很適合把長劍咬在嘴裏,接着對卡爾說:「不能讓侯爵找到蕾妮的理由是什麼?」

「咦?」

「是因為哈修泰爾侯爵有這種叛逆之心……所以大暴風神殿的高階祭司對於讓哈修泰爾侯爵掌握過分強大的力量這件事有所戒心吧?所以不讓侯爵,而是讓我們去尋找蕾妮……之後的結果很明顯了吧?」

卡爾獃獃地看着我的臉。我看着啤酒杯中破裂的泡沫,一面說:「蕾妮得跟克拉德美索一同上戰場吧?代替基果雷德的位子。」

※※※

卡爾露出默默陷入沉思的表情,吉西恩跟杉森則是張大了嘴,輪流看着我跟卡爾的臉龐。溫柴一副跟其他人都無關的樣子,望着天,陷入了煩惱當中。不,不是望着天,而是天花板。傑倫特則是相反地低下頭,表情像是在專心禱告些什麼。

卡爾非常慢非常慢地喝了一口啤酒,然後說:「侯爵當然……懷有叛逆之心。不,這是很簡單就能想出的問題。過了三百年之後,哈修泰爾家族對拜索斯王家的價值正在一天天降低。所以想到要換主人是很容易的。」

我靜靜等待卡爾的下一句話。現在是卡爾非說話不可的時刻。

「大概對侯爵而言,這也是最終的計劃吧。他第一個計劃我們也都很清楚,就是重新創造龍魂使的血統,讓家族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只要能繼續不斷產生龍魂使,哈修泰爾家族的榮華富貴就永遠不會斷絕。但這件事並不像說起來那麼簡單。因為要違抗神龍王定下的東西是件很困難的事。」

卡爾再次長長嘆了口氣,這段期間杉森跟吉西恩都呼吸了五次以上。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的關係,牆上的燭光似乎正在搖晃。我靜靜地等待卡爾往下說。

「所以……他就成了失去主人信賴之後,將主人丟給野狼,期待因為這件功勞而換得主人骨頭來啃的獵犬……這種行為雖然醜惡,但也是可以想像的事。」

吉西恩給人牙齒間似乎要噴出火花來的錯覺。我不確定他咬牙切齒的嘴裏有沒有噴出火花,但他眼中確確實實迸出了火花來。如果現在跑去問溫柴,大概會聽到他回答『吉西恩發出對哈修泰爾侯爵的強烈殺氣』。卡爾用堅決的表情說:「沒錯,尼德法老弟。那天高階祭司是這麼說的。『如果讓侯爵找到紅髮少女,那她結婚的新房就會搭在傑彭了。』」喀啦!這是誰的牙齒?雖然我不知道是誰的,但是一定有人的牙齒斷了。應該是吉西恩跟杉森其中一個人。吉西恩用哭笑不得的表情說:「這意思是要把蕾妮當成禮物送給傑彭嗎?把自己的女兒送去?」

「說起來是很難相信。但如果這麼做,哈修泰爾侯爵就可以跟傑彭王家搭上關係。傑彭雖然沒有所謂國王,但這不是重點。而且……這個新娘的嫁妝可是豐厚到前所未聞的,就是拜索斯整個國家。」

「喔,這真是,我的天哪!」

「沒錯……我們也許可以從好的角度去想想看?哈修泰爾侯爵等於是為自己女兒找到一國之君當女婿。不,應該是兩國之君。也就是傑彭跟拜索斯這兩個國家。我想沒人會拒絕這樣的新娘吧?身為龍魂使,有克拉德美索這頭恐怖的龍跟着,嫁妝還是一個國家。這新娘的身價還真高。那麼新娘的爸爸再怎麼目中無人,也不會有人敢說話吧。」

卡爾說起來,就像提到村中姑娘出嫁一樣輕鬆。擺出一副啼笑皆非表情的吉西恩終於喊了出來:「真可惡到了極點!一定要把哈修泰爾侯爵給抓起來!既然他已經沒有基果雷德了,我們也沒必要再繼續看他的臉色了!這是叛變!」

「你有證據嗎?」

「證據?還需要證據嗎?我知道了。我們就先把他的頭給砍下來,慢慢地從裏面找證據!」

「吉西恩……」

「該死,聽着聽着,這麼可惡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國家給了他們一家多少恩惠呢?但卻成為背叛主人的獵犬?而且還要將花十幾年才找到的女兒嫁給面都沒見過的沙漠之王?」

「這一切都只是假設。當然高階祭司是靠着許多情報跟現況才這麼說,但我們還是沒有明確的證據。我們似乎不能隨便下判斷。」

「嗚!」

吉西恩咆哮似地大喊,用力地捶向桌子。酒杯都開始搖晃,燭火也激烈地晃動。我默默地看着這一幕,然後說:「卡爾。」

「嗯?尼德法老弟?」

「你不希望蕾妮發生這種事,那你打算對蕾妮做些什麼?」

「什麼意思?」

「你不希望蕾妮落入哈修泰爾侯爵的計劃……那你打算對她做些什麼?你的想法跟我有些不太一樣。我期待着蕾妮將克拉德美索鎮定下來之後,能夠回到戴哈帕港,她真正父親的身邊,但這可能嗎?」

杉森露出慌張的表情。卡爾陰沉着臉,說:「不管怎麼樣……前線因為基果雷德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弱點……」

我根本不想聽卡爾這種結結巴巴的話。我打斷他,插嘴進去問道:「這麼說來,蕾妮必須跟克拉德美索一同上戰場,是嗎?」

卡爾沒有回答。連燭火都小了下來,令人難受的沉默時間來臨。

我討厭這種沉默。

「我就趁著幾分醉意把心中的話都說出來好了,我堅決反對任何違反蕾妮本身意志的決定。蕾妮是在不知道這一切的情況下離家跟我們過來的。因為蕾妮很信賴的爸爸對她說大陸陷入了危機,要她跟我們一道走,她才跟我們來的。哈哈哈。我大概真的是醉了,才會說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吧。」

「尼德法老弟,你說的我們都很清楚。」

「你說你很清楚?那我就不必擔心了。完全,都不用擔心。」

「喂!尼德法老弟……」

磅!我從椅子上起身的動作大概太粗魯了些。椅子向後面滾開,撞到一張桌子,卡爾將嘴閉了起來。我真討厭周圍的人用這種方式看着我。

「很對不起,我太困了,沒辦法再聽下去。酒氣都上來了。各位晚安。」

然後我就頭也不回地跑上卧房去了。砰砰砰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上階梯的,但不知不覺間我就已經站在房門的前面了。我突然看着左邊的房間。

蕾妮跟妮莉亞正在那間房中熟睡着。我腦海中浮現蕾妮的臉龐,然後是鯨魚墳墓,那間用鯨魚骨裝飾的帥氣酒吧。

我打開房門,跳到床上去。瞬間刺激的酒氣都湧上來了。嗯……睡一覺再起來喝的酒似乎讓人更容易醉。

※※※

雨下了一整晚,我夢中也下着雨。

「你為什麼要淋雨?」

「因為在雨中很溫暖。」

這是身體已經長大的傑米妮。但是臉龐還是傑米妮七八歲時的臉。我並不覺得有任何怪異之處。十七歲的身體像七八歲的時候一樣蹦蹦跳跳的,似乎連臉蛋也要這麼稚嫩才合適。

「你淋雨不冷嗎?」

「嗯嗯,如果淋了雨,再跑到沒有雨的地方,那當然會冷。但是現在很溫暖。」

「溫柴指著這種情況,說是水母。」

「那是吃的嗎?」

「我不知道。我沒問過可不可以吃。」

四周是溫柴的沙漠。所以雨滴的顏色也是紫色的。沙漠中的紫雨Purplerainindesert……聽起來像是某首歌的歌名。稍遠處有駱駝跟蠍子在對不滿足的少年說話。但響尾蛇在哪裏呢?

沙沙沙……我聽到蛇尾巴的響聲。

「傑米妮!附近有響尾蛇!」

「只有聲音而已,沒關係。」

它打算怎麼樣,為什麼只發出這麼美妙的聲音呢?真是可惡。

我用不平穩的腳步走向傑米妮。傑米妮雖然蹦蹦跳跳,但用我緩慢的腳步,還是足以接近她。

唰,唰。

我低頭一看,幹掉的沙跟着我的腳步飛散而去。四周正下着紫雨。

「蕾妮會成為沙漠的女王吧?」

這是傑米妮提出的問題。

不知不覺間,她的臉變成了妮莉亞的臉。雖然一樣是紅髮,但臉卻是妮莉亞的臉。嗯,現在的臉跟身體才配。我搖了搖頭。

「如果港口的少女嫁到沙漠去……應該會幹死吧。這麼多的沙子,會將港口少女體內所有的水分榨乾的。少女雖然可以哭,但所有的眼淚都會消失在沙中的。」

妮莉亞的臉現在變成了蕾妮的臉。雖然一樣是紅髮。

蕾妮用凄然的表情望着天空。遠處的海霧正涌過來。海鷗的鳴叫聲也傳了過來。天空變成淺灰色。她望着空中說:「是這樣嗎?我知道了。我們一起走吧。但是我絕對不要跟爸爸分開。我一定會再回來這裏的。」

「我們會尊重你的意思。」

這不是我說的。但是我也想這麼說。

克拉德美索吐出了氣息。

霧和海鷗的叫聲,還有灰色的天空都萎縮了。剩下的是乾燥的灰堆跟沙子。紅色的太陽滾燙地升起。紫雨都消失了,克拉德美索的頭上出現了哈修泰爾侯爵的臉龐。

「要聽爸爸的話才對。」

「我一定會回到這裏的。」

「要聽爸爸的話才對。」

「我一定會回到這裏的。」

「要聽媽媽的話才對。」

她說什麼?等一下。她剛說了什麼?

「要聽媽媽的話才對!快起來,修奇!」

「怎麼回事!妮莉亞沒有一點漂亮少女的野心嗎?居然說自己是媽媽!你不覺得如此想要這麼令人討厭的兒子這件事,是值得再次思考的問題嗎?」

「那傢伙要起來的時候,老是會說一些有的沒的!」

艾賽韓德的抱怨傳來同時,天也亮了。(卡里斯。紐曼啊!)我認為自己已經醒得差不多了,想將腿伸到床底下,才發現自己只醒來一半。所以我將腿伸到空中,再次跌回床上。妮莉亞捧腹開始笑了起來。

「快起床!你這個早熟的酒鬼。我們得快點出發!你難道要等到褐色山脈自己跑來找你嗎?你不起來的話,我就用水潑你!」

「床會弄濕耶!」

「有什麼關係。我們馬上就走了,也不會再用到床了吧,對不對?」

這句話應該讓黎特德先生聽聽看。啊嗚!

我一面伸懶腰,一面環顧四周。從窗戶看到冬天早晨的太陽才剛升起,所以明亮的光線從窗戶投射到對面的牆上。我看不見身邊妮莉亞的臉跟腿,只看到胸部跟手臂。當然後面艾賽韓德的臉看得很清楚。真是怪異的構圖!我打了個寒噤,一面從床上起來。我半睡半醒地走着,撞到牆壁之後,為了安撫周圍的視線,所以開始拚命親吻牆壁。

「睡得好嗎,牆啊?」

怎麼周圍的視線好像變得更怪了?嗯。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用快活的聲音說:「其他人都起來了嗎?」

「當然啊。所有人都起來洗過臉,穿好衣服,連行李都整理好了。還沒做的事只有吃早餐,以及跟牆壁來個晨吻……這件事非做不可嗎?」

「這對精神健康還有皮膚美容都是不錯的。」

妮莉亞親吻了牆壁一下,然後我們都捧腹大笑。艾賽韓德雖然用看到兩個瘋子的視線看着我們,但是我們只是笑着整理行李。

整理完之後,我們到了樓下,發現我們一行人已經都聚集坐在餐桌前了。杉森從早上看起來就很忙,這是由於昨天因着杉森的恩惠得以住進這家旅館的難民都涌到他四周來。杉森跟他們打過招呼,將頭向後搖了搖,就一手抓起長劍,另一手抓起吉西恩,跑到後院去了。所以獨角獸旅店的早晨就在打鬥的喊聲跟刀劍碰擊的聲音當中平靜地開始了。真是個美麗的早晨。

坐在食堂中,廚房傳出的香味簡直要把我的魂都給勾走了,我看着卡爾。卡爾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眼眶深陷,但面容還是一派安詳。

那來看看我昨晚播下的種子,到了今天會開什麼花?

卡爾看看跟妮莉亞一起走進來的蕾妮。

「啊,蕾妮小姐,睡得好嗎?」

聽到溫暖的招呼聲,精神為之一振也是很不錯的經驗。我看了看溫柴,他正用泰然的表情稱讚著雜誌。那是從哪弄來的?啊,大概是從大廳拿來的吧。傑倫特正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蕾妮發現了我們之後,就溫柔地對我們打了聲招呼。

「嗯。各位昨晚都過得好嗎?啊,杉森哥哥、吉西恩,還有亞夫奈德呢?」

咦,說得對,亞夫奈德跑哪去了?傑倫特微笑說:「前面提到那兩個人現在用練武的名義跑去製造騷亂了,後面那個人正在記憶法術。因為早上起得晚,所以可能還要花一些時間。」

艾賽韓德聽了立刻對傑倫特說:「可是你怎麼不晨禱的?」

「咦?哈哈!我活着就是種祈禱。我帶着歡喜的心用早飯,知道這是神所賜下的恩惠,也知道要感謝神,這就是禱告了。」

「真是種讓自己輕鬆的理論。哈哈哈!」

這時亞夫奈德帶着有些疲倦但愉快的表情下來了。早餐同時也送了出來。

我們把製造騷亂那兩個人叫了進來,吃完飯之後,我們拜託黎特德幫我們做路上要吃的東西,接着就都跑進大廳,享受餐后的休息。

因為馬上要出發趕路,能夠悠閑片刻也好。

卡爾啜飲著咖啡說:「蕾妮小姐,還有欽伯先生,才剛進首都就要走,真是對你們過意不去。」

正在進行遲來晨禱的傑倫特(雖然看起來像是因為畢竟應該要晨禱,所以趁著吃過飯隨便禱告一下充數)用愉悅的表情說:「不會的,哈哈哈。又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因為現在有緊急的事,所以不能貪心。」

蕾妮也微笑說:「等到去褐色山脈見過那頭龍之後再說吧。回程也會經過這條路吧?那時應該有很多時間吧?」

我心裏發出噗通一聲。我毫不懷疑地相信卡爾的心臟也會發出相同的聲音吧。卡爾拿起了咖啡杯(也就是有效地遮住自己臉之後)說:「是的。應該有很多時間。」

「嗯……那到時候我們再慢慢參觀不就好了?現在要趁那頭龍起來之前趕快過去,所以很急,但回來的時候我想要慢慢參觀。聽說傑倫特也參觀過宮殿裏面了?」

「啊,真是很棒的一晚!」

「你應該把我叫起來,也帶我去的。嗯,嗯。回來的時候應該可以去參觀宮殿吧,卡爾叔叔?」

「啊,是的,當然。應該是可以。」

卡爾高高舉起咖啡杯說。我心中懷着有些殘忍的算計說:「到時候我負責讓你參觀首都,蕾妮。」

「真的嗎?那拜託你了!」

蕾妮燦爛地笑着說,同時卡爾開始探索咖啡杯中的世界,吉西恩開始仔細觀察牆壁塗料的質感跟色澤。呃。為什麼他們都把眼神轉開?這時杉森開口了:「那個,蕾妮。」

「怎麼了,杉森哥哥?」

啊!我忘了一個人。他是對事情有強大的推動力,且擁有不下於推動力的愚蠢,兩者可相互輝映的戰士!可惡!

「蕾妮你還記得吧?就是那頭藍龍基果雷德。」

「咦?是的。當然還記得。怎麼了?」

杉森無視我埋怨的眼神,乾咳了幾下,然後繼續說:「那頭藍龍原來是在我們國家前線作戰的龍。」

「是的,我知道。」

「可是因為那頭藍龍跑掉了,所以拜索斯現在陷入了危險的狀態。你也看到今天早上廚房裏的那些難民了吧?現在我們的前線正被大幅地往後推,所以南方不斷有難民出現。」

「是的……狀況好像很糟糕。」

蕾妮露出帶着一些歉意,但是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的表情,將頭歪著。杉森搔了搔頭,瞄了卡爾一眼,卡爾立刻用死心的聲音說:「你要不要幫助我們國家?」

「卡爾!」

蕾妮聽到我的喊聲,吃驚得差點打翻裝水的杯子。卡爾對着我搖了搖頭,說:「你靜靜地聽就好。我只是要確認蕾妮小姐的意思。你不會希望蕾妮小姐完全不表達出自己的意願吧,尼德法老弟?」

04

我凝視卡爾的臉孔之後,就只是坐在我的坐位上。蕾妮用不安的表情環視着我們每個人,我實在不想看到她那種表情。卡爾沉着地說道:「正如剛才不久前費西佛老弟所說的,現在我們國家拜索斯是處於失去了基果雷德這頭強而有力的龍的狀態,所以和傑彭的戰爭才會陷入非常艱困的處境之中。可是,如果我們的旅行順利結束的話,我們會有克拉德美索這頭新的龍,而且是有龍魂使相伴的龍。」

蕾妮呆望着卡爾一陣子之後,突然害怕地說道:「現在……,你們要的是克拉德美索,而不是基果雷德這條龍,是嗎?因為基果雷德逃走了,所以要以克拉德美索來代替它?」

「是的。」

「那麼,那麼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就沒辦法回到我爸身邊了嗎?」

卡爾臉色暗沉地說道:「因為蕾妮小姐你必須在克拉德美索和我們拜索斯之間做連繫……,所以你就得繼續留在我們身邊才可以。」

「我不要!」

蕾妮突然站了起來。在大廳里的人全都望向我們這邊,但蕾妮並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她說道:「我不要!您以前並沒有這樣說過啊!」

「蕾妮小姐,當時我沒有預想到基果雷德會跑掉。」

「不管發生什麼事,約定就是約定啊!以前不是說好只要成為那頭龍的龍魂使,我就可以回到我爸身邊了,不是嗎?」

卡爾不再說話,而只是不斷擺出一副憂鬱的表情。這使得蕾妮看了之後露出更是感到不安的模樣。

「難道,難道你們打算就這樣把我關起來嗎?我獨自一個人是回不去的,所以只要不帶我回去我就無法回去,所以……」

「蕾妮小姐。」

吉西恩開口說話了。他表情嚴肅地看着蕾妮,說道:「請坐到你的位子上吧。我們絕對不會做出違反你意願的事,也不會控制你的人身自由。我甚至可以用我的名譽發誓。」

與其說是這番話的內容,倒不如說是他這般嚴肅的態度使這個十幾歲的少女開始有了正面的反應。像吉西恩這種人,每次只要他想要,都能動用到他王子的威嚴,可真是方便啊。蕾妮雖然還是面帶着不安的表情,可是卻靜靜地坐下來了。吉西恩稍微喘了一口氣之後。說道:「這樣好不好?蕾妮小姐如果願意為了我們國家,一起和克拉德美索參與戰爭的話,我們會把你的父親帶到這個地方。」

蕾妮表情驚慌地說道:「把我爸……帶到這裏?」

「然後拜索斯王族將會以國家恩人的身份來對待你的父親,盡量給予最優渥的待遇。蕾妮小姐可以和你的父親住在這個都市裏,想要過得多富裕就會有多富裕的生活。」

「什麼?要讓我和我爸一起住在拜索斯皇城?」

「是的,沒錯。現在我當場能告訴你的只有物質上的東西,但是萬一你想要土地或財產的話,我當然也可以提供給你。即使你想要爵位,也是可能做到的。因為你是國家的恩人,所以一切功臣的待遇都是有可能的。」

「啊?」

蕾妮的表情看起來像是無法理解吉西恩在說什麼。不知為何,我就是不喜歡吉西恩的這番話——當然吉西恩說的這番話很合理,我並不認為他是在說謊。可是,可是港口的少女……,可惡。這當然不是我所能干涉的事。

「我不要。」

哦,我的天啊!蕾妮用非常肯定的表情表示了拒絕,然後吉西恩的表情就變得看起來像是被擊中致命要害的戰士。妮莉亞面帶驚訝的表情,說道:「蕾妮!你說什麼?你居然要拒絕這種從天而降的好運?」

蕾妮聳了聳肩,說道:「我不要留在拜索斯,妮莉亞姐姐。這裏是姐姐你的國家,並不是我的國家啊。或許你會覺得我是在拒絕從天而降的好運,可是不管到這世上任何地方,都沒有比我的房間、我的床還要舒服的地方。

而且對於可以使喚女傭、或者在巨大的豪宅里用那些金光閃閃的餐具吃飯,這些事我都不感興趣。我也不想被稱為高貴仕女,不想要看起來高高在上。那並不是伊斯人的作法,也不是行船人的作風。當然,我雖不是個行船人,卻也是聞着鹹海風長大的丫頭,我會成為一個像伊斯女子那樣的女人,在港口等待消失在地平線的船員回航。「

妮莉亞驚訝地張大嘴巴,一直盯着蕾妮看,使蕾妮都被看得臉紅了起來。雖然傑倫特露出一副特別感動的臉孔,但我的臉孔也不輸他。我當然也會很感動啊!而且卡爾那種做法,根本不算是賀坦特式的作風。因為我們國家的煩惱應該由我們國家來解決才對,而蕾妮並不是我們國家的人啊。她是港口的少女!哈哈哈哈,不過,我搞不清楚這樣一來到底是該高興還是悲傷。現在我們國家因為沒有基果雷德,處於十分危急的狀態,而且哈修泰爾侯爵還準備要拿我們整個國家去獻給傑彭。只要有了克拉德美索,這些危機就會如同呵口氣就熄滅的蠟燭般,輕輕地消失不見。呃呃呃。

吉西恩正確地指出了這一點。

「蕾妮小姐……。我國正面臨到很嚴重的危機。而只有蕾妮小姐可以幫助我們國家解危。」

啊啊!這是在喚起她的同情心嗎?蕾妮的臉色變得很暗淡。

「這個國家真的這麼危險嗎?」

「是的。我現在並不是單純地在要求你幫我們打勝仗。其實,戰爭的勝利應該是引發戰爭者的責任。而我現在說的是關係到這國家的存亡,所以我才要請求蕾妮小姐幫忙。看在這國家的善良老百姓以及無辜小孩的份上,請答應我們吧。」

我看這一定是端雅劍講出來的台詞。雖然它常惡作劇,但也是很乖的魔法劍,很會幫它的主人。蕾妮現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如果我是蕾妮,在王子的請託之下,而且還是那麼有威嚴卻又懇切的請求之下,恐怕我也會沒辦法無情地加以拒絕。真是傷腦筋。

此時卡爾說道:「你說這關係到國家的存亡,這話好像是有些誇張。」

吉西恩猛然轉過頭去看卡爾。卡爾表情沉着地說道:「缺少基果雷德的確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但是還不至於會威脅到這個國家的存亡。吉西恩,說話請盡量不要誇張。請不要讓蕾妮小姐覺得很有負擔。」

卡爾萬歲!現在這樣才像你啊,雖然我沒有什麼合理的理由,不過,我確實是不喜歡讓蕾妮去做那種事。這會不會單純只是因為她還是個小女生呢?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或許也是因為她讓我想到傑米妮,我才會這樣子吧。然而我也並不全然只是因為這個理由。

蕾妮原本和她的父親一起幸福地住在戴哈帕港。可是她由於我們的請託而離開她幸福的家,跟着我們出來。我們不但無法對她報答什麼,還漸漸加重她的負擔,以基本做人的道理而言,我就已經很討厭這個樣子了!

吉西恩表情為難地說道:「卡爾……」

可是卡爾卻面帶堅決的態度。

「我國還沒有到那種地步。我們拜索斯國傳承了最為優秀的魔法傳統。可是光之塔到現在都還沒有參戰呢。」

「是的。巫師公會的成員們即使是在戰爭的動亂之中,還是能夠繼續做研究活動。可是他們如果有必要表達出自己的處世態度時,而且如果是以王室之名請託的話,他們應該是不會拒絕伸出援手的。

有他們的力量在,如果還提到拜索斯的存亡危機,這個嘛,可以說是對巫師們的一大侮辱,不是嗎?「

卡爾態度沉着,講到最後甚至還露出微笑地說道。吉西恩嘆了一口氣,說道:「您說得很對。我真是慚愧。我為了要把一個幼小的少女拉進戰爭里,竟然這麼努力滔滔不絕地講了這麼多。」

「你剛才那樣滔滔不絕……,不,沒事。」

卡爾露出一個彆扭的笑容,吉西恩則是臉紅了。咯咯,沒錯。剛才吉西恩會如此滔滔不絕並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端雅劍的傑作。

蕾妮表情訝異地看着卡爾,卡爾則是冷靜地說道:「雷妮小姐,我們徒然地說了一些不濟事的話,混亂了你的心,真是對不起。我們國家並沒有那麼危險。因此蕾妮小姐不需要為了我們而做你不想做的事。萬一蕾妮小姐想要吉西恩所說的那種待遇,可以接受吉西恩的請求。可是如果你不想要那種待遇,不必帶有任何負擔感,就算拒絕也沒有關係。請蕾妮小姐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而且不管你下了什麼決定,我們都不會有任何不滿的。」

蕾妮表情有些內疚地聽完卡爾的話之後,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問道:「嗯,嗯,那麼這個國家並沒有那麼危險嗎?是真的嗎?」

「是真的。要不然,你要不要問看看亞夫奈德先生?」

亞夫奈德一直都只是在一旁安靜聽着,他聽到這句話,驚慌地抬頭。卡爾面帶着平靜的微笑,說道:「光之塔會不會就連拜索斯要滅亡了也不參戰呢?」

「咦?啊,嗯,應該不會這樣子。雖然光之塔並不是屬於拜索斯國的公共團體,而且它是無國籍之分的團體,可是它從拜索斯政府那邊拿到相當多的補助款,這是事實,嗯,不管怎麼說,所以……簡單地說,掛有亨德列克肖像的光之塔是不可能對拜索斯置之不理的。我不認為光之塔會不願參戰。」

吉西恩的臉上浮現出了希望。卡爾點了點頭,說道:「那麼我想請問你。光之塔如果參戰了,能不能補救缺少基果雷德所造成的損失呢?」

從亞夫奈德的臉上閃爍著自尊心的光芒。他挺起胸膛,用昂然的姿態說道:「能不能補救缺少基果雷德所造成的損失?哈哈哈。您可以拿這句話去光之塔問看看。當然,現在並非**師亨德列克或者彩虹的索羅奇的時代,而且光之塔幾位高明的高手因為瘋迷於魔法,對國家之間的戰爭或世事都毫不關心,這是事實。但如果是去詢問能不能取代基果雷德的位子,光之塔的高手們一定會為之大大震怒。而且在那些震怒的高手面前,即使是基果雷德自己去詢問,恐怕也得要小心措辭才行。這一點我就連在基果雷德面前也可以很有自信地說出來。」

卡爾點頭表示他知道了,然後他望着吉西恩。

「我很想勸您把剛才那番滔滔不絕的功夫用在能夠對自己的事負責任的那些成人身上。」

吉西恩嘻嘻笑着說道:「我會在心裏頭深深接受您的勸告。可是,蕾妮小姐。」

「咦?啊?」

「對於我所提議的事,根本沒有值得考慮的……,不是的!請你好好考慮看看。我認為那並不是很差的條件。就算你接受了那個提議,也不是要你直接去打鬥。龍魂使是不用做任何事的。所以蕾妮小姐對於前線那些像野狼般的士兵的歡呼……,對不起。這個混蛋!是,不管怎麼樣,蕾妮小姐會很安全的。而且這樣對令尊也很好。」

像他這樣說,就會讓人聽得比較不反感了。因為這是他身為一個憂國憂民的王子當然會說出口的話。只不過,由於端雅劍從中妨礙,所以這番話的格調顯得有些低落,但是克拉德美索藉由蕾妮從中幫忙,來保衛拜索斯,這當然是身為一個王子的人所希求的事。

蕾妮雖然搖了搖頭,可是吉西恩更加迅速地說道:「你不必馬上回答。請你考慮看看。如果很為難的話,等到這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回到故鄉和令尊商量,我可以等到那個時候。」

蕾妮的表情更加高興了。

「嗯,真的可以這樣子嗎?」

「當然可以。」

「謝謝。是。真的……非常感謝!」

※※※

由於我們一行人的人數很多,餐盒的數量也就需要很多,很占空間。不過因為是裝在馬車上,所以空間完全不成問題。在獨角獸旅店外面,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附近很多無事可做的人。他們是因為聽到曾經在獨角獸旅店和飛天的恐怖騎士打鬥過的冒險家們回來了,才聚集在這裏。我們一走到外面,聚集的人群就立刻安靜了下來。然後突然從人群里傳來了喊叫聲。

「請問一下!聽說各位是要去褐色山脈殺神龍王的,是嗎?」

呵!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謠言啊,我們一行人爆出一陣哈哈大笑,然後傑倫特很快地應話。

「是的!有沒有什麼話要我轉告神龍王的?在殺死它之前,我一定會告訴它!可是我們無法講很久!因為我們打算在一眨眼間就把神龍王收拾掉。」

『哇啊啊!』的喊叫聲與拍手聲同時爆發了出來。我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傑倫特,低聲地問他:「祭司也可以說謊嗎?」

「這是讓大家開心啊!」

呃,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我搖了搖頭,把裝有餐盒的籃子拿上馬車。那些群眾一看到我用一隻手拿着三個大大的餐籃,好像就完全相信傑倫特的話了。其中一個人甚至還走向傑倫特請求一件很荒唐的事,他請傑倫特帶回一片神龍王的鱗片給他當作紀念品。這些人難道是剛從三百年前路坦尼歐大王與神龍王打鬥的那個時代里跳脫出來的人嗎?他們居然相信如此荒謬的話。啊,應該說,不相信祭司所講的話的人說不定更奇怪吧。可是這種一般常理其實是對德菲力的祭司傑倫特。欽柏完全不適用的啊。要是神龍王聽到傑倫特說的話,可能會非常後悔在大迷宮饒了他一命呢!

就在傑倫特製造有關我們一行人的荒誕無稽傳說時,我們已經準備就緒了。艾賽韓德對於身高不夠,無法抓住傑倫特的脖子把他拉走的事露出了非常惋惜的表情,所以他只好拉住傑倫特的衣角、

「喂!你不出發嗎?」

「啊,是。當然要出發嘍。阿曼達!保重身體!寇特拉德先生,沙米爾先生,你們也是!哈哈哈!希德克理先生!安德希爾先生!」

呵呵,真是的。他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交了這麼多的朋友。

傑倫特此外還喊了很多人的名字,聚集的群眾全都對傑倫特熱烈地道別。所以,我們就在他們盛大的歡送(與其說是對我們,倒不如說是對傑倫特)之下出發了。天啊。一群小孩子們甚至還跟在馬車後面跑着歡呼呢!杉森咯咯笑着說道:「我們必須先往市場方向去!要怎麼走才行呢?」

如果我們一到達褐色山脈,克拉德美索就醒來,是最好不過的事,但是也有可能必須在那裏等上好幾天,或者也可能需要花幾天的時間來尋找克拉德美索的巢穴。所以我們決定準備一個星期要用的糧食。這麼多人一個星期要吃的糧食當然是非常可觀的數量。吉西恩點了點頭,說道:「交給我來帶路吧。由我來負責駕車到那裏去。」

吉西恩抓住馬韁之後,馬車立刻開始發出車輪轉動的啪嗒聲,我們就出發了。我今天選擇坐在馬車頂,因為我想要好好地觀賞市區風景。而妮莉亞和溫柴也和昨天一樣坐在車頂上。他們這麼愛爭吵,竟然還會經常坐在一起。難道爭吵有這麼好玩嗎?

此時有一個男子從獨角獸旅店跑出來,他只穿着一件長褲,手上拿着上衣在揮搖個不停。

「各位!喂,等等!停一下!哎呀,真是的,怎麼這麼早就出發了!」

早晨的陽光照映到他的頭上,光亮刺眼地反射著,這個人正是安帕靈先生。吉西恩趕緊停住馬車。不只是我們,就連在一旁的群眾都用驚訝的眼神看着他,安帕靈先生就這樣跑來,用手撐著馬車,而且還氣喘吁吁的。接着他看到在一旁的人群對他指指點點或者撇過頭去咯咯笑的模樣,他才倉皇地穿了上衣。

「哎呀,您為什麼如此着急呢?您有什麼事嗎?」

卡爾一面開車門,一面用慌張的語氣說道。安帕靈先生不只臉頰泛紅,就連他的額頭和頭頂也都變得紅通通的,然後他朝着車頂慌張地說道:「啊,嗯,小姐?紅髮小姐!」

因為妮莉亞撇過頭去,所以我跟她說:「他衣服都穿上去了,你把頭轉回來吧。」

妮莉亞這時候才轉頭看下面。

「您有什麼事嗎?」

「在你離開之前,我有句話一定要跟你說。是關於昨天你翻開的那張牌。」

「咦?啊,那張牌?」

「是的!那張牌顯示的是最好的運勢。正如那位先生所說的,這是泄露天機的事,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真是的,像小姐這樣的美女,我就算因為泄露天機而遭天打雷劈也沒關係啊。小姐,你未來會有意想不到的好運!」

哎唷……,我的媽呀。我一面轉過頭去,不讓妮莉亞看到我的臉,一面啼笑皆非地皺着臉,而溫柴看到我的那副表情,就噗嗤笑了出來。妮莉亞半是驚訝半是高興的,總之是用我很少聽到的那種語氣,她說道:「啊,咦?啊,是嗎?最真的嗎?啊,謝謝!您竟然為了這件事這麼急着跑出來,啊,真是謝謝!」

「不客氣!哇哈哈!你要走了嗎?那你此行就是去尋找幸運!

打開心房迎接吹來的風吧!會有最大的幸運乘着風吹向你的!你正走向幸福之路!「

吉西恩微笑着,又再揪起韁繩。

「呀啊!」

馬車又再出發了。妮莉亞還是一直向後面搖手。

「謝謝!謝謝您,安帕靈先生!也祝您的旅行一路愉快!」

「哈哈哈!祝你旅途愉快!」

我笑着搖了搖頭。妮莉亞坐下來之後,雙膝併攏著,抱着膝蓋咯咯笑了起來。哼嗯。看來真的是拜託對了。溫柴對我露出覺得有趣的微笑,然後就開始削木塊。妮莉亞後來還是一個人繼續咯咯地笑了好一陣子。

過了不久之後,馬車已經駛離獨角獸旅店,來到市中心了。嗯。市區里確實是有很多值得觀看的東西。幸好我是坐在車頂上。

雖然聽說有難民湧進首都,到處散佈着各種不祥的前線消息和謠傳,可是拜索斯皇城還是不愧為三百年來堅定保有繁榮的首都大城。

雖然現在是冷颼颼的初冬天氣,但街道上還是有很多人來來往往。

他們大部分是忙着吃早餐和忙着早上事務的人。賣牛奶的人推著牛奶車高喊著,並且傳來了噹噹的鈴鐺聲。我還看到一些勤勞的姑娘們拿着大大的洗衣籃,準備去送洗好的衣服。還有一些年輕學生,他們腋下夾着大大的書本,準備要去學校或私塾,快步地行走着。這些學生之中有的還是一副不高興的酒醉臉孔。可能他們是因為煩惱如何在軍隊與學校之間作抉擇,而選擇先喝酒再說吧。而腋下夾着犁田工具和餐盒,要去工作場所的那些勞工們則是踩着愉快的腳步。

賣麵包的在街道旁排成一列,正在高聲誘惑著那些勞工們呢!賣麵包的婦人們搖著幾乎粗得像只健壯的大胳臂的麵包,大聲喊叫着,在她們的紅潤臉龐上根本感覺不到戰爭的暗淡憂鬱氣氛。

「蜂蜜麵包!蜂蜜麵包!只要吃一口就能整天很有力氣的蜂蜜麵包喲!」

「學生們,快來買哦!有香甜的杏仁麵包喲!只要你吃一口胡蘿蔔麵包,寒氣就跑到十里之外喲!」

嗯。看來賣麵包的人也是根據傳統和習慣而有一定的嚴格規矩。他們在叫賣的時候,像那些以塊頭取勝的巨大麵包,主要是以勞工為其顧客,而外形可愛的麵包則是以能夠慢慢溶在嘴裏的那種味道做為武器,似乎主要都是以那些剛開始長出一點鬍子,但還乳臭未乾的學生為其顧客。

我一面咯咯笑着,一面觀看這幅景象,突然間有一個戴着藍色頭巾的小少女出現在我眼帘。那個少女好像也是出來賣麵包的,她的手臂上掛着一個大籃子。可是或許是因為害羞的緣故,她既沒有走上前去,也沒有高喊著向客人兜售。我看她像是下定決心要開口了,卻又立刻紅著臉低下頭去,看起來很可愛。這時剛好在前面有其他好幾輛馬車駛過來並且停了下來,所以我們馬車就開始慢慢地前進,我趁機很快地把身體往旁邊伸出去,喊道:「小姐!那邊那個圍着頭巾的小姐!你是在賣麵包嗎?」

那個少女被這突如其來的幸運給嚇了一跳,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後舉起右手指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說『是在叫我嗎』。我嘻嘻笑着點了點頭。

「你要不要把那些麵包給我,把我的錢買走?」

「咦?啊,是?餅乾……,您要吃嗎?」

吉西恩回頭看了一下後面,隨即讓馬車慢慢前進。王子大人,您有口福了。可是不是麵包,而是餅乾耶?其實餅乾也不錯!因為我剛才不久前才吃完早餐,吃得很飽。那個少女跟在馬車旁邊慌張地走着,我用一隻手緊抓着車頂的邊緣,以防跌下去,然後用另一隻手一面翻找口袋一面大喊:「連同那個籃子賣給我吧,反正我們是要做長途旅行的!多少錢呢?」

那個少女一走近,我才發現她的衣服到處都沾著灰塵和泥土。

現在還只是早上而已,衣服怎麼會這麼臟呢?而且不論我怎麼看都像是旅行的服裝。她穿着厚厚的外套,還穿着木鞋。那個少女用急促的腳步一面跟着馬車走,一面氣喘吁吁地說道:「連,連同籃子嗎?啊,這,這每個一分塞爾……」

「那麼連同籃子,兩塞爾應該夠吧?」

「咦?啊,那樣太多,多了!」

「不是不夠吧?那就好了!把裙子拉起來!」

「什麼?裙子……?」

那個少女表情慌張地不知所措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聽懂我的話。我把兩個銅板往下丟,那個少女則是拉起裙子,接住了銅板。很好!然後那個少女用雙手高高舉起籃子,我很輕易就把它勾了上來。

在附近走着的人們全都停下來觀看,有的露出微笑,有的拍手叫好。

那個少女站在原地氣喘吁吁地看了一眼銅錢,然後才突然大聲喊叫着:「謝謝!真是謝謝您!」

「天氣很冷,趕快回去吧!」

我咯咯笑着,又再坐回車頂。妮莉亞噗嗤笑着,把手伸到籃子裏,並且說道:「這樣你就心動了?你真的很容易對女孩子心軟哦。」

「別這樣說。人家可是難民啊。」

「嗯?」

我又再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少女,但是已經不見那個少女的蹤影了。

「看來真的有難民湧進首都了。我看她不但穿着襤褸的旅行服裝,而且也還不太會賣東西,可能才剛到拜索斯皇城不久吧。所以才想試着做那種生意。」

「是這樣嗎?嗯……。可是你未免也給太多了。那個女孩子如果因此而期待每天都有那種好運氣,那可怎麼辦?」

「期待那種事,會很傻嗎?庇佑純潔少女與精靈的卡蘭貝勒每天會將一個像我這樣的幸運少年送到那個少女身邊,來回應她的這股傻勁的。」

一直在雕刻木塊的溫柴聽到我的話,噗嗤笑了出來。不過,他一看到妮莉亞拿起一塊餅乾,往上丟了之後用嘴巴直接接起來的模樣,就一面嘀咕著一面皺起眉頭。妮莉亞看到溫柴那副表情,兩邊臉頰便立刻漲得鼓鼓的。她想說話,可是嘴裏塞著餅乾,根本無法說出話來。我咯咯笑着把籃子拿給馬夫座位上的人。

「杉森?你要不要吃?」

「餅乾?我不想吃。」

「不,我不是問餅乾,是指籃子啦。」

「嘎啊!」

籃子盤旋在車頂和馬夫座位之間,所以我透過車窗把籃子遞給了馬車裏的人。雖然馬車裏面傳來了傑倫特的歡呼聲,但不久之後傑倫特用啼笑皆非的聲音喊道:「艾賽韓德!你拿走那麼多餅乾,叫我們怎麼辦啊!」

這時候,我們已經抵達市場了。

市場的氣氛也確實讓人感受到這是首都的市場。在這裏如果有買不到的東西,那可能是世界上不存在的東西吧。各式各樣的水果和食物整齊排列著,令人看了垂涎三尺。而且還有一個男的喊著跳樓大拍賣,用很低廉的價格來誘惑客人的腳步。雖然我無法確定,但我想那個男的可能明天,甚至後天也會繼續說自己是最後一天做生意,要去跳樓了吧,哈哈哈。在他旁邊有另一個男的技高一籌,叫賣著說今天要出清貨物,打算要回故鄉去了。那個男的故鄉應該就是在拜索斯皇城吧。溫柴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沉浸于思念中,看着某個布匹商人在揮搖著的布匹。

「你為什麼露出那種暗沉的表情呢?」

「暗沉……,唉。因為我看到棉布了。」

「棉布?你是指用棉花製造出來的布嗎?」

「你知道的倒不少。棉花是被炎熱的陽光曬著長大的植物。我從沒想到會在這北部地方看到這種布。」

「啊哈。」

溫柴用柔和的目光看着那棉布,還用彷彿要睡著了的低沉聲音說道:「新年一到,我們會用那種布做成Guavrawn來穿……。傑彭的未婚小姐全都很嫻淑,絕對不會出門在外拋頭露面。但是人們看到綉在Guavrawn的刺繡,就可以看出這個小姐的手藝和人品了。通常我們都會說,某戶人家的小姐所做的針線活兒很性急,或者某戶人家的小姐所做的針線活兒很溫馨,用這種方式來形容。」

「針線活兒……很溫馨?」

「反正就是有這種形容語句。我也不太懂。」

可是,我真的搞不懂耶。在我們家,拿着針線常常刺到手指頭的人正是我啊。如果不拿針線縫縫補補,衣服常常根本沒有辦法穿,所以我是迫不得已才做針線活兒的,但是再怎麼樣也不會覺得針線活兒很溫馨啊?呵,真是奇怪。

「傑彭的未婚小姐們會用Guavrawn的手藝來誇示自己,所以到了年底,就會常發生一種事。漂亮的包線會全都賣光,然後針線活兒手藝很好的那些婦人家就會受到盛情款待,每一戶都爭相邀請。」

「啊哈?她們一定很厲害嘍?不對,等等!那麼那些未婚小姐是由已婚婦人幫忙做針線活兒的嗎?」

溫柴表情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就噗嗤笑着說:「男人不能干涉閨房裏的事。所以針線活兒是由未婚小姐做的,還是由那些已婚婦人做的,是只有她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

「啊?」

「不過,據我所知,大部分都是由婦人指導,由未婚小姐親手做針線活兒。婦人們在邀請的時候也會這麼說:」我們家愚笨的女孩子手藝笨拙,如果她見識到夫人的靈敏手藝,必能啟發開導其愚鈍,夫人如能親臨我們的寒舍,我們必當感激不盡『。你可不要露出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的表情。我說的可是拜索斯語啊。不管怎麼樣,針線活兒是未婚小姐的自尊心問題,假使真的可以看出是誰的手藝,而說出對她懷疑的話,那會是非常無禮的行為。有關於Guavrawn刺繡,流傳著很多有趣的故事。有一個故事講到一對離散的情人靠着刺繡手藝來重新團聚在一起,還有一個螞蟻為了一個手受傷的小姐而代替她刺繡的故事。「

「哇啊!講給我聽吧!」

「我沒有什麼心情講故事。而且我們有事要做,不是嗎?」

有事要做?到市場買東西?哼。這時候,妮莉亞說道:「嘿……。連臉孔都沒看到,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就只以刺繡手藝來挑女孩子,傑彭男人未免也太可憐了。」

隨即,溫柴的眼裏就好像快噴出猛烈的火焰。這實在是變化得太突然了,不但是我,就連妮莉亞也一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看着溫柴。溫柴像是要把妮莉亞給吞噬掉地瞪了她一眼,接着就轉過頭去,用被壓抑的語氣,說道:「修奇,你跟她說,刺繡是那些未婚小姐的高貴品德。那比起美麗的容貌或者令人眼花繚亂的身材還要來得更加高貴。」

「他這麼說了。」

「什麼?那個也算是種品德嗎?」

「修奇,你跟她說,自己不會的東西就鄙視的人,是再笨不過的笨蛋。」

這次就連我要傳話的空檔也沒有。因為妮莉亞已經尖銳地回話了。

「什麼啊?你說誰不會呀?那種穿針引線,在一塊布上刺來刺去的事,誰不會呀!」

溫柴撇過去的側面臉孔浮現出了微笑。那是一個含有相當輕蔑意味的笑。溫柴不再說任何話,然而光是看他那副陰險的笑,就等於是聽他講了數十句的話。妮莉亞的臉色變得一陣青一陣紅的。

「你現在是認為我死都不可能會刺繡嗎?」

「你跟她說,為了要證明她並不是死都不可能學會刺繡,她不必因此而去死。」

溫柴的答話雖然很平靜,但是妮莉亞更加豎起她的眉毛。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你等著瞧吧!」

等著瞧什麼呢?妮莉亞突然翻找著綁在馬車上面的那堆行李,因為馬兒們都被綁在馬車上了,所以沒用到馬鞍,她把那些馬鞍翻找出來,並說道:「修奇!針和線在哪裏?」

「呃。你難道想在這上面刺繡?還有你是想縫什麼呢?」

妮莉亞隨即轉過頭去,一直盯着我看。她的嘴角悄悄地上揚,同時我感到一股冰冷的感覺。

「不,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的?我只撕你一點袖子。我會很靈巧地把它天衣無縫地縫回去。」

「不可以!請不要過來!啊!放開我!」

呃。這種情況真的有點奇怪耶。此刻這番話明明不是我講出來的話呀。我和妮莉亞都獃獃地同時看向同一個方向,那裏竟然有一個少女被幾名健壯的男子抓住手腕拖着走。要拉那個少女走的男子總共三個人,全都體格非常魁梧,而且還佩帶着劍。那個少女雖然想要反抗,可是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在他們旁邊的一些商人或者市場客人都只是驚訝地往後退,根本沒有勇氣幫助少女。我立刻從車頂跳下來。砰!哎唷,我的腳掌好痛啊!從我身後傳來了妮莉亞的聲音:「好,為少女着想的幸運少年,又再一次要出……已經去了?」

※※※

先不要拔劍吧。我想先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再行動。隨便亂說話或胡亂行動是不行的。我以迅捷的步伐走向那幾名男子之後,鄭重地開口說道:「請問,你們一次也沒談過戀愛嗎?」

我這樣問很慎重了吧?哈哈哈!緊抓住少女的那名男子沒空回頭,可是其他兩名男子則是用啼笑皆非的眼神看了看我。其中比較靠近我的一個鬍鬚仔說道:「你說什麼?」

「我一看就知道你們護送女伴的技巧很差。」

在一旁圍觀的其中幾個人爆笑了出來。鬍鬚仔著啼笑皆非地看了我一眼,嘻嘻笑着說:「你這傢伙可真是好笑。這不是小鬼你管得着的事,滾蛋!」

正當我還想再說一句話的時候,我看到鬍鬚仔後面被拉着的那個少女的臉孔了。咦?她的臉孔我好像似曾見過?是在哪裏呢?此時,從我後面傳來了我早就料到會有的聲音。

「如果是小鬼管不了的事,那我可不可以管啊?」

我並沒有回頭看。因為我想盡情看那個鬍鬚仔發現杉森時圓睜的眼睛。鬍鬚仔皺起眉頭,說道:「不要平白無故介入別人的事!有些事你可以插手管,有些事是你不能插手管的。」

接着就又有另外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了。啊,可是這個聲音最好還是不要出現比較好!

「我到現在為止,挺身而出的時候從不需要人答應。因為我很沒教養……。喂,你這傢伙!」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看到在旁邊圍觀的人爆笑了出來,我正在煩惱該怎麼做才能看起來是和吉西恩不同夥的。鬍鬚仔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苦惱不知該生氣還是爆笑!而這時候杉森和吉西恩都各自站到了我的左右兩邊。嗯,好。這樣看起來像是修奇和他的兩顆星。

呵哈哈!這時候,第三顆星一面走來,一面說道:「咦?這個少女……是艾波琳。哈修泰爾?」

我一聽到卡爾的聲音,這才想到她是誰。沒錯,他說對了!是艾波琳小姐。她不就是迪特律希的姐姐?她曾經到獨角獸旅店找過我們。可是這個少女在這裏做什麼呢?

鬍鬚仔露出驚慌的表情,說道:「咦,你們幾個傢伙怎麼會認識我們家小姐」

小姐?吉西恩歪著頭,疑惑地問道:「你們,是哈修泰爾家的僕人嗎?」

吉西恩一說完這句話,不只是鬍鬚仔,就連另兩名男子也全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可是那個鬍鬚仔好像原本就是慎重行事的人。

他看了一眼吉西恩的臉孔之後,歪著頭問道:「是沒有錯,可是敢問各位是什麼人呢?」

咯咯。他突然語氣變得很有禮貌了。看來他們幾個人真的是哈修泰爾家的下人吧。吉西恩雙手交叉在胸前,斜視着鬍鬚仔的臉。

吉西恩把手交叉之後,端雅劍隨即好像覺得很沒趣地嗡嗡作響了起來,而鬍鬚仔一聽到那個聲音,臉色卻開始大變。鬍鬚仔面帶蒼白的臉孔,正要努力把喉嚨里要說的話吐出來的時候,吉西恩先開口了。

「我叫吉西恩。拜索斯。」

「殿下!」

三名男子井然有序地跪了下來。啪啪啪啪!任誰看了都會以為這是他們練習很久的動作。在一旁圍觀的那些人可能因為市場的吵嚷聲,沒能聽清楚吉西恩說的話,所以他們個個都表情訝異地看着那幾個跪下來的男子。

他一跪下來,吉西恩就露出很厭煩的表情。那些男子跪下來之後,艾波琳雖然可以自由行動了,但她還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吉西恩。

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請全都站起來吧。」

「請,請原諒我們的……」

「我不是叫你們起來嗎?」

那些男子一聽到吉西恩富有威嚴的話之後,全都馬上站起來。

卡爾往前站出來,說道:「各位既然是哈修泰爾家的人,為何在這種市集之地強拉着艾波琳小姐呢?這實在是令人費解。」

此時,艾波琳往前跑了出來。那些男子雖然想去抓她,可是在這種意外的情況下,他們無法動手抓她。艾波琳像是要跌倒似地跪在吉西恩前面,緊抓住吉西恩的腿。吉西恩表情慌張地低頭看的時候,艾波琳用急促的聲音說道:「您是那位王子大人吧?離開皇宮之後在外流浪的吉西恩王子大人,是吧?而您則是那個領地的,迪特律希去的那個領地的全權代理人,是嗎?」

吉西恩和卡爾愣著點了點頭。艾波琳隨即說道:「請救救我吧,請不要讓這些人把我帶走!拜託,王子大人!」

在旁邊圍觀的人一聽到王子兩個字都驚訝地張大着眼睛。可是我對於艾波琳的話更是驚訝不已。沒想到竟然有貴族小姐想逃避自家的僕人?鬍鬚仔的眼睛裏好像有一道閃光在瞬間掠過,他說道:「殿下,我是在哈修泰爾家服務的沙姆爾。德萊伽。這是哈修泰爾家的家務事,殿下您可以不用管。」

吉西恩到現在還是面帶着驚慌的表情,他看了一下艾波琳,又看了一下沙姆爾先生,如此反覆地看着他們兩人。艾波琳拉住吉西恩的腿,喊道:「我不要!我絕對不要回去那個家!我不是哈修泰爾家的人!這怎麼會是哈修泰爾家的家務事呢?這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小姐!」

沙姆爾用強硬的語調說道。此時,吉西恩舉起手來阻止沙姆爾再說下去,並且扶起艾波琳。艾波琳抽泣著站了起來,吉西恩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他轉過頭去,說道:「妮莉亞。艾波琳小姐先拜託你了。」

妮莉亞早已經下了馬車。她往前走過去摟抱住艾波琳,吉西恩則是擋在她前面。沙姆爾的臉色開始變得很兇悍。

「殿下!」

「誰是主人啊?」

「咦?」

「你是主人,還是這個小姐是主人?我從沒聽過下面的人可以強制上面的人。這件事情,套用一句你說的話,這是哈修泰爾家的家務事,我可以不用管,但是這種下令上從的事,我實在是看不過去。不僅因為我是身為負責監督國家所有禮法的王室成員,而且也因為我是一個有責任拿着劍保護弱者的騎士,所以我應該插手管這件事。」

沙姆爾的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臉色。另外兩名男子也和他一樣,同時露出一副僵硬的表情,往前站出去,我和杉森也一下子站到吉西恩的旁邊。可是吉西恩張開雙臂,像是要推我們回去,並且往前站了出去。

「你說啊!誰是主人啊?」

沙姆爾用兇悍的眼神迎視吉西恩,說道:「殿下。當然我是艾波琳小姐的下人。但我是奉了哈修泰爾侯爵的命令,叫小姐回去。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侯爵大人的意思。難道殿下您會認為父親是女兒的下人嗎?」

這一次,吉西恩的嘴巴僵住了,他說不出話來。真是,真是的。

這樣下去不行。此時,卡爾很快地接着問道:「請問,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沙姆爾翻了一個白眼,然後瞪着卡爾,但是不說任何一句話。卡爾迎視着他,說道:「吉西恩殿下一點兒也沒有想要干涉哈修泰爾侯爵家的家庭問題,但是三個像暴徒的男人自稱是侯爵的下人,而且還強押著艾波琳小姐,這種場面令人看了不得不管。殿下當然不能隨便相信你們說的話吧?所以,殿下是認為要直接把艾波琳小姐交給侯爵大人才能放心。因為殿下平常就對侯爵懷有信賴與情分,所以採取這樣的動作也是當然之事。」

阿哈!卡爾真是酷斃了!沙姆爾張大嘴巴看着卡爾,可是卡爾不停歇地說道:「因此!殿下將會保護艾波琳小姐。可是由於我們的行程很趕,現在無法直接去見侯爵大人,將艾波琳小姐送回去。雖然這樣對侯爵很抱歉,但是請轉告他,拜索斯的王子吉西恩。拜索斯殿下在保護著艾波琳小姐。當然哈修泰爾侯爵大人是對拜索斯的王室懷有深切信賴與尊敬之人,所以他應該會深信吉西恩殿下會如同父親般,以真摯的親情照顧艾波琳小姐。啊,當然,我們忙碌的行程一結束,便會讓艾波琳小姐回到侯爵身邊。如果艾波琳小姐願意的話,當然可以更早回去。可是這全都是看艾波琳小姐的意思。既然侯爵大人不在這裏,殿下會以艾波琳小姐的意思為優先考慮。即使是侯爵,也應該會認為如此處理乃是當然之事。」

沙姆爾完全啞口無言了。他結結巴巴地想要說話,可是卡爾一點也沒有耽擱時間,他說道:「那麼,就有勞您轉告一聲了。」

卡爾一面如此說道,一面迅速對妮莉亞使眼色。妮莉亞面帶微笑,依舊摟抱着艾波琳,往馬車走過去。在一眨眼的時間裏,演出一出將人拐跑的戲碼,沙姆爾卻無法說出任何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幅光景。一直到妮莉亞開了車門,沙姆爾這才好不容易開口說道:「等,等一下!這到底是……,嗯?」

沙姆爾的話突然中斷,而且他的眼睛急遽變大之後又再變細。

怎麼一回事?我回頭一看,坐在馬車裏的蕾妮稍微探出了頭。他是因為看到蕾妮而嚇了一跳嗎?呃啊!真是的,可惡!

「***!」

「修奇,你怎麼了?」

杉森雖然這麼問,可是我根本沒空回答他。至於沙姆爾呢?果然,他忽然對吉西恩行禮。

「殿下您的話,實在是非常言之成理。艾波琳小姐就拜託您了。」

沙姆爾如此無視於一些禮法地說完之後,就在吉西恩要說話之前往後退去。他直接率領另外兩名男子,很快地走掉,這使得吉西恩和卡爾只能面帶錯愕的表情,看着他們的背影。他看起來就像是不再對艾波琳存有任何關心。可惡!這個人現在應該是想要馬上跑去告訴哈修泰爾侯爵有關蕾妮的事吧。

「這什麼跟什麼呀,那個人是怎麼了?他未免也放棄得太快了吧?」

吉西恩笑着說道。啊啊。當然不是這樣啊,王子大人。

侯爵很快就會知道現在蕾妮和我們在一起的事。雖然他不知道蕾妮這個名字,可是至少他會知道我們和一個紅髮的十幾歲少女在一起,所以他大概能輕易猜出蕾妮就是他的女兒。那麼,他會採取什麼行動呢?

05

「你說沙姆爾有看到蕾妮?」

卡爾擔憂地問道。他仔細想了一下之後,說道:「可是侯爵現在應該無法馬上採取什麼行動,因為這裏有王子大人在。所以我們現在應該要做的是,在最短時間內到市場買完東西之後出發。我們快點吧!」

我們幾個戰士立刻像是尾巴著了火的貓,開始迅速買東西。我想今天可能是這個市場商人們非常幸運的日子,因為我們在匆忙之下根本沒有和他們討價還價,而且連找錢都沒有拿就走了。杉森甚至還在買麵粉的時候拿出寶石,讓那個食品小商人嚇了一大跳。哎唷,他這樣揮霍用錢,從大迷宮裏拿出來的寶物一定很快就會用盡。

不過,幸好我們之中有人是那種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也要在市場里殺價的人。

「請別開玩笑了!一磅要五十分賽爾?這種有腥味的肉,如果我給你三十分賽爾以上,我爺爺一定會從墳墓里跳出來的。算我三十分賽爾吧,好不好?那邊那些我會全部買下來,你算便宜點吧!」

雖然我們匆忙到處去買東西,急急忙忙搬運,隨便丟錢就走,但是因為有妮莉亞跟着我們到處跑來跑去,讓我們結賬時不至於多花錢,因而在我們買完東西的時候才能勉強維持沒有破產的地步。馬車上面裝滿了行李之後,杉森、吉西恩和溫柴急忙把一大袋的麵粉和一大堆的蔬菜背着搬到馬車上,累得氣喘吁吁的。但我們一刻也不停息就出發了。呀啊!

這一回我是坐在馬車裏。在馬車裏,卡爾對艾波琳問東問西的,艾波琳面帶回想的表情答道:「是,嗯。迪特律希失蹤之後,我就很難再忍受下去了。我原本每天晚上都會去見迪特律希,睡覺之前可以和他講話講一、二個小時。所以我那時候在那個家裏沒有哭……可以忍受下去。可是迪特律希一直都沒有回來,所以我再也受不了那個家裏那些冷冰冰的人。雖然沒有什麼改變,但是在那個沒有迪特律希的家裏,我再也……」

「是嗎?嗯……你們姐弟的感情真好。」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們這對姐弟被認養到陌生的侯爵家,除了互相可以安慰之外,好像沒有人會安慰他們,或者聽他們的心聲。蕾妮圓睜着眼睛看了一下艾波琳的衣服之後,又低頭看了自己的衣服,然後稍微嘟了一下嘴巴。嗯,我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覺。哈修泰爾侯爵的親生女兒和養女都在這裏,可是由衣着打扮來看,我覺得艾波琳看起來像是親生女兒,而蕾妮則像是養女。嘿。因為艾波琳現在是穿着在侯爵宅邸里穿的那種華麗衣服。只是,看起來就是那種被水沾濕之後隨便讓它幹掉的衣服!

艾波琳雖然是一副悲傷的臉孔,但她用堅決的表情說道:「迪特律希再怎麼說,也是卡賽普萊的龍魂使。雖然侯爵並不真心喜愛他,但也是會關心他。然而,我是跟着迪特律希的麻煩累贅。

侯爵不想看到我,而我剛好又這樣逃走,他的心裏應該會非常高興。「

卡爾搖了搖頭,說道:「啊,是這樣子嗎?可是剛才不久前,那些傭人不是還來找你,要把你帶回去嗎?」

突然間,艾波琳握緊她的小拳頭,情緒激昂地說:「那當然是因為面子問題!」

「咦?」

「因為面子問題!這我也知道,因為慕琳老師跟我說過。慕琳老師,嗯,就是小孩子們的家庭教師。慕琳老師都跟我說了!如果把我趕走了,因為外面會傳言哈修泰爾侯爵家殘忍地趕走沒有用處的養女,所以即使他厭惡我,也不會趕走我!」

慕琳老師好像是會對小孩子直言直語的那種個性的人。卡爾聽到艾波琳的話,像是同意似地點頭,說道:「啊,是。嗯。所以……,你打算怎麼辦?不想回侯爵家了嗎,哈修泰爾小姐?」

「我的姓不是哈修泰爾!」

艾波琳的高喊聲,彷彿像是尖細的東西刺進身體似地傳來。卡爾慌張地對她道歉。

「啊,是。真是對不起。」

艾波琳看起來像是要更加確信自己的話,她用力點頭,並且說:「是的!我的姓不是哈修泰爾!我不需要那個家的任何東西。

名字、食物、衣服,我什麼都不要!「

亞夫奈德驚訝地圓睜着眼睛,看着這個小女孩激動地大喊大叫。

卡爾用尷尬的語氣說道:「是……。那麼,艾波琳小姐,以後你打算怎麼辦?你離開了侯爵家……,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這個世界並不如想像中那樣簡單。像艾波琳小姐這種年齡的少女,幾乎沒有工作可以給你做。」

艾波琳緊閉起嘴巴。她突然間用不安的眼神看着馬車裏的人。

大家全都面帶着溫和的表情,但又波琳卻只是表情害怕地畏縮了一下。她剛才一直激動不已的臉色都到哪裏去了呢?

艾波琳把雙手伸到衣角口袋裏,說道:「我……我不怕。昨天下午我坐在庭院裏讀書的時候,侯爵大人從我身旁經過。我正想要向他行禮,可是他皺眉頭看我,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所以,我就直接跑進房裏換了衣服就逃出侯爵家了。昨晚我藏匿在馬市,睡在馬吃剩下的乾草堆里。下雨了……草堆很潮濕,而且又厚又重。我在草堆里想了很多,但我不認為我會無法吃苦。我可以忍受,我就這樣在草堆里對我自己講了好多遍。對,我可以忍受得了。」

啊,所以她的衣服才會是這副模樣。卡爾用同情的目光說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可是……」

艾波琳像是不想再聽下去似地猛搖頭,然後她問我們:「請問各位是要到哪裏去?」

「啊?哦,我們要前往褐色山脈。」

「各位沒有要回故鄉嗎?那裏……賀,賀?」

「你是說賀坦特?我們當然要回去。褐色山脈的事情結束之後就要回去。」

「那麼,請帶我去。我想去找迪特律希。」

卡爾表情沉重地看着艾波琳,可是艾波琳昂然地說:「我有錢。足夠旅行去找迪特律希。」

她一面如此說道,一面從懷裏拿出厚厚卷著的手巾。一打開手巾,裏面有寶石和幾樣首飾,還有一些金幣。哼嗯。這是從侯爵家帶出來的嗎?她剛才還說不需要那個家的任何東西,看來需要的時候也是有可能會屈服的。

我因為進去過大迷宮,所以在我看來,與其說這看起來是具有價值的寶石,倒不如說這些只能拿來稍微炫耀。而且這種炫耀如果是隨便打開來給別人看,可能當場就會成為被丟進某個溪谷的屍體。

哎呀,這個丫頭到底是在何種想法之下離開侯爵家的啊?她遇到我們真的是很幸運。要是遇到不肖的人,豈不是就完蛋了?卡爾臉色黯淡地看了一眼那些寶石之後,搖着手說道:「全都放回口袋吧。寶物是不能護身的,你到底打算如何旅行呢?」

「咦?啊,您是說這樣很危險嗎?我有想過要僱用武士。」

啊啊……。她好像很喜歡古代故事,像是僱用流浪武士,與他兩人秘密旅行的小仕女。這類的故事情節。哈哈哈,真是的。卡爾即使聽到她這麼說,也還是沒有笑出來。他只是溫和地說:「武士?這個嘛。這不是什麼不好的想法,但也不是什麼好的想法。如果小姐很幸運的話,說不定會遇到好人,但是選錯人的話,可能在某條山路上,武士會突然變成強盜,這也是有可能的事。像小姐你既沒有家,也沒有神廟收留你,確實是在到處流浪的少女,壞人當然不會放過這種對象。」

艾波琳的表情變得很沮喪,可是她還是倔強地說道:「考慮太多就會難以付諸行動。有時應該把自己託付給命運,勇往直前地行動。」

艾波琳強硬地抬着頭,說出不適合她這個年齡的處世方式,可能八成是從不適合她看的書籍里學到的處世方式。卡爾不停搔著額頭,用疲倦的聲音說:「小姐你沒有其他親戚嗎?沒有可以依託的地方嗎?」

「啊?那個……」

卡爾沉着地說:「萬一沒有的話,就沒辦法了。我會把你帶到侯爵家。」

「什麼?我不要!」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說在侯爵家受到蔑視?我很同情你。

可是如果就這樣讓你在外面遊盪,你會有性命的危險。小姐你有辦法保護你自己嗎?我不能明明知道還去犯錯。「

我點了點頭。沒錯。艾波琳至少在侯爵家可以豐衣足食。嗯,這跟蕾妮成為龍魂使的豐衣足食是有點不一樣。蕾妮在戴哈帕有父親、有一個家,可是艾波琳的情形是……。

「我不要!我不想要回去那個家。我真的不要!請帶我去找,找我爸爸。好不好?拜託你!」

「什麼?」

原來艾波琳也和蕾妮一樣!她的爸爸?艾波琳用力地點頭,卡爾表情訝異地問她:「令尊……,是指哈修泰爾侯爵大人嗎?」

「我是說我的親生父親!請帶我去找我的親生父親。卡爾大叔您是很好心的人,是吧?這些我全都給您。拜託請帶我去找我爸爸。」

艾波琳連同手巾都伸給卡爾了,可是卡爾搖了搖手,拒絕那些東西。

「我不是叫你把它收起來嗎?不過,你的親生父親還活着嗎?」

「是的。」

「他在哪裏呢?」

「那個……」

「艾波琳小姐?」

「我也不知道。」

「啊?」

艾波琳結結巴巴地開始說:「我媽媽死了之後……爸爸每天每天喝酒。他是真的非常傷心難過。然後,然後就把迪特律希和我一起交給哈修泰爾家族。他把迪特律希交給他們的條件是連我也一起帶去那裏。啊,他並不是因為不喜歡我才這樣做。絕對不是那樣的。我爸爸認為迪特律希和我全都可以在侯爵家過得很好……他是這樣想的。侯爵說要給他錢,可是爸爸謝絕之後,就把我們交給他們。」

卡爾面帶慈愛的表情,說道:「是嗎?可是你不知道他在哪裏嗎?」「我們離開的時候……我爸爸也賣了房子,離開了那個地方。」

哎呀,天啊。那麼這豈不是連活着還是死了都不確定嗎?卡爾一面嘆氣,一面說道:「你親生父親的姓名叫什麼呢?」

「格蘭。哈斯勒。他姓哈斯勒。他曾經當過皇宮警備隊員。」

艾波琳看到馬車裏的人全都一副快迸出眼珠子的表情在看着她,好像嚇了一大跳。卡爾先是用拳頭掩住嘴巴過了一會兒,他低沉但急促地說:「你是指涅克斯。修利哲身邊的哈斯勒嗎?」

艾波琳一副覺得莫名其妙的表情。

「咦?嗯,您是說常常跟在涅克斯先生身旁的那位沉默寡言的馬夫嗎?他的名字也是哈斯勒嗎?」

傑倫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卡爾點了點頭,用安心的語氣說:「啊,原來是同名不同人。是。那個馬夫的名字也叫哈斯勒。真是巧合。」

呵,還可真是巧合啊!卡爾如今用更加鎮靜的聲音說道:「那麼令尊在什麼地方,你完全都不知道嗎?既然如此,我該怎麼帶你去找令尊呢?」

艾波琳一副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卡爾像是很為難地搖了搖頭。

又再問道:「那麼你認不認識你父親的朋友,或者,嗯,知道他消息的人?」

「嗯……,我不知道。我,我實在是不知道。因為我爸爸不太喜歡交朋友。」

「這樣事情很難進行下去,真是叫人着急。」

確實是很叫人着急。她討厭她養父,又不知道她親生父親在哪裏。那麼叫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我在心裏面開始懷疑這個世上是否有那種重人情的武士,會受雇陪這個小少女一起旅行放浪於大陸,尋找她失去的父親和弟弟?此時,亞夫奈德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那個……,我覺得,好像有人可以問看看。」

「咦?你是指有關艾波琳小姐親生父親的事嗎?」

「是的。就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

「你是說王子大人有事找我嗎?啊,殿下!」

「好久不見了,亞夫奈德大人。快起來吧。」

皇宮警備隊長喬那丹。亞夫奈德一邊起身,一邊面帶高興的表情。然後他環視我們每個人,目光在亞夫奈德身上停留了一下。亞夫奈德稍微點了點頭,喬那丹則是露出溫馨的微笑。不過,喬那丹並沒有對亞夫奈德特別說什麼,而是攤開手臂,說道:「我不知道有這麼多客人來找我。請趕快坐下吧。哎呀,位子不夠。哈哈。」

我們一起擠著坐在曾經進來過一次的警備隊長室里。這間房間很寬敞,沙發也很大,可是我們人數實在是太多了。十一個人之多的人數,光是要找位子坐下來,也花了不少時間。在我們感覺寬敞的警備隊長室變得有些窄小的時候,時間就已稍微流逝了一些了。然後大家一一坐定位子,吉西恩就笑着說:「亞夫奈德大人,我應該先問候大人然後談論一些時事,做一個有禮的王子,其實只是莫名其妙的謠傳……!可惡。是,我是很希望聽到他人說我是個有禮的人,可是因為沒有時間,只好先省略了。」

喬那丹笑着說道:「哈哈。雖然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不過,我覺得王子大人已經沒有必要為了聽到他人說你是有禮的王子而特別努力。」

「真的嗎?」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再怎麼努力也行不通的。」

喬那丹連笑都沒有笑,靜靜地說完這句話,而艾賽韓德則是爆笑了出來。其他人的笑聲好不容易慢慢變小之後,吉西恩搔著自己的頭,說道:「今天來找您是因為有事想請教您。卡爾?」

「啊,是。那個,亞夫奈德大人。請問您做警備隊長的工作做很久了嗎?」

「當然是的,賀坦特大人。嗯,因為那是在開始照顧那個傢伙的時候。」

那個傢伙指的是亞夫奈德。亞夫奈德露出一個平靜的微笑,喬那丹也露出了微笑,說道:「我帶着這個傢伙生活,所以需要一個安定的工作場所。因此我就進來當皇宮警備隊長。因為一般巫師們不喜歡被工作所束縛,所以我很輕易就得到了這個工作。那時候,只是想暫時做這個工作,沒想到不知不覺間這傢伙已經……大到可以被稱為頂尖魔法師。我心滿意足了。」

「老師!」

亞夫奈德尖叫般說道。我則是尷尬地露出微笑。喬那丹微笑着說道:「怎麼了?我覺得這是很好的綽號啊。哈哈哈!啊,對了。您應該知道皇宮警備隊長代代都是由巫師來擔任吧?」

「啊,是。那是為了要保有『亨德列克守護著皇宮』的這層意義。」

「您知道得很清楚,賀坦特大人。不過,您為何問我這個問題呢?」

「那個,請問您還記得隊員之中有一個叫格蘭。哈斯勒的人嗎?」

卡爾一提出這個問題,艾波琳馬上表情變得很緊張。喬那丹摸着他的下巴,沉浸于思索之中。

「格蘭。哈斯勒?哈斯勒……啊,原來你是指熱劍『Hotsword』格蘭。是的,我記起來了。」

「啊!那是我爸爸的綽號,熱劍格蘭!」

喬那丹聽到艾波琳的大喊聲,驚訝地圓睜着眼睛。

「是。可是這位小姐是?」

卡爾先是露出苦惱的表情,然後很快地說道:「這一位是哈修泰爾家族的養女……。親生父親正是格蘭。哈斯勒先生。」

喬那丹突然瞬間閃現一個特別的眼神,但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頭說道:「啊,是嗎?」

「不過,他為什麼叫做熱劍呢?這是什麼意思呢?」

喬那丹合起他的雙手,直豎在嘴巴前面之後,笑着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我還是記憶猶新啊。那個人用劍非常地猛烈。皇宮警備隊員之間每天都會比武練劍,可是熱劍格蘭他卻幾乎不比武。這是因為根本就沒有隊員可以承受得了格蘭的招式。練習就更不用做了,因為怕在比武時發生對方受傷的事,所以基於安全上的理由,他是不用比武和練劍的。啊,您去問那些資深的隊員,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會告訴你們有關他的傳說。」

卡爾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道:「那麼,您是否還記得那個人為什麼會辭了警備隊員的工作呢?」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記得的是,他妻子死了之後,只是每天失魂落魄地過日子。然後突然就辭了警備隊員的工作。」

艾波琳表情緊張地注意聽到這裏之後,她的頭整個垂了下來。

卡爾面帶焦急的表情,說道:「有沒有辦法可以聯絡得到他呢?有沒有人是和他很熟的朋友呢?這位艾波琳小姐現在很急着想找自己的親生父親。」

「是嗎?呵,真是的。那個人不太喜歡交朋友。因為他個性沉默寡言,不擅交際。而且這實在是太久之前的事了,還記得他的警備隊員應該是不太多吧。」

「是嗎?」

卡爾面帶着遺憾的表情,看了一下艾波琳。艾波琳的表情很沮喪,她把頭垂得更低,一行人看到她這副模樣,全都閉上嘴巴不說話。

就在這時候,吉西恩突然在這一片寂靜之中站了起來,說道:「艾波琳小姐。先去換一下衣服再說吧。」

「咦?換衣服?」

「是的。衣服濕了對身體不太好。而且也不方便活動。請跟我來。我去找我妹妹幫你換衣服吧。啊,蕾妮小姐?蕾妮小姐要不要也一起去?妮莉亞也想要去的話……」

妮莉亞謝絕了。艾波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便點了點頭。

「謝謝您,殿下。那麼……」

「我也……可以一起去嗎?」

「當然嘍。請趕快跟我來。」

蕾妮也臉色微紅地站了起來。可是為什麼突然間變成這樣啊?現在衣服有那麼重要嗎?卡爾表情訝異地看了一下吉西恩,可是吉西恩很快地說:「各位請在這裏等一下。一邊等可以一邊期待等一下兩位小姐會用什麼模樣出現。哈哈哈!」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不太像吉西恩!可是吉西恩帶着艾波琳和蕾妮很快地走出去了。房門一被關起來,艾賽韓德便嘀咕著:「嗯,又不是衣服有被刮破,只是有一點臟而已,幹嘛換什麼衣服。大家都得趕路啊!」

隨即,喬那丹便微笑了一下。他朝着艾賽韓德行了一個注目禮道歉,並且說道:「矮人的敲打者,請不要責怪王子大人的行為。事實上是我拜託王子大人這麼做的。」

「咦?」

卡爾用驚訝的語氣問的時候,亞夫奈德微笑着說道:「原來您用了傳訊術,老師。」

「是的。你蠻厲害的,猜得很准。啊,我向王子大人傳了一些話。所以王子大人才會帶艾波琳小姐出去。他是怕艾波琳小姐會起疑心,所以連蕾妮小姐也一起帶出去。」

「什麼……,有什麼話是不能讓艾波琳小姐聽的嗎?」

「是的,賀坦特大人。我有秘密要說。熱劍格蘭幾年前曾經來找過我。」

卡爾雖然表情驚訝,但並沒有說什麼話,就只是等喬那丹繼續說。喬那丹叉攏雙手的手指頭,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他把叉攏著的雙手支撐下巴,他閉一眼睛,一副沉浸於深思的表情。

然後他又再睜開眼睛,說出來的卻是很令人出乎意料的話。

「艾波琳小姐的弟弟迪特律希擁有龍魂使的資質,是吧。非哈修泰爾家族的其他血統裏面誕生出一個龍魂使,這是很稀有的例子,但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這算什麼啊?又不是很了不起的新聞!

「而且哈修泰爾侯爵把擁有龍魂使資質的小孩子們收養在一起。基果雷德的龍魂使托爾曼也是這種情形。他們都是被收養的養子。」

我聽到這些我早已知道的事情之後,變得有些急躁,我一面忍耐喬那丹的緩慢語氣,一面等他說完。可是喬那丹的語氣卻越來越慢。

「可是迪特律希的情形呢,他擁有無法以養子來收養的條件。他的親生父親確實還活着,而且是皇宮警備隊員,是家世很不錯的家庭。以戰士而言,他的父親可以算是最高級的戰士吧。」

「是嗎?」

「是的。剛才各位有聽到我說格蘭的妻子死了,是吧?格蘭的妻子,嗯,也就是艾波琳和迪特律希的母親,她的名字是瑪格麗吧。雖然我沒有親眼看過她,可是我聽說她是一位美麗、高尚而且又很慈祥的女人。」

啊,是這樣子的嗎?我感覺無精打采地稍微轉過頭去。可是此刻我的眼睛所看到的卡爾模樣真是太誇張了。他非常專註地聽着,而且還把拳頭握緊到發白。那副模樣彷彿,彷彿……。正當我在尋找可以適當形容他模樣的話時,他用非常符合他神情姿態的極度不安語氣說道:「難道……,她是意外死亡的嗎?」

喬那丹點了點頭,說道:「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她去市場買東西,然後就在大馬路上被幾個怪漢給亂刀刺死。是當場死亡的。犯人並沒有被抓到。」

「***!」

卡爾用兇惡的語氣說道。杉森看着頭頂火冒三丈的卡爾,露出糊裏糊塗的表情,但是喬那丹搖了搖頭,說道:「他的妻子一死,格蘭就每天喝酒,也常常沒去做警備隊員的工作。總是醉醺醺的,如果沒有醉,就是在喝酒,甚至還曾經在喝了酒之後毆打其他警備隊員,製造出很大的事端。當時我什麼事都不知道,我以為他只是因為妻子死掉造成他自暴自棄,所以他惹出事端來,我也沒有重重處罰他。就連格蘭說他不想做警備隊員的工作之時,我看他這樣自暴自棄,糟蹋他的人生,看得我很不以為然,所以我也沒有問清楚事情真相就答應他了。然後格蘭就把艾波琳和迪特律希交給哈修泰爾侯爵,之後就離開了首都。然而,幾年前他來找我。」

卡爾面帶着一副沮喪的表情。他到底怎麼了?雖然我想問他,可是卡爾現在好像不容我去問他這種問題。卡爾看着喬那丹,繼續追問著:「他說了……什麼呢?」

喬那丹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熱劍格蘭為了不讓別人看到,是偷偷來找我的,他來拜託我做一件事。雖然這是在拜託以前的上司,但也是因為我是巫師而拜託我的。」

「是什麼樣的請求呢?是魔法嗎?」

「是的。熱劍格蘭拜託我幫他易容,改換掉自己的臉孔。」

「易容?」

「是的。他雖然一直懇求我,但是我不答應。而且我還懷疑他易容是不是因為在哪裏惹了事故。所以我要他說出可以讓人信服的原因,我才要答應。格蘭立刻一副非常為難的表情,可是最後還是開口說了。他說他是因為想去看迪特律希和艾波琳。」

卡爾表情沉鬱地點了點頭。什麼啊?因為想去看他的兒女?傑倫特像是覺得啼笑皆非似地看了一眼喬那丹,然後笑着說:「哈哈哈!如果他想看他們,直接去找他們就可以看到了,不是嗎?太令人啼笑皆非了吧!嗯,他把自己的兒女交付給別人,雖然對不起小孩子,但是就樣一來就要易容,這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卡爾用難過的聲音說道:「欽柏先生……,因為這是關係到格蘭。哈斯勒性命安危的事。」

「什麼?關係到性命安危?」

傑倫特驚訝地張大嘴巴,喬那丹則是點了點頭。

「正如您所猜測的,格蘭當時受到脅迫。我是指脅迫要他交出迪特律希。而且侯爵為了令他恐懼,殺了他的妻子。實在是非常狠毒的手段。」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真是令人無法相信。我無法相信這番話!不可能的!妮莉亞臉色發青捂住嘴巴,下巴顫抖著。甚至就連亞夫奈德的眼睛也散發出濃濃的肅殺之氣。除了卡爾以外,我們一行人現在才開始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恐懼感。那是,不對。那是不可能的!

喬那丹的低沉聲音甚至讓人感覺很可怕。

「是的,沒有錯。哈修泰爾侯爵為了擁有迪特律希,當然是威脅過格蘭。當時,格蘭一定是不想屈服,可是妻子的死使他不得不屈服。那時候,他流到心裏頭的眼淚應該是血淚吧。而且即使是想遠遠地看他兒女,也有可能會因此送命。所以他才決定要易容。」

「那個禽獸……」

傑倫特大聲喘息著說道,可是我連話也說不出口。艾賽韓德也是一副快氣炸了,說不出話來的表情,他像是要把腰帶扣環捏碎似地緊抓着。杉森用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是真的嗎?他真的做出那種醜陋的事!」

「是的,費西佛大人。」

「不,我實在是無法相信!天啊!那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為了把一個小孩拿來當自己兒子,就殺死他的父母?」

喬那丹面帶陰鬱的表情,氣鼓鼓地說道:「我也跟你們一樣,我當時跟他說我無法相信。隨即格蘭就苦澀地笑了。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麼可怕的笑容。」

杉森像是吐出火似地大喊著:「那麼!那麼隊長大人你為什麼不聲不響的?為什麼不舉發哈修泰爾侯爵的罪行?格蘭既然已經說了證詞,那麼就是確實的事了!難道,難道你是在愛惜性命嗎?」

喬那丹像是再也無法忍受的語氣,喊道:「喂,費西佛大人!你以為我像是會那樣魯莽行動的人嗎?當然不是!你以為格蘭在自己妻子死掉的情況下,會沒想到要這麼做嗎?

格蘭就是覺悟到無法用法律或正義之名來處罰侯爵,他想過要直接親手殺了他。但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不得不擔心兒女的安危啊!「

「可惡,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砰!杉森像是要打壞桌子地捶了下去。我覺得手上有一股奇怪的感覺,低頭一看,我破壞到沙發邊緣的地方了。我舉起顫抖的手一看,緊握著的拳頭裏,正抓着從沙發撕下來的一塊皮革。單純一個攤開手掌的動作卻覺得非常地困難。緊抓着的皮革被捏得皺皺的,就這樣掉下去了。皮革被撕下時一起撕下來的棉花和碎布飄搖地落下去。我凝視着掉到下面散落在地上的沙發碎片,漸漸感覺頭昏眼花了。

喬那丹背靠着沙發,擦拭臉上的汗。他環視我們每個人,然後露出摻雜着自嘲意味的微笑,說道:「這是很可笑的事……。對。我無話可說。我沒有自信敢說我當時在那種情況下盡了最大的力量幫助格蘭。可能因為我也怕哈修泰爾侯爵吧。可是,可是當時我真的想不出任何辦法啊。」

卡爾用非常沙啞的聲音說:「我相信您所說的話。」

「謝謝。唉,雖然俗話常說:罪與罰不會一起同行,可是這種情形真的令人看了非常無可奈何,有罪之人竟然沒有受到懲罰,而受害者不但失去妻子,而且還被奪了兒女,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受威脅。如果他敢隨便開口的話,不但沒有證據可以將哈修泰爾侯爵定罪,而且也無法知道他又會再發生什麼事。所以格蘭那時候才會離開首都啊。可是他怎麼樣也無法將兒女的形影從自己腦海里抹掉。」

「所以他才會要求易容。他是為了能夠在遠處盡情地看他的子女。」

卡爾的聲音非常地沙啞,沙啞到我都快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也可能是因為我太過激動而幾乎無法聽懂他的話。喬那丹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我哭了……」

「啊?」

喬那丹把自己送到遙遠過去的某個時間裏,用緩慢的語調說了之後,亞夫奈德看着老師那副臉孔,露出像是重複感受到那股悲傷的表情。

「我緊抓住格蘭……這是我長大懂事,把我的愛奉獻給瑪那之後,第一次掉眼淚。他反而還安慰我。呵呵呵。在他最為難過的時候,我不了解他,只是個知道了他的悲傷之後也無法幫他做任何事的瞎眼上司,他卻回過頭來安慰我。」

「您心裏一定……很悲痛吧。」

喬那丹呆愣地看着前方一陣子之後,終於靜靜地回到了現實。

我擔心他現在會不會在奉獻愛情給瑪那之後,第二次流淚,但是喬那丹並沒有哭。相反地,他用理性而且堅硬的語調繼續說着:「我決定聽從他的願望。雖然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臨時性的易容是利用幻象就可以輕鬆做到的法術,可是永遠的易容卻不是那麼簡單的。各種實驗我都試過,而且動用了所有手段,最後才得以易容成功。」

卡爾點了點頭。喬那丹繼續用無力的語氣說:「可是他的聲音卻沒有辦法換掉。所以原本就很沉默寡言的熱劍格蘭就更加不開口說話了。因為他怕聲音會揭露他的原形。」

天啊!我們一行人全都面帶着被當頭棒喝的表情。卡爾咬着下嘴唇,說道:「那麼說來,涅克斯。修利哲的……?」

喬那丹表情驚訝地點了點頭。

「原來您認識他?」

「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哈斯勒,我和那個人碰過幾次面。」

「是嗎?啊,各位揭發了涅克斯。修利哲的叛變,所以當然認識他。是,沒錯。涅克斯。修利哲的心腹哈斯勒正是熱劍格蘭,格蘭。哈斯勒。」

※※※

窗外的花草完全無視於季節的變化,正美麗地綻放着花朵。即使是在初冬冷颼颼的天氣里,黛美公主的巧手還是讓它們展現出美麗之處。

可是現在這個房間里卻不存在美麗這種東西。

「這件事到目前為止是我和格蘭兩個人之間的秘密。我看到各位和艾波琳小姐一起來找我的時候,我實在是嚇了一大跳。可是這樣或許反而是件好事也說不一定。」

「好事?」

「我要拜託您,賀坦特大人。如果找到艾波琳小姐的親生父親,請讓她脫離哈修泰爾侯爵的掌控。哈修泰爾侯爵對她並不怎麼關心。因為龍魂使是迪特律希不是她。」

「她……已經從哈修泰爾宅邸逃跑出來了。所以我們才會遇到她。」

「是嗎?那不就更好了!您可以帶她到一個清靜的修道院之類的地方嗎?像大暴風神殿這種地方也很好。」

「您是說修道院?」

「是的。我目前沒有辦法可以聯絡格蘭。那個笨傢伙偏偏把涅克斯。修利哲這種豺狼奉為主人,所以現在他一出現,就會被拉往絞首台。可是他如果知道艾波琳離開哈修泰爾宅邸了,無論如何他都會來找我。那麼我就會跟他說。」

「說什麼呢?」

「是。我會跟他說艾波琳在什麼地方。那麼格蘭就可以帶着艾波琳到某個地方平靜地過日子。他的不幸就會如同是他責任之外的事,現在他應該去重新找回太久沒有享受過的幸福了。」

卡爾用沉鬱的眼神看着喬那丹。從他的嘴裏突然講出令人意外的話。

「他是叛亂者的手下,不是嗎?」

「咦?」

「我說他是叛亂者的手下。因為他是涅克斯。修利哲最親近的心腹。可是亞夫奈德大人是皇宮警備隊長。如果他來找您,應該要把他逮捕起來,不是嗎?」

喬那丹面帶着一副受到打擊的臉孔,與卡爾對視着。然後,他激烈地搖頭說道:「他並沒有罪!有罪的是那個涅克斯。修利哲,格蘭是按照良心在侍奉他。我相信他是這樣做的!」

卡爾看起來稍微高興了一點。

「你好像很信任他。」

「我很信任他!」

喬那丹簡短並且強烈地說道。過了一會兒,他用更加溫柔且沉着的聲音,靜靜地說:「我了解他的痛苦,了解他的悲傷。不,應該說我認為我了解。

為了格蘭,我什麼事都願意做,這是我的真心話。事實上,迪特律希失蹤之後,我有好幾次都決心要去找哈修泰爾侯爵。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把艾波琳要回來。可是我沒有正當的理由。所以躊躇著一直拖到現在。「

「我知道了。現在我好像也可以信任格蘭。哈斯勒了。」

卡爾如此說完之後,便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只是喬那丹,就連我們其他人也全都用驚訝的眼神看他,在我們的注視之下,他說道:「我們會保護艾波琳小姐的。找到安全的好地方時,找到艾波琳小姐可以安心待着的地方時,我會通知您的。我們還要忙着趕路,現在必須要走了。」

「咦?啊,那,那麼就謝謝您了。」

「請別客氣,那我們先告辭了。」

卡爾伸出手來,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喬那丹一看到他的手,也伸出手來和他握手。卡爾一面和他握手,一面說:「對哈修泰爾侯爵知道得越多,就越感到一股沸騰的敵意。」

喬那丹點了點頭,說道:「優比涅的秤雖然很長,但賀加涅斯的秤錘卻很重。哈修泰爾所放置的重量太過沉重了,我會在他的最後一刻抬頭看他的眼睛來取笑他。但現在我想到他,就只能忍耐了。」

喬那丹突然表明的猛烈敵意使我們個個緊閉嘴巴,不敢開口說話。

06

「艾波琳小姐,你這樣穿很好看。」

「啊,從現在開始,請叫我艾波琳就可以了。」

「是嗎?哈哈。我知道了,艾波琳。」

「那我看起來怎麼樣?修奇?」

「你有男朋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來追求你好了。」

蕾妮笑着舉起了拳頭,我裝做一副要閃躲的樣子,咯咯笑了出來。艾波琳和蕾妮現在全都穿着黛美公主準備的衣服,出現在我們面前,可是到底為什麼黛美公主會有這種衣服呢?兩個人全都看起來像是為了準備旅行而穿着厚厚的襯衫加上長褲,還有夾克和外套,而且還戴了圍巾和手套呢。她們這樣穿雖然看起來很溫暖,但是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公主的衣服。吉西恩則是解答了我的疑問。

「這些衣服啊,事實上是我以前穿過的衣服。」

「什麼?」

「我小時候就是穿這種衣服偷翻過圍牆的。這一件是我九歲時穿的,而這一件是我十四歲時穿的衣服。沒想到黛美到現在都還保存着這些衣服。」

哦,這麼久以前的衣服竟然還是如此乾淨?看來黛美公主照料東西的技巧真的已經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步。艾波琳和蕾妮各自用驚訝的眼神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吉西恩噗嗤笑着說:「讓你們穿我穿過的衣服,真是對不起了,小姐們。下次我會各買一套衣服送給你們,現在就忍耐一點,先上馬車吧。時候已經不早嘍。」

吉西恩伸出手來,裝出一副要攙扶蕾妮的樣子,蕾妮則是笑着握住吉西恩的手,上了馬車。卡爾轉身對艾波琳說:「艾波琳小姐,你真的從此不再回去哈修泰爾家了嗎?」

艾波琳表情堅定地點了點頭。卡爾嘆了一口氣,說道:「那麼,好,請你先暫時跟我們一起同行吧。」

「真的可以嗎?謝謝您!」

艾波琳立刻跑向卡爾,像是想在他臉頰親一下的表情。可是卡爾搖了搖頭,說道:「不。不必這樣謝我。我會找一個小姐可以安心過生活的地方。你只能跟我們同行到找到那個地方為止。」

艾波琳面帶一副不知該怎麼回答的表情,凝視着卡爾。卡爾微笑地說道:「我並不是覺得你很麻煩才這麼做,而是因為我們此行要做的事很危險。而且小姐既不能知道我們的目的,也跟這件事毫無關係。

所以我認為一直到我們事情結束為止,應該讓你待在某個安全的地方比較好。「

「是……。光是您收留我的這件事,我就很感激了。」

卡爾點了點頭,說道:「而且在旅行途中,我也會繼續探聽你的親生父親的消息。那麼說不定我們還會帶着令尊的消息去找你呢。」

「什麼?您真的會幫我探聽嗎?」

「是的。」

「真的……,我跟您沒有任何交情……真的是太感激您了。」

卡爾看着艾波琳,微微對她露出笑容,說道:「請當作這是對於我忘了你弟弟那件事的謝罪。」

「不,那是……」

「不用再說了。雖然談話要長談比較好,但大部分的情況下還是行動快速最重要。你要是贊成我的提議,我想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啊,是。那個……,真的非常感謝您。」

卡爾微笑着,模仿吉西恩的模樣,也伸出手來。艾波琳看了,開心地笑着握住卡爾的手之後上了馬車,其餘的人也跟着全都上了馬車。

我們就在皇宮內侍部長里菲。特瓦里森先生的熱烈歡送之下準備離開皇宮。

「啊啊啊!吉西恩王子大人!我已經準備好餐點了!您一口飯也不吃就要離開了嗎?如果您下次還要再這樣,就請不要再來了,請不要再讓我這個老臣的心裏難過!王子大人您雖然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但是貴族院和國王陛下一定會責怪我的!」

吉西恩溫馨地高喊著:「下次我一定會買個禮物送給您的!」

我爬上馬車車頂,而在車頂下面,妮莉亞、蕾妮和艾波琳坐在一起,三個人有說有笑的。主要都是妮莉亞在講話,可能她是想要讓艾波琳心情好轉吧。而妮莉亞下去坐在馬車裏面,取而代之的,是卡爾坐到了馬夫的座位上。卡爾在馬夫位子上坐着,一副像是在深思什麼的模樣。

我雖然不想妨礙他思考,但最後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卡爾,您打算怎麼做呢?」

卡爾回過頭來,抬頭看一眼在車頂上的我。

「什麼意思啊,尼德法老弟?」

「我是指艾波琳。您打算幫她找暫時居留的地方嗎?」

「這個嘛,我是有考慮過大暴風神殿。但因為它是在首都,並不怎麼恰當。那裏雖然不是侯爵勢力所及之處,但畢竟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最好最找一個離首都有段距離的地方。」

「我們現在是要去褐色山脈,不是嗎?我們要趕着去見克拉德美索。可是途中有時間可以去找嗎?」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很困難。」

「那麼,您是想在克拉德美索的事情結束之前繼續帶着艾波琳嗎?」

「這也是有可能的事。」

吉西恩開始用訝異的眼神看卡爾。於是,卡爾才簡短地告訴他有關喬那丹先生的事。過了一會兒之後,吉西恩面帶蒼白的臉色,像是在呻吟似地說道:「這麼說來,哈修泰爾侯爵為了要搶奪迪特律希,不但殺死了他的母親,還把他的父親弄得和廢人沒有兩樣,是這樣嗎?」

卡爾用眼角瞄了一下馬車後方,說道:「是的。」

吉西恩彷彿像是失去生命的物體跌落下去似的,無力地靠到椅背上。他仰望天空,並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個人我到底該怎麼處理他才好……。他犯下的罪行實在是太多了,可是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處罰。我實在是無法放任他不管。」

卡爾並沒有回答吉西恩的話,而是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我很好奇一件事。」

「您是指什麼事?」

「涅克斯和哈修泰爾為什麼會反目成仇呢?」

「咦?」

卡爾像是在慢慢回想過去的語氣,他說道:「您還記得那個時候嗎?我們從哈修泰爾侯爵的宅邸里偷走秘密文件時,哈修泰爾侯爵是怎麼解釋他為什麼會有那份文件的?他說他知道涅克斯有叛變的意圖之後,為了阻撓他而逮捕了帶着文件的使節,把那東西搶了過去。」

「是的,他是這麼說的。」

「這實在是很奇怪。涅克斯可以說是一隻狼,而哈修泰爾侯爵應該稱為是一隻豺。如果涅克斯暴露出他的意圖並且付諸行動,那麼哈修泰爾侯爵會是那種暗自訂定叛變計謀,在內心獨自竊笑的人。

當然,涅克斯那種意圖的惡性確實是太過分了,可是哈修泰爾有必要因為這樣就阻止涅克斯嗎?我實在是很懷疑。俗語說,禿鷹和野狗乃為同類,不是嗎?「

沒錯,禿鷹和野狗會一起吃屍體。吉西恩繼續抬頭看天空,用悲傷的語氣說道:「這個嘛……。在我看來,應該像是兩隻豺狼在打鬥爭奪之中,使一塊名叫拜索斯的肉塊殘破不堪。」

「殿下。」

吉西恩現在像是再也沒力氣發怒似的,整個人癱在那裏,喃喃自語地說道:

「涅克斯的情形反而比較好。因為雖然他還是存有陰險的野心,在覬覦克拉德美索,但是他已經被各位的恩澤德惠給打敗了。而且到目前為止各位和我都還能壓制住他。可是那隻名叫哈修泰爾的豺就好像是有四隻眼睛的精明傢伙。那個傢伙……他放了基果雷德,是為了要削弱拜索斯的戰鬥力,而且他利用托爾曼這個手段,同樣也是在覬覦克拉德美索。可是他不管到哪裏,都沒有被抓到過把柄。

這傢伙就像是個不想要蒙受任何危險負擔的小惡霸。他比真的惡霸還要來得更加陰險、寡廉鮮恥。「

「其實並非如此。」

「什麼?」

溫柴說道。吉西恩回頭看他,而我也看着溫柴。溫柴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在雕刻木塊。吉西恩大吃一驚地看着溫柴,說道:「你的意思是哈修泰爾不是惡霸嗎?」

「不。我指的是關於托爾曼的事。」

吉西恩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托爾曼?」

「是的,沒錯。哈修泰爾侯爵雖然是在覬覦克拉德美索,但並不是利用托爾曼。因為托爾曼是一張令人不安的牌。和他比起來,蕾妮就可以說是第一等的好牌。」

怎麼突然間像是賭徒在講的話呢?吉西恩歪著頭,原本想要開口說話,然而溫柴還是只低頭看着手上拿着的小刀和木塊,並且說道:「有人在監視着我們。在左邊那個巷口……。你們應該不會呆到抬頭看吧?」

我突然覺得毛骨悚然,甚至覺得衣領貼近脖子的感覺令我覺得很陌生,我靜靜地把巨劍從背上拿下來,放在腳的前面,因為坐在車頂上面比較不容易拔劍。然後我假裝伸懶腰,同時獃獃地看着左邊巷口。溫柴雖然對我咋舌,但已經太慢了。

糟糕!我和那個人四目相交了!

在巷口有一個男的,面帶着無心的表情,用一副好像只是在看過往人潮的目光,正注視着我們。他看着五匹馬加上一頭公牛的馬車,那種目光看起來很適當而且找不出任何破綻。而且那種目光在我們周圍多得是,看起來根本不會覺得異常。可是那個男子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對視的那一刻,他悄悄地把目光轉移,這樣的目光迴避動作使我心裏不禁震了一下。

卡爾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旁邊建築物接雨水的水桶里還一直有水滴不停地滴落,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看來侯爵已經從沙姆爾那裏得知消息了。」

因為昨晚下過雨,路上積了水,吉西恩很感興趣地看着一灘積水,同樣也是用漫不經心的語調開始說道:「他們會如何出現在我們眼前呢?」

「他們應該不會在大路上做出魯莽的行為。那麼,他們會不會在城外攻擊我們呢?」

「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好了。我現在很想看到鮮血。」

吉西恩很簡短但殘酷地說道。卡爾稍微低下頭來,表示出他的驚慌感,說道:「殿下?」

「請叫我吉西恩。我只是說出我的心情而已。」

「……是。」

卡爾和吉西恩的談話一結束,杉森就放意像是很自然似地催促馬匹,揮着韁繩。

「呀啊,馬兒們,旅行都還沒開始呢,怎麼就這樣懶散了?」

杉森說完這句話之後,坐在馬夫位置的三個男人就又再陷入安靜的沉默之中,就連車頂上的溫榮也用同樣的態度在雕刻木頭。

※※※

早上的陽光炎熱地直射而下。沙啦,沙啦。木屑隨着溫柴的手勢動作,乘着風飛揚而去。可惡。我為什麼會如此鎮定不下來呢?

我不知不覺地又再看了一眼那個男子之後,趕緊轉移視線。在我轉移視線的前一刻,站在巷口的那個男子已經走進巷道裏面,消失不見了。馬車急馳著駛過拜索斯皇城的白晝,過了一會兒之後,便已到達城門。皇城河上那座橋樑一出現,就能開始直接感受到從荒野之中吹拂而來的風,可是有東西把我的目光整個牽引過去了,使得我不太能感受到風的寒冷。妮莉亞一面把頭探出馬車窗口,一面說道:「是什麼事這麼吵雜……?我的媽呀?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皇城河的那座橋上正在發生一個小規模的擁塞現象。從四方湧來的人全都想要進入拜索斯皇城,所以現在橋樑的入口處一陣混亂。

哨站警備隊員們全都出動聚集在那裏,在檢查要進入拜索斯皇城的人。可是人員好像還是不夠,因而無法快速進行檢查。就在這時,不斷增加的人潮之中傳來了高喊聲和不耐煩的命令聲,偶爾還聽得到斥罵的聲音。這些令人不安的噪音里也有小嬰兒的哭聲,還有努力想要安撫嬰兒哭泣的母親聲音。在地平線的另一頭,可以看到那些應該是昨晚徹夜走路過來的人們身影,一點一點地連成一線。他們全都是和家人或親友四五個人,或者七八個人湊成一群地走來,雖然我看到有人用牛車載着家人過來,可是大部分都是背着沉重的行李,用兩隻腳費力走過來的人。

「天啊……。是難民們。」

卡爾用無力的聲音說道。而吉西恩就只是露出脖子被勒的表情,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像牛一樣眨了眨他的眼睛,看着這幅景象。

可能是因為警備隊員光是要檢查進城的人就已經快顧不及了,所以他們對於要出城的人不太注意。只有一個警備隊員在負責我們的事,他問不到兩三句就讓我們通過了。在我們的大馬車過橋的時候,橋樑暫時禁止通行,所以那些難民們都往旁邊退去,他們安靜地,同時因為寒冷而顫抖著在等待。杉森很快地把馬車駛離橋樑之後,那些因寒冷而受凍的難民們就用緩慢的腳步又再走回警備隊員的前面。暫時的寂靜就這麼消失不見了,橋樑入口處又再繼續充斥着好像永遠不會停止的吵雜噪音。

吉西恩勉強開口,對杉森說:「請你……暫時停一下馬車吧。」

「是。」

杉森把馬車停在距離橋樑稍遠的路邊。吉西恩隨即從馬夫座位上跳下來,往前走了幾步之後,看着在橋樑上喧嘩的人群。雖然我坐在車頂上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他的背影而已,但是我大概可以猜得出他的表情。我把視線從他的背轉移到至今還在繼續增加的難民隊伍。其實那還不足以用隊伍來形容。不過,他們一群一群的,加起來人數非常多,警備隊員們都不得不神經緊繃起來盤查那些難民,所以才會因此拖延時間。

吉西恩突然往前走去。

他想做什麼呢?我跳下馬車跟在他後面。而溫柴也緊跟在我背後跳了下來,坐在馬夫位置上的卡爾也跟着下來了。然而,吉西恩並沒有往後看,就直接走了過去。他停下腳步之後,環視每一個警備隊員,然後向其中一個警備隊員問道:「誰是指揮的人呢?」

警備隊員先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吉西恩。可是他正在盤查一家的難民,所以也沒說什麼,就把手指往後指著一個方向。在那裏有一個額頭深深劃了好幾道皺紋的中年士兵,他也在盤查著另一群人。

「你們是從那裏來的?總人數是幾個人?領主的證明文件你應該有吧?沒有?真是的!把名字、性別和年齡全都告訴我。還有你們每個人的特徵。沒有人帶武器嗎?你問我為什麼要盤查這麼多東西?你問得好!因為我也在好奇這個問題!真是的。你們以為我們喜歡看各位在寒冷的天氣里杵在這裏嗎?還不是因為怕有逃兵或間諜藏在人群里!我也是辛苦得要死啊!」

吉西恩一聽完這番話,就無法再往前走去,他轉身往回走,讓我們看到他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卡爾很擔心地問他:「您怎麼了,吉西恩?」

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啊,我原本是想去問他們是不是可以簡化盤查,以縮短時間。你看,難民們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里這樣等待,所以我才想去問他們。可是好像沒有必要問了。因為那個士兵其實也不喜歡這麼做啊。」

卡爾看着要湧進首都的人潮。我也隨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些受寒冷和疲倦折磨的人們。這些難民和一般的旅行者不同,他們很多都帶了小孩和老弱的人,走過艱辛的避難之路,個個疲勞得不成樣子。甚至有一個男子還在路旁讓快要臨盆的太太躺着,正在安慰他太太。那個太太可能因為感覺陣痛,正在呻吟著。而在她旁邊還有一個緊閉着嘴巴的大嬸,帶着一個哼哼唧唧地哭鬧着的女兒,那個大嬸不管女兒在哭鬧,走近那個快要臨盆的產婦身邊,和那個男子照顧一起那名產婦。而女兒一看到媽媽離開,就哭得更加大聲,別的小孩聽到她的哭聲之後,也跟着哭了起來。有幾個男子忍不住開始喊叫,而那些小孩的媽媽們則是緊抱着嚎啕大哭的子女。我甚至還看到其中有一個大嬸喊叫着詛咒國王的名字。吉西恩的表情因此變得越來越是悲痛。

卡爾打了一個寒噤,說道:「要是不能簡化盤查的手續,那麼可以幫我問他們其他的事嗎?」

「什麼?」

不久之後,哨站警備隊長在半信半疑之下答允,我們立刻在附近撿了許多雜草和樹枝,做成一個看起來像螞蟻窩的柴推。妮莉亞利用她自己的短劍,在柴堆上把火點着之後,便立刻升起了一陣微弱的煙霧以及小小的火焰。

難民們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問『這幾個傢伙到底是在玩什麼火』,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亞夫奈德就成功地完全吸引住了所有難民的注意力。因為他一面汗流浹背一面揮着手大吼大叫個不停,就連那些因為天氣寒冷而兇悍地在盤查的人也不得不回過頭來看他。然後,亞夫奈德一念完咒語,原本連水壺的水都燒不開的小火焰一下子就竄升為十肘大的火焰。而且可能因為太熱的關係,甚至連十肘之內的距離都無法靠近。難民們表情驚訝地看着這火焰,而我們一行之中的蕾妮和艾波琳也都張大嘴巴,忘神地看着。不管怎麼樣,難民們立即圍到那個火堆周圍,開始驅趕寒氣。

亞夫奈德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之後,一面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一面說道:「這火焰可能無法維持很久。」

「沒關係。因為太陽再升高一點之後,溫度就會回升了。」

亞夫奈德這才高興地笑了一下,然後叫警備隊員們繼續不斷把干革和樹枝丟到火堆里,接着他就趕緊避開那些表達謝意的難民,跑向馬車那邊去。吉西恩這才露出了比較開心的表情,上了馬車。

一直照顧著產婦的傑倫特和妮莉亞這時也在最後上了馬車,然後我們就開始背對那個神奇的火堆,平治離去。溫柴從剛剛就已經把一直在雕刻着的木塊丟在一旁,開始抽著煙斗(煙斗是剛才點燃火焰時點着的),馬車開始啪喀啪喀地動起來之後,他把煙霧吹向天空,噗嗤笑着說:「我發現到很可笑的一件事。」

「咦?」

溫柴又再銜著煙斗,然後用不怎麼清楚的發音,說道:「你們這一行人好像非常喜歡停下來中斷行程。」

「咦?啊……。哈哈哈。」

溫柴把煙斗拿在手上,一面把煙鬥嘴兒靠到牙齒上發出噴噴的碰撞聲,一面開始列舉給我聽。

「據我所知,你們一行人在卡拉爾領地也曾經隨意停下來(嗒),在卡納丁也任意停下來過。(嗒)。今天早上因為艾波琳的緣故而拖長時間(嗒),剛才不久前因為難民的關係而停下來(嗒)。」

「你這樣一直舉例,現在該說說結論吧。」

「這個嘛……我現在下結論:」你們是屬於屁股比較重的那種人『,你覺得怎麼樣?「

卡爾像是要喚起我們的注意力似的,乾咳了好幾聲之後,低沉而且快速地說道:「很感謝你指出這個重點,溫柴先生。不管怎麼樣,急迫的事就是急迫的事。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剛好是在一個月前,十月二十七日我們在大暴風神殿聽到了那番話。我是指克拉德美索大約還剩一個月就會完全蘇醒的事。這雖然是無法確知日期的事,但如果是按照預先概算的日子,就是明天了。費西佛老弟?我們從褐色山脈到拜索斯皇城來的時候花了兩天的時間。對嗎?」

「是的。」

「可是我們只知道克拉德美索在褐色山脈,並不知道正確的位置,不是嗎?」我插嘴說道。卡爾很快地點頭,對我們說:「沒錯。是啊。不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慢慢再去擔心,現在我們目前必須要擔心的有三個問題。」

卡爾在吉西恩和我的注視之下,抬頭看着那條一直在靠近然而卻永遠不會來到我們身邊的地平線,說道:「第一個問題,我們是否能夠在克拉德美索完全蘇醒之前找到它?第二,失去蹤影的涅克斯一行人,應該會在我們出了拜索斯皇城之後襲擊我們。我們該如何甩掉他們呢?第三,哈修泰爾侯爵現在也開始行動了,這是可以確定的事,我們該如何阻止他妨礙我們呢?」

「就只有這些嗎?」

「這些還不夠嗎?尼德法老弟,你不要開玩笑了。這些還只是短期的問題。如果講到中長期的問題,會更加令人頭痛。由於哈修泰爾侯爵的陰謀,使拜索斯的軍事戰鬥力被減弱的問題、還有關於對付傑彭使用疾病武器的對策。目前雖然我只舉出這兩個問題,可是它們都是非同小可的大問題啊。」

「就只有這些嗎?」

「嗯?當然這以外還有很多。就拿今天早上發生的艾波琳小姐的問題來說……」

「還有呢?」

卡爾這時才察覺到我指的是什麼事。他嘻嘻笑着說道:「我們必須在今年年底之前回到西部林地我們的故鄉,到無盡溪谷去見阿姆塔特。」

我嘿嘿笑了出來。既然都說出口了,那麼卡爾最好說阿姆塔特的事應該是擺在這所有事情中的第一優先位置。不過,這實在是太過奢求了,我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所以我決定這樣就算滿意了。可是吉西恩好像覺得還不滿意。

「那應該算是各位旅行的目的吧。」

「是的。」

「那麼……,卡爾您在其他所有事情都還未完成的情況下,也打算在年底前出發前往西部林地嗎?」

卡爾看了一眼吉西恩,靜靜地說道:「是的。因為這是交到我手中的事、需要我親手做的事、必須我親手完成的事,我應該要去做才對。」

吉西恩凝視着前方。他也和卡爾一樣,看着那條永遠一直靠近但絕對到達不了的地平線,然後稍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您說,可是我,我想把拜託過蕾妮的事直接對您說。」

卡爾靜靜地笑着說:「吉西恩,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我是賀坦特村的讀書人。而車頂上的這個少年是賀坦特村的蠟燭匠候補,現在拉着搭載我們所有人的馬車韁繩的那個青年則是賀坦特村的警備隊長。」

「如果沒有了國家,就連賀坦特也不會存在。」

「即使沒有了賀坦特,我也不會消失不見。相反地,如果沒有了我,就不會有賀坦特。因為賀坦特是我的賀坦特,拜索斯是我的拜索斯。」

「……你不能給我希望嗎?」

「這個嘛……請從我的話里找希望吧。」

這個……,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問答,怎麼會是這副模樣呢?我想吉西恩恐怕無法回話了。然而,吉西恩卻露出暗沉的微笑,說道:「呼!那我當然會寄望拜索斯的卡爾,而不是賀坦特的卡爾。」

「謝謝您。」

然後談話就停住了。啊?真是一段怪異的對話內容。

馬車朝着地平線,開始畫起一道直線來。五匹馬加上一頭公牛正朝着一望無際的田野盡情平治著。在一個月前,我們以相反的方向平治過這條路。那時候還一邊望着兩個月亮同時升起的模樣。

啊!那麼今天會升起一個滿月和一個半圓月嘍?今晚會升起什麼月亮好像不怎麼重要。只要活着能看得到月亮,不管是升起半圓月還是升起滿月,或者升起一個看起來像是被老鼠偷咬一口的煎餅形狀的月亮,都應該要無條件懷着感謝之心才對。

※※※

「魔法飛……哎呀!」

亞夫奈德還沒有念完咒語,就往旁邊跌了下去。他掉下去了!

哎呀,糟糕!

「亞夫奈德!」

我抓住亞夫奈德的手臂,用力拉了一下。結果因為拉得太過急促,導致力量沒有控制好。於是跌落到馬車車身的亞夫奈德就整個人飛到半空中,就這樣在空中繞了半圈之後才落到車頂上。亞夫奈德就好像是夏天被石頭打中的青蛙般,四肢攤開趴在車頂上。我為了不讓他就這樣滾來滾去,用膝蓋壓着他的背,喊道:「你可以不用對我說謝謝!」

我即使一面這樣說,心裏卻不認為他會感謝我。果然,他喊出了完全不相干的話。

「呃啊啊啊!修奇,左邊!」

亞夫奈德用壓抑的聲音喊道。左邊?我趕緊轉頭看旁邊。我看到在飛馳著的馬車旁邊有一匹馬齊頭並進。嗒嗒嗒嗒嗒!馬鬃猛烈地飛揚著。而且坐在馬鞍上的蒙面戰士一直試着想要往車窗伸手進去。在車頂下方傳來了蕾妮的尖叫聲。

「嘎啊啊!手不要過來!快放開!呃啊啊啊!爸爸啊!」

我把巨劍往上高舉。我原本想要用劍鞘直接揮砍下去,可是就在我舉起手臂的那一瞬間,身體卻失去平衡。我為了不讓自己往下掉落,必須用雙手扶著車頂才行。就在下一瞬間,車門突然被打開來。

「呃啊啊啊!」

原本想要拉住馬車不放的那個蒙面男子就這樣跌落下去了。落馬的男子在霎時之間被我們遠遠地拋在腦後了。嘎吱嘎吱!車門不斷搖晃着,剛才踢開門的艾賽韓德則是努力試着想把車門拉回來。

可是就在此時,有另外一名蒙面男子猛然騎着馬奔來。那名男子把劍高舉到肩上。

「修奇!抓住我!」

妮莉亞往車頂縱身一跳。就在她因為滑了一下而快掉下去的前一刻,我緊抓住她背後的腰帶。她往車頂上面伸出肩膀,雙手抓着三叉戟,把三叉戟往旁邊大力揮動。嗡嗡嗡嗡!剛才原本想要攻擊艾賽韓德的那個戰士為了躲避妮莉亞的三叉戟而遠離了馬車。我轉過身子,爬向亞夫奈德,喊道:「亞夫奈德!你趕快施法術吧!快點!」

雖然我拜託他趕快施法,但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因為現在馬車正在全速平治著,所以車頂一直胡亂晃動個不停。我的牙齒上下碰撞,簡直都快散了。話都說不好了,更何況是施法念咒語?亞夫奈德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不可能的,哇啊啊!」

砰砰!車輪好像撞到東西了,所以整個馬車都往上飄浮了起來。

「嗚哦嗚,可惡!」

我因為撞擊的力道,整個人都騰到半空中,而且差點就從車頂彈出去。我的手胡亂掙扎著抓了一條繩索。那是綁車頂上面行李用的繩索。在我抓住繩索的那一瞬間,又是一陣晃動。我感到眼冒金星,但還是趕緊拉住騰在半空中的亞夫奈德的肩膀。然後亞夫奈德又再重重地碰撞到車頂上。

「呃呃!」

此時,傳來了溫柴吃力的呻吟聲。

「咿……咿伊咿咿!」

「天啊,溫柴!」

溫柴的頭朝馬車右緣的旁邊露了出來。他把手腕勾在車頂邊緣,懸吊在馬車車身上。馬車瘋狂地搖晃着,溫柴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會掉下去。從馬車裏面傳來了傑倫特的尖叫聲。

「呃啊啊!溫柴先生!等等,我把門打開……」

「不行!不要開門!」

因為如果現在開門,溫柴就會直接被門推出去而掉落到地上。

我連想都不想,就蜷曲了起來,用腳踝勾著繩索,直接讓身體彈了出去。啪!肚子撞到車頂,簡直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是我伸出去的手摸到溫柴的手背了。

「行了!我抓到你了!」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在溫柴背後有一個靠近車身的戰士。那名戰士一手抓着韁繩,另一隻手拔起他背後的劍。他就要直接劈砍懸吊在車身上的溫柴了。

「不行!」

我毫不留情地將溫柴往上拉起。啪!那一瞬間,溫柴用腳踢了馬車側面一下,竄了上來。溫柴落在車頂上,而那個戰士揮出去的劍則是刺進了馬車的車身。

「嘎啊啊啊!」

從馬車裏面傳來了艾波琳尖銳的叫聲。可是劍一刺進馬車就卡在那裏,戰士的手腕往後用力拔劍。

「啊啊!」

那個戰士沒有拔出劍來,他往旁邊騎去,遠離了馬車。那把劍就這樣插在馬車的車身上。

「抓緊了!」

這一次,有杉森的警告聲告訴我們車輪會撞到石頭。砰!我以為車輪要碎裂開了。我們的雙腳都騰浮在半空中,但各自都有用手抓住東西,才沒有跌落下去。馬車像是快翻覆似地往旁邊傾斜之後,好不容易才又保持平衡地平治著。咿嘻嘻嘻!

「杉森!你以為馬車是煎餅啊!可千萬不要翻過去啊!」

坐在馬夫位置的杉森像閃電般猛揮馬鞭,並且對我說道:「這句話你去跟那些傢伙說!他們這樣跑過來,就像是湧向煎餅的小螞蟻,不是嗎?」

雖然已經有幾個傢伙掉落到地上,可是陸陸續續有相當多的戰士騎馬平治過來。幸好他們好像沒有會騎射的戰士,所以沒有射出箭來。可是那些戰士們全速平治而來,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就又無情地縮短了。溫柴突然縱身一跳,抓住並且提起亞夫奈德的領口。

膝蓋跪着緊抓住繩索的亞夫奈德突然被抓住領口,立刻眼神驚訝地看着溫柴。溫柴非常冷冰冰地說道:「亞夫奈德,你這個沒用的傢伙!現在我們需要巫師啊!」

真是的,他應該要求可以要求的事才對啊!這種情況下怎麼會叫他施法呢?亞夫奈德茫然地看着溫柴,溫柴則是咬牙切齒。溫柴想再勸他施法的時候,戰士們已經又再跑到我們馬車旁邊了。妮莉亞用力喊道:「呀啊啊啊!去死吧,你們這些傢伙!」

三叉戟可怕地揮擊出去,可是戰士們立刻遠離馬車,並列地平治在馬車旁邊。於是,三叉戟徒然地在空中揮了個空,妮莉亞甚至還差一點就跌落到馬車旁邊。那些傢伙隨即跑到我們前面。然後他們往旁邊瞄去,用眼睛丈量距離。他們居然想要跳到馬夫的座位!

「你,你是叫沙姆爾吧!」

吉西恩丟下盾牌,用一隻手抓着馬車的拐角,站了起來。靠過來的那個戰士也是只用一手拉着韁繩,他用另一隻手把蒙面的布巾猛然拉下來。露出來的果然就是名叫沙姆爾那個戰士的臉。他丟開布巾之後,拔出長劍,並且迎面揮來,喊道:「沒錯!吉西恩,給你瞧瞧我沙姆爾的厲害!」

「你的遺言未免也太粗暴了!」

吉西恩用兇猛的氣勢揮出端雅劍,那股氣勢讓人感覺他好像要從馬車旁邊跳出去。鏘鏘鏘!沙姆爾所揮擊出去的劍和端雅劍相碰撞,並且發出像是閃電擊中岩石般的聲音。兩把劍進彈出火花之後,原本靠近馬車的沙姆爾便顫抖着手臂,又再遠離馬車了。可是吉西恩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回馬夫座位。此時,終於簡潔地傳來了我們等待的聲音。

「Fireball!」(火球術!)

轟隆隆!一個火球丟向馬車後面。靠近馬車的戰士們為了閃避這飛來的火焰之球,紛紛失去平衡。接着火球落在他們之間。砰,猛烈的火像暴風般吹襲,他們的馬匹紛紛滾落在地上。

「噗嚕嚕嚕!」

坐在馬匹上的戰士們身體著了火,彷彿像只火鳥般彈飛了上去。

火鳥的飛躍動作很短暫,不久之後那些戰士就已經臉朝地面跌落下去了。

「呃啊啊啊!」

他們一下子就忘了碰撞到地上的衝擊力,拚命翻滾著,因為他們想要把身上的火給熄滅掉。

「哇啊啊!真不愧是頂尖魔法師!」

我轉頭一看,亞夫奈德把腳塞進行李堆里,固定住他的身體。然後他把上半身靠在溫柴的背上。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溫柴嘻嘻笑着說道。亞夫奈德則是勉強點了點頭。我轉頭一看旁邊,沙姆爾面帶恐懼的表情,正在抬頭看亞夫奈德。亞夫奈德把手轉過去指著沙姆爾,隨即,沙姆爾便嚇得遠離馬車了。

可是,朝馬車靠過來的蒙面戰士好像會永遠不斷繼續出現似的。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擊退的至少有六七個人,可是卻還有這兩倍之多的人數正在追我們。可能是因為他們全都是輕裝的戰士,而且馬匹也全都非常精良,所以能夠以可怕的高速度平治。急馳而來的戰士們又再度接近馬車旁邊。現在我已經厭倦了!而且沙姆爾那個傢伙又再度面帶兇惡的表情靠近馬車旁邊了。可是他既不是要跳上車頂,也不是要跳到馬夫座位,這一次他是想破壞車輪。鏗鏘!他的劍一面碰擊車輪,一面像是碰觸到轉動的磨刀石般,發出震蕩聲。啪啪啪啪!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不行!」

妮莉亞趕緊用三叉戟刺擊出去。沙姆爾因此又再遠離馬車,可是立刻又再接近,想要刺擊後車輪。其他蒙面的戰士們一看到他的動作,也轉到相反方向,想要攻擊另一邊的車輪。萬一這幾個傢伙把劍卡在輪輻,就完蛋了!此時,亞夫奈德大喊著:「修奇!麵粉!」

什麼?麵粉?啊,對了!我粗暴地把手伸到車頂那堆行李里,拿出一大袋麵粉。麵粉一袋是多少錢呢?現在可是等同我們性命的價值啊!我把布袋高舉,同時,溫柴的手像閃電般劃過。啪啊啊!布袋一被切開,霎時之間麵粉袋就變輕了。而且馬車後面隨即形成一團像雲般的麵粉雲霧。

「呃啊啊啊!」

想破壞車輪的沙姆爾滿臉麵粉,他想用手臂揮開,於是就落馬了。他彷彿像是裹着白粉的炸雞般滾落到地上。我抓着麵粉袋的尾端,左右一直搖晃。從平治的馬車上面灑落下去的麵粉變成一片巨大的霧,阻擋住蒙面戰士們的視野。平治而來的馬匹們也嘶鳴着急忙減低速度,戰士們則是開始破口大罵。我焦急地大吼大叫着:「呃啊啊啊!我們沒有胡椒粉嗎?芥未呢?」

妮莉亞放聲笑了出來。「嘎哈哈哈!」

戰士們不得不閃避那片麵粉雲霧,往旁邊迴避。於是距離就又再度拉遠了,亞夫奈德便能夠有更充裕的時間施法。

「Itching!」(發癢術!)

「咿嘻嘻嘻!」

最靠近馬車的那匹馬突然像發瘋似地開始胡蹦亂跳。它像匹野馬般亂跳,坐在它上面的人無法控制它,就被甩出去了。而馬匹還是一下子抬起前腳,一下子踢後腿,一直不斷胡蹦亂跳。銜著馬嚼子的馬嘴裏突然冒出了泡沫。跟在後面平治的其他戰士們,也因為那匹馬發狂而受到妨礙。戰士們驚慌地想要走避到旁邊去,可是其中一個人卻被發狂的馬後腿踢了一腳。接連好幾匹馬都碰撞在一起,戰士們都一個個被甩飛了出去。呃啊啊啊!

「咦?那匹馬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模樣呢?」

我驚訝地問道。而亞夫奈德則是面帶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說道:「因為我讓它的馬鞍下面非常癢。」

妮莉亞現在站在車頂上大笑,笑到我以為她就要跌下去了。

「嘎哈,咿哈哈哈哈!」

即使那些戰士們暫時減慢了速度,杉森還是不停地鞭策馬匹。

公牛和馬兒們如疾風般平治,那些戰士們的身影現在離我們非常遙遠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那些戰士們不再追我們而停了下來。可能是因為他們負傷的人太多了。妮莉亞在車頂上跪着膝蓋,用兩隻手臂高舉三叉戟,並且大喊大叫着。

「咿呀呀呀呀呀呀!」

「Uoz-Halishmaaaaa!」

溫柴也同時高舉長劍,一邊揮舞一邊叫出怪聲。亞夫奈德驚訝地望着兩個人,而兩個人也驚訝地互望着彼此。我噗嗤笑了出來,朝着後面喊道:「回去問問看侯爵吧!問他失敗的部下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

「你剛才說他們是侯爵的部下嗎?」

艾波琳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我想要轉頭去看艾波琳,結果差點就鬆手。

「喂,喂!你們這幾個傢伙!想害死誰啊!」

「混蛋!修奇!不要不出力氣!呃,呃呃!」

我一聽到艾賽韓德害怕的高喊聲以及杉森的尖叫聲,嚇得趕緊又再抬起了馬車。嘎吱!馬車又再被抬起來,在旁邊和我一起抬馬車的吉西恩和杉森張大嘴巴嘀咕著說壽命因此減少了好幾歲。嘿嘿。他們怎麼還有力氣嘀咕呢?真是的。

艾賽韓德現在是在馬車下面,檢查後輪的輪軸和滾柱。剛才不久前追我們的那些哈修泰爾侯爵的戰士,其中一個攻擊了後車輪之後,馬車好像有些故障,在平治的時候一直不斷有嘎吱嘎吱的響聲,而且馬車還歪了一邊。所以我們暫時停下來,一邊吃午餐,順便修理馬車。

我們把前輪牢牢地固定,不讓它滾動之後,我、吉西恩、杉森和溫柴扶著馬車後面。因為可以扶的位置就只有那裏而已。亞夫奈德使用法術讓馬車稍微變輕之後,四個人抬起馬車後面,艾賽韓德則是在祈禱卡里斯。紐曼庇護之後爬進了馬車下面。然後我們就變成了支撐桿,必須獃獃地站在那裏。

四方全都是看得到地平線的平原,所以待在這裏令我心中一直感到不安。這裏似乎是那種連風想要吹襲一次,都必須有相當的心理準備才可以吹拂的地方。褐色山脈已經在我們的前方稍微露出形影了,但還只是像一個細微的小斑點浮現於地平線上,而且在它上方因為有巨大的雲團,所以山脈看起來像是被壓在下面。把馬車停在如此荒涼的平原之中,而且為了讓矮人的敲打者爬進馬車下面檢查輪軸,我們必須抬起馬車一直站在這裏,那麼自然會精神比較渙散一點,不是嗎?

「難道他們是來追我回去的?我實在是無法,無法相信。侯爵為了,為了要把我找回去而出動那些戰士?不可能的!」

在艾波琳驚慌的聲音之後,卡爾接着便低沉地答道:「不是的。雖然這樣說對艾波琳很抱歉,但侯爵其實是在對付我們一行人。艾波琳小姐遇到的,其實是帶來麻煩多於幫助的人啊。」

「咦?可是……,各位為什麼會被侯爵……」

艾波琳說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然後傳來了一句耳朵為之一震的話。

「是因為蕾妮姐姐?」

艾波琳用驚慌的語氣說道,可是我必須把臉頰貼在車身上,用這這種姿勢抬馬車。哎唷,我真想聽下去。幸好艾波琳繼續說話了。

「是蕾妮姐姐?要不然,是因為妮莉亞姐姐?天啊!侯爵在找的那個紅髮少女是……?」

「是蕾妮小姐。」

「原來如此!所以侯爵的部下才會追過來!」

很好。艾波琳,你猜得很准。哈修泰爾侯爵追我們是為了要搶奪蕾妮。此時,蕾妮的驚慌聲音緊接着傳來。

「那麼,那個……我的……,嗯,我的……」

「是你的父親。啊,應該說,是你的親生父親。」

「是真的嗎?嗯……。可是他為什麼要使用暴力……啊,那個,為什麼他要派這種拿刀劍的人來……?他想要強行把我帶走……,是這樣嗎?」

蕾妮的聲音里透露出她的驚慌失措。我真想看卡爾現在的表情,看看那個必須從父親身邊帶女兒逃走的讀書人到底有何表情。

呃呃。看來我的興趣好像不怎麼正當。可是令我驚訝的是,卡爾竟然很明快地回答了。

「因為哈修泰爾侯爵也必須要有龍魂使。」

「什麼?那麼……,和各位是一樣的嗎?」

「是的。可是目的卻不相同。我們是希望蕾妮能夠鎮定住克拉德美索。然後我們會讓你按照自己的意思回戴哈帕港。可是侯爵可能會主張他做為父親的養育權。所以你和克拉德美索會被納入他的手中。」

我的天啊!卡爾居然這麼直接地說出口了!突然間,馬車因為吉西恩和杉森一時鬆手,所以稍微往下降了一點。我和艾賽韓德火冒三丈地罵了他們之後,他們兩人才又再抬馬車。嘎嘎嘎嘎。馬車被抬起的時候,前輪的地方傳來像呻吟聲的不吉利噪音。因為馬車的重量全都是前輪在承受,才會這個樣子。

「是真的嗎?啊,但你不是說他是我父親嗎?」

蕾妮難以置信地說道。對於她的問話,艾波琳幫卡爾回答了。

「侯爵是個壞人。」

「艾波琳?」

「啊,姐姐,嗯,雖然你是侯爵的女兒,嗯……,雖然這樣說對你很抱歉,但該說的我就要說。侯爵根本不會和迪特律希或者托爾曼以外的小孩子一起吃飯,連一句話也不會跟我們說。如果靠近他的房間或辦公的地方,他就會很可怕地發火。比起侯爵,傭人或者家庭教師反而比較和氣地對待我們。侯爵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得,對我們一點兒也不關心。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種話。我,我真的很怕他。可是,很抱歉,侯爵並不是因為姐姐你是他的女兒才找你。卡爾叔叔說的這番話是正確的。」

「他不是因為我是……他的女兒?是真的嗎,卡爾叔叔?」

卡爾的回答聲音是在過了一會兒才傳來的。

「如果是為了找女兒,不只不會派出那些拿刀劍的人,而且我們也不會這樣逃跑。」

「啊……」

蕾妮的呻吟聲簡短地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說話聲了。

我只聽到另一頭在準備午餐的傑倫特和妮莉亞的低語聲。蕾妮現在是什麼表情呢?此時,從下面傳來艾賽韓德的高喊。

「嗯,亞夫奈德!進來幫我一下!不需要什麼大修理就可以修好。」

亞夫奈德用躊躇的動作準備進去,他對着抬馬車的四個人無力地笑着說道:「哈哈。各位大人平常就對我頗具好感吧?」

幸好並不是什麼大故障。輪軸和輪子連結的部分有點鬆掉了,不過,在艾賽韓德的技術和亞夫奈德的魔法作用之下,修理工作順利地完成了。我們聽到艾賽韓德說馬車現在安全了,都完全相信他。

因為艾賽韓德自己也要坐這輛馬車,他當然一定會仔細修理嘍。哈哈哈。

「各位抬馬車真是辛苦了。請用餐吧。」

我們一聽到傑倫特生氣勃勃的大叫聲,扮演支撐桿角色的四個人都一面擦汗一面走去吃午餐。在冬天裏流汗之後,覺得有些冷。

卡爾面帶抱歉的表情,說道:「啊,很抱歉,各位要吃快一點。剛才追我們的那些傢伙說不定會再出現。」

「啊,好的。」

我塞了一塊麵包在嘴裏,然後環視四周圍。

四周是茫茫的一片平原,每次風一吹,疏疏落落殘留着的冬季雜草就會吹起口哨。那些小草都枯乾了,但還沒有被風拔出地面,風一吹便發出一陣特殊的聲音。

我的目光到處游移著,移到馬車的地方,就立刻看到坐在馬夫座上的蕾妮。我因為要吃飯而坐在地上,用這種姿勢抬頭看,馬車……彷彿像是被擱在地平線上的東西。長長的地平線和在它上面的小馬車,以及在馬車上面坐着的小小蕾妮,在她的頭上,則是一大片無限寬廣的天空。

她好像吃不下飯的樣子。在蕾妮的旁邊,是妮莉亞背靠在馬車車身上。妮莉亞一面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一面不知在喃喃地說些什麼,像是在對蕾妮說話的樣子。蕾妮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偶爾才開口回話。可是兩個人的聲音都太小了,我根本完全聽不到。你也試着在杉森或艾賽韓德的旁邊吃飯吧,看看到底能聽得到什麼。而且我現在還是坐在他們兩人中間吃飯呢!

溫柴不知何時已經吃完午餐了,站起來看着後面。他一直看着東方地平線看了好一陣子,直到卡爾用不安的語氣問他:「溫柴,請問你看得到追蹤者嗎?」

「大約半小時的距離……,正朝我們平治過來。」

如果是半小時的距離,天啊!就應該有四、五萬肘。溫柴的眼睛半閉着,凝視東邊的地平線,說道:「由揚起的塵土大小來看,他們可能是和負傷者一起,要不然就是又有補充人員。大概有二十個人吧?」

卡爾表情僵硬地站起身來,說道:「趕緊動身吧。」

07

馬車的車輪以飛快的速度轉動,彷彿就快鑽進地面似地急馳著。不對,是好像要從地上騰空飛了起來。我把目光從車輪轉移到前方。

前方是一片無限寬廣的天空,而天空則是正在熊熊燃燒着,像是冬夜裏從壁爐內的柴棍上映照出來的紅光。

我轉頭看後面。溫柴全身泛紅地靠在行李堆上,正在雕刻木塊。

而他的後面則是一道無限拉長的馬車影子。東方天空已經暗到變成暗藍色的了,但是平原還是被映照得紅紅的,現在看起來地面比天空還要更加明亮。而在這明亮的地上,影子長長地延伸出去,看起來有些怪異。這時候傳來了杉森的聲音。

「怎麼辦才好?太陽下山之前應該是到不了梅德萊嶺。」

「你說的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杉森一聽到我這句摻雜責怪意味的話,嘻嘻笑了出來。太陽下山之前當然到不了梅德萊嶺。因為現在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我們正在朝着西邊平治著,在我們前方是這一整天不停逃跑的太陽,現在它終於結束了長長的一天旅程,慢慢沉到褐色山脈後面去了。卡爾為了躲避火紅的太陽光,把手舉到眉毛上方。可是這樣好像沒有什麼效果。因為太陽是由正面照過來的。卡爾用這個姿勢看了一會兒之後,對杉森說:「那邊……,被陽光照射、閃閃發光的那個東西是尼爾。德路卡峰嗎?」

「是的。可是在平原上,遠處的東西會看起來很近。雖然看起來很近,但還是需要平治一、二個小時才可以到達。」

「哼嗯。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為宿營作準備了?」

「可是如果再加快速度,太陽下山之後的三個小時以內應該就可以進到梅德萊嶺了。今晚的月光應該會很亮,所以大約八點或九點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找到梅德萊嶺的騎警們所住的棚屋。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花時間去準備睡覺的地方,應該比較不會那麼累。」

卡爾仔細想了一下之後,點頭說道:「那就這麼辦吧。只好麻煩梅德萊嶺的騎警隊員們了。然後我們稍微闔眼睡一覺之後,明天清晨出發就行了。」

「是,遵命。好,對不起了,你們再辛苦一點吧!」

杉森對那些慢慢走着休息的馬兒們道歉之後,就立刻開始鞭策它們。馬兒們開始往前直直平治了起來,馬車則是跟着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們乘坐的馬車就這樣朝着即將落下的那顆血紅色太陽平治了起來。嗯。不管怎麼樣,今天晚上應該可以睡得到床鋪了吧?太好了。當我聽到溫柴的低沉喊叫聲,則是在快速出發的下一秒鐘。

「右前方,你看!」

什麼呀?我照溫柴所說的看着右前方。為了要看前方,我必須和卡爾一樣,把手放在額頭上。右前方是丘陵地形,可是在那遠遠的山頂上出現了一、二個小黑點。這些背對着夕陽的身影黑黑的,而且看起來很巨大。總共有三個身影。

「是什麼人呢?會不會是難民?」

溫柴搖了搖頭,此時我的眼睛也看到了從那些身影所發出來的閃光。那些身影拿着某種會閃爍的東西。而且塊頭並不是真的那麼大,而是人騎在馬上。

「那是反射光啊。」

「原來是劍!」

就在這時候,那些身影沿着山丘開始跑了下來。他們跑着跑着就進到山丘的陰影之中,不見人影了。可是過了不久,他們的身影又從山丘下面出現了。他們全都騎着馬,手裏拿着閃閃發光的劍。我心裏頭開始出現一股不祥的推測!溫柴用他驚人的視力證實了我的推測。

「原來是涅克斯!」

「該死!嗯,所以,因此!」

在杉森思考着該如何罵出更多斥罵的話時,卡爾沉着地說道:「讓馬車停下來,費西佛老弟。」

結果杉森終究還是沒有把哽在喉嚨要斥罵的話講出來,而是急忙拉住馬韁,並且趕緊拉起馬夫座位旁邊的煞車器。受到煞車器作用的輪子傳來了可怕的吱吱煞車聲,馬兒們紛紛嘻嘻地打着響鼻聲,並且停下步伐。咿嘻嘻嘻嘻嘻!馬車奔跑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停住,在地面刮出煞車痕,因此揚起了非常多的塵土和小石子。突然間,整個車體往旁邊像要翻覆似地大幅度傾斜搖晃,同時從馬車裏面傳出了好幾個人的尖叫聲。

「德菲力啊!事實上這是我初次見到您啊。我叫傑倫特。欽柏……」

可是馬車好不容易沒有翻覆,往旁邊大大扭過去,緊急煞住了。

吱嘎嘎!鑽進耳朵的激烈噪音突然停止之後,馬車便已停了下來。

在馬車後面,四個車輪撥開地面的土,怪異地劃出刮過的弧線。

現在馬車用側面迎向奔跑過來的那三個人。吉西恩和杉森跳下了馬車,卡爾則是用敏捷的動作爬到車頂上。我和溫柴一面往下跳,一面聽到卡爾的聲音。

「頂尖魔法師,請你出來吧。」

馬車的車門猛然被打開,亞夫奈德跳了出來。他一看到奔跑過來的三個人,皺起眉頭,並且打量距離和方向。偏偏他們是從我們正面直接衝過來,所以他們背對着紅色的夕陽。亞夫奈德因為逆光而眯起眼睛準備要開始施法。可是在車頂上跪着一邊膝蓋蹲伏的卡爾制止了亞夫奈德。

「不,先不要攻擊,除非他們是笨蛋,要不然他們應該不會正面攻擊過來。或許他們是要來跟我們談話的。」

溫柴兇悍地說道:「他們劍都拔出來了!」

衝過來的那三個人的背後,是火紅的太陽熊熊照射過來。他們朝着我們這邊垂下巨大的影子,他們就踩着那影子奔跑過來。而且他們手上拿着的劍受到背後陽光的照映,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閃光。可是卡爾卻慎重地說道:

「不,等到確定他們有攻擊的意圖再行動吧。他們如果不是要自殺,怎麼會用這種根本不是我們對手的戰力來攻擊呢?」

不知是夕陽的關係,還是激動的關係,總之杉森的臉都漲紅了,他用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這個,卡爾,請不要讓我懷疑您好像已經有老年痴呆症了。要不要我提醒您,他們全都擁有和修奇一樣的怪力?」

大夥兒全都回頭看杉森,驚訝地圓睜着眼睛,這其實是很悲哀的一件事。可是卡爾甚至還嘻嘻笑着說:「你放心吧。我還沒有得到那種病。而且就算他們擁有多強的怪力,這樣衝過來一定會被攻擊的。因為他們沒有巫師……」

卡爾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卡爾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忘記了什麼事的樣子,獃獃地望着直衝過來的涅克斯一行人。在馬車上面的車頂,卡爾背對着灰藍色的天空,黃昏的紅色光芒正面直射着他,卡爾的這副模樣不知為何,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很孤獨。就在我這麼想的那一瞬間,車門突然被打開,同時傑倫特像跌落般跳了下來。傑倫特就快往前滾的時候,被溫柴即時扶住,他才勉強讓身體維持平衡。

他抓着溫柴的手臂,然後喊道:「我感覺到一股邪惡的氣息!」

「不可能的!現在是白天,希歐娜怎麼可能會出來!」

在我大喊的那一刻,卡爾忽然回神過來,舉起弓和箭。可是希歐娜不可能會在白天出來行動的!然而亞夫奈德卻咬牙切齒地喊道:「可是白天正在遠離我們。」

太陽在這一刻下山了。我感覺到殘餘的光線在剎那間消失,從東邊蔓延出來的黑暗一下子逼近我們的頭頂上面。

夜已經來臨了。

※※※

「原來他們是先跑來和希歐娜會合的!」

溫柴冷靜地說出所有人都已經猜到的事,使他看起來有些奇怪。

可是溫柴立刻開始往前跑出去,同時,吉西恩和杉森也跑了出去。亞夫奈德皺起眉頭,並露出牙齒開始念咒語。可是卡爾的堅決聲音突然響起。

「請停下來!稍微,稍微再等一下!」

「卡爾!」

亞夫奈德的高喊聲簡直近乎尖叫。他搖了搖頭,想要再開始念咒語,可是朝我們衝過來的那幾個人已經非常接近我們,近到可以看見臉孔的程度。

在前頭的人是涅克斯。修利哲。背對着太陽的他,臉孔是黑色的。他把劍拿在旁邊,用另一隻手抓住韁繩,猛烈地平治過來。可是他後面的哈斯勒和賈克並沒有拔出劍來。

卡爾雖然舉著弓箭,但沒有射箭。他只是沉着地說:「所有人請到馬車後面。」

「咦?」

「請站到馬車後面。那麼他們就會不得不停止猛攻了。」

「我們應該要跑出去制止才對,馬車如果遭到攻擊,就等於腳被捆綁住了!」

卡爾的紅色臉孔左右搖晃了幾下。卡爾從車頂下到馬夫座位,再直接下了馬車。我慌亂地看了一眼直衝過來的三個身影,又再看了一眼沉着地移動腳步的卡爾,如此反覆地看來看去,心裏不由得有股奇怪的感覺。卡爾走過我們身旁,直接往前走去。平治而來的身影很快地變大,可是卡爾用眼角看了一下溫柴,並且沉着地說道:「請叫他們停下來。」

溫柴拿長劍牢牢地直豎在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周圍的其他人全都很快地遮住耳朵。

「停下來——!」

並沒有迴音回蕩著。因為四周都是平坦的平原。所以溫柴大喊聲的尾音急速地消失了。不過急沖而來的那幾個傢伙分明是有聽到。吉西恩喃喃地說道:「已經警告過了。現在他們應該要自行停下來才行。」

令人意外地,涅克斯一行人的速度漸漸開始減緩了。但可能是因為他們是以全速平治過來,不容易停下來,所以涅克斯急速拉住韁繩。涅克斯騎的那匹馬用力提起前腿之後停了下來,而他後面的兩個人也同樣停了下來。不過,涅克斯和卡爾的距離還不到十肘遠。

涅克斯先花了一點時間來先安撫馬。他騎的那匹馬走來走去,一時無法鎮定下來。可是涅克斯沉着地拉住韁繩,撫摸著馬鬃。他低沉但快速地反覆說道:「鎮定些,鎮定些。你做得很好。真的跑得很好。現在你該鎮定下來了。」

我感到一股奇異的感覺。涅克斯背對着西方,他的臉黑到幾乎連五官都看不清了。可是他的臉卻看起來令人覺得很溫馨。在這一刻,涅克斯不但是對於他的兩個同伴,對於站在他前方的幾個敵人,也一點兒都不關心。他只關心自己騎的那匹馬。

杉森好像也感受到那股感覺了。他抬頭看涅克斯,然後疑惑地歪著頭,接着像是要看穿涅克斯的身影似地一直凝視着。卡爾直挺挺地站着,一直抬頭看着涅克斯。他慢慢地張開嘴巴。

「好久不見了。涅克斯。」

馬匹現在已經鎮定下來了,涅克斯原本一隻手抓住馬韁,他把馬韁往旁邊放下之後,低頭看了看卡爾。他的臉仍然還是黑漆漆的:所以無法看出他的表情。雖然我對於他另一手拿的劍耿耿於懷,可是卡爾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那把劍。卡爾繼續用像是對上星期沒碰面的鄰居小孩說話的語氣,說道:「最近過得好嗎?」

涅克斯的答話顯得有些延遲。他用沙啞的聲音慢慢地答話。

「並不怎麼……,我不知道完全被分裂了的男人要怎麼做才能過得好。不管怎麼樣,在我覺得呢,被分裂好像也不錯。」

我覺得世界好像在背叛我。我以為只有我才有這種感覺,所以我轉頭看旁邊的人,杉森和吉西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到家裏失火,但在翻找殘留的建築物時發現後院有金礦。

卡爾冷靜地說道:「是。你還是沒有改變你的想法嗎?我相信你應該有充分的時間思考了。」

涅克斯這一次也是用疲憊但冷靜的語氣回答。

「思考……,對我而言是種折磨。從一個想法很自然地跳到另一個想法……,我不再有任何單純的愉悅。……每當有一個想法浮現,緊接着出現的巨大空虛只會使我陷入瘋狂而已啊。」

卡爾點了點頭。接着,卡爾像是用燒熱的小刀切牛油似地,率直地問他:「你打算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嗎?」

涅克斯的回答又再度有些延遲。他說話的時候,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地騎在馬上,賈克則是不斷用眼角瞄妮莉亞。可是希歐娜到哪裏去了呢?

涅克斯說道:「有一件事你說對了。在大迷宮,你說我的憎恨是無意義的。那股憎恨之心是屬於過去的涅克斯之物,而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涅克斯沒有關係。你說得沒錯。在我內心的憎恨是屬於他人的。而且將他人的憎恨之心繼續裝在自己的心中……,這種事太累了。」

卡爾微笑了一下。涅克斯看到他的笑容,便用稍微更柔和的語氣說道:「你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我衝過來,你還是不做攻擊。」

我實在不曉得我該做何表情。是該笑呢?還是該哭呢?卡爾依然平靜地在說話,可是卻看起來很是特別。不,應該說,不知為何卡爾和涅克斯全都看起來像是住在比傑彭還要更南方的人。要不然,就是從還沒有開化的西方過來的人。

「……其實剛才我沒有自信。如果是自我的基礎只剩下一樣的人,會用兩種方法來處理它。要不就是背負着自我,要不就是丟棄自我。」

涅克斯並沒有說話,卡爾慢慢地解釋他這番話。

「我想過了。我想要試着站在你的立場去思考。我是拜索斯的卡爾、賀坦特的卡爾、我兄長所尊敬的弟弟卡爾、這個尼德法老弟的忘年之交卡爾。如果我一個身份也不剩的時候,我已經試着想過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行。」

涅克斯帶着疲憊的聲音說道:「你會怎麼做呢?」

卡爾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無法想像我要如何行動。我無法成為像你這樣的人。不,這個世上說不定只有你有這種經驗吧。因為事實上,在永恆森林裏被分離過而且活下來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是嗎?」

「是的。然而我領悟到了一點。雖然我從過去走來,朝向未來走去,但是那兩樣都是不存在的。」

涅克斯的劍如今垂在他旁邊,完全不受它主人的關心。那東西只是懸掛於手指上的某種物體,並不是攻擊敵人用的武器。

「如果是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可以不用特別去說它已經不存在。永恆森林其實是個騙局。」

「騙局?」

「是的,是騙局。就像是巫師經常會施展出無法收拾的那種魔法。哈哈哈。」

卡爾看到亞夫奈德的表情變得很難堪,高興地笑了出來。然後他又再平靜地說道:「同樣地,有些祭司引發出奇迹,但他們其實是將現實變成零散的碎片,製造出無法理解的事情,而稱之為奇迹,我這麼說,他們也應該沒有什麼話可說吧。」

「什麼,卡爾……?」

卡爾雖然聽見傑倫特驚慌的聲音,但他無視於這聲音。

「當然,我們會想要擁有更高的意志、更高的力量。那就可能會成為**師,或者可以成為神,這都是有可能的事。瑪那和奇迹使這種事成為可能,它們是可以為我們鋪路的美麗工具。可是也有人不想成為神。」

涅克斯坐在馬上,以柔和的目光低頭看卡爾,說道:「……想要成為比較低層的人,該怎麼做呢?」

「請不要從我這邊尋求你自己的意志。你想和所有事物一同自滅嗎?那麼,被分裂的涅克斯就算是完成任務了。任務完成同時就是自滅的時候,當然也可以算是種華麗的失敗。你連最後的那樣東西也要丟棄掉嗎?那麼,你會變成是這世上少見的新生兒。」

「新生兒?」

「就會重新學走路,學講話,睜開眼睛去看這世上的美,用學到的話去讚美這個世果。或者去厭惡這個世界,這也是有可能的。」

涅克斯突然抬頭看天空。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我和杉森嚇得提起劍來。可是涅克斯根本連看也不看我們兩個,他說道:「我一面平治過來,一面想了很多。」

涅克斯望着變黑的傍晚天空,繼續說着:「你,你們之中要是有任何人是在對過去的我說話,那麼我會以過去的我來攻擊你們,將你們全部殺死。相反地,也可能會死在你們的手中。」

賈克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即使是在他黑暗的臉上,也可以看出他表情的變化。涅克斯還是用像夢囈般的微弱語氣說道:「我沒有辦法忍受任何人把我和我所不知道的我連結在一起。

還有,我也無法忍受任何人把過去的可憐私生子——現在的我拿去和過去的我相比較,進而開始討厭我。我是和這個世界斷絕了的人,可是這個世界卻仍然用原先的方式認定我,虎視眈眈地盯着我看。「

涅克斯突然嘻嘻笑了出來。

「可是你到目前為止,都全然沒有講到我過去的行為、過去我所希望做的事。對於我所不知道的事,你也不會去提到。你言語和行動全都一致,只看着現在的我。」

涅克斯突然低頭盯着卡爾看。

「你怎麼事先就知道我不會攻擊你們呢?」

咦?嗯,這個我也很好奇。我看着卡爾。卡爾將目光轉移,看了一眼哈斯勒和賈克,說道:「大部分是因為我試着以你的立場來看事情,再加上比較直接的證據,就是我看到你繼續和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事實。而且在卡納丁時,你沒有殺害修奇,我因為這件事而更加確定。」

什麼?殺、殺害?卡爾!這是什麼可怕的事啊?此時,涅克斯聽到卡爾這麼說,肩膀震了一下。天空在霎時間變成暗紫色,涅克斯的整個身影……,看起來就像是破敗的建築物殘骸那般沉重而且陰暗。

卡爾清楚地說道:「如果你因為我們把你歸屬到過去的你,而要攻擊我們,那麼那兩個人可以說是比我們還要更接近過去的你,可是你好像還是繼續把他們當朋友。而且在卡納丁的那天清晨,你可能是被你的僕從給救起來的吧。那時候,修奇無力地躺在你旁邊,可是一直到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都還活着。那也就是說你不管修奇就離開了。」

呃。天啊!原來我差點就死了!我抬起眼睛,用特別不一樣的眼神仰望着涅克斯。涅克斯毫不掩飾地說道:「那小子他也應該知道的,那時候我幾乎是處在昏睡狀態。我沒辦法想到這個。」

這就彷彿像是一隻很兇悍的青蛙沒被斥罵,反而受到稱讚時的那種驚慌聲音。那種聲音分明聽起來像在生氣,所以更覺得親切。

沒想到我竟然會覺得涅克斯的聲音很親切!

卡爾用仁慈的聲音說道:「那麼,現在你是以全新的涅克斯身份活着嗎?」

涅克斯的手突然使出力量。我一看到他的劍尾抖動,不禁毛骨悚然了起來。涅克斯搖了搖頭說道:「我是不會攻擊你們的。因為我不記得你們,所以要對你們繼續憎恨下去實在是太累了。可是拜索斯,還有哈修泰爾,都必須對我付出血的代價。這件事連現在的我也記憶鮮明,就只有這一件事在連結了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是最重要的連結環節。」

卡爾表情驚訝地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吉西恩的腳大步向前邁去。令人意外的是,吉西恩離涅克斯騎着的馬近到只有三肘的距離。萬一涅克斯要刺擊的話,是連擋都來不及的那種位置。他正眼直視涅克斯,說道:「拜索斯必須對你付出什麼血的代價?」

涅克斯的手令人不安地繼續抖動着。我緊張得手都流汗了!我牢牢地握住變滑的巨劍。涅克斯低頭看吉西恩,並說道:「拜索斯逼我們交出我血親的血,所以我要拜索斯的血。那個手上拿一把魔法劍,裝出一副古代冒險家模樣,為了吃喝嫖賭而離皇宮出走的王子,你放心吧。因為我不需要你這種人的血。」

「你說什麼?」

從吉西恩的嘴裏傳出快氣炸了的聲音。我看到他的太陽穴不停抖動,感覺簡直快聞到血腥味。可是,吉西恩卻試着冷靜地說道:「你的血親的血?你解釋一下那是什麼意思。我先給你解釋的機會之後,再談你剛才對我所作的侮辱。」

吉西恩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相反地,在涅克斯感受到吉西恩的憤怒同時,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殘酷。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這樣的表情正像是以前在獨角獸旅店的天上出現時的那副表情。

「是你們把我父親害死的……」

吉西恩打了一個寒噤,說道:「笨蛋傢伙!原來你忘記了。羅內。修利哲伯爵並沒有死!如果說是有意把他送往險境,就我所知,那也是他自己自願的事。怎麼可以怪罪到拜索斯啊!」

涅克斯現在的臉孔與其說是人類的臉孔,倒不如說看起來像是石雕的臉孔。在他的臉上,卻完全看不到人類的臉上應該要出現的複雜表情。他只露出一個單純的表情。那就是敵意。

「羅內?你指的是我的養父。就像艾波琳的養父是哈修泰爾。」

我一聽到前面那一句,整個人都呆住了。可是後面那句話一鑽進我的耳朵里,我的目光就從涅克斯急速轉移到哈斯勒。天色已經變黑,要看出哈斯勒的表情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哈斯勒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我確定他不會有任何動作之後,我又再把目光轉移到涅克斯身上。

吉西恩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

「什麼意思啊!你怎麼會……。你是養子?不對!不是的。你不是養子啊!你到底……呀?」

涅克斯的臉上如今正在浮現出笑容。可是他並沒有抑制他的敵意,反而讓它更加熊熊地燃燒。

「養子?當然不是嘍。因為我是他老婆的兒子。」

他老婆的兒子?這是什麼意思?哎呀,等等。那麼,意思也就是說,不是他的兒子……?我頭頂的毛髮好像都豎了起來。腦海里有太多的想法湧現出來,結果害我差點就鬆開了手中的劍。

『所謂修利哲家族的不名譽事情,就是卡穆。修利哲很羞恥地死去,讓克拉德美索因此開始發狂,將中部林地變成廢墟。……他和人通姦之後,被那個女人的丈夫殺死了……!』

「我的父親死了!已經死了!被他的兄弟親手殺死了……!」卡爾原本想把雙手同時舉起,結果又再垂下來,說道:「你是卡穆。修利哲的兒子?」

涅克斯一面盯着吉西恩,一面回答卡爾的話。

「沒錯。我是卡穆。修利哲和亞曼嘉。修利哲的兒子。」

吉西恩露出心驚肉跳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卡爾望着吉西恩,對他投以詢問的目光,吉西恩搖了搖頭,說道:「亞曼嘉。修利哲……,是羅內。修利哲伯爵的夫人。」

※※※

涅克斯背對着昏黑的天空,露出白色的牙齒,笑着說道:「哈哈哈。沒錯。我是那個愛上兄長老婆的弟弟的骨肉。而且是被兄長殺死的弟弟的骨肉,從小叫父親的仇人為父親的人。而且……,把父親的仇人當成是父親那樣愛他。」

我感覺耳朵裏面嗡嗡作響。嘴巴感覺很乾燥,可是令人意外地,我還是可以吞口水。冬季傍晚的風雖然冷颼颼的,但臉頰卻像着火般燙熱,所以感覺非常疼痛。

卡爾首先回神過來,說道:「你是說,你愛父親羅內。修利哲?」

從涅克斯的眼裏散發出來的光芒好像稍微暗淡了一些。

「我對他沒有任何怨恨。」

「為什麼呢?」

「因為他把我當作他死去的弟弟扶養我。我相信即使是我父親復活了,對於殺死自己的兄長的處事方法也不會說什麼的。」

涅克斯非常平淡地說道。實在是太超乎現實地平淡了。卡爾打了一個寒噤之後,說道:「對於你家族的不幸……,我無法說什麼。也不想對此下任何評語。」

「評語?對於這麼污穢的醜聞,在拜索斯語裏面應該是找不到適當的評語吧。傑彭語會不會有呢?」

溫柴並不作回答,只是冷靜地抬頭望着涅克斯。卡爾乾咳了幾聲,清一清喉嚨之後,說道:「可是,你為什麼要怪罪於拜索斯呢?對於你的不幸,我雖然無話可說,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拜索斯付出血的代價?」

涅克斯沉默不語地看了一下卡爾,然後他搖了搖頭,帶着像是放棄似的疲憊聲音,說道:「這個……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可是,確實是有理由,分明是有的。我雖然無法正確知道是什麼理由,但那是因為許多部分都只剩下空白的緣故。然而,從那些理由所導出的結論卻是非常明確的。」

「結論……是?」

突然間,涅克斯一面盯着吉西恩,一面像在喃喃自語地說:「拜索斯對全大陸的所有生物造了罪!賢者亨德列克破壞了八星!萬一路坦尼歐大王的魔法之秋沒有結束的話,說不定連第八顆星龍之星也會被破壞!」

卡爾怔了一下,隨即很快冷靜下來,抓住想要衝過去的吉西恩肩膀。吉西恩兇悍地甩開卡爾的手,可是卡爾又再一次抓住他的肩膀。

吉西恩被卡爾抓着,瞪着涅克斯,可是不再有其他的動作。卡爾一面深呼吸,一面說道:「那件事,有關八星的事,之前修奇曾轉述給我聽。可是我以前從未聽過這件事,在任何文獻里也不曾讀過這種記錄。八星到底是什麼呢?」

涅克斯看了一下卡爾,又看了一下吉西恩。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他騎着的馬的鬃毛上。他一面低頭看着被傍晚的風吹得飄逸起來的馬鬃,一面說道:「那是星星也是露水。是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是衣衫襤褸的奴隸,是在春天的遊絲里看得到的所有東西。」

「你的意思是,什麼都不是?」

「雖然可以變成任何東西,但到最後,終究是不能變成任何東西。」

「在時間的前題下,所有東西不都是這樣?」

「不,不對……。在時間面前,所有東西都必須成為某種東西。就連優比涅與賀加涅斯也會行動並且貢獻力量的。」

現在我到底是站在冬季的平原上,還是站在神殿的高堂呢?涅克斯突然很快地解釋著。

「請回答我問你的問題。為什麼會沒有精靈魂使?」

「什麼?」

「又為什麼會沒有矮人魂使呢?」

我們覺得啼笑皆非地看着涅克斯。從馬車下來站着的艾賽韓德用手握著腰帶,喊道:「你這個傢伙!我們矮人是會說話和思考的種族。雖然我不知道人類是不是都這樣,可是我所看到的矮人都是這樣啊。完全沒確語言溝通的困難。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有矮人魂使?」

「是吧?那麼,半身人魂使呢?有妖精魂使嗎?」

杉森再也忍不住了,他大笑着說道:「這個傢伙!我真的是,哈哈哈!世界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可是涅克斯像是真的很好奇似地接着說:「有沒有半獸人魂使?」

其他人也同時正想要說話的時候,傑倫特走向前去。傑倫特攤開雙手,叫其他人不要說話,把手放在腰上,對涅克斯說:「到底你想要說什麼呢?」

「為什麼世上只有龍魂使?」

「什麼?」

「為什麼只有龍魂使?既沒有精靈魂使,也沒有矮人魂使,更沒有半獸人魂使吧。可是為什麼只有龍魂使?」

「這個……,因為龍比較不喜歡和同類以外的其他低等生物用語言溝通,不是嗎?」

「那麼是把人類與矮人,人類與精靈全都視為是平等的嗎?」

傑倫特猶豫着,把右手靠在下巴,左手墊著右手。他一面思索著,一面說道:「這個嘛……聽到你的話之後,我開始對平等這個形容詞感到很混淆。」

「這是很好的現象。因為有路坦尼歐和八星的偉大事迹,所以所有事物當然會混淆。」

這個人到底是在講什麼呀?誰可以解釋給我聽呢?此時,涅克斯忽然轉頭,看着我們的後面。

「有人追過來了!」

我們驚慌地趕緊跑回馬車,然後看了看後面。在東方地平線上,已經升起了滿月。此外,有一些小黑點在蠕動着。在這些小黑點的後面,揚起了像雲般的塵土,使月亮蒼白的臉上多了一些小斑點。

「是那些傢伙!」

在杉森的呻吟聲之後,涅克斯接着說:「誰?哎呀……,我問了笨問題。是哈修泰爾吧?」

我不知道是誰點頭的,總之就是有人對涅克斯點了頭。涅克斯突然往馬車旁邊跑走。卡爾驚慌地喊道:「等一下,涅克斯!」

涅克斯把馬往旁邊轉過去。現在他在我們和滿月之間站着,我只看得到他黑暗的側面臉龐。他張開了我看不到的嘴巴,說道:

「克拉德美索再過不久就要完全蘇醒了,所以侯爵會直接過來。侯爵手上還有一筆賬要跟我算。」

我根本看不到涅克斯的任何錶情。旋繞着微藍氣色的夜空實在是太過黑暗了,而滿月的光芒則是太過強烈。涅克斯仍然還是像影子般站着,說道:「跟我來吧,哈斯勒,賈克?」

我們回頭看着仍然還站在後面的哈斯勒和賈克。他們的身影在現在這個時刻簡直很難分辨出來。可是哈斯勒一開口說話,就跟着傳來了馬蹄的聲音。哈斯勒跟在涅克斯的後面慢慢地走去。此時,妮莉亞大聲高喊著:「不行!你不可以走,哈斯勒!」

哈斯勒停了下來。月光照耀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的身影更加顯得孤單。妮莉亞用苦澀的聲音喊著:「不行,你,你不可以走!我們把艾波琳帶來了!」

哈斯勒的身影就這樣僵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一個動作也沒有,他踩着月光灑落下來的地面,僵直地一動也不動。此時,馬車的車門被打開了。

車門一被打開,出現的是艾波琳。月光從正面直接照射着她,浮現出她那副心情混亂的表情。

「難道……?難道?」

艾波琳只是反覆地說了這兩句話。這讓周圍的所有男子都不禁顫慄了一下,可是卻讓另一個男子移動了。

哈斯勒又再轉身走向涅克斯。

留下艾波琳閃著被月光照耀的滿眶淚水,無力地喃喃自語着:「不,這個人……,不是的。他不是我爸……。請不要說一些奇怪的話……。讓我胡思亂想。」

哈斯勒的背好像在搖晃着,還是因為我的眼睛在搖晃呢?滿月很快地升高了,而剛才那些小黑點一面晃動着,一面逐漸變大。從涅克斯的身影,看到他的頭在左右搖晃。

「回去吧,哈斯勒。」

哈斯勒的陰影看着涅克斯的陰影。涅克斯沉着的低語聲傳來。

「我很感謝你在身邊服侍我,而且我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實現你的願望。我失去了公會,失去了力量,我失去了自己。」

如果有一陣風稍微掠過平原,一定會形成一股絕大的力量。可是哈斯勒開口說話的那一刻,就連風聲、樹葉聲也聽不到。

「可是您沒有失去我。」

「爸爸!」

是艾波琳的尖銳大喊聲。可是哈斯勒還是沒有回頭。他只是望着涅克斯,說道:「我們走吧,主人。」

涅克斯像是想要生氣似地舉起手臂。可是他的手臂還沒有舉到一半,就放下來了。涅克斯無力地搖頭,然後他看着賈克。

「賈克?」

站在我們後面的賈克在月光映照之下,浮現出憂鬱的表情,他說道:「哼,會長。現在偉大的涅克斯大王和稍微沒那麼偉大的賈克,天亮了嗎?」

「是啊,天亮了!」

賈克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尼米,也就是我父親,他常說:不要隨便參與大人物的事。呸!可是我父親連自己說的話都沒有遵守。嗯,雖然他經常這麼說。而我,則是以我父親為榜樣的乖兒子。呀啊!」

賈克騎馬跑到哈斯勒的旁邊,站在涅克斯的對面。涅克斯、哈斯勒和賈克三個人現在背對着月亮,並列在一起。我聽到賈克稍微高聲地說:「走吧,蹩腳的叛變者少爺。你讓我父親還有我祖父死了,我是不是該幫你蓋上你的棺蓋?如果是的話,一直到你死,我都要跟着你才對。可惡,我的身世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以前還希望能讓三叉戟的妮莉亞無法動彈,然後深深地吻她,我以前是拜索斯皇城裏很有前途的賈克呢!」

涅克斯的身影稍微搖晃了一下。他似乎想要大笑。可是我聽不到他的笑聲。我回頭一看,妮莉亞無力地靠在馬車的車身,獃獃地看着賈克。賈克的聲音繼續傳來。

「走吧,會長。可是我看我們好像不需要老人。特別是有女兒的鰥夫。我們這種沒有家累的單身漢一起走吧!」

「不錯的想法。」

賈克的手壓在哈斯勒肩上的那一瞬間,涅克斯的手如閃電般移動。啪!夾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哈斯勒就這樣被涅克斯的長劍劍柄給戳了一下後頸,然後就倒在馬鞍上了。賈克小聲歡呼著:「呀呼!就連哈斯勒大叔也抓得到!真不愧是只要一個眼神就能心靈相通的盜賊公會會長和會員,真的是無人能比。哈哈哈!」

賈克雖然這樣渴望受到歡迎,但他只能喃喃自語着沒有人歡迎的話,然後就開始輕快地往前奔去。涅克斯低頭看了一眼倒在馬鞍的哈斯勒,轉過頭來,對我們說:「請帶着哈斯勒走吧。然後,我預言一件事。在這所有事情結束的時候,你們一定會比我還要更加了解這所有的事。所以現在請不要再提了。」

接着,涅克斯就轉身過去,背對着我們,又再加上了幾句話。

「可是……,你們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會變得不幸福。」

我們全都一動也不動。涅克斯留下不祥的預言之後,跟在已經離開的賈克後面,開始平治了起來。月亮才剛要開始一個晚上的旅程,它四周開始泛起銀光,在它下面兩個男子的身影像是快被月光溶化掉似地搖曳著,茫然地遠離我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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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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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集 不祥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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