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1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事。

魏大若進了辦公室之後,雨聲伴隨着他做每件事情。等手裏的事情處理得告一段落時,他抬起頭來看着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閃電雷鳴消失了。剛才的滂沱大雨,此時已經蝶化成纏綿細雨。那細雨如少女的青絲一般,隨風斜飄着,具有了一點令人陶醉的想像的餘地。斜風細雨不須歸,大概也就是魏大若眼前這般情致,纏綿的江南也就有了本來的味道。

在這樣的天氣里,撐一把雨傘,在江南的天地中緩步而行,那該是怎樣的一種享受啊。當然,身邊少不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女人,一位彼此相愛的女人。魏大若在大學里時曾經無數次夢想過的情景,至今卻難以實現。雖說魏大若很愛妻子郝麥,郝麥也義無返顧地愛着他,可他覺得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妻子郝麥,都不再是撐著傘在雨中散步放歌的浪漫年齡了。這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生活中免不了的一點遺憾吧。好在他和妻子的愛所有的結晶,給他們帶來了無比的幸福,女兒若麥已經長大了,今年就小學畢業了。只要看到女兒,魏大若在工作中即便承受再大的委屈,都能從容面對。

郝麥和若麥維繫着魏大若的全部情感生活。

眯着眼睛,看着纏綿的雨慢慢地消失,天空漸次的放晴,魏大若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把窗戶推開,一股清新而滋潤的氣流闖了近來,鑽進他的鼻孔,佔據並洗濯着他的整個大腦。

天邊隱約顯示出彩虹來,只是顯得零碎。城市的大樓把天邊的彩虹切割成一段一段的,凌亂不堪。但就這點殘缺不全的彩虹也能讓魏大若有了種滿足感。畢竟那是彩虹,即便遭受現代文明戕害,也是足以給人帶來想像和安慰的。多少年來,魏大若偶爾能見到彩虹,或許天邊常常呈現出這樣的彩虹的,只是魏大若無暇關注。今天的魏大若,目光被天邊殘缺的彩虹粘住了。

想起晚上妻子看着沉默不語的他,詢問他是不是不開心?魏大若搖搖頭否認了。只是不想說話,不是不開心。

"有些事情,還是順其自然吧。"郝麥當然是指劉埕事件。

"還能怎樣?"魏大若發出輕輕的嘆息。

"可你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啊。"

妻子話使魏大若無法回答。

"你像是有所顧慮?"郝麥關切地問,"能不能說說?擔心自己的前程?"

"前程?"魏大若在妻子的鼻子上颳了一下,"如果我有擔心,也就是家人。"

"我和女兒會拖你的後腿嗎?"

魏大若搖搖頭,看着妻子,低聲說,"是安全。"

郝麥愣了一下,隨即一笑,說,"自從認識你起,我就豁出去了。有什麼可擔心的?再說這麼多年來,你也沒有這樣優柔寡斷過啊……是不是有人提醒你了?"

"於亞洲。"

"於亞洲?"郝麥不明白的注視着魏大若,皺起了眉頭。

"好了,咱們不想那些事情了。"

"大若,你認定的事情,只管去做。"郝麥理了一下頭髮,平靜地說,"我是向來不信邪的人,自古邪不壓正……說實在的我也覺得劉埕這件事情上實在有些窩囊,換了我一定要追查到底,寧可不當那個反貪局長,不當副檢察長,哪怕連檢察官都不做。"

"你是鼓勵我?"魏大若笑着問妻子。

"我相信你查處劉埕肯定是對的。"郝麥堅定的說,"一個人的行為是受他的信仰所支配的,你是有信仰的人,我只是擔心你因為這件事情就萎靡不振,就氣餒……"

魏大若笑笑,伸手摟過妻子,"放心吧,娘子。"

"我就喜歡看見你笑。"郝麥緊緊的把臉貼在魏大若的胸前,"女兒說爸爸的臉就是家裏的太陽,你開心笑了,家裏就陽光明媚;你陰沉着你,就是陰天,她就不敢大聲說話,更不敢笑了。"

"我怎麼沒聽見若麥說呢?"

"她只對我說,並關照我這是我們母女倆的悄悄話,不能告訴你。"郝麥的手撫摸著魏大若的臉,"該刮刮鬍子了。"

魏大若看着妻子,沒說話,一下子低下頭來,用鬍子戳著妻子的臉。郝麥趕緊躲開,笑了起來。忽然倆人同時"噓"的一聲。郝麥從魏大若的懷裏鑽了出來,走出房間,把女兒若麥的卧室門帶上,再把他們的卧室門關上。郝麥站在門背後,纏綿地瞧著魏大若,……

當郝麥享受了夫妻間的性愛高潮之後,擁抱着身邊的魏大若,"我相信你沒有被那些破事給弄壞了心境。"

"長年累月在一線作戰的人是不可能因敵人的騷擾而影響情緒的。"魏大若的手依舊在妻子光滑的身軀上遊走着,"譬如剛才的戰鬥……"話音沒落,魏大若尖叫起來,郝麥使勁的掐了他一下。

"我也是你的敵人啊?"郝麥嬌嗔的責問道。

"敵人和敵人不一樣的。"魏大若和妻子開着玩笑,"難道你不想讓我經常和你作戰?"

"美吧你。"郝麥轉過身去,把脊背亮給魏大若,把魏大若的一條手臂拉着枕在頭下,"你也睡吧,我可要睡了。"

魏大若順勢擁抱這妻子,另一隻手搭在妻子的依然高聳的胸乳上,在妻子耳朵低聲的說着,"我愛你。"

魏大若傾聽着妻子那發出輕微均勻的音樂般的鼾聲進入睡夢中,他注視着黑夜中的天花板,回味着與妻子剛才的那段美好。

……

魏大若自己也不明白,這麼多天來,他居然能不去想劉埕事件。即使有人和他提起劉埕,魏大若的心態也是極其的平和,不激動。魏大若責問自己,試圖尋找到自己如何能如此平靜的答案,但這樣的努力是徒勞的。每道數學題,都有它的解題方式,只不過擺在他面前的劉埕這道題目,不是簡單的說用一元一次,或一元二次方程式,就能解開的。這道題目,當初拿到手時,就覺得有點繞,眼下就更繞了。再沒有找到解題的方法之前,最好不要盲目的去解,那樣只會把自己繞進自己設置的誤區之中。一個人,走進了自我設計的陷阱中,想要自拔,就非容易的事了。

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魏大若在解這道題時,出現了重大的問題。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先在自己原先解體題的方式中,找出錯誤來。解這樣的題,來不得半點馬虎的。

能放一放,不是壞事。人的一生中,拿得起,固然重要;放得下,更加重要。雖是佛家箴言,也是常理。

工作之餘,想想妻子孩子,享受一下,也是人生一大樂趣。無情未必真丈夫。想到妻子和孩子,魏大若的心情好了許多。

只是於亞洲那天找他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魏大若看着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空,思緒不免再次離開家庭,離開妻子和孩子。換了還是和於亞洲同事的時代,魏大若絕對不會去考慮於亞洲的話,是否存在着弦外之音。自於亞洲離開檢察院之後,魏大若忽然覺得於亞洲存在的另一面,驚愕之餘,魏大若很快就平靜了。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於亞洲有他於亞洲追求的東西,一如他魏大若有他魏大若追求的一面。

問題是,於亞洲在擔任副檢察長的時候,就接手過劉埕的案子。雖說後來沒有任何說法,事情似乎是不了了之了。可於亞洲對劉埕的案子是熟悉的,即便魏大若經手辦理劉埕的案子時,同樣涉及到於亞洲曾經涉及過的事情啊。於亞洲從來沒有主動給過魏大若一些建議,魏大若呢,也沒有主動找於亞洲商討過此事。為何在劉埕離開看守所之後,於亞洲第一時間就約了魏大若,並勸說他就此罷手呢?其中是否有奧妙?難道於亞洲真的是出於關心魏大若的前程,為魏大若擔任延江市檢察長而謀嗎?

這不符合於亞洲的一貫性格啊。

那又會是什麼呢?

2

正當魏大若在琢磨著於亞洲時,另外一個人也在琢磨著一個人。這個在琢磨人的人是延江日報的記者柯逍烽。他所琢磨的人當然是劉埕。

劉埕如同一個令柯逍烽激動的因子,使柯逍烽多日來,晝夜坐立不寧,寢食不安。柯逍烽覺得自己肯定能找到劉埕的破綻,並且已經想得差不多了。他堅持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找到劉埕假癱瘓的證據,只要看見劉埕站立起來,劉埕就可能再回到看守所的號房。

要尋找劉埕假癱瘓的證據,很難。但每件事情難到所有人都覺得不能再難時,反而是件容易的事了。這是柯逍烽這麼多年來總結出的一條經驗。它的簡單在於,當一件事情每個人覺得難時,它的簡單不在於事情本身變成簡單了,而在於當事人會因此麻痹,放鬆警惕,露出馬腳來。順藤摸瓜,就能找到事情的根本。

如果要找到劉埕假癱瘓的證據,那就從醫院開始,從給劉埕做檢查的醫生那裏入手。要找到是哪位醫生給劉埕做的檢查,對於柯逍烽而言,不是難事。這個醫生是人民醫院的章好。

章好是一位女醫生,正好也是柯逍烽高中時的同學。當年兩人之間,彼此都有好感。如果不是章好給劉埕做的檢查,柯逍烽也會去查。區別在於,他不會那麼直接的跟魏大若說出自己的想法。

柯逍烽是雷厲風行的人,既然要做,宜早不宜遲。

早晨章好一走進辦公室,就看見柯逍烽坐在那裏。章好略顯意外,不過從內心來說,章好還是希望看到柯逍烽來看她的。

"你怎麼來了?大柯。"章好有抑制不住的喜悅。

柯逍烽裝出一副散懶的樣子,說,"我該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吧?"說着,他自己先笑了起來。雖說與章好之間彼此好感多年,同學之誼溫暖,可他柯逍烽找章好是幹什麼來了?柯逍烽心裏掂量得出這件事情的分量。

"我想問問劉埕檢查的過程。"章好給柯逍烽倒了一杯水,剛坐下,柯逍烽開門見山的問道。

章好一下子站起身里,臉色稍有變化。

"是你給劉埕做的檢查?"柯逍烽的口氣變得職業起來。他本不想這樣,習慣使然。

"是的。"章好臉上雖然還殘存一絲微笑,但口氣明顯冷了下來,"我的職業操守里有為患者保密這一條。"

柯逍烽一愣。他萬沒想到章好會這麼迅速的把門關閉。

"你的意思就是說,不會跟我透露任何事情啦?"

"若是你我私人之間,當然。"章好的臉上忽然又有了笑容,"當然,你如果拿了司法系統的公函來,我還是不能拒絕的。"

"可你知道,我僅僅是個小記者。"柯逍烽也笑了笑。

"不。你是大記者。"

"是嗎?"

"可我不接受記者採訪的權利還是有的吧?"章好依舊保持着微笑。

柯逍烽笑聲朗朗,"你我都是老同學了……"

"是啊。還是很要好的同學。"章好出奇的坦然,"可你不能要求我因為有同學之誼,而背棄原則吧?"

柯逍烽還能說什麼呢?

閑聊了一陣,柯逍烽約章好有時間一起喝茶。章好欣然答應。

章好把柯逍烽一直送到醫院門口,握手告別。就在章好那柔軟的手捏在柯逍烽的手裏時,章好對柯逍烽說,"我這裏肯定沒有問題……因為那不僅僅是靠誰的敘述就能做決定的,而是通過儀器……很抱歉,我只能對你說這些……並且,我也知道你與魏大若之間的關係……我不阻止你幫魏大若,可我還是提醒你,不要涉足太深,安全重要。"

章好說完,把手從柯逍烽的手裏抽了出來,飄然而去,像柯逍烽的寫的稿子裏的一個逗號……

柯逍烽如省略號一般寂然的佇立在醫院的門口,腦子裏一片空白。

3

"他去找章好了?"劉埕的眼睛盯着馬正平。

馬正平肯定的點點頭,"剛離開不到十分鐘。"

劉埕閉上眼睛,沉默著。

"那小子也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馬正平忿忿不平的說,"他算哪路神仙?這樣的人最會壞事,得找個機會修理修理他。"

劉埕還是不說話。

"姐夫,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馬正平邊說邊觀察著劉埕,"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辦,姐夫,您說好不好?"

劉埕睜開眼睛,看看馬正平,說,"《聖經》。"

馬正平沒有反應過來,"神經?對,那小子是有神經病。"

"我是讓給我把《聖經》拿來。"

"噢。"馬正平趕緊跑進劉埕的卧室,把黑皮《聖經》拿來,恭敬的遞交到劉埕的手上,"給,姐夫。"

劉埕翻看着《聖經》,邊問,"你找那個人不是說昨天到的嗎?"

"是今天晚上。"

"是我聽錯了。"劉埕雙手捧著《聖經》,抬起頭看了馬正平一眼,"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我不想看到亂七八糟的蒼蠅。"

"蒼蠅?"馬正平的腦子總是轉得很慢,尤其是在姐夫劉埕面前。

"別弄出人命來。"劉埕的手拍拍《聖經》,緩慢的說,"麻袋裏的釘子,沒有不想出頭的……記住,任何時候都別去打攪魏局。"

"我知道,我知道。"馬正平這才反應過來,劉埕採納了他的建議,並答應讓他去操辦。馬正平還想說什麼,還是把話留在了肚子裏。只見劉埕已經虔誠的閱讀着他的上帝了。馬正平躡手躡腳知趣的離開了。

"起初上帝創造了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而黑暗。上帝的靈運行在水面上。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上帝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上帝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

劉埕鍾情於《聖經》的起首句子,在這樣的閱讀里,他所得到的快感和安慰,綿綿而來。每個字、每句話,彷彿就是為劉埕今天的閱讀特意寫就的。其中的奧妙,非常人所知道。

讀著讀著,劉埕掩卷沉思起來。

該給魏大若打個電話。這樣的念頭跳出來時,劉埕也覺得意外。可劉埕覺得既然有這樣的念頭閃現,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因為此時他正在閱讀的是《聖經》啊。如果不是上帝的暗示,怎麼會在他專心閱讀《聖經》的時候,從字裏行間跳出魏大若來呢?

劉埕是相信預兆和感覺的人。

4

劉埕的電話使魏大若措手不及。魏大若竭力地鎮定自己,可還是免不了說話時,比往常缺乏了邏輯性。劉埕電話的內容很簡單,對那天離開看守所時,遇見魏大若和江士勇時,所說的話表示了歉意。並對這麼長時間來,魏大若對他的調查,以及公訴,表示理解。劉埕所有的話,都表達着一位長者,對後生設身處地考慮的意思。最後劉埕表白,雖說他沒有觸犯法律,但他的某些行為,還是違反了一些規章的。如果魏大若堅持要查下去的話,劉埕說他尊重魏大若的選擇。劉埕還希望有機會的話,魏大若能賞光,大家坐下來,說說。有些事情是可以說請清楚的。即便一些事情,不能公開,對魏大若還是能說的。劉埕有劉埕的苦衷。

魏大若放下電話的同時,想起了柯逍烽說的一句話。劉埕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魏大若覺得劉埕過於聰明,終將被聰明所誤。譬如這個電話。魏大若覺得劉埕怎麼都不該給他打這個電話。

好。既然,劉埕希望博弈,那大家就博下去。

劉埕萬萬沒有想到,他這個電話,讓魏大若感覺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劉埕扔在魏大若飯碗裏的一隻蒼蠅。

魏大若絕對不會眼睜睜的把一隻蒼蠅吞下去的。

放下劉埕的電話,魏大若隨即就撥了另外一個人的電話,於亞洲的電話。魏大若希望於亞洲儘快能安排一下時間,他有要緊的事情和他商量。於亞洲說四十分鐘后,他就能有兩個小時的支配時間,約魏大若還是到"三界外"茶室見面。魏大若看了看手錶,開車到"三界外"茶室只需要十分鐘。還有幾件事情要吩咐手下人去辦理一下。

魏大若站起身來,拉開門,正準備出去。柯逍烽正好推門進來,倆人撞了個滿懷。

"你怎麼來了?"魏大若見柯逍烽急匆匆的模樣,問。

"章好那裏我打不開缺口。"柯逍烽沒頭沒腦的說着。

"章好是誰?"魏大若把門關上。

"我同學啊。"柯逍烽見魏大若發愣,這才想起自己沒說清楚,趕緊補充,"人民醫院的醫生……就是負責為劉埕做摔傷檢查的。"

"你去找她了?"魏大若拿出香煙,遞給柯逍烽一支。

柯逍烽點着香煙,點點頭,"我以為她會讓我看報告的。"

"人家憑什麼讓你看報告?"魏大若覺得柯逍烽有些幼稚,"就憑你有記者證件?"

"高中時,我們還有過一段暗戀呢。"柯逍烽坐下來,無奈的說,"不管用啦,感情牌失靈啦。"

"你就別找麻煩了。"魏大若整理著桌子上的材料。

"我相信直覺,劉埕肯定是假摔。"柯逍烽堅持說,"我會用最為古老的辦法來找出劉埕的破綻的。"

魏大若只好苦笑笑,他也不知道跟柯逍烽怎麼解釋。如果柯逍烽不和他說起到人民醫院找章好的事,興許魏大若會把劉埕打電話給他一事告訴柯逍烽。這樣一來,魏大若覺得不能把此事告訴柯逍烽了。柯逍烽的脾氣,魏大若再熟悉不過了。如果讓柯逍烽知道,柯逍烽一定是拍案而起。柯逍烽對這樣的事情的理由,只可能是一種,那就是劉埕挑釁。

"你替我分析一下,章好會不會被劉埕收買了呢?"柯硝烽的腦子跳出這麼一個古怪的想法來。

"只有你能判斷了,既然曾經你們暗戀過,也算是初戀吧。"魏大若想讓氣氛輕鬆一下。

"初戀時不懂愛情啊。"柯逍烽抓抓腦袋。去見章好的結果,柯逍烽覺得是一次挫傷。

"好了,我還約了人。"魏大若看看手錶。

"推掉算了,咱們好好研究一下。"柯逍烽坐在那裏不挪身子。

"是於亞洲。"

"不就是於亞洲嗎?"

"是我有事情約他。"魏大若拉起柯逍烽,"走吧,改天再聊吧。是不是被初戀情人挫傷了積極性了?"

"有點。"柯逍烽站起身來,拿起包,朝外走。到了門口,又停了下來,"於亞洲那個人……"

魏大若看看欲言又止的柯逍烽。

"是個官癮很大的人。"柯逍烽歪著腦袋,說,"雖然你和他是大學的同學,當年又和你同在檢察院工作……我提醒你,作為旁觀者,我覺得我比你看他清楚……你是當局者迷啊……"

"我不跟你討論於亞洲。"魏大若拿起包和車子鑰匙。

柯逍烽和魏大若一起走進電梯。

"對啊,於亞洲當年查過劉埕啊,他該知道一些情況,是不是……"柯逍烽忽然笑了起來,"我怎麼把這個給忘記了。"

"虧你忘了呢。"魏大若也跟着柯逍烽笑了起來,"於亞洲查過劉埕的事情,地球人都知道……你啊,還是想想你的初戀情人吧。"

5

天又下起雨來,剛放晴了兩三天時間。又不是雨季,怎麼總是下雨。魏大若雖習慣了延江的雨,可它總是下個不停,讓人煩。於亞洲本來說好了有兩個小時的自己支配時間的,哪知道剛坐下來半個小時,電話就來了。省里說,日本的一個綠色食品洽談商團路過延江,日本商人臨時提出要到延江看看。官身不由己。於亞洲只好匆匆離開"三界外"茶室。

於亞洲拉開茶室包廂的門,往外走,又停下,把門關上,扔給魏大若一句話,"劉埕的最大弱點是好色。"魏大若愣在那裏。等魏大若再看於亞洲時,於亞洲早已離開了包廂。

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季節里,依稀將要發生些什麼事情。那會是什麼事情呢?

一時間,魏大若還真的懵在了哪裏。轉眼看看窗外,天空似乎也與魏大若一樣,處於混沌之中。此時的一天雨中,魏大若得不到任何思維上的靈感。天空沒有答案。魏大若來回走着,自言自語。門猛的推開,一名服務員拎着一瓶水進來,把魏大若嚇了一跳。

"誰讓你進來了?"

服務員被魏大若猛然的吼聲嚇得愣在那裏。魏大若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態,揮了揮手,"放這裏吧。"

服務員把水瓶放下,驚恐而委屈的退了包廂。

"我這是怎麼了?"魏大若責問著自己。

天空漸漸的暗了下來,完全是那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魏大若索性閉上眼睛。他不想帶着如此沮喪的情緒走出去,被任何人看見。不知不覺,魏大若居然睡著了。

手機發出一陣慌亂的叫喚聲,把魏大若從沉睡着拽了出來。

魏大若連忙摸出手機,在聽到對方的說話之後的那一瞬間,魏大若如雕塑一般呆在了那裏。

十分鐘前,魏大若的妻子郝麥,被車撞得不省人事。

魏大若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衝出"三界外"茶室,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駕駛着小車行駛到醫院門口的。

醫院門口保安人員,做出禁止汽車進入的手勢,魏大若像是根本沒看見一樣,直接把車駛了進來。保安人員在雨中追了過來,魏大若一腳踩停了行駛中的小車,隨即推門下車,正好保安人員趕到。魏大若沒等保安人員說話,便甩過來一句,"檢察院的。"隨即朝醫院的急診室跑去。

保安人員看看快步跑去的魏大若,再扭頭看看停在那裏的小車,一臉不屑,沖着魏大若不滿地發泄似的喊了聲,"檢察院就了不起啊。"

保安人員的不滿並沒有使魏大若放慢腳步,三步兩步,闖進了急診室。

急診室里穿白大褂的和不穿白大褂的,進進出出,十分地忙碌,魏大若嗅覺中的空氣,近似於凝固。一邊的抽泣聲傳進魏大若的耳朵里,使人覺得急診室里的氣氛過度地壓抑著。魏大若站在急診室的走廊里,四下張望了一下。急救室門上方的紅燈亮着,護士門旁若無人地進出著,臉部全被口罩遮掩著嚴嚴實實,露在外面的眼睛裏,透出的是冰冷的職業神色,給人的感覺,她們個個像是置身事外。

"郝麥的家屬來了沒有?郝麥的家屬!"一護士從急救室里出來,站在走廊里大聲地喊著,標準的普通話,聲音很有親和力。

"我…我就是。"魏大若把站在他前面的人用力推開,一步衝到護士面前。

護士把魏大若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冷的說着,"交押金,一萬。"

"人怎麼樣了?"魏大若的眼珠都快凸出來了。

"先交錢去吧,要不延誤了搶救時間,人的性命就難保了。"護士依舊用很標準的普通話對魏大若說完這些,然後用肩膀把門撞開,進了急救室。

魏大若一摸口袋,別說一萬元,身上恐怕連一千元也拿不出來。魏大若回頭看看急救室的門,一下子撞了進去。

"出去,出去。"兩個護士正在喝着茶,低聲說笑着,見魏大若沖了進來,一護士沖着魏大若呵斥,像驅逐蒼蠅一樣驅逐魏大若。

魏大若沒理會護士的驅逐,伸長脖子朝裏面手術室的手術台上張望着,幾個護士和醫生擋着他的視線。

"收據呢?"還是剛才那個護士,從手術室里出來,問。

魏大若伸手推開攔在面前的護士,闖進了手術室。只見幾個醫生和護士站在一邊說着話,手術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唯一的措施就是有一個氧氣面罩戴在傷者的臉上。魏大若的右手本能地摸了一下腰間,若是腰間還掛着手槍,說不準魏大若會掏出槍來,把冰冷的站在一邊,正在等待交款收據到來的醫生和護士,一個個撩倒在地,可現在他只能使勁地咬着牙齒,掃視着面前幾位白衣天使。

"我是郝麥的丈夫。魏大若。延江市檢察院副檢察長。"魏大若說完這句話時,覺得滿臉發脹。但有一點魏大若還是沒忘記,那就是平時他介紹自己,尤其是在社會上介紹自己,很少說自己是反貪局的,總是說自己是檢察院的。似乎檢察院要比反貪局在社會上更有威懾力影響力,知名度更高。

6

假如魏大若今天既拿不出一萬元錢來,又不是延江市檢察院副檢察長的話,郝麥今天又會怎麼樣呢?或許郝麥今天就只能被直接送進醫院的太平間了。

假設畢竟是假設,魏大若畢竟是延江市副檢察長。

此時的手術,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主刀的是從海外學成歸來的外科博士、副院長何魁。

整整四個多小時了,魏大若一直坐在搶救室外面。他拒絕醫院為他安排的休息室。魏大若幾乎不相信,正在為妻子手術的,所有醫生的醫術和醫德。而是相信,只要他坐在門外等候着,郝麥就會蘇醒過來,就會重新站起身來。

醫院的辦公室主任,一直陪魏大若坐在走廊里的凳上。其間,處理這起事故的警察走進來,想和魏大若說點什麼,被魏大若那冷竣到嚇人的臉色,給回絕了。在郝麥的手術沒有結束之前,魏大若不想與任何人交談,也不想知道究竟是怎樣一種性質的事故。

魏大若需要等待的,是郝麥的安全歸來。

一護士從手術里走出來。

"我妻子她……"魏大若站起身來,顯得語無倫次。

"傷者正在搶救之中,我要去通知送血漿。"護士匆忙地走開了。

魏大若無助的目送著護士的背影。

就在魏大若剛準備坐下來時,那位護士急匆匆的、神色慌亂的跑了回來,沖着魏大若說,"庫里的AB型血漿沒有了。"沒等魏大若反應過來,護士又跑進了手術室。

"沒有了?怎麼會沒有呢?"辦公室主任惱火地沖着正在晃動的搶救室的大門,不滿的囔著。

魏大若一愣,隨即推門再次進了手術室,沖着正在手術忙碌著的醫護人員說,"我是AB型。"一下子把袖管卷了起來,"抽我的吧。"

何魁點點頭,吩咐身邊的護士,"驗一下,趕緊輸血。"

"傷者需要1000毫升。"

"先輸200再想辦法。"何魁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兩隻手高高地舉著,一護士拿一塊紗布,給何魁擦去額頭上滾下的汗水。

魏大若朝何魁投去感激的一瞥,而何魁並沒有在意魏大若的眼神。

7

護士從魏大若的身上抽取了200毫升鮮血后,準備把針頭拔下來時,魏大若另一隻手使勁的握著護士的手,霸道的命令著,"再抽200毫升。"

"一個人只能抽200毫升,這是規定……"

"沒有規定,采不到1000毫升輸入我妻子的體內,我妻子就活不了。抽。"

"可以再想別的辦法的,魏局。"護士好象聽到有人也這麼喊魏大若,她也就跟着這麼稱呼。她還納悶呢,檢察院的人應該稱呼"檢"啊,怎麼又喊"局"了呢?管不了許多,別人怎麼喊,她就怎麼喊。

"別說了,小姐,就算……就算我求你了,抽吧,我不能失去郝麥。"

魏大若的口氣忽然軟了下來,一個男人用這樣的口氣,乞求着一位小護士,使眼前這位護士沒有一丁點思想準備。護士知道的副檢察長、反貪局長,在今天之前,僅僅是個名詞,是個符號。當眼前這個人與那個名詞和符號,真實的結合在一起時,才是人。

衛生系統也有因職務犯罪,而被魏大若調查和起訴的,那些人的家屬也在漫罵魏大若不近人情。護士在聽到那些人漫罵魏大若的時候,她就堅信魏大若是個好人。被壞人罵的人難道會是壞人嗎?護士就是以如此樸素的感情,來區別社會眾生的好壞的。魏大若剛才乞求的口氣和目光,使這位護士的鼻子,有點發酸,心裏不是滋味。

"我會有辦法的。"護士果斷地把針頭從魏大若的血管里拔了出來,拿着剛抽出來的鮮血離開了。

"大若,大若。"正當魏大若急切地跟着護士走出采血室,帶着一種好感看着護士離開時,身後有人喊他。

是郝禾,郝麥的妹妹,魏大若的小姨子。

"我姐呢?"郝禾走到魏大若的身邊。

"她需要輸血。"魏大若使勁地咽了一口口水,強忍着內心的傷痛,把臉扭向另一方向。此時的魏大若無法承受任何人的關懷,他會無法控制內心的傷痛,眼淚流控制不住的奪出眼眶,"還差很多血漿。"

"我也是AB型。"郝禾把手裏的小包遞給魏大若,捲起袖管,走進采血室。

魏大若跟着走進去,剛採好的血送到手術室去的護士,此時正好回來了。

"魏局。"護士微笑着說,"你放心吧,我肯定能採到你妻子需要的1000毫升血漿的。"

"她是郝麥的妹妹,她的血也可以用。"魏大若努力地說着,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嘴唇因急躁皸裂了。

"那就再好不過了。"從護士的眼睛裏可以看出她的自信來,"能把你的手機借給我用一下嗎?"

魏大若把手機遞給了護士。

護士拿着手機走到一邊,撥著號碼,低聲地說着什麼。一會兒,護士走了過來,把手機交還在魏大若的手上,"我把我爸爸和我弟弟都喊來了,再加上我,每人采200毫升。"

輪到魏大若懵懂地看着護士。

"您就放心吧,魏局,我們一家人,都是AB型血。"

護士像一陣輕柔的風,飄進了采血室。魏大若像是著了魔一般,轉身朝院子裏跑去,一直跑到醫院後面的花圃裏面,一屁股坐在潮濕的石頭椅子上,低下腦袋,雙手捂著臉,淚水毫無節制地流淌而出,滲出指縫,滴落在地上。

為妻子能夠獲得救助,魏大若的淚水裏有一大部分是因為那個小小的護士,天使。

8

"郝麥!"睡眠中的魏大若覺得妻子已經蘇醒過來了,便從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魏大若果然看見躺在病床上的郝麥,微微地睜着眼睛,正看着他。

本來也十分疲憊地閉着眼睛,半躺在另一張病床上的郝禾,也被魏大若的喊聲她驚醒,翻身下床,見姐姐郝麥真的蘇醒了,郝禾所有的疲倦頓時沒了影蹤,一把握著郝麥的手,無法抑制着激動,聲音顫抖的喊著,"姐。"

郝麥想說什麼,可只是發不出聲音來。

知妻摸若夫,魏大若領會郝麥的意思,湊過身去去,寬慰的告訴妻子,"若麥在外婆家呢。她不知道你在醫院,我沒告訴她。"

郝麥眨了一下眼睛。

"大若,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我陪着我姐。"郝禾握著郝麥的手,看着魏大若。

郝麥又朝着魏大若眨了眨眼睛。

魏大若想了想,點點頭,"天一亮我就來換你。"

"還有兩個小時就天亮了,上午你還是休息半天再說吧,有我在這裏呢,你還不放心啊。"

"上午我到單位去一趟,然後就過來。"

魏大若走到妻子身邊,伸手撫摸著郝麥的額頭。郝麥朝魏大若笑笑。魏大若控制着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朝妻子點點頭,然後拿着包和脫在一邊的衣服,準備離開病房。

魏大若衣服里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

都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誰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

魏大若把衣服搭在病床上,拿出手機,接聽着。

郝麥和郝禾的目光同時注視着魏大若的臉。

魏大若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嘴裏只是不停地說着,"……我知道,知道……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好,好,我馬上過來……"

魏大若接聽完電話,手上抓着手機,獃獃地站在那裏,沒有緩過神來。

9

柯逍烽騎着摩托車,在江南別墅里,被一輛白色尼桑,從後面撞了一下。柯逍烽連人帶車,被撞了掀出去五六米。白色尼桑車隨即快速遁逃。事故現場的行人無法阻攔,只是記下了尼桑車的車牌號。根據出現場的警察到車管所,按照目擊者提供的車牌號查找,那個車牌是一輛普通桑塔納的車牌照。而那輛桑塔納在一個月前已經報廢。據目擊者說,那輛白色尼桑車本來是停在別墅的那條路上,有好長時間了,像是事先知道柯逍烽會從這裏經過,在此守侯。

好在柯逍烽福大命大。車是毀了,人卻未亡,只是小腿骨折,做完手術,躺在醫院的病房裏了,才讓人給魏大若打了電話。

在接受警察的詢問時,柯逍烽否定了有仇家故意向他尋仇,並且說憑着自己的感覺,應該是一次正常的交通意外;至於他晚上去江南別墅,是因為他在外地的一同學,想在延江買一幢別墅,委託他到處看看。他今晚正好有時間,便騎車到江南別墅去看看。之所以選擇江南別墅看的原因,是柯逍烽覺得江南別墅的品位比較高,人居環境相當不錯,更重要的是他的同學,有那樣的經濟實力在江南別墅購買一幢別墅。

10

魏大若只能在冥冥之中為柯逍烽祈禱著,希望他不要出任何事情,可還出事了。怕什麼就有什麼。巧合?還是宿命?但願是這樣,可不像。魏大若的職業預感,使他為柯逍烽平添了一份擔心。

魏大若離開妻子的病房后,並沒有直接去柯逍烽的病房,而是坐在住院部大樓的台階上,抽了支香煙。在兩起車禍之間,是否存在着某種必然的聯繫?還是偶然?巧合?他的腦子裏亂亂的,得好好地整理一下。再就是柯逍烽的妻子此時也在病房裏。魏大若能面對柯逍烽,卻無法面對柯逍烽的妻子。

魏大若當然不會相信柯逍烽晚上去江南別墅是看房子的,柯逍烽的話也是應付警察的詢問,臨時編造的。

雨在子夜的某個時候,漸漸的小了下來,不知何時就停了。

坐了一會兒,魏大若扔掉手裏的香煙,舉頭仰望着天空。居然天空有少許的星星,睜着眼睛,只是看上去,顯得委屈而疲憊,隨時都會把眼睛合起。天邊的那鈎彎月,瘦小地掛着,孤單而渺小。

魏大若朝柯逍烽的病房裏走去,快到那裏時,魏大若回過身去,看看身後那條被醫院裏的路燈照得映在地面上的長長的身影,魏大若的心有種莫名的難受……

11

"大若。"

魏大若剛推門進病房,柯逍烽便高聲地喊著,把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的妻子楊頃驚醒了。楊頃連忙站起身來,和魏大若打着招呼。

"坐,你坐。"魏大若看看柯逍烽的腿,柯逍烽的左腿誇張地纏滿了白色的紗布,吊在架子上。可魏大若發覺柯逍烽沒有絲毫的睡意與倦怠,目光里居然滿含着興奮,等待着魏大若的到來。

"幾點了?"柯逍烽問楊頃。

楊頃看了看手錶,"快四點了。"

"你回去休息吧,有大若在,你放心吧。"柯逍烽樂哈哈地對楊頃說。

"還是我在這裏吧,反正你們也不好說話。"楊頃低聲地說着,示意了一下病房裏另一張床上睡着的一位患者。

"還是你和大若說吧,你比我清楚。"柯逍烽看看楊頃。

"楊頃知道什麼?"魏大若狐疑地看看楊頃,再看看柯逍烽。

"你和楊頃出去說話就是了……我腦子亂,得好好背誦一段,才能使自己思維正常起來。"柯逍烽推了一下站在他身邊的妻子,接着,就真的背誦開了,"……第二部,特權;第六章,蘇醒;1,在凱瑟·梅納德早上起來發現尼科爾服用了超劑量的速可眠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四個月之後,記者們仍然提著錄音機圍着她轉。他們感興趣的是尼科爾,對凱瑟本人倒無所謂。……"

本來準備朝外走的魏大若站起了身來,看柯逍烽,再看看楊頃,狐疑的問,"這小子真的能整章整章地背書?"

"除了會賣弄外,你說他還能做什麼?"楊頃搖搖頭。

"你以為我是吹牛啊?"柯逍烽無所謂妻子故意的貶低。當年認識楊頃,能吸引住她,就是靠在楊頃面前一口氣背誦出《岳陽樓記》。柯逍烽眨着眼睛,像是竭力證明自己的能耐,對妻子說:"我的朋友都信服我這一能耐,就你,高高在上,不相信我有超過你的能耐。"

"好,好,我相信。"魏大若湊過去,"老柯,你剛才背的是……"

"《劊子手之歌》,諾曼·梅勒所著,鄒惠玲、司輝、楊華翻譯,春風文藝出版社1988年4月出版……"

"你不會就記了那麼幾句來唬人的吧?"魏大若還是不相信。

柯逍烽對魏大若的疑問,嗤之以鼻。

"在我的土牢深處

我歡迎你到這裏

在我的土牢深處

我崇拜你的恐懼

在我的土牢的深處

我住着

我不知道

是否你該走運

在我的土牢深處

我歡迎你到這裏

在我的土牢深處

我崇拜你的恐懼

在我的土牢深處

我住着

一個熱烈的吻

在祝福中深藏着……

這是小說結尾處的詩歌《古老的囚歌》,小說的扉頁上用了囚歌的最後一段。"

魏大若做了個無奈的手勢,看看閉着眼睛,又在嘰里咕嚕背誦著書籍的柯逍烽;楊頃朝魏大若點點頭,朝病房門口走去。

魏大若也跟了過去,臨出病房門時,魏大若聽到柯逍烽故意咳嗽的聲音。魏大若停了下來,看了看柯逍烽。柯逍烽朝他做着手勢,示意着什麼。魏大若走了過去,柯逍烽的目光注視着病房外面,低聲說着,"安慰,大事化小,拜託了。"

"楊頃知道嗎?"魏大若心裏沒底。

"我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柯逍烽笑笑。

魏大若也只好笑笑。

這個老柯在妻子面前的表演才能還挺細膩,只是關鍵時候掉了鏈子,不知道妻子對自己的行為究竟了解與否。魏大若也就難辦了。不變應萬變吧。魏大若的腦子裏閃出一個念頭,那就是何時得把那部叫做《劊子手之歌》的小說找來看看。看看老柯是不是在唬他。

12

魏大若和楊頃來到醫院的草坪上,找了張椅子,魏大若先坐了下來。大理石椅子上,沾著露水了,水把魏大若的褲子全弄濕了。魏大若趕緊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把椅子上的水擦了擦。可手絹全濕透了,椅子上還是有水。

"就站着吧。"楊頃瞥了一眼遠處醫院院子裏桔黃色的路燈燈光。

魏大若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陣微弱的風過來,使魏大若倍感臀部陰涼。

"是不是柯逍烽不讓你把真實情況告訴我?"楊頃直截了當的問,使魏大若毫無思想準備,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他是去劉埕住在江南別墅的。"楊頃低聲說着,目光迅捷朝四周掃視了一遍,"最近幾天,他回家后也是魂不守舍……我知道他的脾氣,心裏有事,掖不住的,一問,果然他就對我說了,他說他猜測劉埕並不會像外界傳說的那樣摔壞了中樞神經,摔成高位截癱……"

一陣風掠過樹梢,嘩嘩直響,楊頃警覺地止住了話頭,朝小樹叢那邊瞧著。

魏大若也順着楊頃的目光看看小樹叢,勸慰說,"沒人。"

楊頃點點頭,"我就知道他不會閑着,連着兩個晚上柯逍烽都去了江南別墅,他這個人平時就張揚,拋頭露面,一眼就被人認出他來了,要不怎麼會對他下手下得那麼准那麼狠呢?"

"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他?"魏大若看着楊頃,低聲說。

楊頃無聲的笑了笑,"你說我能阻止得了他想做的事情嗎?"

魏大若點點頭,"是啊,我也阻止不了。"

"我一直替他擔心。"楊頃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次算是他幸運。"

"其實老柯完全沒有必要付出這樣的代價的。"魏大若舉頭看着天空,"我就不相信那些罪犯能一直逍遙法外。"魏大若說後面這句話時,自己也覺得僅僅是一種職業的口頭習慣,從內心而言,此時此刻,更多的是無奈。

楊頃抬手擦了擦眼睛,"我擔心有一天柯逍烽身上還會發生什麼事。"

魏大若安慰著楊頃,"這段時間他得躺在病床上,不能隨意走動……對老柯來說,也是好事。"

"你…也多注意點安全。"楊頃關心着魏大若。

魏大若自嘲地笑着對楊頃說,"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的。"

"我讓柯逍烽等天亮之後再打電話給你的,可他就是非要半夜三更地找你……"

"我本來就在醫院裏。"魏大若笑着打斷楊頃的話。

"你也在醫院裏?"

"昨天郝麥也被車撞了,現在還處於危險期呢。"魏大若嘆了口氣,"不過醫生說她能挺過來。"

"嫂子也被人撞了?"楊頃緊張地追問著,"嫂子在哪個病房,我要去看她。"

"你也該休息了,天亮了再去吧。"

"不,不,我現在就要去看嫂子。"楊頃堅持着,執意現在就要去看郝麥。

魏大若拗不過楊頃,只好把郝麥住的病房告訴了楊頃。

魏大若和楊頃離開草坪時,一束手電筒光亮照了過來,隨即就是巡夜的保安人員嚴厲詢問的聲音。

"幹什麼?"

魏大若和楊頃都沒有說話,保安已經到了面前。手電筒光先在魏大若的臉上晃蕩著。

魏大若沒動。

保安又用手電筒在楊頃的臉上照來照去,楊頃伸手把保安手上的手電筒推開了。

"幹什麼?說話。"楊頃沒好氣地回答。

"說話?"保安不懷好意地笑着,"說話要躲到這裏來?是不是怕被人看見啊?"

"無聊。"楊頃朝保安不滿地說了聲。

"還頂嘴?"保安人員顯然不滿楊頃的態度。

魏大若苦笑了幾聲,從口袋裏摸出工作證,"你自己看吧。"

保安人員接過工作證,手電筒光亮在上面一走,馬上態度改變了,點頭哈腰地把工作證還給了魏大若,"對不起,對不起。"

保安人員給楊頃和魏大若在前面照着光亮。

其實醫院裏的路燈足夠看清所有的路了,可保安人員堅持要給魏大若和楊頃照路。

照就照吧。

離開草坪,楊頃問魏大若郝麥住的病房在哪裏。保安人員熱情地說他把楊頃送過去。魏大若說好吧,那就有勞二位了。

保安人員領着楊頃朝郝麥的病房走去,魏大若看看路燈下保安的身影,真的是哭笑不得。魏大若搖搖頭。

魏大若在灰色的天空下稍事停頓,然後轉身走進了柯逍烽所住的病房。

13

"我想抽支香煙。"柯逍烽對坐在他床邊的魏大若說。

魏大若搖搖頭,"還是先忍着點吧……你把我拽來,不是讓我看你這個樣子吧?說吧。"

柯逍烽笑了起來,"我想,你見到我這個樣子,就該知道我想對你說什麼了。"

"劉埕的癱瘓肯定是假的。"魏大若看了一眼不無得意的柯逍烽。

"那當然。"柯逍烽居然驕傲的笑着,指了指自己那隻裹着繃帶,懸吊著的傷腿,說,"要不他憑什麼要下手?做賊心虛。"

"你能肯定是他對你下手?"魏大若沒有一點激動。

"難道你覺得不是他嗎?"柯逍烽的熱情遭遇了魏大若的冷漠。

"證據呢?"魏大若低聲說,"就憑猜測和估計?"

柯逍烽陌生地注視着魏大若。

"傍晚時分,郝麥也被汽車撞了。"魏大若告訴了柯逍烽。

"什麼?"柯逍烽忘記了自己的腿還懸掛着呢,突然抬起身子,隨即又痛得齜牙咧嘴,"狗日的……還還真敢下手……"

柯逍烽長吁短嘆了一會兒,關切的問,"郝麥怎麼樣了?"

"還在危險期內。"

柯逍烽點點頭,沒說話。

"你真的覺得,兩起車禍,一個人的主謀?"

柯逍烽看了看魏大若,極其低聲的說,"難道沒有這種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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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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