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

魏大若剛踏進辦公室,想坐下來把這幾天的錯亂的思路整理一下,口袋裏的手機急切地叫喚起來。

還能有誰?肯定是江士勇。

江士勇也是眼下魏大若不想見的人之一。這位延江市中級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也是魏大若的老朋友,時不時的給魏大若帶來一些麻煩,弄得魏大若左右為難。這個時候江士勇給他電話,絕對沒好事。魏大若又不能不接江士勇的電話。一接電話,魏大若哭笑不得啊。江士勇乾脆找上門來了,讓魏大若到檢察院外面來,說他在車上等魏大若。魏大若搖搖頭,苦笑着拿起手機,離開辦公室。

走出檢察院大樓,就見江士站在一輛小車前向這邊張望。魏大若走到江士勇的車前。江士勇二話沒說,自顧鑽進了小車,並把一邊的車門打開,算是招呼了魏大若。

"有事?"魏大若坐進江士勇的小車,拍了拍車窗,問。

江士勇尷尬的點點頭,解釋道:"法院的車太扎眼,找朋友借的。"

魏大若點點頭。小車剛啟動,魏大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道:"不會又什麼讓人堵心的事吧?"

"你又猜對了。"江士勇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陪我一起去堵堵心。"

"什麼事?"

江士勇把方向盤朝左一打,車子猛地拐了個彎。

江士通冷笑一聲:"你說還會有什麼事?"

"還是……"

"就是他。"江士勇打斷魏大若的話,沒好氣地發泄著,"還能有比劉埕更讓人堵心的嗎?"

魏大若愣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止住了話頭。

對於江士勇而言,劉埕案確實是太堵心了。

劉埕也堵魏大若的心。劉埕案屬於延江市特大經濟案。大案要案,都是魏大若親手抓的,他是此案的公訴人。沒想到偵查取證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本以為鐵證如山了,最終卻還是落了個證據不足,必須釋放。魏大若相信劉埕還得伏法,不過是遲早的事。這個時候比劉埕更讓魏大若堵心的是劉埕之外的那些人。那些曾經信誓旦旦揭發劉埕有罪的人,如今又信誓旦旦的說當初證明劉埕的罪行,僅僅是為了泄私憤。證人證言,天翻地覆。魏大若的心就沉重了。魏大若沒法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而江士勇覺得堵心,還可以滿嘴發泄。

魏大若只好苦笑一下,什麼也不說。

江士勇見魏大若緘默不語,也就沒再說什麼,像是專心的駕駛着小車。

魏大若閉上了眼睛。

2

一排豪華轎車急速的行駛到延江市看守所門前的路上,其中一輛豪華平治商務車,行駛到緊挨着看守所大門才剎了車。十幾個西裝革履,戴着墨鏡的人,從車裏魚貫而下,整齊的成兩排站立於看守所的大門兩側。商務車上下來兩位嬌媚的小姐,手裏還捧著兩束鮮花。這些人神情專註地注視着看守所的大門。

此時一陣金屬撞擊的聲音顯得尤為刺耳,看守所的大門,緩慢而沉重的打開。

江士勇和魏大若在不遠處的小車裏,關注著看守所門前發生的一切。

"刺激嗎?"江士勇問這話時,目光並沒有離開看守所的大門。

魏大若面無表情,沒接江士勇的話茬,反而微微的閉了閉眼睛。

"沒想到有今天吧?"江士勇轉過頭來看着魏大若,"至少我沒想到。"

"出來了。"魏大若推了一下江士勇。

江士勇掉過頭去,只見坐在輪椅里的劉逞被看守所管理員推了出來。

劉埕的情緒顯得格外的好,向推車的看守所管理員頻頻致謝。

兩位小姐上去把鮮花送到劉埕的手裏。劉埕接過鮮花,隨手在兩位小姐漂亮的臉蛋上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小姐甜甜地微笑着,閃到一邊。兩排西裝革履的人,朝劉埕鞠躬,劉埕滿意地點點頭,揮了揮手。那些人擁著劉埕朝商務車走去。那情景如同迎接載譽歸來的英雄。

"是在向我們示威啊。"江士勇搖搖頭,感嘆道,"是在向法律向正義示威。"

魏大若還是無語。

"也是向延江市反貪局長示威啊!"江士勇故意揶揄著。

"你能不能靜一會兒?"魏大若瞪了江士勇一眼。

"難道我不想安靜嗎?"江士勇雙手一攤,情緒激動,"可他們讓我安靜嗎?讓你安靜嗎?讓延江市安靜嗎?"

豪華轎車離開了看守所大門,漸次的朝這邊行駛過來。江士勇下意識的把車窗玻璃搖了上去。

豪華小車風馳電掣般從江士勇的小車旁邊開過去。

"我會找他的。"江士勇咬着牙,恨恨地說道。

"用不着你找他。"魏大若看着開過來的商務車,"他現在就來找我們了。"

魏大若的話音剛落,劉埕乘坐的商務車在江士勇的下車旁邊停了下來。商務車的車窗玻璃無聲地滑下,先是一個小姐的身影,小姐的身子一閃,看見叼著雪茄的劉埕。

江士勇不示弱地也把車窗玻璃搖了下來。

劉埕朝江士勇和魏大若健康地微笑着,"大恩不言謝,魏局、江庭長,改日得閑,咱們小酌幾杯。"劉埕的笑,絲毫沒有得意與狂妄,反而顯得十分平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是在看守所的號房裏才對曹孟德的詩有體會的……二位,先走一步了,後會有期。"

商務車的窗玻璃又無聲地朝上生長,隔住了劉埕。

商務車絕塵而去。

很久,江士勇和魏大若不說一句話。

看守所門前的路又歸於平靜。

江士勇發動了小車引擎,原路返回。

"想什麼呢?"江士勇問這話時,並沒有看魏大若。

魏大若咂砸嘴,低聲說,"沒有。"他覺得自己的嘴唇很乾燥,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補充道,"一片空白。我的腦子裏。現在。"

江士勇瞥了魏大若一眼,"你……去哪裏?"

"回辦公室。"魏大若欠了欠身子。

江士勇忽然放慢了車速,從反光鏡里看到了一輛摩托車。

"你的朋友?"

魏大若掉過頭去,看着看守所方向。一輛摩托車從另外一個方向過來,到了看守所門口,急剎車。那人一隻腳踮在地上,取下墨鏡,看看平靜的路面,再看看緊緊閉上的看守所大門,那個重又把墨鏡戴上,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啟動了摩托車,掉了個頭,順着來的方向返回了。

魏大若轉過頭來,低聲說着。"走吧。"

3

回到辦公室的魏大若,終於可以暫時把劉埕擱在一邊。魏大若看了看窗外的陽光。此刻的陽光正好,使人覺得少有的溫暖。就在魏大若以欣賞的姿態注視着眼前這無限的光明之時,沒想到剎那間沒頭沒腦的颳起了一陣風,把滿天柔和的陽光吹得無影無蹤,那氣勢像是欲把延江城裏的高樓大廈,於頃刻間全部掀個天翻地覆。隨即陰霾順勢而來,昏天黑地,天與地全都被濃郁的雨腥氣沾染了,所有的建築與全部的人群,一下子都成了被扔上岸的魚。

魏大若滿腹心事地坐了下來。

或許是一個小時,或許是兩個小時,魏大若就以這種姿勢把自己凝固在辦公桌前,擰著雙眉,目光透過窗戶玻璃,看着正在外面樹梢上瘋狂舞蹈著的風。

霹靂一聲。

雨,傾盆而下。

如果事情僅僅也就是劉埕那麼風光的離開看守所,或者是劉埕以外的那些人,構織的龐大網絡令他犯難,魏大若想必還是有辦法去處理的,也就是多費一些腦子而已。與魔鬼打交道的人,絲毫沒有理由對魔鬼有所膽怯的。冥冥之中,魏大若還是相信劉埕會再次淪為法律的階下囚。金錢和權利編織的罪惡之中,終究會有灰飛煙滅的一天。以利益為起始點的相互勾結,勢必在利益中崩潰。

讓魏大若理還亂,又剪不斷的是他所處的周圍的環境。進退維谷,左右為難,卻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些怪異的想像不間斷的發生,似乎都有可能被查出個子丑寅卯來,最終的結果卻又常常是雲里霧裏。

譬如就在前幾天,外地法官來延江市某公司進行判決執行,遭到延江市警方的阻撓。那家被執行的公司,居然能在三天之內合法地在人間蒸發。這一切都是誰在暗中操作?誰下達蒸發密令?誰是執行者?

最為可怕的是,延江市有關方面正在準備應付外地法院的追尋,可外地法院竟然就此無聲無息。

魏大若在接受舉報信之後,悄悄地調查過,得知那家被執行的公司的幕後操作者,竟是省委某領導的公子,事發不到一周,包括省委某領導的公子等一幹當事人,全部安然離境。

通過私人關係,魏大若曲折地找到外地法院的某位領導,對方只透露了延江市被執行的公司拖欠外地三家公司和一家銀行4000多萬元。執行事件發生之後,已經有人出面調停,至於這些錢有沒有歸還,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這三家公司和一家銀行,似乎都不願意再提執行的事情,含糊其辭地表示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也就意味着以後永遠不會再被提及,進入死檔之中,被歲月無期塵封。

就在天空響起又一個炸雷時,桌子上的電話再次響起。

魏大若很隨意的抓起電話,是於副市長。

於副市長也是一個經常讓魏大若頭疼的人。

"你就電話里說吧。"魏大若跟於副市長說話,比跟江士勇隨便。於副市長於亞洲,是魏大若大學里的同班同學,一個宿舍,上下鋪。即便當了副市長,於亞洲在魏大若面前也從來沒有顯山露水。魏大若呢,也沒有把他於亞洲當成市府領導,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隨和。倒是江士勇漸漸的遠離了於亞洲。魏大若問過江士勇,是什麼原因使他與於亞洲生疏?江士勇笑而不答。問急了,江士勇只說,他不喜歡和官僚在一起。不過於亞洲倒是數次問過魏大若,江士勇怎麼一直不過來一起坐。魏大若也只好推脫說江士勇忙。

今天於亞洲來電話找他,不外乎又是劉埕的事情。

果然,於亞洲說就是劉埕的事情,他有些話要對魏大若說,讓魏大若到公園旁邊的"三界外"茶室。

那就去吧。魏大若暗自笑笑,自言自語,"總不至於你於亞洲也是劉埕織就的那扇網上的一個環節吧?"

4

魏大若來到"三界外"於亞洲指定的包廂。哪知道,門一推開,於亞洲人還沒來。"這小子。"魏大若坐了下來,要了茶,嗑著茶室送的瓜子,無奈的等著。魏大若把嗑出的瓜子殼依次的排列在桌子上。就在魏大若嗑到第九個瓜子時,包廂的門推開了,於亞洲走了進來。

"久等久等。"於亞洲把包放在一邊,坐下來,掏著香煙。

魏大若並沒有抬頭,依舊擺弄著瓜子殼,"跟我就犯不着說這些客套話了。"

於亞洲把打火機點着了,送到魏大若的面前。

魏大若這才拿起桌子上於亞洲扔過來的香煙,看了看,放在一邊,自己從口袋裏摸出香煙。

"你這人怎麼就改不了那死板的一套呢?"於亞洲有些惱火,"不就是中華牌香煙嗎?延江市面上的人誰掏出來的香煙不是中華?"

"我不是市面上的人,這你知道。"魏大若摸出自己花五元錢買的香煙,"我是鄉下人,一直記着鄉間的俗語,做賊偷菜起。如果哪天也從我的口袋裏摸出中華香煙來了,於副市長,那說明,我變了,墮落了。"

"沒那麼嚴重吧?"於亞洲自己點上香煙。

"僅限於本人。"魏大若也點上自己的香煙,"這是我走上工作崗位后給自己定的一個標準,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於亞洲拿魏大若沒辦法,連連說着。

"既然知道,你為何總是想讓我逾越我給自己定的原則?"

"不說這些了,好不好?"

"那就說劉埕。"魏大若打量著於亞洲,"我聽。"

"你是不是以為我來為劉埕說情?"

"劉埕已經回家了,回他那豪華別墅了。"

於亞洲點點頭,"那你準備怎麼辦?"

魏大若看着於亞洲,沒有回答。

"我不相信你和江士勇就甘心讓劉埕如此風光的走出看守所的號房。"

魏大若看看窗外的雨,漫不經心的問,"你準備怎麼辦?"

"我是問你,老兄。"於亞洲把香煙掐在煙灰缸里。

"我不該跟你說劉埕的事情。"魏大若微笑地看着於亞洲,"就如同你不該跟我來說劉埕一樣。"

"你不想讓我提劉埕?"於亞洲停頓了一下,笑了笑,喝了口茶,說,"我今天還非要說說。"

"既然你一定要說,你就說吧。"魏大若看着眼前的茶杯,"我洗耳恭聽就是了。"

"法律是準繩,但得有依據吧?事實才是依據……"

"你在這裏和我談事實?說依據?"魏大若打斷於亞洲的話,"如果我把你想成是得了劉埕的好處,幫他來做說客,那是我小瞧了你……但是,你覺得你用這樣的方式跟我談劉埕,合適嗎?"

"請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於亞洲忽然正色道。

"身份?"魏大若冷笑一聲,"我什麼身份?"

"延江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反貪局局長啊。"

"虧你還知道我是副檢察長、反貪局長?"魏大若帶着譏笑的神色注視着於亞洲,"你是在和副檢察長、反貪局長談工作嗎?"

於亞洲一愣。

"雖說你也是學法律出生,好像你現在分管的不是司法系統的工作吧?"魏大若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着驟然下急的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工作範疇之外談工作,不跟任何人以檢察官的身份談案子,談當事人。"

於亞洲看了魏大若一眼,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來,移開椅子,走到魏大若的身份,伸手在魏大若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我知道……唉,我今天約你來,所要說的話題,確實與劉埕有關係,也沒有關係。"

"噢?"

"審時度勢。"於亞洲和魏大若並肩站着,也看着外面的雨,"你總不能一直充當千年老二的角色吧?"

魏大若沒吱聲。

"延江市檢察院檢察長的位置一直空缺著,你想過沒有,為何那頂烏紗帽就落不到你的頭上呢?"於亞洲說着話時,口氣很平和,"炙手可熱啊,我的老兄。"

"我是怎樣的態度,我想你應該清楚。"魏大若也無動於衷。

"知道知道。"於亞洲笑笑,"自命不凡,清高,視金錢權貴如糞土……可你想過沒有?假如,我說假如,你坐在延江市檢察院檢察長的位置上,你不是能做更多的事情嗎?不是能更好的為社會,為人民服務嗎?"

"那我就得非放棄劉埕不可?"魏大若逼問著。

"暫時。權宜之計。"於亞洲把魏大若拉過來,"喝茶喝茶。"

兩人又坐了下來。

"我知道你是不會放過劉埕的。"於亞洲給魏大若倒著茶,"你不就是多一點時間養養他嗎?也是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啊……再說,劉埕事發至今,快一年了吧?眼看着就要判死刑,至少也是個無期吧?怎麼反倒無罪釋放了呢?當然,你我都不相信他是無罪,可你我的手裏都沒有足以判劉埕徒刑的證據……你說,這是你的失誤?還是孤立偶然的嗎?"

"失誤。"魏大若悵然若失,"只能視之為我的失誤……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麼?"

於亞洲點點頭,"表面上看起來,確實是你的失誤,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於亞洲說到這裏,看了看魏大若,又搖了搖頭,"誰的心裏都明白,絕對不是你魏大若的失誤……延江市裏有太多的人,對待劉埕案,只有兩種期盼,要麼他死在看守所……要麼就只能被解救出來……前一種,對許多人太有利了,只要劉埕不再開口說話,那些與劉埕有瓜葛的人也就安全了……什麼樣的人才不會開口說話?死人。只有劉埕死了,才可以把嘴閉上……可劉埕是那麼容易死的嗎?就是劉埕死了,照樣能開口說話……劉埕與那些人的博弈中,劉埕贏了。他們只能想盡辦法把劉埕解救出來……"

魏大若沉思。

"大意失荊州。"於亞洲轉動着手裏的茶杯,"這一點是你萬沒有想到……也是你之所以一直只能擔任延江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兼一個頂着石臼唱戲的反貪局長職務,而不能扶正,名正言順的弄個檢察長帽子戴戴的原因所在。"

於亞洲這句話,並沒有使魏大若受到刺激,反而平靜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笑什麼?"於亞洲也笑了笑,"你笑,是在表明你的決心,你想告訴我你一定要把劉埕送上斷頭台,把與劉埕有關聯的一干人,一網打盡……你啊,太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說了。"

"你不相信?"魏大若反問了一聲。

"相信,相信。"於亞洲連連點頭,"更多的是在文藝作品中相信……理想與事實,總是那麼的不協調,不對稱。"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閃電,雷鳴。

"你即便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可你能做到的僅僅是破釜,而不一定能沉舟。"於亞洲規勸著魏大若,語重心長,"老兄啊,你我同學同事那麼長時間,對你,我也算是明白的啊。"

"謝謝了。"魏大若像是陌生人的似注視着於亞洲,"既然你知道我是怎樣的脾氣性格,我也不多說什麼了。"

魏大若的話使於亞洲多少感到失望,"老兄啊,你可以不想去當那個檢察長,可我提醒你一句,那些人可不管什麼法律,也不問什麼正義,這些東西,對於利益者而言,都是可以量化的,可以摺合成人民幣,也可以摺合成美元……你可以捨得一身剮,可你不能把你的家人也拖下水啊,不能讓他們受到傷害啊。利益者,為了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所謂小人可一日無錢,大人不可一日無權啊。"

於亞洲的這番話,讓魏大若陷入了真正的沉默。

茶室包廂里,完全被外面透過窗戶玻璃的雨聲佔據了。

5

和於亞洲分手之後,魏大若還是回到了辦公室。他不得不靜下心來,琢磨一下於亞洲的話。於亞洲的話,是有道理的。也就是因為於亞洲與他同學共事這麼多年,他們之間的感情,如同兄弟,於亞洲才會對魏大若說那麼些推心置腹的話。要不,就憑於亞洲現在副市長的身份,打死他,也不會那麼說,即便說,也絕對不能說得那麼直白。

但魏大若並不感激於亞洲的那番勸說。即使是於亞洲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都是現狀。而他魏大若需要的是並肩戰鬥的戰友,而不是來告訴他從那裏逃遁,可以安全脫身。魏大若感到失望。對於亞洲失望。他所熟悉的於亞洲,不會這樣的人啊。於亞洲越是設身處地的為他着想,為他考慮,魏大若就越是失望。看着窗外一天一地的狂風暴雨,魏大若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獨感,悄然的瀰漫了他整個周身。

魏大若覺得自己像個孤獨的夜行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景之中,腰部被不明方位的人狠狠地來了一拳,疼痛難忍。他不僅不知道使此陰招者是誰,還得在挨打后咬牙強忍,不能喊叫,真是窩囊至極……

魏大若想起自己剛走出大學校門,辦的第一件案子,就是把武山縣委書記何井山給拉了下來。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阻力為何物。再說了,雖說何井山也有許多關係網,一到真正需要使用時,那些頭啊腦的,都縮了起來。能站出來的,都在說與何井山沒有關係;十多年時間一過,這些人啊,膽子越來越大。魏大若真沒有想到自己案子沒有辦成,反倒把自己辦成了一個半退休人員了。

能夠就此事斡旋者並非常人。就此一點,足以令魏大若興奮,可也無奈。延江整個司法系統,沒有誰就這件惡性事件提出任何疑問,魏大若的暗中調查,也是無功而返。要調查清楚這件惡性犯罪,唯一的可能是假以時日,尋找機會了。機會可能躲藏在很遠的某個地方;也可能就緊挨着你的鼻息,觸手可及。魏大若對機會的理解,很簡單,那就是自己的信心。他像英雄一樣,總相信自己的力量,辦任何事情都一樣,首先自已得有信心。

一天的雨,把剛才灰暗的天空洗刷得透亮,看這架勢,還得有一陣地下呢。或許這透亮的天空,會使魏大若的心情好起來。

魏大若的腳從桌子上移了下來,右腿有點發麻,魏大若使勁地抖動着腿,一會兒麻木感便消失了。當魏大若再次坐下來時,一個耀眼的閃電從他的身軀上劃了過去,魏大若本能地躲閃著,隨即自嘲地笑笑。從孩提時代開始,魏大若就怕閃電和雷鳴,因為他親眼所見他家隔壁人家的父親穿着雨衣,扛着鐵鍬在閃電雷鳴之中到地里放水,一個小時后,雨停了,村裏的人卻喧鬧起來了,說有人被雷公打死了。

魏大若對閃電雷鳴有了出自於本能的恐懼感,即便是上高中乃至大學畢業之後,對閃電和雷鳴從物理學方面的深刻了解和認知,可留在內心深處的恐懼一點也沒有減弱。魏大若總是本能地迴避著閃電雷鳴。

一陣響雷把魏大若從沉思中喚醒過來,他覺得今天還應該有人會找他。

魏大若剛想到這裏,辦公室的門就敲響了。僅憑這敲門的聲音,魏大若就知道是誰來了。好嘛,想到曹操,曹操就到了。

6

柯逍烽一踏進魏大若的辦公室,把包朝桌子上一扔,便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也不看魏大若,而是連聲感嘆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啊。"魏大若屁股擱在桌子的邊沿上,注視着柯逍烽。

"你沒有這樣的感嘆?"柯逍烽驚異於魏大若無動於衷。

魏大若搖搖頭。

柯逍烽忽然站起身來,用神神怪怪的眼神,盯着魏大若,又不着邊際的來了句,"自古聰明反而被聰明誤……"柯逍烽話說了半截,停了下來,而魏大若依舊是原來的樣子,等待着柯逍烽的下文。

柯逍烽是一名出色的記者,至少魏大若是一直這樣認為的。即便是在倆人沒有過多的交往沒有成為朋友之前。魏大若覺得若是自己也在媒介混口飯吃的話,應該成為柯逍烽那樣的記者。柯逍烽同樣寫八股文章,寫花樣文章,寫討好獻媚文章。可柯逍烽的文章里有真話,有真情。這在《延江日報》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在柯逍烽的眼裏,魏大若也是一位難得的檢察官,這個難得在於公正,在於良心。柯逍烽在不同的場合里也說過,若是自己在司法系統里端飯碗的話,他得像魏大若一樣地敬業,有良好的職業操守,不泯滅良知。魏大若就是他的榜樣。柯逍烽在說這個話時,正是魏大若受到系統內部的排擠,受到市裏某些領導的指責,受到社會黑道勢力的恐嚇的時候。柯逍烽的聲音與那些打擊比較起來,顯得微不足道,可卻它擲地有聲。而柯逍烽也正因為有如許的言論,被宣傳部門從報社副總編的人選名單里一筆勾銷了,而讓另一個不學無術之徒,順利擢升,並且時時對柯逍烽的工作來個無端挑剔,一副不把柯逍烽清洗出去不罷休的架勢。

或許是惺惺相惜之故,魏大若與柯逍烽相互慕名之後,在某個場合兩隻男人的手緊緊地相握在了一起。

幾年來,柯逍烽給魏大若提供了許多沒有經過核實的線索,而魏大若居然用柯逍烽所提供的線索,逮了延江市一些特大蛀蟲。魏大若也因此使自己在延江城內的生存空間更加窄小,每天的鼻息里都能感覺到火藥味。時間一長,魏大若習慣了恐嚇電話恐嚇郵件。魏大若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在幾家保險公司分別買了幾份人生意外傷害保險,若是自己真的哪天被人打了黑槍,他也能給妻子郝麥和女兒若麥留下幾十萬的意外傷害賠償。

魏大若不為自己的生命安危擔心,反而整天記掛着柯逍烽。而柯逍烽同樣時常提醒魏大若,提防背後一槍。

此時柯逍烽見魏大若不接他的話茬,也就不能再賣關子了,重新坐在沙發上。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柯逍烽笑了笑,說,"那是說《紅樓夢》裏的王熙鳳的。而劉埕也一樣……劉埕太聰明,太聰明的人往往會犯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把天下人都當成傻子了。"

魏大若笑笑,"你是傻子,還是聰明人?"

"介乎於二者之間吧。"柯逍烽有些得意,"我敢打賭,江士勇這個時候心裏窩的火比你大得多,你並不缺少憤怒,可你意識到憤怒沒用,你已經在琢磨怎樣把劉埕再逮進去……當然,你現在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沮喪。"

"想說什麼就說吧。"魏大若轉到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拿出香煙,點上,"不至於這樣的天氣,你專門跑來給我背誦詩文的吧?"

柯逍烽走到魏大若的桌子前,一抬腿,坐在了桌子上,"我也沮喪,我也憤怒,忽然的我就不沮喪不憤怒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魏大若平靜地看着柯逍烽。魏大若當然知道柯逍烽跑來的道理,那就是大柯有了自以為得意的想法。

"癱瘓。"柯逍烽認真地說,"問題就出在劉埕的癱瘓上……本來劉埕不需要這樣做的……至今我沒有想明白,怎麼劉埕這樣的高手,也會走這麼一招臭不可聞的棋。"

魏大若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柯逍烽從魏大若的桌子上下來,在魏大若的辦公室里興奮的來回走着。

"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只要弄清楚劉埕的癱瘓是假的,那就能牽扯到很多人編織的陰謀。"柯逍烽也不看魏大若,自顧滔滔不絕的說着,"不過呢,有一點我辦不了,可能你早就想到了,那就是劉埕為何要癱瘓?他是想出來,想走出看守所的號房,那樣的話,相對的他就自由了,就可以處理一些事情……他要處理的是什麼事情呢?無非是把他所有的謊言弄圓了,編造得無懈可擊……"

"那你說劉埕出來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會是什麼?"魏大若見柯逍烽站在那裏看着他,便問。

柯逍烽搖搖腦袋,"不知道……這也是劉埕的聰明之處,他向來不輕易出手,只要出手,就是非常人所能想到的……但我可以肯定說,他有一天會後悔自己癱瘓這一招的……那你說,劉埕現在會做什麼呢?"

柯逍烽反問著魏大若。

7

劉埕坐在輪椅里,饒有興趣的注視着外面的瓢潑大雨。不過劉埕並沒有因為自己注視着窗外,就缺少了警覺。當劉埕的小舅子馬正平從樓上悄然走下來時,劉埕適時的問道,"交代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辦好了,明天就到。"馬正平快步走到劉埕的身邊,一副謙卑的模樣,"按照姐夫的吩咐,那個人既聾又啞……不過體質很好,壯得跟一頭牛似的。"

劉埕點點頭。

"我讓人把他家祖宗三代,都查了個遍。"馬正平討好的說,"很乾凈。"

劉埕又點了點頭。

"姐夫……"馬正平喊了聲,就支吾起來。

劉埕的興趣依舊在窗外的雨中,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小舅子想說什麼。

馬正平使勁的咽了口吐沫,尷尬地笑着說,"姐夫……我手頭……有點緊……"

劉埕這才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被他的目光逼視得有些慌張的小舅子,低聲說,"還是那句話,粉碰不得……"

"沒有沒有。"馬正平連連搖著頭,發誓道,"姐夫,我要是不聽姐夫您的話,讓雷劈死我……"

馬正平的話還沒落,外面一個閃電,伴隨着一聲巨響。那雷似乎就炸在馬正平的頭上,嚇得他臉色蒼白,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

"用不着雷劈。"劉埕不動聲色的說道,"只要我知道你碰那東西,我自然會有辦法教育你。"

"姐夫,您說我哪敢不聽姐夫您的話呢?"馬正平只有在劉埕面前才會如此自然功地低三下四。

劉埕點點頭,又把頭掉過去,看着雨。

"姐夫,要不要修理修理那個姓魏的?我可以……"

馬正平沒敢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只見劉埕正掉過頭看着他。劉埕的眼睛裏現出少有的兇悍之色:"你敢。"

"可他總是找您的麻煩。"馬正平覺得自己有些委屈。

"那是他的職業需要他那麼做。"劉埕又恢復了平和的口氣,"魏局與我無怨無仇,如果不是職業的關係,我倒是很想交魏局那樣的人做朋友……唉,造化弄人啊,沒想到不但不能和魏局那樣的人做朋友,反而還要針尖對麥芒一樣的相遇……想到這些,我這心裏就不好受……"

"姐夫,我真的不明白……"馬正平抓抓頭皮,"人家都想至你於死地,您還那麼想。"

劉埕嘆息道,"這輩子你都不會明白的……我還沒問你呢,誰讓你自作主張,派那麼多車子去看守所接我了?搞得那麼張牙舞爪的?"

"姐夫您沒有罪,怕誰?"馬正平還嘴硬。

"有必要那樣興師動眾嗎?"劉埕顯得無奈,"你還怕延江人不知道這件事?……唉,人家還以為我是在向誰挑戰呢……確實,那樣的場面,讓我自己都覺得不舒服,覺得是故意挑釁……你給我長點記性,以後這樣的事情,沒有我點頭,你再自作主張的話,別怪我不給你臉。聽見沒有?"

"好好好。"馬正平除了答應之外,也不敢跟劉埕執拗,"以後姐夫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

顯然馬正平軟弱的態度,使劉埕多少有種滿足感。劉埕微微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我讓你給我找的《聖經》找來了沒有?"

"姐夫,當真您還相信那玩意兒?"

"我問你找來了沒有?"劉埕瞥了一眼馬正平。

"姐夫關照的事情我還能不辦嗎?找來了,當然找來了。"馬正平指著劉埕的房間門,"就放在您的床頭呢。"

"再給你兩萬元,夠花一陣子了吧?"劉埕閉着眼睛問道。

"還有那些手下……"

"那就先拿五萬去吧。"劉埕的手指了指房間門。

馬正平趕緊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劉埕進了房間,一直推到一隻保險箱旁邊,馬正平知趣的退了出去,隨手把門關嚴密了。

劉埕打開保險箱,從裏面取出七萬元現金,然後把保險箱鎖上,背對着門喊了聲,"進來吧。"

聲音剛落,馬正平推門進來了,似乎馬正平的手一直貼在門上,應聲而入。

"那兩萬元錢,是給那十幾個貧困學生的,你到郵局,按照名單,給我匯出去。"劉埕吩咐道。

"姐夫,您都這個樣子了,還要資助那些學生啊?"馬正平居然沒象以前那樣見錢就把手急迫的伸過去。

"讓你辦你就去辦。"劉埕也很少對馬正平有好臉色,"哪裏來的那麼多廢話?"

"我辦,我這就去辦。"馬正平把錢裝在一隻包里,邊裝邊說,"就您,姐夫,您是菩薩心腸……我才沒見過像您這麼好的人呢?魏大若他們還要整你……這麼多年,就我知道的,您已經資助了五十多個貧困學生了,有十多年了吧……"

"你快走吧,讓我耳朵邊清靜清靜。"劉埕揮了揮手。

馬正平也把錢全部裝進了包里,斜挎在肩膀上,"那我先走了啊,姐夫。"馬正平向劉埕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房間。劉埕苦笑着搖搖頭,感嘆道,"我這個小舅子啊,真是個小舅子,怎麼就讓我攤上了呢。"劉埕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就把目光停留在床邊的那本硬皮黑色封面的《聖經》上,雙手滾動着輪椅,把《聖經》拿在了手裏,從口袋裏掏出一副老花鏡,架在鼻樑上,這才把《聖經》打開,低聲誦讀著:

"起初上帝創造了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而黑暗。上帝的靈運行在水面上。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上帝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上帝說,諸水之間要有空氣……"

劉埕神情專註地進入了閱讀狀態,似乎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外面的雨,也下得多彩多姿。然而,不管這江南的雨多麼有韻味,此時,也僅僅是劉埕的陪襯。

8

江南的雨只要一下起來,彷彿就無休無止。政法委書記胡建剛就在這連綿不斷的陰雨之中,心煩意燥起來。自從劉埕從看守所出來,胡建剛就時刻關注著劉埕的一舉一動。據說這個星期,馬正平推著劉埕去了教堂做了第一個禮拜。教堂的牧師對劉埕還特別的照顧,使劉埕十分感動。做完禮拜,劉埕向教堂捐獻了一筆善款,並答應適當的時候,會帶頭募集一筆資金,用於改造延江市的教堂。劉埕溢於言表的都是極其的虔誠。知道這些,胡建剛也只會暗自冷笑,除此之外,他還能說什麼?

胡建剛蠻以為魏大若會來找他,但一等數日,魏大若的人影非但沒有出現,連個電話都沒有。胡建剛當然理解魏大若的心情,可胡建剛希望這個時候,能有個人一起說說劉埕的事情。哪怕一起感嘆幾聲,也算是宣洩一下內心的激憤。胡建剛也想過主動找一下魏大若,打個電話,約魏大若來坐坐,說說。可拿起電話,撥了一半號碼,又把電話擱下了。唉,還是暫時不打攪魏大若吧。魏大若現在也算是夠窩囊的了。

胡建剛倒是打了電話去法院,找江士勇。江士勇不在,連手機也連續幾天關機。一打聽,才知道江士勇在劉埕離開看守所那天就請假了,法院的人誰都不知道江士勇跑哪裏去了。胡建剛讓工作人員找到江士勇的妻子,詢問江士勇的下落。江士勇的妻子也是一頭的霧水,說她也不知道江士勇去了哪裏。

幾日來,胡建剛從家裏到單位,再從單位到家裏,躲避着他覺得要迴避的人。那些讓胡建剛覺得需要迴避的人,無非是延江市的政要頭面人物。躲歸躲,胡建剛一點沒有對那些頭面人物的態度缺乏了解。就憑藉他胡建剛這幾十年來一直在機關大院裏混的時間,在任何一個部門,都有自己的耳目。胡建剛是延江市機關大院裏人緣好得出奇的人。那些日常生活中被人忽略不計的人,都受過胡建剛的恩惠。

讓胡建剛覺得意外的是,那些頭面人物,依稀是天外來客,對劉埕事件居然毫無反應。枯井無波。怎麼說,劉埕事件,在延江這個彈丸之地上,也該是驚天動地的事了。社會上對劉埕離開看守所的各種猜測,紛紛揚揚。而那些關鍵人物,居然能做到波瀾不驚。胡建剛不得不暗自佩服現在這些年紀遠比他輕的官員,城府之深,深不可測。

劉埕是誰?是延江市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人物。

沒想到,別人沒動,反倒是他胡建剛顯得沒了城府,先心浮氣燥了。想到這些,胡建剛當然有理由惱火。苦於他胡建剛找不到發泄的對象。話再說回來,就是有發泄的對象,他胡建剛也會克制住的。這輩子混在宦海,別的本領可以說不大,隱忍之術,延江市的官場中,還是無出其右者。

該忍的時候,還得忍啊。胡建剛離開窗戶前,可雨聲還是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胡建剛越來越討厭這鬼天氣了。

這樣的天氣,讓胡建剛的心情越發的糟糕。

忽然間,胡建剛的腦子裏閃現出一個人來。對啊,怎麼就把他忘了呢?胡建剛想起的人,是於亞洲。胡建剛慚愧的搔了下貼在頭皮上的幾根白髮。唉,糊塗啊。不就是因為於亞洲當初也是檢察院的,自己與他熟一些,可現在人家是延江市最年輕的副市長了啊。怎麼就敢把他給忘了呢。其實,胡建剛就是真的把於亞洲忘記到九霄雲外,又怎麼樣呢?捱不不了多長時間,胡建剛也就退休了,進退得失,無關緊要。胡建剛感嘆的是歲月不饒人啊。如果是十年前,他怎麼會把於亞洲這樣在延江也算重要的人物給忘記呢?別說人,就是蒼蠅打胡建剛眼前過,他胡建剛也能辨別得出雌雄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想當年,胡建剛也是領過風騷之輩。至於別人怎麼看待,胡建剛無所謂,只要他胡建剛自己覺得是那麼回事兒,就行。現如今,別說領風騷了,就聊發少年狂都只是躺在孤獨的床上,看着窗外的一輪明月,存在於想像之中的了。

下一個能領風騷的人會是誰呢?

可能會是於亞洲。胡建剛這麼想。

他這麼想,當然不是出自於偶然,自然有他的道理。於亞洲就任延江市副市長之前,也在檢察院工作。其業務能力,與魏大若相比,伯仲之間。而做人方面,於亞洲比魏大若顯得謙和禮讓,不違背大的原則,靈活運用小的原則。方方面面的人,如果在檢察院有什麼事情,能考慮找一個人的,除了於亞洲之外,絕無第二人選。

無能哪個時代,一個業務能力強,加上有很好的人脈,自然就會有太多的機會得到升遷。於亞洲在三十齣點頭,就在檢察院擔任副檢察長,領導他大學的班長魏大若了。如果於亞洲不離開檢察院,進了機關大院。於亞洲也是延江市檢察院檢察長的不二人選。

進了機關大院,於亞洲極其的低調,埋頭做自己從來沒有做過的分管農村的工作。於亞洲做的實際成效如何?胡建剛不得而知。可胡建剛耳熟能詳的是每個人對於亞洲的讚美褒獎。沒過多久,於亞洲便不再分管農村工作,分管了城市建設。城市建設向來是一個肥差。豬吃糠,鴨吃谷,各人頭上一方天啊。只能說於亞洲吉人天相。如果不是他的前任因貪污腐敗,鋃鐺入獄的話,這個位置還騰不出來。

沒有搞過城建的於亞洲,走馬上任沒過一個月,居然就得到業界的交口稱譽,說於亞洲天生就是搞城市建設的材料,自然而成的專家。而這樣的話,無論於亞洲在檢察院,還是進了機關大院分管農村工作,都有人說於亞洲是那個方面的專家、天才。

這麼一個本不該被疏忽的人,胡建剛怎麼就把他給忘記了呢?更加不應該的是,前天胡建剛進大院時,還極其偶然的遇到了於亞洲。於亞洲還主動和他說了話,並且提到了魏大若。

於亞洲是怎麼說來的?胡建剛使勁的揉着太陽穴,回想着。

於亞洲好像是說,魏大若對這件事情是鐵了心會查下去的,就是拋開所有的法律、公正、正義不說,僅僅是為了個人的尊嚴,為了維護魏大若自己忠於法律的名譽,魏大若也絕不甘休。這不是於亞洲的原話,但肯定是於亞洲向胡建剛所要表達的意思。

於亞洲為何要對他胡建剛說這些話?而於亞洲隻字不提劉埕。按理說,於亞洲應該提到劉埕啊。於亞洲在延江市檢察院副檢察長任上,就調查過劉埕。雖說後來證明劉埕沒查出什麼事情來,可有一點,讓胡建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劉埕後來隻字不提於亞洲。偶然的場合,胡建剛在劉埕面前提到於亞洲。劉埕只說了四個字,"此公厲害"。劉埕當時的表情很複雜,似乎有些懼色。讓劉埕產生那種感覺的人,劉埕沒聽說過,更沒見過。

魏大若——劉埕——於亞洲——魏大若——

胡建剛的腦子越轉越糊塗。糊塗難,由聰明入糊塗更難。所以,難得糊塗。可胡建剛此時此刻痛恨自己的糊塗。至少這個時候,不該是他胡建剛糊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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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貪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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