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何不為一見之下,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攔在祁瑩的身前,緊張地問道:「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抓人?」

謝虹瞥了他一眼道:「我們是警察,在執行公務。」

何不為激動不已道:「警察?警察就了不起嗎?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無緣無故地亂抓

人嗎?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不,以我的腦袋擔保,她是一個好得不得了的好女孩。她絕不會做出任何違法亂紀的事情,更不要說去殺生害命了。雖說不應該以貌取人,可是你們、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她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又生得花容月貌,像是那種有城府有心計的壞女孩嗎?」

謝虹冷眼相向道:「你是誰?你這樣為她辯護,不惜一切地為她擔保,你們倆什麼關係?她是你什麼人?」

何不為豪氣地將胸脯一拍道:「我是一名記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何不為。她是我……我……」他想說出女朋友三個字,話到嘴邊,又惟恐祁瑩聽后見怪;可若是不如此說,似又顯得自己多管閑事,額上不覺急出了一層細汗,急切中無暇多慮,口不擇言地轉而脫口道,「我……我是她的同夥。」

何不為想到應祁瑩之約偷拍她與田市長緋聞照一事,潛意識中已不覺自認是祁瑩的同夥,故此一急之下脫口而出。

同夥?謝虹和鍾慨一聽,均不約而同地樂了起來。

祁瑩生氣而又無可奈何地瞪了何不為一眼。

何不為悔之不及地拍了一下腦門,泄氣道:「咳,我怎麼這樣笨!用詞不當,用詞不當啊,我這麼說,沒事也說成有事了。真是越幫越忙、越抹越黑了。」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又忽然抬起頭來,慷慨赴義般轉頭對祁瑩說道:「沒事祁瑩,無論是上刀山,下油鍋,還是打入十八層地獄,我都會陪着你。我相信你沒事,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的;如果你真的有事,我當仁不讓,我就是你的同夥。」

說罷,移步與祁瑩並肩站在了一起,也效著祁瑩的樣子,長長伸出了兩隻手腕。

祁瑩讓何不為這一番話和舉動搞得是哭笑不得。這個何不為,怨不得一直找不到女朋友,得不到姑娘的青睞,他有的時候真是有點……用上海話叫做「十三點」。

鍾慨和顏悅色地走過去,將何不為的手臂緩緩按下道:「何先生,你別激動,你說得很對,不是祁小姐。」

何不為放下手臂,茫然地看着鍾慨。

鍾慨又回首對謝虹低聲道:「把手銬收起來,他們不是犯人,是咱們的朋友。」

謝虹依言將手銬收回腰際。

鍾慨最後走到祁瑩面前,望着錯愕未解的祁瑩,意味深長地說道:「祁小姐,也許我們面對的是同一個敵人。我們之間應該成為盟軍。你對我們警察好像有成見,希望我們相互信任,摒棄成見,有朝一日能夠合作。這是我的電話。再見。」

鍾慨面容嚴肅,向祁瑩及何不為鄭重其事地敬了一個禮,然後和謝虹一道離去了。

待鍾慨等人走遠,何不為額上抹了一把汗,他低頭看了一眼祁瑩手中的名片,心有餘悸地對祁瑩道:「嚇死我了,真是虛驚一場啊。……哦,市刑警隊,鍾慨。……祁瑩,想不到你背景這樣複雜,前有市長後有警察的,波詭雲譎,險象環生。你真是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

祁瑩把名片收起,雙眉緊蹙道:「對不起,讓你受驚了。」

何不為生氣道:「你說什麼呀?咱倆不是……鐵哥們嗎?咱倆誰跟誰呀,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對了祁瑩,看你心事重重的到底是有什麼煩心事,能不能告訴我,也好讓我為你分憂解難。人們不是常說,快樂與人分享,快樂就變成了雙倍。要是痛苦有人分擔,痛苦就會減輕一半嘛,難道,你還信不過我何不為嗎?」

祁瑩咬着下唇,輕聲道:「這是我的私事,我不能告訴你。告訴你就等於害了你。」

何不為怔了怔道:「祁瑩,不管你身上藏有多少秘密,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聖潔美好的。就像燦爛明媚的陽光,儘管光譜分析中有赤、橙、黃、綠、青、藍、紫諸種顏色,可陽光畢竟是陽光,是健康的、溫暖的。祁瑩,我相信你,你決不是那種輕浮、自甘墮落的女孩。」

祁瑩聽罷,呆了半晌,眼中漸漸淚光瑩瑩,說道:「謝謝你,不為哥。」

何不為真誠道:「好了,不談這些了。從明天開始,我要你認真地準備比賽。我要在大賽中看到一個光彩奪目、充滿自信的祁瑩。」

祁瑩不忍拂何不為的美意,遂含淚笑着點點頭道:「好。」

此刻在夜精靈舞廳里,汪洋正在隨着節奏強烈的音樂瘋狂地扭晃,他彷彿想把身心深處的一切痛苦都甩出來,把自己甩得灰飛湮滅,把自己甩成一片空白。

他身體內的噬咬感又不期而至,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及時吸食上毒品,魔鬼一樣的毒癮就又要對他大發淫威了。汪洋已經切身感受到,毒癮就像是一個妖魔化身的女人,你只要滿足她的需要,她就會千依百順,對你溫柔,對你獻媚,反之,就會瘋狂報復你、面目猙獰地折磨你,甚至毀滅你。更為可怕的是,這是個無比貪婪的女人,她是慾壑難填永不知饜足的。

汪洋的積蓄本就不多,他是個孝子,為緩解家中困境,他還要將所得工資定期給家中寄回大半,工作以來,這已是雷打不動。如今工作不但已經辭去,又不幸染上毒癮,可他為了不讓母親擔心,仍是如往常一樣將錢如數寄回,這就使得他捉襟見肘,囊中愈發羞澀了。以前他只聽說吸毒貴,如今切身體會了方知,不是貴,而是昂貴。他閃過戒毒的念頭,可吸毒固需用錢,戒毒同樣價格不菲。況且他不幸吸食上的是一種較高純度的海洛英,眾所周知,純度越高的海洛英,其價格就越是昂貴,上癮快,而且越是難以戒斷,這又像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千金小姐,即使陰差陽錯地嫁到了窮人家裏,日用消費上也決不肯俯就。當初祁瑩送此高純度的毒品煙給田鵬遠,就是為了欲置田鵬遠於萬劫不復的死地,又怎會考慮到手下留情?可她又怎會想到,此舉不但害仇人田鵬遠不成,到頭來卻反而害了自己鍾情的男友汪洋。

汪洋正在毒癮欲發未發,身心難受之際,那幾個時常出入舞廳的痞子又到來,突然發現了汪洋,於是晃着身子,大搖大擺地走到他跟前。

痞子頭打量著汪洋道:「嚯,你小子是不是活膩歪了,怎麼還敢跑這兒來找死呀?」

汪洋一凜,暗暗捏拳道:「你們還有完沒完?」

那個小個子痞子狐假虎威道:「你還敢問我們有完沒完。看你的樣子,你是還不服氣怎麼着?要不要我陪着你玩玩?你說吧,是打拳還是摔跤吧?」

說罷,拉開馬步,前後大張雙臂,做了一個黃飛鴻式的迎戰動作。

他本就生得矮小猥瑣,這下更顯得渺小滑稽。餘下的痞子見狀鬨笑了起來。

這時,瑪麗嘴裏叼著一支摩爾煙,扭著肥臀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她對為首的痞子扭捏作態道:「喲,這不是七哥嗎?大水沖了龍王廟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弟。」

痞子頭用下流的口氣打趣道:「瑪麗姐,是小弟,還是你新釣的凱子呀?」

瑪麗隨手捶了痞子頭一下,嗔道:「去你的。七哥,你高抬貴手,就放他一馬吧,再說,你不是也教訓過他了嗎?上次是他的錯,這回你就別無事生非啦?」

痞子頭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闡述道:「這你就說錯了,無事生非是我們的職業特點。不無事生非,我們幹什麼去?我們不都成好人了嗎?」

痞子們哈哈笑了起來。

瑪麗臉上就有些掛不住,有些惱羞成怒道:「老七,這麼說,你是不給我面子嘍?」

痞子頭見瑪麗真生了氣,又忙低三下四討好道:「哪裏,哪裏。你瑪麗姐開了金口,這點面子我還能不給嗎?」

又轉過頭沖着汪洋道:「看在瑪麗姐的面子上,我們今天就饒了你,你小子以後可得給我學乖一點。」

說罷,領着群痞,招搖而去。

瑪麗回過身,對汪洋輕描淡寫道:「沒事了。」

汪洋由衷道:「謝謝你。」

瑪麗看着神情不振的汪洋,朝汪洋臉上噴了一口煙,關心道:「小汪,你怎麼啦?瞧你這無精打采、六神無主的樣子,是不是這兩天沒粉吸了?」

汪洋不言,尷尬地點點頭。

瑪麗眉毛一挑,明知故問道:「為什麼不到猴子阿三那兒去買?別看他長得其貌不揚,他那兒的貨色可謂是應有盡有啊。」

汪洋囁嚅道:「瑪麗姐,我沒錢,我現在身上已經是分文皆無了。」

瑪麗假惺惺道:「那怎麼辦?你一個五尺高的大男人,小模樣長得也不錯,又是個大學生,總得想想辦法呀,活人總不能叫尿給憋死吧。」

汪洋愧道:「瑪麗姐,實不相瞞,我這幾天一直在找工作,可是你也知道,現在想找個工作有多麼難。要不你先借我點錢,讓我買包粉解解癮。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向人張口借過錢呢,我說話算數,以後我一定加倍還你。」

瑪麗不屑一顧道:「笑話。借錢給你還不等於是用肉包子打狗!還?你拿什麼還我?不是我狗眼看人低,吸毒的有幾個是講信用的,我可不做虧本的買賣。」

汪洋的自尊已經差不多讓毒品消磨殆盡,只得忍辱含垢地賠笑道:「那你說怎麼辦?瑪麗姐,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瑪麗沉吟片刻,似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唉,誰讓我瑪麗心眼好呢!小汪,不是我自吹自擂,遇上我可真是你的造化了。看在你叫我一聲瑪麗姐的份上,這樣,我給你想個轍吧。不過,醜話說在頭裏,活兒不太體面,願意不願意在你,我可是出於一番好心好意。」

汪洋急不可待道:「你說你說。只要能掙錢,多苦多累的活我都願意干。」

瑪麗不懷好意地笑道:「有你這樣的態度,這事就好辦了。要說這活兒呢多苦多累倒是說不上,不過,嘻嘻,有時候也的確是挺累人的。」

汪洋急道:「瑪麗姐,你就別賣關子了,快點告訴我吧。」

瑪麗頓了頓,然後盯着汪洋,輕描淡寫道:「當鴨子。」

汪洋怔在當地,良久,沉緩地搖頭道:「我不幹。」

瑪麗不以為然地笑道:「怎麼,嫌丟人?那就是你孤陋寡聞、少見多怪了,從事這種職業的可是大有人在,港台地區還給這種人起了個好聽的稱呼,叫午夜牛郎。小汪,你要明白,這是你目前最為理想的職業了,只有這樣的職業才能供得起你吸毒。」

汪洋低下頭,不發一言。

瑪麗見狀,忙趁熱打鐵道:「小汪,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不瞞你說,有一個熊大姐看上你了,她可是咱們這地界上屈指可數的富婆,我向她介紹說你還是個童子雞,她聽了很感興趣,願意出一粒米的價讓你陪她一個晚上。」

汪洋抬起頭道:「一粒米是多少?」

瑪麗笑道:「這都不懂,真是個好孩子。一粒米就是整整一萬塊呀。」

汪洋直視着瑪麗道:「你能拿多少?我們總不能讓你白忙乎吧?」

瑪麗一怔,隨即笑逐顏開道:「嘻,這個嘛,你也知道,我是個熱心腸的人,我也就是做個善事,圖個助人為樂。不過,熊大姐那頭自然是虧待不了我的,至於你嗎,那就得看你小汪的良心了。我相信你要是發跡了,肯定是不會忘了我瑪麗姐的。」

汪洋眼光直直望向別處,不無自嘲地笑道:「一粒米就想買了我呀?你把我汪洋也看得太下賤了。」

瑪麗錯會了汪洋之意,吃驚道:「怎麼,你還嫌少?青川市不比沿海,更比不得台灣、香港,這已經是天價了。要不,我找熊大姐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再長點。不過,我可得提醒你,別錯失良機,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汪洋麵無表情道:「不用商量了。」

瑪麗欣喜道:「小汪,你同意了?」

汪洋斬釘截鐵說道:「你這是乘人之危!沒錢吸毒,我大不了是個死。我就是死,也要死得乾淨。」

瑪麗一聽,氣急敗壞道:「我好意照應你,你卻好心當驢肝肺,真是不識抬舉!實話告訴你,你不願意干,願意乾的人有的是!哼,我真搞不懂,你又不是個女的,還想着為誰守身如玉?讓你當鴨子你不肯,讓你去陪熊大姐你也不肯,這也不肯,那也不肯,你這是成心不給我面子。你都淪落到這個份上了,都眼看着走投無路了,還豬鼻子插大蔥——裝什麼大象?假裝什麼清高?你沒錢,沒錢活該!沒錢吸什麼毒?沒錢你玩什麼酷?既然我給你指的光明大道你不走,那你就等死去吧!……」

瑪麗說罷,悻悻而去。

汪洋怔了片刻,想自己這樣消磨硬撐下去,毋庸置疑定會毒癮發作而死,死不足懼,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見一眼他所心愛的祁瑩。一時間悲苦難抑,待音樂聲傳入耳畔,吼一聲,重又把頭搖晃得如撥浪鼓一般。

舞廳內燈影閃爍,手臂林立。扭動狂舞的人潮中,有一個入時新潮的姑娘一邊心不在焉地隨眾人跳着,一邊不時將眼光朝這裏眺望,早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向周圍掠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慢慢移位到汪洋麵前,似乎為汪洋的舞姿所迷,停下來,配合著汪洋的動作,與他一起面對面地跳舞。

汪洋自顧自地舞動,閉着眼睛搖頭晃首,並無興趣關注來者何人。

那姑娘跳了一會兒,終於按捺不住好奇道:「喂,你不認識我了嗎?」

汪洋聞聲睜開眼,眼光迷離,從下往上地朝面前這位青年女子掃去。汪洋先是看到了一雙時尚漂亮的女人足上的高跟鞋,光潔纖潤具有青春魅力的小腿,飄逸起伏的裙裾,他心裏陡然狂跳起來,心臟似要跳出胸口,他把目光迅速上移,同時口裏差不多就要歡聲叫起來。待目光定格在那小姐的臉上時,頓時大失所望,來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祁瑩,而是一個自己並不熟識的姑娘。

那姑娘見汪洋不理睬她,越發好奇道:「喂,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不相信你就這麼健忘,當真認不出我來了嗎?要不然你這個人就是存心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那姑娘本是無心所說,不料卻強烈刺激了汪洋。汪洋自忖就是被這個恩義所困,才落到如今這步不尷不尬、進退維谷的田地,不想到頭來仍有人罵自己是忘恩負義,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面前的這個姑娘。

那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藉著旋轉閃爍的燈光定睛一看,這才驀然想起這就是那晚曾對自己出手相救的那個不知名的姑娘。

汪洋抱歉道:「姑娘對不起,我沒認出來是你。那天晚上的事……我謝謝你了!」

姑娘並不計較,笑道:「算了算了,我剛才是逗着你玩呢,誰又真的在乎你的感謝了。沒想到吧,這麼快就又見面了,看來咱們有緣分。一回生二回熟,認識一下吧,我叫那雨心,你叫什麼?」

說罷,把手熱情地伸出去。

汪洋本是內向之人,平時便不好交際,此時自覺生命無多,更是無意交友。再說,即便告訴了她,又有什麼意義呢,誰願意和一個走在死亡之旅上的人打交道呢?

汪洋望了一眼那雨心,不覺帶有幾分傷感道:「那小姐,承蒙你看得起我,可我不過是草木之人,螻蟻之命,朝開暮落,春生秋死,還是不必了吧!」

那雨心一向受嬌寵慣了,很少遭到拒絕,像今天這樣主動介紹自己芳名,更是絕無僅有,她伸出去的手得不到回應,只好生氣地收回來,不滿道:「不告訴拉倒,破名字有什麼好保密的。一定是名字起得老土,才不好意思說出來。本小姐不惜屈尊俯就,你反倒拿起架子來啦!你這個人,真沒勁,年紀輕輕的,怎麼說話老氣橫秋的,渾身上下一點活力也沒有,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你這人給人感覺是兩個字……」

汪洋苦笑道:「哪兩個字?」

那雨心不客氣地說道:「頹廢。」

汪洋無言地低下頭。

那雨心不僅性格好奇,也一向以捉弄人為快事,於是繼續不依不饒道:「我再問你,第二天你醒了以後,為什麼不辭而別?」

汪洋支吾道:「這……」

那雨心哼了一聲,扳著指頭,給汪洋條分縷析道:「我說你忘恩負義沒冤枉你吧?我說你頹廢也沒說錯吧?你忘恩負義,頹廢,還有……」

汪洋自嘲道:「還有什麼?你都已經把我說得一無是處、體無完膚了。」

那雨心聽罷不禁撲哧一笑,隨後又沉下臉來,她朝周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小聲詢問道:「喂,那天你讓我一不要報警,二不要送你去醫院,三不要管你,后又不辭而別,今天你又不肯透露你的真實姓名,這些情況綜合在一起,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一個逃犯!」

汪洋聽罷一怔,心道,我的確是個逃犯,不過我不是在逃避罪行,我是在逃避愛情。

他搖了搖頭,苦笑着否定。

那雨心好奇心大起,詫道:「那你到底是什麼人?或者有什麼難言的苦衷嗎?」

汪洋不答,反問道:「如果我真是一個逃犯,你還敢跟我在一起嗎?你就不怕嗎?」

那雨心不甘示弱道:「有什麼好怕的,逃犯也是人。再說,我看你不像是那種窮凶極惡、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就算你真的是逃犯,依我看也是被冤枉的。」

汪洋情不自禁地有些感動,道:「為什麼?」

那雨心故弄玄虛道:「我會看相。你長得不像?」

汪洋不禁笑了起來:「我哪兒長得不像?」

那雨心道:「眼睛。」

這一下輪到汪洋好奇了。他不解地看着那雨心。

那雨心認真解釋道:「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你的眼睛儘管憂鬱、哀傷,窮途末路,但是沒有凶光。」

汪洋被擊中了一樣,獃獃地怔在那裏。

那雨心見狀,不無得意起來,笑道:「怎麼樣,我說得不錯吧?」

汪洋點點頭,還未及開口說話,他身體內的咬噬感又風起雲湧地襲來。方才與那雨心交談,分散了對毒癮的感受,這一番毒癮似乎是氣急敗壞地重整旗鼓捲土重來。毒癮要發作了,要懲罰他的不忠和背叛了。

汪洋已經想好了,如果最終避免不了毒發而亡的話,他就要像遙遠的非洲大象一樣,找一個寂靜的不為人知的地方,默默地有尊嚴地死去。現在這個時刻終於到來了。他用手捂住翻江倒海般的胸口,強顏歡笑道:「你說得很對。我再一次謝謝你。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記住你的芳名了,你叫那雨心,我刻骨銘心,永遠不會遺忘的。不過我得走了,對不起,我們……再見吧。」

汪洋說罷,朝那雨心歉意地深深一笑,不待笑畢,便忍着難以忍受的煎熬,轉頭大步流星地匆匆向舞廳門外走去。

汪洋行走在暗夜的街上,他的腳步越來越是踉蹌。他心裏打定了主意,就算死,也要不為人知地悄然死去。他生前既然不願意拖累祁瑩,死後又何必讓她知道傷心。

他憑藉着這一意念,深一腳淺一腳,咬牙堅持着走到了明月湖畔。月光下,湖水泛著清冷的粼粼銀光。他踏着沒踝的青草,走下湖邊的陡坡,卻再也支撐不住。他嘴裏輕輕喊了一聲祁瑩的名字,「撲通」一頭栽倒在地,隨即口吐涎沫,四肢抽搐起來。

歐陽筱竹氣鼓鼓地回到家裏,一向潔凈的她此刻連拖鞋也無心更換了,幾步走到飲水機旁,接了一杯冷水,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藉以平息心頭的怒火和身體內那股難以啟齒的燥熱。

田鵬遠如影隨形地緊跟了進來,他臉上冒出了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從後面忽然伸臂抱住了妻子。

歐陽筱竹負氣掙扎道:「田鵬遠,放開我,你幹什麼?」

田鵬遠並不鬆手,嬉皮笑臉賠笑道:「別生氣了好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筱竹,姑念我是初犯,又沒有造成既成事實,你就高抬貴手,給我一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吧。我向你保證,我決不再和她來往了。」

歐陽筱竹余怒未消道:「哼,說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離了婚。你跟我過了這麼些年,心裏早就膩了。我算看穿了,你們男人個個是喜新厭舊的好色之徒。」

田鵬遠喊冤道:「筱竹,你說這話,可就冤死我了。這麼多年以來,除了你,我何曾有過別的女人?當然,這一次是例外,原因特殊,是絕無僅有的一次。再說,關鍵時刻,我不是迷途知返,果斷地站在你的立場上來了嘛。」

歐陽筱竹冷笑一聲道:「原因特殊?你就不要編造借口啦,你倒給我說說看,這個祁瑩她到底特殊在什麼地方?她什麼地方勾了你的魂啦?」

田鵬遠為了哄筱竹,支吾了片刻,信口開河道:「說實話,自從我踏入仕途,尤其是當上了這個市長之後,圍繞着我身邊轉,利用美色想從我這裏撈到點好處的不乏其人,可是我都不為之所動。我之所以被這個祁瑩迷惑,原因真的是既簡單又特殊,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長得很有幾分像是年輕時的你,這話我記得我以前也跟你說過。有時候我恍惚間覺得,她就是你年輕時的翻版。看到她,我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大學校園裏那個美麗、活潑,校花一朵的你,所以我才忘乎所以,身不由已地差一點出格越軌。現在我徹底想明白了,我愛的不是她,而是年輕時候的你。我這種失態反常的表現,其實是格外珍惜、懷念我們美好的初戀時光。」

歐陽筱竹聽到丈夫在變相誇自己,氣不覺消了一半,幽怨地嘆道:「你就不要盡揀我愛聽的說了。你知道我是個女人,是女人就難以抵擋住甜言蜜語。我有自知之明,就算倒回二十年,我又哪裏能比得上祁小姐的青春美艷。」

田鵬遠見言語收效,接着哄道:「筱竹,你何時變得這麼不自信起來,倒回去二十年,你也不會輸於祁瑩的。你有文化品位,有貴族血統,而她只不過是夜總會出身的風塵女郎。再說,影子終歸是影子,又怎麼會比本人還要美麗?」

田鵬遠知道自己話說得肉麻,暗忖歐陽筱竹明知不實,也應是一笑了之,不去過分追究。自古以來,女人與官員一樣,都喜歡聽到諛詞。他有幾分得意地正在對筱竹察言觀色,卻發現妻子的神色不知何故,突然間極度黯淡下來。

這一下出乎意料,田鵬遠詫異道:「筱竹,你怎麼啦,你在想什麼?」

歐陽筱竹不答,過了良久,怔怔地出神道:「……這個祁小姐,會不會就是你我當初遺棄河中的苦命的女兒?你聽她的名字……祁瑩,棄嬰……明擺着不就是棄嬰嗎?……」

田鵬遠聞言也不禁怔了一下,隨即清醒過來,滿臉不快的表情,斷然否定道:「不會。

絕對不會!你想哪兒去了,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哪有那樣巧!你一定是那種胡編亂造的電視劇看多了,筱竹,你就不要再疑神疑鬼了!」

歐陽筱竹失神道:「你不是說她左一個像我,右一個像我嗎?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覺得她也有不少像你的地方呢,比方身高,額頭……」話說到這裏,筱竹忽然神色大變,身子顫抖起來,緊張地抓住丈夫的胳膊問道,「鵬遠,你……你沒有毀了她吧?」

田鵬遠不屑一顧道:「你胡思亂想什麼,只要是長著五官的人,你細看之下,總是會找到某些相同之處的。我剛才拿祁瑩和你作比較,只不過是為了……哼,我看你是想女兒想瘋了!荒唐,祁瑩要是我的女兒,我還會……我豈不成了豬狗不如,成了亂倫了嗎?你們女人就是想像力豐富。豐富得沒邊沒沿,不着邊際。」

歐陽筱竹仍不放心道:「你和她……真的沒有發生過……那種事嗎?」

田鵬遠不高興地斥責道:「沒有。我要對你說多少遍你才能相信?筱竹,你幾時也變得這麼有心計了,你要阻止我和祁瑩來往,想徹底斷絕我和她的關係,也不必挖空心思找出這種理由。」

歐陽筱竹聽罷怔住了,她鬆開手後退幾步,怒氣勃發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嚷道:「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嗎?我再壞,再卑鄙,也不會用我的親生女兒來做擋箭牌。」

田鵬遠話一出口即悔,忙道:「對不起筱竹,我剛才言重了。不過,我可以確鑿無疑地告訴你,祁瑩不是咱們的女兒,我了解過她的身世底細,她是……」說到這裏,他把話一轉道,「總之,你相信我,我有確切的情報,可以證實她絕不是咱們的女兒。」他不能對筱竹透露祁瑩是李輝的女兒,免得她藕斷絲連,又生出舊情。

歐陽筱竹怔了一下,卻忽然捂著臉傷心萬分地哭了起來。

田鵬遠見狀並不奇怪,此情此景這些年中他已見過無數次。他輕撫妻子的後背,帶着幾分內疚道:「筱竹,又想咱們的女兒了吧?當年,唉,都怪我……」他不無傷感地說道,口氣中頗有自責。

歐陽筱竹淚眼婆娑,無限酸楚道:「咱們的女兒要是能僥倖大難不死,一直活到現在,也該有祁小姐這麼大了。」

田鵬遠頓了頓,望了眼難過的妻子,感嘆道:「筱竹,其實,這麼多年我和你一樣,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女兒的努力。可是大海撈針,談何容易啊。」

見妻子不言,又不失時機接着道:「要是咱們的女兒還活着,她也一定不希望看到她的父母離婚。」

何不為將祁瑩護送回雷迪亞公司,分別之際,他惟恐她中途變卦又生事端,遂伸出一個小手指含笑道:「記住答應我的話,明天開始要心無旁騖,好好準備比賽。跟你學的,來拉鈎,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祁瑩望着何不為熱切的眼神,感激地笑了一下,也伸出蔥白的小手指與何不為的手指鈎在一起,搖一搖道:「一言為定。」

何不為心神蕩漾,小手指肚熱辣辣的,只覺傳導得半條臂膀都酥,他連忙深吸了一口氣,掩飾地一笑道:「晚安。」

說罷掉頭離去,卻被手指上的滑膩感覺弄得迷迷糊糊,不顧東西南北地邁步就走。祁瑩見狀,掩口一笑,提醒道:「大記者,走錯了。往這邊走才對。」

何不為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又往回走,面紅耳赤地與祁瑩擦肩而過。

祁瑩朝走遠的何不為輕聲道:「晚安。」

天空晦暗不明,非晝非夜,寒意砭骨,迷霧四起,汪洋恍然置身於一片荒凄無人的沼澤中。他泥足深陷,每走一步都異常吃力。他不得不暫時停頓下來,舉目四顧,努力地辨識著方向,思忖著如何才能走出這片茫茫水霧籠罩的一望無際的沼澤地。

似乎往哪裏走都是徒勞的,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面前的路只有死亡一條,可他不想就這麼死去,他有點不甘心,生命還沒有展開,就這樣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他會有很大的遺憾的。

汪洋喘息了片刻又走,他手腳並用,連撲帶爬地走了一程后,行動越來越遲緩,他感覺自己已經是疲憊不堪,恐怕是難以走出這一大片沼澤了。

就在這時,一個素潔婀娜的仙女衣袂飄飄出現在空中,形象越來越清晰。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自天上輕盈而降,飛臨到汪洋的頭頂上方,伸出一隻纖纖素手來拉他。汪洋定睛一看,那不勝嬌羞的仙女卻是祁瑩。他心中一喜,不覺伸出手去,他的身體隨之離開了泥淖,一同飛上了半空。

汪洋與祁瑩牽手而飛,心中快樂無可比擬,他的身畔不時掠過白雲朵朵,妙不可言;俯瞰下方,山如螺水如帶,美不勝收。

二人穿雲破霧,正逍遙快樂之際,面前忽然橫亘起一個巨大的面孔來,不由分說攔截住了二人的去路。

是田鵬遠的面孔。面孔下部的大嘴一翕一張對汪洋說道:「小汪,你和她不能來往。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你想搶走我的所愛嗎?你全家人都曾經受過我的恩惠。你難道忘恩負義想背叛我嗎?我奉勸你趁早離開她,你好好想想,如果她一旦得知她父親死亡的真相,她還會理睬你嗎?」

祁瑩生氣地對汪洋道:「不理他,我們衝過去。」

祁瑩帶着汪洋沖了過去。那張巨大的面孔如霧如煙一般被一衝而散。

汪洋心中忐忑地飛行了一會兒,越發覺得此事不能不對祁瑩講明,可又恐她不能原諒自己,猶豫再三,終於痛徹心肺地坦白道:「祁瑩,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隱瞞、欺騙你了,是

我……導致了你親生父親的死亡。不過,我發誓,我絕不是有意的,這正應了那句古語,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

祁瑩聽罷,扭過臉,錯愕地看了汪洋有頃,然後手一松,一言不發地丟開他的手,拂袖升空而去。

汪洋立時從半空中向著大地墜落下來,他心中沒有恐懼,只有難言的傷感。他從空中掉落下來,居然毫髮無傷,他立起身時,卻詫異地發現竟然來到了鄉下的家。

老母一見汪洋,顫巍巍拄杖上前,攥着他的手淚水縱橫地叮嚀道:「孩子,汪家世代忠孝傳家,你可千萬不能做對不起恩人的事情啊。」

說曹操,曹操到。田鵬遠慈祥平易、和藹可親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汪洋還來不及驚詫,田鵬遠忽然轉過身去,露出了另外一張猙獰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臉來。這兩張面孔交替出現在汪洋的眼前,令他不知所措,不寒而慄。

這時,祁瑩又至。

一時間,雙面人的田鵬遠、濁淚縱橫的老母、傷心憤怒的祁瑩,俱圍繞在汪洋周身團團而轉,如陀螺般越旋轉越快。汪洋不由得冷汗淋漓,頭痛欲裂,他捂住頭大叫一聲,頓時醒來。這才發現是南柯一夢。

汪洋躺在床上,眼前,那雨心在床前笑。

汪洋茫然道:「這是哪兒?」

那雨心道:「戒毒醫院。」

汪洋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上正打着吊針,吃驚非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雨心仰臉一笑道:「很簡單嘍,我跟蹤你一直走到明月湖,又從明月湖把人事不省的你弄到就近的一家醫院,然後又從那家醫院弄到了這裏。三步曲。當然,我一個人肯定是弄不動你的,我找了一個計程車司機幫忙。」

汪洋不安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我……」

窺破了別人的秘密,那雨心有幾分得意道:「不錯。」又俯身小聲道,「不瞞你說,我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吸毒者。挺好玩的。不過你放心,我知道你好面子,我不會把這件事情透露給任何人的。呀,毒癮發作起來可真嚇人,浪子回頭金不換,你還是趕緊下決心戒了吧。」

汪洋搖頭不語。他何嘗不想戒毒,可是他一為錢所困,二為情所困,故難以自拔。

那雨心善解人意道:「是不是缺錢?否則你也不會毒癮發作了。沒關係,我還有一筆小小的積蓄,可以讓你用來戒毒。我有言在先啊,可不是送你,而是借你。」

汪洋不覺想起瑪麗嘲諷自己的話來,苦笑道:「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

那雨心頑皮反詰道:「你願意當狗嗎?」

汪洋一怔,不由笑了一下,隨即道:「我和你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

那雨心想了一會兒,歪著頭道:「嗯,也許這就叫緣分吧。」

夜市。大排檔。

大排檔的生意似乎永遠都是那麼興隆、火爆,鍾慨一行人驅車回到青川,路經夜市時,目睹食客如雲的熱鬧場面,不由勾起轆轆飢腸,這才想起一忙之下,晚飯還未曾吃過。謝虹笑着嚷道要鍾慨請客,大胖一聽隨聲附和。鍾慨笑笑,似萬般無奈地下車,三人有說有笑地找了一張小桌,要了扎啤和幾樣小菜,三碗速食麵,隨意地吃了起來。

清水灣可謂是不虛此行,他們窺見了道貌岸然的田鵬遠的另一面,由此證實,田鵬遠絕非他所自我標榜的那樣廉潔清正。鍾慨撥開迷霧,將偵破目標鎖定在田鵬遠身上看來是正確的。三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礙於紀律,不便討論案情,只是彼此相視而笑,將話題東拉西扯神聊。

大胖善飲,他向鍾慨舉杯道:「來,鍾隊,感情深,一口悶。先干一杯。」

鍾慨謝絕道:「你知道我酒量有限,沾酒就醉。等這案子破了,我捨命陪君子,咱哥倆一定痛痛快快地好好喝一回。不醉不歸。」

大胖爽快道:「那好,我們就等著勝利的那一天。不過,今天就先潤潤嗓子眼,解解渴。」他咕咚咕咚一氣飲下一大杯。似乎沒有解了渴,又端過一杯,緊接着又灌下一紮。

鍾慨見狀一笑,端杯也喝了一小口。

大胖向來好逗,此時一喝酒,便更有些管不住嘴了,他轉向謝虹道:「師妹,向你請教一個特嚴肅的問題,你看我這麼多年了總也找不到女朋友,原因何在呀?不瞞你說,我前些日子又見了一個,女方要個有個,要模樣有模樣,颯爽英姿,長得相當不錯,怎麼形容呢,那模樣長得還真有點像咱謝虹,當然比師妹是要稍稍遜色幾分。我挺滿意,正想深入發展,不料沒過一個禮拜就又吹了。吹了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原因不明,我虛心地問人家,人家還怕傷我的自尊心,不肯說。每當想起這一點來就特讓人傷心,特讓人沮喪,讓人淘汰了還不知道敗在哪裏。這原因找不出來,你說,這輩子我不鐵定打光棍了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女孩子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士?如何才能做一個人見人愛的男朋友?」

謝虹忍俊不禁道:「這怎麼說呢?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不過,以下的優點肯定是所有的女孩子都不拒絕的,臂如……」她扳着手指羅列了一大堆指標。

大胖聽得愁眉苦臉,長嘆一口氣,深有感觸道:「唉,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聽謝虹這麼一說,我看是當男朋友難,難於上蜀道。」

此言一出,聽得鍾慨和謝虹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胖瞧了一眼謝虹,又笑道:「其實你說的那些優點我覺得我都具備,可我就是找不到女朋友,也可能是她們沒發現。這樣說吧,你能不能說得簡單形象點,比如說,我和鍾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型,他不苟言笑,活賽閻王爺。當然也可能在你們女孩子眼裏,這叫做酷。我呢,樂天派,笑口常開彌勒佛。這兩種類型,哎,你們女孩子更喜歡哪一種?」

謝虹一聽,觸動心事,她不由自主地偷望了一眼鍾慨,然後低下頭,一言不發,臉色緋紅。

鍾慨見狀,替謝虹解圍道:「大胖,有你這麼問的嗎?你叫人家怎麼回答?」又對謝虹笑道,「小謝,別理他,他就這副德性,從沒個正形。」

大胖也道:「好好,就算我是胡說八道,口沒遮攔,師妹你別介意啊。」

謝虹從尷尬中脫身出來,笑罵道:「去你的,誰跟你一般見識。」

大胖笑道:「我自罰三杯,算我向師妹賠不是。」

說罷,也不管別人反對與否,端杯就接連大口喝了起來。只見他喝得煞是痛快。

謝虹戳穿道:「行了,你就說你嘴饞得了,少拿我當借口。」

三人都笑了起來。

笑容未落,大胖冷眼忽然瞥見有個人影一晃,就溜到了他們開來的那輛車的背面。夜市上常有小偷光顧,扒竊車內的錢財物品。所以大胖儘管喝酒,眼光卻時不時地瞄一眼車。

車內有才從清水灣別墅里拍下的田鵬遠的錄像。此物萬不能失。大胖一個激靈,他對鍾慨二人低聲說了句:「好像有賊,我去看看。」

說完,就起身悄悄地跟了過去。

謝虹一驚,目光連忙追隨大胖的背影而去。

大胖冷不防出現在那人的身後,把那人嚇了一跳。

大胖喝問:「你小子,鬼鬼祟祟地躲這兒幹什麼?」

那人是個外地口音,他故作鎮定道:「沒幹什麼。」

大胖發現那人一身酒氣,褲子尚沒有提利索,輪胎旁邊的地上新有一攤水跡,明白過來,不由好笑道:「怎麼能隨地小便,一點公德也不講?」

誰料那人聽罷,反理直氣壯道:「哥們,這能怨我嗎?這得怨你們青川市的政府,政府光知道搞夜市賺錢,可附近卻連個公共廁所也沒有。人又不是酒瓶子,總不能光有進口沒有出口吧?人有三急,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沒辦法,只好自己想辦法就地解決嘍。」

大胖哭笑不得道:「你做得不對,你還挺有理。」

那人繼續振振有詞道:「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也沒理,可是錯不在我。莫非讓我們這些納稅人再自掏腰包,在這裏蓋個廁所不成?那不是扯淡。」

說完毫無愧色地走了。

一番話說得大胖愣在了那兒,眼睜睜地望着那人離去。

他搖頭一笑,也正要離開,剛才啤酒卻喝得太多,此時肚子裏一沉,也感到有幾分內急起來……

不一會兒,謝虹見那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大胖並沒有將他當場擒獲,當下心裏納悶地咦了一聲,她看了一眼鍾慨,卻見鍾慨避開了她的目光,埋下頭去吃飯,也不向她解釋。略一思忖,隨即也明白過來,當下臉不覺羞得通紅。她連忙將目光轉向別處,佯作若無其事地去觀看周圍的男男女女。

謝虹把目光不經意地四下瀏覽著,忽然透過星羅棋佈的食客,在人叢中看見一個女人的身體的側面,那面容似曾相識。待那女人與對面的男人談話時微微地左右轉頭之際,她再定睛細細一看,心咚咚跳了起來,那不是鍾慨的妻子那天心嗎?

上次鍾慨在家中請客,那天心果真如鍾慨所說做得一手好菜,人也長得乾淨、利落,夫妻和諧恩愛,配合默契,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天心此時與一個大腹便便老闆模樣的男人對面而坐,那男人笑容可掬,為她殷勤地遞上一串燒烤。謝虹不識,這個老闆即是魏國立。

不是在做夢吧?依上次的印象,那天心不像是那種紅杏出牆的女人呀?謝虹不覺得有點呆了。鍾慨就近在咫尺,要是讓他發現了老婆此時與別的男人在一起宵夜,可就壞了醋了,他該作何感覺?有哪一個丈夫又能容忍老婆的這種不端行為?

鍾慨轉過臉笑問道:「謝虹,怎麼不吃了?」

「噢……」謝虹回過神來,她惟恐鍾慨看見,連忙笑着慌裏慌張地回過頭來,並用身體有意無意地去擋住鍾慨的視線。

她胡亂吃了幾口菜,眼睛餘光望去,卻發現鍾慨並沒有隨着她將身子轉過來,而是如同被誰施了定身法一樣定在了那裏。

毫無疑問,在工作中養成了善於捕捉蛛絲馬跡的鐘慨,也看見了與一個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宵夜的自己的妻子。

謝虹有些驚慌失措地也隨着鍾慨一起,扭頭看去。

說也巧了,也許目光中本身就有灼人的能量,正在這時,那天心也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她也看見了自己的丈夫與一個年輕姑娘坐在了一起。

魏國立發現那天心神情有異,也順着目光望過來。

這一桌是那天心和魏國立,那一桌是鍾慨與謝虹,一時間,這兩男兩女四人的目光碰撞、交織在了一起。

這目光對視的兩桌人卻誰都沒有注意,嘈雜混亂的食客中,另一個角上,還有一男一女

二人的目光,正賊眉鼠眼地盯向了這裏。

男的是程北可,女的是他的女朋友,準確地說是他的性夥伴,叫王夢瑤。

魏國立似乎看出了幾分端倪,含笑問道:「你們認識?」

那天心自嘲一笑道:「何止認識,他就是我的丈夫鍾慨。」

魏國立感興趣道:是嗎?那太好了。相請不如偶遇,我很早就想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神探了。是不是把他請過來,我們正好一起喝一杯。」

那天心搖頭苦笑道:「不必了。」

魏國立善解人意道:「兩口子鬧彆扭了?不要緊,我辭職下海前做過工會工作,我來給你們調解。」

說着,就要自告奮勇地起身。

那天心一把拽住魏國立,一臉無奈道:「沒用的。謝謝你的好意。我和他就要離婚了。」

魏國立有些吃驚道:「真的?」

那天心點點頭道:「他不要我了。」

魏國立嚴肅起來道:「為什麼?」

那天心掃了一眼鍾慨身邊的謝虹,傷感道:「這還用問嗎?答案你都已經看到了。」

魏國立不以為然道:「噢,不就是在一起吃頓宵夜嗎?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也許和你我一樣,只是談談心而已。」

那天心神色愈發黯然,道:「你不必安慰我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女人是有直覺的,我就知道他的心裏早就沒有我、沒有這個家了。哼,難怪要把我娘兒倆迫不及待地攆出來。果不其然,我這前腳走,他馬上就原形畢露了。」

魏國立盯着那天心的眼睛,忽然道:「我懂了,這就是你答應來我公司就職的原因。」

那天心不置可否,她起身道:「咱們走吧,省得破壞了人家的好事。」

謝虹嚇得不敢言聲,她擔心地看着鍾慨,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大胖打老遠回來,見鍾慨眼神愣怔,而謝虹卻在沖他一個勁地使眼色,當下未解其意,抬頭猛見那天心和魏國立肩並肩逐漸遠去的背影,禁不住對鍾慨詫道:「哎,那不是鍾嫂嗎?那個男的是誰?」

話音未落,只見鍾慨臉色沉鬱,神情大大異樣起來。

謝虹氣得直跺腳,小聲斥責大胖道:「你呀,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程北可目睹此景,會心一笑,然後將嘴伏在王夢瑤耳邊,小聲地吩咐着什麼。

王夢瑤點頭而笑。

鍾慨猛地抓過面前的扎啤杯子,仰起脖子,不管不顧地將裏面的酒一飲而盡。飲罷,又接着飲第二杯,第三杯……

謝虹連忙上前按住了鍾慨端杯的手,大胖也後悔不迭道:「鍾隊,鍾隊,剛才是我眼花了,那一定不是鍾嫂。鍾嫂那麼本分的人,怎麼可能呢?一定是我眼花了……」

大胖臉上擠著難看的笑,語無倫次地勸說着。誰料這樣一勸效果卻適得其反,鍾慨胸脯起伏,他掙開謝虹的手,又咕咚咕咚灌下了一大杯。

謝虹和大胖正不知該如何再勸,卻見鍾慨一抹嘴,喝了聲:「買單。」

謝虹和大胖心裏一喜,連忙答應着,也忘了鍾慨請客之事,手忙腳亂地爭相從皮夾子裏掏錢。

二人正你掙我搶地忙亂著,王夢瑤端著一個托盤過來,走到鍾慨身畔,裝作一個立腳不穩,身形一晃,將一托盤的菜和酒水盡數灑在鍾慨頭上、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王夢瑤連忙道歉道,「呀,先生,真的不好意思,瞧弄得你滿身都是,來,我給你擦擦。」

王夢瑤取出一塊餐巾紙,胡亂地一通擦拭,卻越擦污漬面積越大。

真是屋漏偏遇連陰雨,眼見鍾慨情緒剛剛有所穩定,誰想卻又被人灑了一身菜汁。大胖和謝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一言我一句地喝斥起那個女郎來。

那女郎不急也不惱,臉上賠著笑,連聲地說對不起。

鍾慨滿頭滿身菜汁淋漓,苦苦一笑道:「算了,讓她走吧。她又不是故意的。」

那女郎對鍾慨道過謝,匆匆地溜走了。

「我這個樣子也沒法回隊了,幸好我家離這兒不遠,我回家去洗個澡,換件衣服。大胖,謝虹,你們倆先開車回去吧。」鍾慨從口袋裏掏出錢來,遞給謝虹二人道,「說好了是我買單,這一亂,我險些忘了。」

鍾慨說完,往前走了兩步,步子卻有幾分踉蹌不穩。他本不勝酒力,加之又喝的是急酒、悶酒,故而有些醉意。

大胖、謝虹關切道:「鍾隊,行嗎?」

鍾慨往後一揮手,醉態一笑道:「行,沒問題。我能走得回去。」

話雖如此說,腳步卻越發搖擺起來。

謝虹見狀,對大胖道:「咱倆分工吧,你開車把資料送回隊里去,我送他回家。」

鍾慨一進家門,就掙開謝虹的攙扶,徑奔衛生間翻江倒海地嘔吐了起來。吐過之後,感覺好受了許多,起身對謝虹自嘲地笑道:「沒想到吧,我這個刑警隊長原來是這麼外強中乾,感情脆弱得不堪一擊。」

謝虹沉聲道:「不,正好相反,我覺得這才是有血有肉的真實的你。」

「你不是在繞着彎罵我吧?」鍾慨望了一眼謝虹,搖頭笑笑,又道,「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你看,我已經徹底沒事了。我沖一個澡,換一身衣服,也馬上回隊。我從來不愛說客氣話,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謝謝你了,謝虹。」

謝虹卻並不領情,揚臉反問道:「怎麼,你這是在對我下逐客令嗎?」

鍾慨怔道:「還有什麼事?」

謝虹綳著臉道:「還不快換下這身臟衣服,我給你洗一洗。」

鍾慨為難道:「這……這怎麼好意思?一會兒我還是用洗衣機洗吧。」

謝虹不快道:「這麼髒的衣服,洗衣機怎麼能洗得乾淨?」

魏國立駕車行駛在燈火輝煌的大街上,他的身邊坐着一言不發的那天心。

行至半路,那天心忽然叫道:「停車。」

魏國立「嘎」的一聲將車停住,詢問道:「什麼事?」

那天心囁嚅道:「我想回家……看看……」

魏國立笑了,一語道破:「不放心你的丈夫?」

那天心抬起臉,勉強一笑道:「也許你說得對,我別冤枉了他。」

魏國立鼓勵道:「這就對了。我敢跟你打賭,你愛人決不是那種人。」

在謝虹的一再執意下,鍾慨進卧室里換下臟衣服,然後走出來交給了謝虹。

鍾慨感激地看了一眼這位女同事,走進了衛生間,把門帶好,一時間,眼前不由自主地重又出現了那天心和那個闊老闆的身影,愣怔了片刻,隨即三下五除二地脫下了全身衣服。之後,他習慣地伸出手去,將手伸向了熱水器的淋浴開關。

謝虹找了一個大盆,將臟衣服盡數浸入水中,她則坐在一隻小凳上,挽起兩隻袖子正要洗滌衣物,忽然從衛生間里隨着第一聲水花墜地的四濺聲,一個重物倒地的聲響幾乎是同時注入耳膜。

莫非是鍾慨摔倒了?謝虹心裏一驚,她動如脫兔地幾步來到衛生間門外,卻又突然停住,側耳凝聽,裏面動靜全無。她知道自己此時不方便進去,只得沖裏面喊了兩聲,仍是不見反應,猶豫了一下,猛地一咬牙撞開門。裏面的情景讓她大吃一驚,只見鍾慨赤身裸體,雙目緊閉,倒在地上。

謝虹腦中飛快地思索,這是一個老式的電熱水器,她望着嘩嘩流淌的蓮蓬頭,不覺伸出手,用手背去試着碰觸熱水器的開關,剛一接觸,只覺得手指上突地一震,當下本能地屈曲回收,使她免受觸電身亡的危險。

這麼一試,謝虹立刻明白了。

無疑,熱水器漏電,鍾慨觸電了。這種因熱水器漏電而致人死亡的事情,並不鮮見。

不消說,這自然是程北可所做的手腳。欲殺人於無形、無痕。

時間就是生命,謝虹用警校里學來的知識,立即切斷熱水器電源,她將鍾慨身體放平,展開人工急救,她望了一眼渾身赤裸的鐘慨,臉不禁一紅,情況危急之下,再也顧不得了許多,扯過一條浴巾搭上他的腰際,隨後她一手捏開鍾慨的嘴,一手按壓心臟,同時俯下身去將滾燙的嘴唇蓋了上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鍾慨仍不見醒來,謝虹累得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她都快有些絕望了。一時間,她百感交集,在她的心裏,對鍾慨有着說不清的朦朧的情愫。她臉上不覺流出了淚水,可她仍然不懈地堅持着,堅持着……

蒼天不負苦心人,終於,鍾慨慢慢睜開了雙眼。

「你終於醒了!」謝虹喜極而泣,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鍾慨。

就在這時,那天心走了進來,見狀,怔了一下,繼而悲不自勝,轉身掩面跑出了家門。

他憑藉着這一意念,深一腳淺一腳,咬牙堅持着走到了明月湖畔。月光下,湖水泛著清冷的粼粼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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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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